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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梦幻~

《痉挛挣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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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8-2007 10: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在的活鱼直奔池缸,呼唤出让他们欢喜的活鱼的名字,叫你们将活鱼变成死鱼和血
淋淋的碎尸,让他们高高兴兴地领回家去。
  总的说来,吃鱼人更喜欢买活鱼,但活鱼就那么几种,大多数种类的鱼,在它
们到达超市之前很久,就早已命归西天,它们的尸体被埋在冰粒中,从海陆空三路
千里万里迢迢地运来。吃鱼人口味不同,各有自己的心头好,如果是他们特别喜欢
的鱼种,没有活鱼,死鱼他们也会争着买回去下酒。
  有个扎花头巾的温柔女吃鱼人对你说,她最喜欢吃鱼眼睛,她说那是鱼身上最
珍贵的部分。这叫你惊讶不已,你最害怕鱼眼睛,你觉得哪怕死鱼的眼睛里,也仿
佛藏有死鱼那能透视你肠胃黑洞的阴凄灵魂,而一个这么温柔的姑娘竟然最喜欢吃
鱼的眼睛!可是她妩媚地对你笑道,受她的影响,她原先厌恶鱼眼睛的男朋友,现
在也特别喜欢吃鱼眼睛了。你把切成碎片的鲮鱼递给姑娘时心想: “ 阿弥陀佛!幸
好我不是你的男朋友。 ”  
  幸好你也不是海伦的男朋友。哦,不,海伦是有夫之妇,应该说幸好你也不是
海伦的情人,也不像硬梆梆的楔子一样打进她家庭的第三者。要不然你就彻底完蛋
了,你得跟杀戮和贩卖鱼类的买卖,打一辈子交道。尽管你这样也许会一辈子都很
富有,然后在阔绰中走进自己的昂贵坟墓,但你知道自己决不会甘心,你死不暝目,
因为你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很多创造性的工作要去完成。你来到世上一遭,只
想充分发挥自己的才智,干一番事业,好好享受生命的过程。再艰难的环境,你也
会珍惜利用,持之以恒地追求、探索和创造。
  又苦又累的打工生活,也没能使你放弃创作,在上下班路途车厢里,你有可能
坐下来的时候,就会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格子稿纸,在腿上半展开,从内
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旁若无人地写起你长篇小说的第二章来。上下班路上来回三个
多小时,你至少能利用一个多小时写小说,写几行,写一段,或者写半页都行。上
下班的路途上你在写作的白日梦状态中,心里有一种幸福感。上下班路途遥远,你
要不断街车、地铁、列车、巴士地换来换去,坐尽这城市拥有的所有地上公共交通
车种。
  你在流动的公共交通工具里写作,在轮子碾压地面或铁轨的滚动中,白日梦从
你的笔尖流出来,在格子稿纸上留下符号痕迹,点点滴滴地表现出你要描绘的艺术
世界。带有春天气息的空气,从车窗涌进来,海鸥在灰蓝的天空 “ 嘎嘎 ” 叫唤,你
想起了信手涂鸦时自己最喜欢写的那句话: “ 春天来了! ” 你有一种要把这句话写
出来的强烈冲动,但它跟你正在写的小说情境不符,你无法把这句话写进这段小说
里,于是你在稿纸格子外面的边缘上,把这句话写了出来。
  写出这句话来,你觉得扬眉吐气,加拿大沉闷的冬天太长太长,这血腥的鱼部
也太恐怖,你被痛苦、恐惧和烦躁的情绪折磨得难以忍受,终于,春天来了!
  最痛苦恐怖的日子终于就要过去,你一定要逃离这超市的血腥鱼部,在这超市
鱼部再呆下去,你最终不发疯那才叫怪。趁地球跟太阳套近乎的时候,赶快摆脱超
市渔夫的恐怖工作,摆脱与这职业相关的血腥环境,和处在这血腥现实的意识流里
的无限痛苦吧,这一切已经伤害到了你敏感的艺术心灵。
  你应该抛弃恐怖的渔夫工作,回到你的文学艺术本行上来,至少回到手里捏笔,
而不是手里攥一把鲜血淋漓的菜刀。加拿大画家作家一大堆,单靠艺术创作谋生不
容易,他们很多人就不得不兼一些其它的职业。从你的现实情况来看,长篇小说和
诗歌是你最珍视的文学形式,在创作上你不想受到任何形式的干扰,无论是政治还
是商业方面的干扰,你也不想花太多的精力从事其它方面的文学创作。就是说,你
不想通过文学来谋生,在国内你坚持这一想法,到国外来这一想法更加坚定,因为
靠中文写作更难生存,用英文写作则多少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而绘画在世界上是
通用语言,无须翻译,是打入西方社会最便当的媒介和工具,你把油画创作看得很
重,那么可以用其它的绘画形式谋生,在此基础上进行完全自由自在,不受其它形
式干扰的小说、诗歌和绘画创作,在国内这叫 “ 以艺养艺 ” 。
  你似乎听说过,巴黎街头有很多画家靠为人画像谋生,据说纽约也有,多伦多
也应该有这个市场。这里冬天街头太冷,无法尝试,你便带画板和笔,一个人进入
唐打士魔尔试探,主动给在摩尔里休闲的人画像,画完后把画像送给他们。他们非
常惊喜,问要交多少钱,听说分文不取,他们一个个欣喜若狂。其实,你心里比他
们更加惊喜,因为你终于试探证实出了多伦多也同样有肖像市场。加拿大的季节,
其实一年可以笼统地对半分为冬季和夏季,说春天来了,其实可说夏天来了。现在
冗长的冬季即将过去,天气开始转暖,夏天就要到来,夏天到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去
央街,那多伦多最繁华的大街画像了。也许,这城市早就有人在街头画像了,即使
没有,你一个人也要在多伦多探索开辟出肖像市场来。
  车窗外,道旁的灌木丛里,麻雀叫得很欢,夏天确实就要到来,是你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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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8-2007 10: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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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尽快抛弃恐怖的渔夫工作的时候了。那经常来买鱼放生的尼姑,也老是劝你皈依佛
教放下菜刀,立地成佛。菜刀你倒是想放下,但你并不想去成佛,你对自己成仙成
佛一点也不感兴趣。你也不愿相信任何宗教,回忆一下人类阴暗窒息和血迹斑斑的
肮脏宗教史,你就对宗教极度的厌恶与痛恨。在旧大陆,你受够了德国犹太人发明
的宗教,到自由的新大陆来,你还愿意接受印度人发明,中国人阐释的宗教桎梏吗?
不,你不会了。你也不会去信仰古希伯莱犹太人发明,耶路撒冷人发扬光大的宗教,
更不会去信仰麦加人幻想出来的严厉宗教和各种各样的其它宗教了。你知道所有宗
教的共同特征是,你必须信仰一位神或一种事务,那神或事务才能保佑帮助你,使
你(或者你的子孙后代)在将来或来世进入某种形式的天堂(名称各异)享福,要
不然你(或者你的子孙后代)就得在将来或来世下某种形式的地狱(名称各异)受
苦受难。
   “ 叮当 ” ,一个犹太老头拉响巴士车铃,艰难地站到中门台阶旁,准备下车。
透过他满头白发顶小瓜皮的脑袋,你仿佛看到了所有那些信仰宗教、将要信仰宗教
和希望信仰宗教的人的真实困境:如果有地狱,宗教就是地狱,信了宗教,就是下
了地狱;对真实的人,天堂就是地狱,上了天堂,就是下了地狱。你也想向那些信
仰宗教的吃鱼人揭示他们不自知的尴尬处境:如果有上帝,你们的肠胃,就是你们
的上帝,鱼是你们用来向上帝献祭的牺牲。肠胃上帝主宰着你们的生命,你们满足
不了肠胃上帝,肠胃上帝就罚你们下地狱。你还想提醒那些对地狱感到莫名其妙的
恐惧的无神论者和有神论者:对肉身的活人来说,现实人世间外的任何地方,都是
地狱;地狱就是真身不入的形而上,就是虚无。
   “ 诱饵丰富,鱼儿太多,时间太少。 ”
  刚才上车,一个跟妈妈一起坐到你对面座位上的,满脸雀斑,鼻子尖尖的小姑
娘,把你 T恤上的哲语念了出来。她眼睛盯着你 T恤上哲语下面的那幅图画:一个
现代化全副 “ 武装 ” 的年青渔夫,坐在大海中的小船上,争分夺秒地钩装诱饵,准
备钓鱼,他身后是一个打开的格子柜,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瓶装诱饵和鱼钩。
  小姑娘耸起尖鼻子闻了闻空气,她那头发稀薄的削瘦妈妈也闻了闻空气。
   “ 哦,鱼腥!鱼腥! ” 小姑娘用手扇鼻子前的空气,起身走到过道对面,跪到
临窗的一把椅子上,把脸伸到车窗外,闻野外的新鲜空气。
   “ 佐伊,过来! ” 她白净的妈妈放低声音厉声叫道。
   “ 不,我不想坐到那儿,我讨厌鱼腥! ” 佐伊享受野外的新鲜空气,头也不转
过来。
   “ 那只是一幅钓鱼的画,哪来的鱼腥? ” 她妈妈又用鼻子嗅空气,皱了皱眉头。
  金黄头发的佐伊转过头来,望了你一眼,碧绿眼睛里有一丝厌恶和恐惧。 “ 从
这个渔民身上来的。 ”
   “ 胡说!渔民们生活在海边。 ”
   “ 我是个渔夫, ” 你笑着点头对她妈妈说。
   “ 我讨厌渔夫! ” 佐伊嘟起嘴巴对你说。她妈妈叫她闭嘴。 
   “ 你是渔夫? ” 她妈妈惊讶得要跌眼镜,慌忙用中指推了推鼻粱上金丝眼镜的
中桥,看上去像个很不雅观的动作。
  你克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她妈妈白衬衣里的一对锥形小乳房也不太适合那方
面的想象。你不明白,她妈妈的乳房是本来发育不良呢,还是萎缩了?可她妈妈也
才四十来岁的样子,西方女人看上去比东方女人显老,应该再低估几岁,大概三十
六七吧。
   “ 嗯,是的,超市渔夫, ” 你好像突然清醒过来,接着耸了耸肩膀,笑一笑,
“ 卖鱼的。 ”
   “ 卖鱼的? ” 她妈妈有点紧张了, “ 在中国超市? ”
   “ 是的, ” 说完你就觉得有点不妙。
   “ 你们还杀鱼! ” 她妈妈对你的态度变了,盯着你的眼睛,有点愤怒地压低声
音说。看得出来,在她妈妈眼里,中国超市里的渔夫都有罪。
   “ 你喜欢吃鱼吗? ” 你问她妈妈,她妈妈把视线从你的眼睛里移开了,停留在
你体恤的渔夫图画上,不回答你提出的问题。
   “ 妈妈喜欢吃鱼, ” 佐伊说。
  她妈妈有点愠怒地瞪了佐伊一眼,看样子她妈妈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一个喜
欢吃食动物的动物保护主义者。
   “ 你喜欢吃吗? ” 你问佐伊,同时拉响了车铃。
   “ 喜欢,我喜欢吃三文鱼,但我讨厌鱼腥, ” 佐伊说,她有点恐惧地望着你的
眼睛, “ 你杀鱼? ”
   “ 你吃到嘴里的鱼还活吗? ” 你问,起身走到中门台阶边。
   “ 不活了。 ”
   “ 你想吃不活的鱼,渔夫要为你杀鱼,不然你妈妈就要亲自动手为你杀鱼, ”
你说话的时候,车停了。 
   “ 够了! ” 她妈妈低声叫道,站起身来,把脸朝向车窗那边。她妈妈的臀部很
瘦,比那尼姑的还瘦。
  你站到台阶上,车门开了。
   “ 我也讨厌鱼腥, ” 你望了望佐伊的绿眼,跳下车,向超市走去。
  你估计桑地亚哥不讨厌鱼腥,他能吃生鱼,这对你来说简直不敢想象,这大概
也是你们之间最容易识别的标记。
  海明威喜不喜欢鱼腥,你就不敢肯定了。你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像老人一样,
到墨西哥湾里去放长线钓大鱼。他驾船驶进大西洋,据说不是去寻找大鱼,而是为
了搜寻在大西洋里巨鲸似地游动的 U潜艇。
  在胃口公司超市的鱼部里,你没有U潜艇要去搜寻,也不像桑地亚哥要花八八
六十四天才能寻找到一条大鱼。在你的透明的海洋里,你像能透视一切的上帝,看
得见水中的每一条游鱼,它们的体积相对于你的海洋,大得惊人。在你这个自足的
体系里,一切都显得庞大无比,只有气泡飞升的海洋是特别袖珍的。一片片平行或
相叠的袖珍海洋,是你神话体系里的形象参照,它们显衬出水中的游鱼巨大无比,
你伟岸的身影也高耸海空。
  你手持一柄巨大的鱼网,盯住了那条吃鱼人选定的巨大游鱼。这条选鱼在有点
泛绿的透明的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它先轮动一只晶亮的眼睛看你,然后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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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来,用另一只眼睛观察你。它在水中舒适地咂巴着嘴子,望见你手中的鱼网也毫不
警醒。面对即将临头的大难,选鱼麻木天真的不设防表情让你感到颤栗。你将庞大
的鱼网悄悄伸进海洋,缓缓接近悠游的选鱼。选鱼突然惊醒过来,急剧地扭动身子,
摇摆着尾巴逃到了海洋那边,回过头来恐慌地望着手持鱼网的你。
   “ 哎,鱼在这里,快来快来! ” 吃鱼人指着那条惊恐的选鱼叫道,好像你不能
看见那条鱼似的。 “ 别着急,会网住它的, ” 你晃悠着伸进水里的鱼网,划过泡沫
飞升的水域。你不想跟选鱼对话,你没有桑地亚哥那么虚伪,无法像他那样一面捕
捉鱼,一面厚着脸皮对鱼说: “ 闻一闻诱饵。它们不可爱吗?……别害羞,鱼啊。
吃食吧。 ”
  你慢慢移近海洋那边,用鱼网在水里朝选鱼突然猛捞,网边碰到了选鱼的尾巴,
吓得它跃出了水面,带击出四溅的水花,把你的脸和衣服也淋湿了。失魂落魄的选
鱼在水中扑腾,惊动得海洋里的鱼儿胡奔乱窜。吃鱼人看花了眼睛,不知哪一条是
选中的鱼儿了,它们看上去确实都有点雷同。但你认得那条选鱼。不是因为它的个
头和鳞的花样有什么特别,也不是因为它身上的特定部位有什么标记。那条选鱼唯
一比较特别的地方,是它身上的色泽比其它的鱼要稍微深一些,这正是吃鱼人唯一
能识别的特征,但在动乱的鱼群中,你们都无法辨出这一特征来。你是凭自己的感
觉,把选鱼从紊乱的鱼群中辨别出来的。你发现它惊慌地游窜,尽量把自己隐藏在
乱动鱼群的身影里。你根据选鱼游窜的速度、频率和方向变化,拟订了周密的伏击
计划,在特定的水域预置了鱼网,待选鱼窜过来,你突然一伸鱼网,选鱼来不及大
幅度改变方向,成了你网中的鱼,被你捞出水面,摆到了辽阔高原似的砧板上。
  选鱼鲜蹦活跳,骨肉齐全,完全不是一条只能用做展览的精光鱼骨。但那条精
光的鱼骨属于桑地亚哥,这条骨肉齐全的选鱼,却不属于你,它是属于投钞票选举
它的吃鱼人的。有见鱼想吃的胃口和魔术般的钞票,又有投掷钞票的意愿,吃鱼人
就拥有对鱼进行选举的资格了。选举出来的鱼,演变成吃鱼人的美味佳肴,被摆上
祭供人胃黑洞的华美庭席,虔诚的吃鱼人会念念有词,感谢选鱼的无私奉献。但是,
如果让那尼姑撞见,她又会双手盒十,唠叨 “ 阿弥陀佛 ” 了。不过你也曾看见尼姑
闻到你们晚餐的鱼香暗咽口水。
  在用打鳞器打刮鲩鱼身上鳞片的激烈声响中,你仍然能隐约听见魔尔大厅里传
来的乐声,有几名过气的香港歌星在那里举行演唱会。赶来化缘的尼姑过来说,演
唱会简直鬼哭狼嚎,听起来活受罪,只有一句歌词还算中听: “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 看着离去的尼姑,用解剖学的知识想象她黄布褂里扭动着的,
因缺荤而显得有点腊黄的年青裸体,你想,要是大家都像她一样不吃鱼,那鱼就有
福了。不过,尼姑不吃动物,却免不了要吃植物,仍然摆脱不了吃食生物的高级动
物形象。尼姑邀你下班后跟她去庵堂,你婉言谢绝了。你有点害怕进入尼姑大乘虚
无的庵堂里去,她穿着空荡的黄布长褂,使你联想到因长期腹泄而脱水变瘦的涂金
观音。
  下班后你步出超市所在的魔尔,远远看见尼姑孤零零地在车亭外等车。你现在
真的没心思去庵堂,但尼姑已经看见你了,你想躲避都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向前
走。
  尼姑侧头探望应该来车的方向,但那边并没有出现预期的巴士。有几条超市菜
部的人蛇,坐在玻璃车亭后的草地上叽叽呱呱地用福建话说笑,见你走近,便突然
停止了呱噪,用敌意的目光注视着你。你向他们泛泛地点了点头,他们中没有人回
应,仍然敌视着你。
  尼姑好像才注意到你似的,向你打了声招呼。你也礼貌地点点头,跟她聊了几
句赞美天气的话,然后一个人钻进车亭,在金属长椅上坐了下来。
  车亭后面有几双敌视的眼睛,尼姑不好意思跟进车棚与你聊天。草地上叽叽呱
呱的说笑声又响了起来。尼姑后退几步,倚靠在车亭外面的玻璃墙上,她黄色法衣
的身影赫然占据了你的视野中心,使你无法回避她的存在。
  你没有视而不见的本领。你看得出,尼姑身体的重量,把车亭玻璃墙倚出了微
妙的弧度。她少肉的肩甲骨将法衣挤压在玻璃上,被挤压部分的黄衣布仿佛有点变
白,周围形成有点弯曲的衣褶。你估摸她两瓣屁股少肉而狭窄,但它们透过法衣挤
压在玻璃墙上,倒显得有点肥阔了。它们占据着你视野中心的显赫位置,使你无法
忽视它们释放出女性信息的肥阔体积,和受制于地心引力的温柔质量。
   “ 你闻到春天的气息了吗? ” 尼姑侧过脸来问道。
   “ 闻到了,还有花香, ” 你耸了耸鼻子说。
   “ 国外的花没有国内的花香,是真的吗? ” 尼姑用眼睛瞟着你问。
  她没提去庵堂的事,你松了口气。你又闻了闻空气: “ 也许是吧。 ”
  尼姑走到车亭侧面草坪里的花圃边。
  叽哩呱啦的说笑声停止了下来,你回头看见那些人蛇都睁大眼睛望着尼姑,你
感到一种紧张气氛。
  尼姑蹲下身子,望了望四周,见没有其他人,便迅速折下一朵殷红的花儿来闻
嗅。夕阳照亮了她法衣绷紧的两瓣屁股,你不需要调动想象的力量,来把握它们的
形状和大小了,它们鲜明实在的窄瘦形象,纠正了挤压在玻璃墙上显示出来的肥阔
假像。你不想弄清楚尼姑的屁股在这幅绿草红花的画面中,为什么显得如此性感,
你拒绝知道所以然。
  车亭后的草坪里,那伙人蛇中的一个戴蓝白相间的太阳帽,名叫阿卜的家伙,
伸出双手,远远地对着尼姑蹲弓的背影,做猥亵的机械动作,引得人蛇们哈哈大笑。
  尼姑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站起身,没理睬他们,折身径直回来,拿着那朵鲜艳
的红花,走进车亭。
   “ 闻闻看,真那样吗? ” 尼姑将红花凑近你的鼻子。
  你伸长鼻子对着花儿深呼吸,仿佛在测试自己的肺活量。也许挨得太近,你闻
到这花的气味不但不香,好像还有点异味,有点臭。这简直不可思议。
  尼姑缩回手,将花从你的鼻子底下挪开,你又闻到了朦胧的花香。你不知道这
是空气里混和的背景花香呢,还是尼姑的红花跟你有点过敏的鼻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之后,你闻起来就有点香了。  
   “ 再闻闻看, ” 你有点不相信自己的鼻子。
  你将鼻子凑近尼姑挪过来的红花,继续深闻品味,闻出来的味道仍然有点儿臭。
你真不知道该怎样跟尼姑说才好了,总不能说她的花儿臭吧?难道你的嗅觉出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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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病?你喉咙和鼻腔里有点发痒,打起喷嚏来。尼姑的红花,沾上了你的唾液。
   “ 对不起, ” 你很抱歉。
   “ 菩萨保佑你, ” 尼姑挪开她沾上了你唾液的鲜花,不太情愿地说。
   “ 谢谢,……我不是故意的。 ”
   “ 没关系, ” 尼姑看了看红花, “ 这花儿很香吗? ”
  你想说 “ 这花很香 ” ,但你说出口来的,却仍然是自己的真实感觉,不过说得
比较委婉: “ 它的气味相反,很特别。”
   “ 相反是什么意思?这花不香吗? ” 尼姑去闻自己的红花,突然皱起了眉头,
“ 哇,好臭!怎么搞的?刚才我闻起来还香呢。 ” 她注意到了鲜红花瓣上晶莹的唾
液,白了你一眼,不做声了。
  至少在你打喷嚏之前,尼姑闻着这花儿是香的,你闻着却有点儿臭味。这么说,
你和尼姑对这儿的花味的接收嗅觉,也许具有结构性的差异了。
  在你的鼻子跟她的花儿保持一定距离之后,你又闻到了空气中的花香,但你无
法将实在的国外花香,与记忆中有点模糊了的国内花香,进行切实的比较。也许那
个花香比较的命题是对的呢。
   “ 谁说国外的花儿没有国内的花儿香? ” 金属椅冰凉,你交换着轮流抬起自己
两瓣发凉的屁股。 “ 金庸在小说里说的。 ”  “ 你喜欢武侠小说? ”  “ 只喜欢金庸的。
”  “ 他的小说里可到处是没完没了无法无天的厮杀,你就不怕触犯了你不杀生的戒
律吗? ”
   “ 阿弥陀佛!虚构的通俗小说,当不得真,逗开心就行, ” 尼姑双手合十地说
道, “ 我几岁来到加拿大,在这里中文读得最多的,要数金庸的武侠小说了,他所
有的小说,我都读过几遍,要不然我小学底子的中文现在会更差。 ”
  巴士来了,人蛇们从草地上窜起,争先恐后地跳上巴士,抢占车前部的座位。
尼姑跟你慢慢上车,她的花香比较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你不希望前面的人蛇看见
你跟尼姑坐在一起,你放弃了右边的双人座,选择左边的单人座。但尼姑径直坐到
你前面的单人座上,用她毛光的脑袋,强行占据你的视野中心。
  尼姑的脑袋更像是用推剪或者电剪,而不像用剃刀理光的,她发青的头皮上总
是留有一些很短的发根,印象中你好像总是看见她扛着颗毛光的脑袋,而不是一颗
溜溜光的脑袋,在胃口公司的超市里晃来荡去。
  不过,你从来没有能够像今天这样,仔仔细细地观察这颗脑袋,你甚至想不仔
细看看尼姑这颗毛光脑袋都做不到。尼姑的毛光脑袋,像一颗质量巨大的白矮星,
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你把视线从它上面移开,很快又会被它吸引回来。尼姑脑袋离
你这么近,好像被放大了似的,反光头皮上的发根历历可数,要是你有好记性和了
得的耐力,你一定能数清上面究竟有多少根头发。尼姑的骨感脑袋不但对你的视线
有吸引力,还对你的手和身体其它部位有吸引力,不过这种吸引力还没有大到推倒
你的心理堤防,使你的手在公共汽车里发生实际位移,尽管你服饰下身体的某个部
位悄悄发生了变化。
  尼姑毛光的脑袋上竟然也冒出许多头皮屑,这一点你感到奇怪。远看不觉得,
一近看,呵,细细的头皮屑疏疏落落地布满尼姑的脑袋,随着巴士颠簸,不停地从
她脑袋上抖落下来,飘洒到她烟黄法衣的肩头,使她肩头的颜色变得有点粉黄了。
你以前一直纳闷,尼姑烟黄法衣的肩头怎么泛白呢?现在你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尼姑脑袋上的头皮屑,大概是因为她选错了洗发剂,也许她买的是唐人街质低价廉
的洗发剂,也许她根本就不用洗发剂,只用廉价肥皂将毛光的脑袋搓洗一通完事。
  你以为,广东话是加拿大公共场所里最喧哗嘈杂的声音了,可这些人蛇毫无顾
忌地扯开嗓门大叫的叽哩呱啦的福建话,告诉你它一点儿也不比广东话的嘈杂喧哗
逊色。幸好这车上的鬼佬不多,他们全部皱眉瞪眼都白搭,人蛇们根本就不理会他
们的表情。
  运行在喧嚷声中,尼姑微浮妙动的毛光脑袋,散发出一种低钝的油脂芳香,像
马友友流过琴弓的大提琴压抑却强涌的颤音。尼姑脑袋的油脂芳香,在你的鼻腔和
肺腑中鼓动,急于成为一部长篇小说的引由。福克纳在脑海里看见爬到树杈上的小
凯蒂屁股蛋子上的污泥,便生发出著名的长篇小说《喧哗与骚动》来。油脂芳香中
的人蛇喧哗,使你们烦得在巴士里提不起兴趣说一句话。
  转到短途列车上,你们却站在车厢的两头,中间隔着那群吵吵嚷嚷的人蛇,让
你们更加无法交谈。
  车窗外北美空阔的蓝天,渐渐暗淡下来,演变成上了釉似的墨蓝,铁道旁桔黄
的路灯,透过窗玻璃,有节奏地照耀在尼姑有点感伤的脸上。尼姑一定在那里责怪
你,她还以为你会跟着她从车厢后门进入呢,没料你趁她不备溜进了前门。尼姑扛
着颗毛光骨感的脑袋,像饥肠碌碌的织女,斜睨故作镇静的你,期盼着浓浓的浆液
从你的提桶里泼洒出来,一路染白鲜花怒放的牧场草地。
  肯尼迪站,你甩开了嚷嚷的人蛇,尼姑却紧跟你换乘地铁,与你坐到地铁里的
双人椅上。地铁穿行在昏暗的地洞里,轰隆隆的声响像强力的催眠摇滚,把尼姑的
脑袋逐渐摇到了你的右边肩膀上,她短韧的发根穿透你画有渔夫的 T恤,刺得你肩
头皮肤节奏性地痛痒。尼姑似乎疲劳得像一只昏迷的海豹,你得用左手轻轻扶住她
毛光的脑袋,以免她的脑袋从你肩膀上跌落下来。但尼姑的毛光脑袋仍然跌落下你
的肩头,滑到你的腿上,在地铁飞速的运行中沉浮。混乱的阿拉伯数字冲撞在你的
脑海,你感觉得到尼姑发烧的面颊和她呼出的融融暖气。旁边有旅客起身走开,不
知是讨厌你身上的鱼腥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稀里糊涂中抵达央站,你从腿上轻
轻抬起尼姑的毛光脑袋,将尼姑在座位上扶正了,没有叫醒她,自己悄悄走出了地
铁。
  你从地下车站上升到地面来,在央街缤纷的霓虹灯光中登上拥挤的西去街车,
抓住车上的扶杆平衡自己站立的身体。你望见繁忙的十字街口卖艺的鼓手把鼓钹敲
打得震天价响,你还看见在鼓手的那边,好像有人正在为游客画像。你揣测的央街
肖像市场已经有人为你证明了,为此你感到高兴。你想下车去看一看,街车的门却
已经关闭。
  尼姑满布头皮屑的毛光脑袋,突然奇迹般出现在你的鼻子底下,使你吓一大跳。
你很奇怪尼姑还跟你同路,她也住在西区?在拥挤颠簸的街车里,尼姑晃动的骨感
背脊和臀部,有意无意地使你感觉到轻微疼痛。你以为在505街车上可以看见挺
拔的 CN 塔,其实你没有看见,也许你错过了看见的时机。安省美术馆前悬挂着巨
幅的梵高割掉自己一只耳朵后的油画肖像印刷品。疯狂的求爱者,强劲生命力的危
险冲动。
  阿丕曾经在那里冻死的人行道上,喝得醉醺醺的印第安乞丐们伸出帽子向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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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要钱,其中那个毛线花纹帽子是阿丕的遗物,是他老婆在他生前给他编织的生日礼
物。倒闭的影子超市的门面,已经被偷粱换柱,变换成别人的另一间超市了。你到
这超市里看过,里面没有了魔鬼身材的阿贝,没有可爱的小妹妹了。轻微疼痛刺激
得你终于控制不住,黄河决堤,奔腾汹涌,尼姑回头望你,诡秘一笑。你别开尼姑
的视线,茫然望着往后移逝的街屋,感到一阵冰凉。
  你若有所失地在自己的终点站跳下车,沿着熟悉的小巷向前孤独地赶路。桔黄
色的路灯光,将风中树枝的阴影,摇晃在你的路途上,有点像恐怖片里的恍惚鬼影。
树枝招摇的沙沙声中,似乎还听到后面有轻巧急促的脚步声,你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步划,也不敢回头张望。直到转进住屋的车道,你才顺势侧过头往来路望去。
  天哪,在灯光和树影的交相投射中,飘过来尼姑长法衣的身影。虽然你不信鬼,
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望着越来越近的尼姑身影,你怔立在车道上,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隔壁篱笆
内的小狗 “ 汪汪汪 ” 地吠叫起来,破碎了小巷的相对宁静。街斜对面的阁楼上闪亮
了昏暗的灯光,微启的百叶窗帘上,显映出一个鬼佬的蓬发头影。隔壁女主人从她
的客厅里,用沙哑的意大利嗓音喝斥胡乱吠叫的萨缪儿。
   “ 你……逃得真快, ” 听上去是尼姑气喘吁吁的声音。
  飘近的果然是尼姑黄色的身影,你很惊讶: “ 你……住在附近? ”
   “ 你什么意思? ” 尼姑生气了, “ 我出家人…… ”
   “ 对不起,刚才没想起, ” 你意识到自己的提问愚蠢,也许尼姑不会在外面租
房住,再说这附近也没什么庵堂。 
   “ 没关系, ” 尼姑说话的时候,惊怕地望着篱笆后面看上去穷凶极恶的萨缪儿,
“ 你懒得去看我的庵堂,我来看你住的地方,总没意见吧? ”
  萨缪儿的吠叫让你心烦,你从来没见过一条这么愚蠢的狗,你在这儿住了这么
久,它仍然像初见你一样,凶巴巴地吠叫,绝不是熟悉后吠叫着欢迎你,它对你从
来一点儿也不友好。
   “ 别怕它,篱笆挡着呢, ” 你皱起眉头,望着那条凶巴巴的蠢狗, “ 我房里很
乱,不好意思让你进去。 ”
   “ 还不好意思呢,谁不知道男人都又臭又脏的? ” 尼姑噘起嘴巴说,好像自己
是个男人通。
   “ 我不喜欢在自己房里听到任何宗教说教。 ”
   “ 谁要来跟你说教了?到你房里,我不跟你谈佛教,总可以了吧? ”
  隔壁女主人喝斥萨缪儿的声音,从客厅移到了后面餐厅,看来这肥胖得走动困
难的意大利肥婆,快要开后门来罚萨缪儿禁闭了。你不想让肥婆看见尼姑,又没法
支开尼姑,只好趁肥婆还没出来,让尼姑跟你进了地下室的门廊。
  你没开门廊的灯,这样透过门廊的窗玻璃,你就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隔壁意
大利肥婆像只笨油桶一样从后门挪移出来,在她后庭的夜色中气急败坏地朝萨缪儿
吼叫,把它赶进了禁闭室。萨缪儿像往常坐禁闭一样,立时苍蝇掐了脑袋似地不做
声了。
  昏暗的门廊里尼姑要脱鞋,你摇手示意她不要脱了。你只想尼姑看看就走,一
个压抑很久的出家女孩,硬要到你这孤寂大男人的尘世居所来,不能说就没有一点
儿危险。
  进地下室的楼梯又陡又窄又昏暗,你只好牵着尼姑小心地走下吱呀作响的一级
级阶梯。尼姑的手,像聊斋里妖女的手一样,纤巧而冰凉。快下到厨房地板上的时
候,尼姑突然一脚落空, “ 啊──” 地尖叫一声,身体从楼梯上栽下来,幸好你在
昏暗中迅速抱住了她,她才没有摔到地板上。
  你听见原来静悄悄的楼上,响起了女租客警觉的呼吸声和弹簧床的叽呀声,接
着是悉悉嗦嗦的声音,然后又归于寂静。
  跌摔的冲击力过后,你就感觉到尼姑身体的瘦削轻盈了,你像抱着一樽切削过
度的柔韧雕塑,这雕塑,身体比手要温暖许多。尼姑依附在你身上,抬起一条腿揉
搓,呻吟着说刚才歪了脚。你抱住心跳呻吟的尼姑,伸手摸索着开了厨房的灯。
  看到厨房里的情景,尼姑惊讶地问: “ 你在这儿做饭? ”
   “ 不是我是谁? ” 你搂抱着尼姑瘦削的身体反问道。
   “ 你把油盐酱醋和其它食品放到冰箱顶上干嘛?嗯,这是怎么回事? ” 怀里的
尼姑指着冰箱电源线上你横插上去的三片硬纸板,大惊小怪。
   “ 不准老鼠上冰箱顶,那是厨房里除冰箱里面之外,唯一可以放食物的地方了,
冰箱里我已塞得满满当当, ” 你有点得意地微笑着说, “ 没有一只老鼠能翻过三片
纸板爬上冰箱顶,而冰箱电源线,是它们上冰箱顶的唯一通道。 ”
   “ 你怎么知道没有老鼠能翻过这些纸板? ”
   “ 我插了纸板后,上面的食物就没有被咬坏过,冰箱顶上也再没有发现老鼠屎
了。 ”
   “ 你不傻嘛,……呜──! ” 尼姑皱起眉头看地板、案台和炉头上黑黑的老鼠
屎和到处爬动的小蟑螂。
  你听见几声老鼠尖细的嚎叫,得意地对怀里的尼姑说: “ 又有老鼠落入粘胶陷
阱了,瞧,这儿! ”
  一只可怜的小老鼠,粘在展开于冰箱和墙壁缝隙间老鼠必经之路的粘胶纸上,
偶尔尖细地嚎叫几声,它肚皮上的毛发,它的脚和尾巴都粘在胶液上了,只剩下头
部还能活动。在老鼠的周围,胶液的边沿上粘住了一圈小蟑螂,它们像古墓里皇帝
的陪葬。
  尼姑的脖颈上生起了鸡皮疙瘩,她在你怀里叫起阿弥陀佛来。她怕踩死漫爬的
蟑螂,犯了不杀生的戒律,不敢在到处是蟑螂的厨房地板上走路。你觉得这也太做
作了,不过你还是尊重她的宗教感情。你轻轻地将削瘦的尼姑抱起来,走进卧室,
亮起了日光灯。
   “ 哇,你是画家?给我画张像! ” 看见卧室里满墙壁你的画,手中的尼姑叫道。
你听得出楼上女租客轻轻地爬到了地板上,大概正倾听你们的动静。  
   “ 以后有时间再给你画吧, ” 你只想尼姑看过你的地下室后马上离开,又将他
抱进了洗手间,亮起了灯。
   “ 你真小气, ” 尼姑用食指轻轻点戳一下你油腻的鼻子,然后看了看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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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看到了纸糊墙上的几处破洞、揭开的水箱盖和扔在地上的水箱浮球, “ 你应该叫
房东来修理呀。 ”
   “ 我几乎见不到房东,再说地下室又脏又乱,也不好意思叫房东老板娘来看。”
   “ 这就是你地下室的全部了? ”
   “ 唔,还有, ” 你抱着比一箱黄花鱼还轻的尼姑走出洗手间,走过卧室和厨房,
倒退着从十分狭窄的门,进入楼梯底下的小间里,开了日光灯, “ 这是我的绘画试
验室。 ”
   “ 你在这儿画些什么呀? ” 尼姑望着壁架上乱堆的各种颜色的油画颜料、聚丙
烯颜料、喷画颜料和油漆、油画笔、油画刀、喷画器,还有摊在地下、散堆在墙角
的各种形式乱七八糟的画,好奇地问道。
   “ 没什么,随便弄,即兴实验, ” 你谦虚地说。
   “ 房东为什么不给你装修这间? ” 尼姑望着粗糙多尘的水泥地、剥落的墙壁、
发霉并散布蜘蛛网的斜长房顶(实际是楼梯底部)问道。
   “ 房东老板娘说,这间小房不在二百八十元租费的租用范围内,不过她允许我
使用,因为有这多出的一间小房,我正好可以用来做绘画实验室,才更坚定了我租
下这套地下室的意愿,……现在你看完了我住的所有地方, ” 你体验到手掌上尼姑
削瘦臀部的微温,当她的双手更紧地吊住你的脖子,你便感觉到了她的心跳,闻到
了她嘴里呼出的肉桂香味, “ 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世俗住所感到兴趣? ”
   “ 什么世俗住所的,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嘛, ” 尼姑望着你的眼睛说,你们眼
睛的距离这么近,你都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眼角的血丝了, “ 我觉得你有点神秘,想
了解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早就看出你跟超市那些人蛇不一样。 ”
   “ 你想暗示我是 ‘ 黄雀行动 ’ 中逃亡海外的民运分子? ” 你解嘲道, “ 超市里
真有人希望我向他们证实这一点呢。 ”
   “ 如果你是,你就不会在超市打工当渔夫了, ” 尼姑望着堆在墙角的抽象实验
画说, “ 到你地下室来才知道,原来你是画家。不过你在这里实验些什么画呀,乱
七八糟的,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嗯,我看见这幅画里有许多扭在一起的树根了,这
幅画里有一些怪兽和恐怖的房子,我说得对吗? ”
   “ 没有对不对的,你看见什么,这画对你就是什么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嘛,
” 尼姑在你的搂抱中看画的时候,你感觉到她法衣里面拳头大小的乳房分外柔韧,
“ 现在地下室你都看遍了,好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叫辆的士,你的庵堂在哪里? ”
   “ 着什么急吗,你怕我吃了你不成?你不知道我脚歪了,走不动吗? ” 尼姑埋
怨道。
   “ 我抱你去打的,总可以了吧? ”
   “ 我脚很疼嘛, ” 尼姑在你身上缩起右腿,用左手摸脚腕, “ 哎哟,好疼! ”
  尼姑在你身上缩起右腿的时候,黄色长褂滑落腿根,暴露出她常年长褂遮掩,
少见日光的雪白大腿,和她捆在脚肚上的绑腿。她的膝盖都快要碰到你的嘴唇了,
你闻到了一种神秘地释逸出来,令你心旌摇拽的无果花香。
   “ 给我揉揉脚嘛,好不好? ” 尼姑娇嗲地说。尼姑也竟然娇嗲起来,你听上去
有些做作肉麻,但沁入你肺腑的无果花香,消蚀了你拒绝她要求的决心。
  你抱尼姑回卧室,坐到地下室里唯一的一把折迭无背小椅上。尼姑坐在你身上,
慢条斯理地逐寸宽解冗长的绑腿。这潮润的绑腿散发出一股熏人气味,使你联想到
从前袅娜的小脚女人,小脚女人那令当时文人骚客们梦里遗精的三寸金莲,和王大
娘那又长又臭的裹脚布。
  尼姑的脚被捆绑印出一道道布痕,皮肤也变得有点死白。
  尼姑抱紧你的脖子,将下巴搁在你肩头,教你为她揉脚。她一面看墙上你的自
画像,一面更缩起腿,随你轻微的揉动唧唧哼哼。她的黄色布褂完全退落到小腹,
极苗条的雪白大腿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你眼前,日光灯直射的腿根间,捋过一丝比基
尼,掐陷扭曲了竟然多毛的阴户,那暗红的阴蒂在裤衩裆丝的挤迫下,远古蜗牛般
颤崴崴探出头来。你不得不移动尼姑的身体,让体积的扩展导向空虚山谷的温柔乡,
以免她削瘦臀部特骨感的部分,坐压得你过分难受。
  在厨房电冰箱的嗡嗡声,尼姑的哼哼唧唧声,和粘胶板上困境中老鼠偶尔的尖
细叫声中,你还听到楼上床垫弹簧小心紧张的细微吱呀声,和压得很低的吟哦声,
它们汇成一支令人升空西去的迷魂交响曲。
  尼姑的脚腕都快要揉熟,你们间长久无言,双方都不自在得要做出疯狂的举动
来,于是你没话找话含混地说: “ 到世俗的居所里来你就不是尼姑了。 ”
   “ 你说啥? ” 尼姑停止哼唧。
   “ 没啥, ” 你好像刚刚游离梦境。
  楼上轻微的吱呀和呤哦想停却停不下来,在冰箱的嗡嗡背景音和偶尔的鼠叫声
中,现在呤哦变化成欲死欲仙的喘息和呻吟,把停止了主旋律的迷魂交响曲硬推向
高潮。
  尼姑终于注意到了楼上那一发不可收拾的迷魂交响乐,狐疑道: “ 谁住在楼上
啊? ”
   “ 一对夫妇, ” 你轻声说, “ 现在大概只有那女人在楼上。 ”
   “ 你怎么知道? ”
   “ 我住在她下面嘛。 ”
   “ 她多大了? ” 尼姑放下右腿。
   “ 大概四五十岁了吧,她男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很少回来, ” 你想起了上面
那开始生出鱼尾纹的,广东渔家女人似的面孔。
  尼姑自言自语地轻声叹息,你几乎没听清她说什么,但你感觉到她是在说: “
唉,可怜的女人! ”
   “ 你说什么? ” 你想证实这一点。
   “ 哦,没什么。给我……画张像吧,好吗? ” 尼姑脸红了,改口道。
   “ 现在画吗?你还要回庵堂呢,不早了,给你叫辆的士吧? ”
   “ 你下逐客令了? ” 尼姑有点感伤地沉下脸来。
  “噢,OK,OK,你就坐这里吧,” 你站起来,将抱在手里的尼姑放到无背折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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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椅上,稍微站远一点,观察她的头部, “ 这样挺好的,对,放松。 ”
  你拿来画板和炭精条,坐在床垫上,给尼姑画头像素描。很久没怎么画人物写
生了,到加拿大除了对着镜子为自己画了几张头像写生,就是去年冬天试着在魔尔
里给人画过几张头像素描了。
  画尼姑的头像,开始还找不到感觉,现在你画得有点味道了。日光灯下,尼姑
骨感结实的毛光脑袋与背后的泛灰墙壁,在色调上形成一种有层次而融和的空间关
系,她皮肤紧绷的额头和直鼻粱上的油腻高光,使她的毛光脑袋从背景里亮了出来。
   “ 哦,天哪,真像! ” 尼姑看着完成了的头像素描,瞪大眼睛, “ 你简直抓住
了我的灵魂!这张画能给我吗? ”
   “ 那……当然, ” 你有点舍不得,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她, “ 这张画给你! ”
   “ 谢谢! ” 尼姑高兴得想跳起来。
   “ 别动,再画一张! ” 你画兴未尽地说。
  楼上的迷魂交响曲,在缺氧的高原上逗留。
   “ 再画,就画张裸体吧! ” 尼姑微笑的眼睛里闪烁着梦幻而疯狂的光辉。
  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话是从一个尼姑的口里说出来的。你还记
得,有个画友在国内曾毛遂自荐要去庵堂为大家请一个尼姑来做裸体模特,结果是
他被尼姑们用扫帚撵出了大门,这个经典故事经常能让你们笑得伸不直腰子。但这
画友一直气愤地辩解,那次只是因为他带少了钱去,如果下次带足了钱,一定给你
们带回来一个很有特征的裸体尼姑模特儿。女裸体你倒画过不少,但你从来没有画
过尼姑裸体,虽然尼姑的裸体跟其他女人的裸体,差别大概不会大到人体跟猴体差
别的程度,但你一辈子没见过也没画过裸体尼姑,所以就觉得裸体尼姑特别神秘。
直到你出国,那画友也没能满足你这由他挑逗起来的,画裸体尼姑的神秘欲望。
   “ 画裸体?你当真吗? ” 当画裸体尼姑的机会真的来临,你倒有点不相信了。
  迷魂交响曲在氧气稀薄的洛基山颠盘旋,那里曾经闪烁着印第安部落水牛皮缝
制的结冰的旗帜。
   “ 你坐这里吧, ” 尼姑从椅子上起身,跛着脚过来拉你。她没把你拉起来,自
己倒栽倒在你身上,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止抑不住。
  迷魂交响曲从陡峭的洛基山崖飘落下来,奄奄一息,只有偶尔的鼠叫仍然强劲。
  尼姑吃了笑鸡婆蛋似地,压在你身上狂笑不止,她痉挛的气息呵呼在你的脖子
上,使你感到奇痒难忍,你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来加拿大还从来没有这样放
声大笑过,楼上有那女人在的时候,你更不敢在下面弄出表现自己情绪的声响来。
可是你笑着笑着突然笑不起来了,尼姑却笑得像裹在高速公路车流里的宝马,没法
煞车。一股无名火莫明其妙地窜上你的心头,你有点怀疑尼姑是在愚弄和嘲笑你了。
   “ 笑什么笑! ” 你将压在自己身上狂笑的尼姑推开,从床垫上爬起来。
  尼姑好不容易停止了狂笑,有点胆怯地望了望你生气的脸。
  楼上寂静下来,只有压得低低的轻微呼吸声,与你冰箱旁陷在困境中的老鼠的
尖细叫声呼和。
  尼姑在床垫上坐起来,做错了事似地,开始缓缓松解开黄色法衣上的扮扣。这
种衣襟与扮扣样式,与小时候常见的进城来的村姑的衣襟与扮扣样式有点类似。这
使你回忆起一个肤色黝黑的村姑,当众解开右边扮扣和衣襟,魔术般捧出一只雪白
的肥大奶子来,让当时还很小的你惊奇不已。更让你惊奇的是,她双手捧捏那只大
奶子,它就从波动的半圆变形成鼓胀的棒槌,槌顶欲爆的奶嘴喷射出琼浆般的白色
奶柱,击洒在一个小男孩脸颊的蜂螫肿胀处,小男孩痛得咧嘴,却又伸出舌头,津
津有味地舔食从脸颊流淌到上嘴唇边的奶汁,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尼姑磨磨蹭蹭解开衣襟,虽然她的胸脯也一样雪白,但却不是村姑那种富有生
殖力的肥大奶子,她的是那种尖挺而不太成熟的小乳房,有点像十三四岁少女生涩
的青橄榄,乳晕是稀释在薄云里的月晕那种奶咖啡偏黄的颜色,乳头在日光灯下满
月般散布依稀可辨的坑痕,你马上想起粗纹纸上奶咖啡色棒的色层里透露出来的桔
黄底色泛灰的纹痕。
  你真的来了画瘾,决定用色棒画尼姑的裸体。裸体尼姑仰卧在床垫上,双腿斜
侧前后弯曲,向右微微转过身来,摆出令你砰然心动的姿势。尼姑不用指点就自动
摆出这种动人姿势,使你有点惊讶。也许,她是模仿美术馆里名画中的裸女姿势吧。
为了镇静自己,不让激动情绪影响审美感觉,你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去准备色纸和
色棒。
  准备就绪,坐到无背椅上,你对裸躺在床上的尼姑说: “ 放松一点,放松一点,
对,望着我。 ”
  尼姑虽然瘦削,她的两只眼睛,却像两湾饱满的水池,当你直视幽暗的池底,
水面就颤动荡漾,闪烁出游离的光芒来,像传说中黑夜魂灵眼睛里冷色调的莹光,
使你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自己刀下由吃鱼人点名宣判的鱼类的怨魂来。你在粉红色纸
上粗略铺衬出大调,脱掉黄色法衣长褂的裸体尼姑,在画上竟朦朦胧胧像从藏冰木
箱里起出的白净鲈鱼了。
  有点泛紫的日光灯光芒里,尼姑一丝不挂的骨感身体,横存在你柔软的床垫上,
并没有半点鱼气,虽然少了些圆润温柔,却也显得酷美性感。你不用切削深赭色棒,
就可以在尼姑黝黑的瞳孔里从容落笔,这使你意识到她的瞳孔大得多么出奇。她银
灰玫瑰色的干裂嘴唇微微张开,两排玉齿像镶嵌在裂唇里面的两串湿润珍珠,若隐
若现地折射出神秘的绿色光芒。牙齿半开半合的缝隙里,暗红的柔舌在幽影里蜗牛
般缓缓蠕动伸缩,使整张嘴巴像吸力巨大的黑洞,将你的视线吸引了进去,你得眨
巴一下眼睛,暂时阻隔断视线,才能将眼睛望向别处。尼姑左手舒适地斜放在白嫩
的小腹上,精瘦胳膊的肘节皮肤皱折并略带赭色,微曲的手掌无果花树叶般,试图
遮掩住幽密处,但没有达到目的,只是曲掌的投影,笼罩在因覆盖粗黑卷毛而不可
见了的挤压折迭的阴户上,你得用深紫色棒的曲线运动,来表现那里的松软质感和
迷人色相。尼姑的左乳因侧身仰卧而显得稍微扁圆,但在左胳膊的挤压下,又重新
隆起;柔韧圆锥般的右乳,因胸脯过度倾侧,重心也向右下方位移,使那里的弧线
更加弯曲,令你产生想用手去轻轻托起以便平衡的微妙冲动。你抑制住这股冲动,
将色棒挪到尼姑与众不同的凸出的肚脐上,那是她的重心和中心,是她维持生存的
原始状态。她突起的肚脐象模拟的原初宇宙大爆炸的中心,而她生命吞吐运动中与
外相连的通道终端,阴户、屁眼、乳头、嘴巴、鼻孔、眼睛、耳朵和无数的毛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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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像大爆炸后形成的充斥宇宙的陨石和星球,以不同的速度离中心而去,分布到她的
裸体全身。你注意到尼姑臀部弧线的中段,因缺乏皮下脂肪的支撑而像漏气的内胎
一样变得平缓模糊了,而弧线两端则因胯骨的抵触显得更加弯急清晰,你还注意到
她的大腿内侧(尤其右大腿直接承光量很大的内侧面)白里透青,甚至隐约可见微
微突起、河流般交错的蓝紫色皮下静脉。你惊讶地发现,尼姑腋窝里竟有稀疏的丝
丝腋毛,被日光灯透射,呈现出棕黄色,从腋窝阴影里清晰可辨地伸出来,标衬出
腋窝狭窄却有深度的幽暗空间,这些腋毛使你不得不持色棒在她腋窝里用线,而无
法再坚持在尼姑裸体上只使用面了。尼姑手腕上的那道刀疤,虽然早就见过,但画
它的时候,你还是感到心灵某种程度的神秘颤栗,你知道这刀疤背后,必有一个令
人心碎的故事,说不定这道刀伤,就是使她成为尼姑的直接原因,但你不能为了满
足自己的好奇心去揭开她的刀疤,除非她自己主动向你披露。
  一只老鼠的偶尔尖叫,突然变成了两只老鼠的惊恐乱叫,你知道又有一只老鼠
落进了那个粘胶陷阱,它恐慌而徒劳的挣扎,使原先那只放弃解脱希望听任命运安
排的老鼠,也陷入新一轮狂乱恐慌。 
   “ 求求你,放了它们吧, ” 尼姑恐惧地请求道。她浑身的鸡皮疙瘩,使柔滑的
皮肤变得有点粗糙,甚至微妙地改变了反光量,影响到你想要好好表现的皮肤质感,
你只好起身去处理捕获的老鼠。
  尼姑在这里,你不好使用溺死法来处理老鼠,这种方法是将捕获的老鼠扔进装
了半瓶水的玻璃瓶里,盖上瓶盖使劲晃荡,然后将老鼠尸体扔进抽水马桶里冲走。
不过你也不能真按尼姑的意思把捕获的老鼠送到外面放了。
  尼姑说得轻巧, “ 放了它们吧, ” 可放到哪儿去呢?把它们扔到街上,让它们
溜进下水道,或者钻进隔壁意大利肥婆家里,生出一窝窝老鼠崽来,就万事大吉了?
那你就等着听那肥婆为了那一窝窝老鼠整天沙哑着嗓子大呼小叫吧。
  你陷入了处理老鼠的两难境地,既不能处死,又不能将它们送到外面放生。经
过科学的可能性演绎,你终于找到了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选择:就地将它们与粘
胶板分离。等尼姑走后,你有的是机会在地下室里将它们重新捉拿归案。
  那只刚掉进粘胶陷阱里的老鼠一被你放到地板上,就喝醉了酒似地狂跑,它穿
过卧室逃向浴室的时候,你听到了尼姑的尖叫。
  原先掉进陷阱的那只老鼠虽然也很兴奋,但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毛发上又有没
除净的粘胶,开始还装死不想走,你吓唬几下,它才摇摇晃晃地开路,一走三停,
沿着前面那只老鼠逃生的路径爬去。
  你听到了尼姑的尖叫和慌乱的声音。你还听到楼上突然响起弹簧床的吱呀声、
脚步声和楼板的叽呀声,接着又突然静止。
  跑进卧室,你看到尼姑在床垫上紧抱枕头,仍然张着嘴,恐惧地望着沿墙角几
乎爬行的老鼠。
   “ 对不起,吓坏了你,你不是要我放生吗? ” 你哭笑不得地说。
   “ 我叫你放外面去嘛, ” 尼姑紧张地盯着爬行的老鼠。
   “ 放到外面,它们会钻进别人的房子里面去,比如说钻进那个意大利肥婆的房
子。 ”
   “ 那也比让它们留在你的土库强, ” 尼姑望着那只老鼠爬进了你的洗手间,她
叹了口气,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 你早晚又会捕杀它们。 ”
  你不想理会尼姑的多愁善感,便坐下来拿起画板和色棒,教尼姑摆回原来的姿
势。
  可尼姑不能回到原来的姿势了,她忘记了原来身体的倾斜度,左手掌放置的确
切位置和双腿微张的角度,她身下的黄色法衣也被弄得乱七八糟。你不想把还没处
理好肌肉质感的裸体画像现在就亮给她看,但她无法准确理解你身子该如何如何摆
放的口头指教,你只好把未完成的她的裸体画像亮给她看,给她做摆回原来姿势的
参照。这样,你才避免亲手去调整她身体的姿势,调整她下巴的位置,她胸脯的倾
斜度,右乳淌垂的弧度,左手掌投影的形状,双腿微张的角度,臀部曲面的缓急,
身体肌肉的紧松,和她裸体下面黄色法衣紊乱的折皱了。
   “ 你把我的皮肤画成麻布了, ” 摆回姿势的裸尼噘起嘴巴。
   “ 别着急,还没画完嘛, ” 你正小心地处理尼姑已经退去鸡皮疙瘩的皮肤的质
感。
  楼上,那女人在你们头顶踩着叽呀的楼板走进了洗手间,抽水马桶里便响起液
体冲击液体的熟悉的 “ 沙沙 ” 声,急促而断续,像饶舌歌曲里不厌其烦的浮躁配器,
那激射的不见中的透明扇形液帘,在时破时全的平衡追寻里终于消失,那女人又回
到你们的头顶,爬上了大概是皇后尺寸的弹簧床,接着响起两声压低的长长呵欠。
  那女人的长长呵欠富有感染力,尼姑也跟着打起呵欠来。尼姑平常小巧的嘴巴
竟然也能狮子大张口,让她酷美的脸上突然裂出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来。望着尼姑占
据脸庞很大比例的幽暗洞窟,你想不张开自己的大嘴都不可能,你只能尽量不让尼
姑看到自己舌头上泛绿的舌苔。
  你们像两头面对面张开大嘴打呵欠的狮子,一头是囚禁在道德牢笼中跳碎步舞
的贪婪雄狮,一头是软禁在宗教圣地里盘腿面壁的自虐雌狮,只不过你们没有吼叫
出声音来,你们张嘴无声呵欠的时候相视哑笑,眼睛里涌挤出闪光的泪花。
   “ 我累了,能闭一会儿眼睛吗? ” 呵欠后显得疲倦的尼姑问。
   “ 好吧,不过别睡着了,你得保持这种姿势。 ”
   “ 谢谢, ” 尼姑闭上了眼睛。
  一只老鼠沿你身后的墙角奔行,从它奔行的声响和速度,你不用回头就能感觉
到它的神态和大小,你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刚才放生的两只老鼠中的一只。老鼠们
在地窖里获得暂时平安,全托菩萨心肠的尼姑的福,因为你为了照顾尼姑的感情,
将粘胶陷阱暂时挪到冰箱顶上了。
  善良尼姑的闭合眼帘上的微动,显示她的眼球在眼帘后面做不规则轮移,也许,
她开始做起梦来了。
  面对一个闭眼横卧你床上雪白骨感的入梦裸尼,你感到莫名的激动和不安,裸
尼那随平缓呼吸轻微起伏的瘦小乳房和阴云边沿卷毛丝丝可辨的腿根嫩白内侧,更
使你感到浑身不自禁的颤栗,你甚至无法掌控发抖的色棒了。
  早晨在被窝里醒来,我不敢睁开眼睛。
  被窝里只有我赤裸的身体,没有骨感的裸尼。
  把头朝向地窖窗户,眼帘上有较强的紫红透出黄蓝的光亮,从亮度上我判断大
概有七八点钟了。今天已经迟到,搭的都来不及,不过今天我不着急了。可是尼姑
在哪里呢?地窖里只听得见老鼠们的欢喜折腾,电冰箱时行时止的嗡嗡低鸣,肥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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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后庭篱笆上那只斜眼看人的乌鸦的聒噪,和白天苏醒过来的城市声浪,听不见丁点
尼姑的悉索与楼上女人的声息。
  我怀疑,关于裸尼的故事,也许只是尿梦。现在我还能感觉膀胱实在的胀痛,
只是里面充满了被上帝弄得杂乱的语言。
  我不敢睁眼面对现实,宁愿逗留在那稍纵即逝的梦里。
  不过我很快就厌倦这种闭眼瞎猜的怯懦游戏了,于是我睁开了一只眼睛。
  之所以我睁开一只眼睛,而不睁开第二只,是因为我睁不开第二只,我感到很
疲倦,窗外的光线对地窖里的我来说也太猛烈了。抬起头来用一只眼睛扫视卧室,
没瞧见尼姑的影子。厨房和洗手间的门都敞开着,里面也没有人影晃动。我失望地
将脑袋落回枕头,突然发现挨头顶的墙壁上有一张色棒画,那地方本来应该一无所
有的。由于视线跟画面的角度太尖锐,画里的三维空间受到了严重的变形挤压,模
糊中我只看见白嫩的女性瘦乳瘦腿和瘦臀纠缠不清。
  起身面壁而坐,强睁开第二只眼睛,我才看清这正是昨天晚上画的裸尼。这张
画是裸尼故事真实性的明证。尼姑回庵堂了?她为什么不带走这张画,还把它贴在
这里?
  枕头底下露出一角白纸,抽出一看,是尼姑留给我的一封信,我颤抖着把它读
完。
  我爬起来,摇晃着身子去洗手间清除胡言乱语,又清洗了口腔和脸面,接着晃
进厨房下出前一丁。我尊重尼姑原来的意思,没有再将粘胶陷阱设置在老鼠欢喜折
腾的要道上,我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我顺手从案台上的报纸堆里翻出一张登有建材商店广告的报纸,然后打电话询
问了水泥的价格,但他们不零卖,看来我只好买一整包了。我租用的地窖面积不大,
我有信心找到所有的老鼠洞口,并用水泥把它们堵砌得严严实实,使我的地窖成为
老鼠不达的空间。这样,我就用不着冒充一名足智多谋的军事家,用计捕获老鼠,
然后将它们消灭了。
  不过,也许现在的尼姑不会介意杀生的戒律了呢。嗯,如果她信上说的是实话,
她现在已经不是尼姑了,而是一名还俗的姑娘家,她的俗名是陈静,她现在应该已
经回庵堂悄悄打点好行装,正准备买张船票,奔太平洋中的一个偏僻小岛,找一名
热爱生活的渔夫过一辈子了,甚至海明威笔下那样执着的倔老头也行。
  我简直有点嫉妒起桑地亚哥来。可这一切也许是由于我的错,我不该一时心血
来潮,向她推荐《老人与海》,尽管当时我并不当真,因为我知道她英语不行,这
里又几乎买不到中文的《老人与海》。但我的错误在于,由于天天泡在超市鱼部作
坊式的生产方式里,我竟然忘记我们已经进入信息时代了,也没料到网路竟然已经
通达庵堂,伸进了尼姑们的卧室,更没想到《老人与海》对她有如此大的威力,能
深深触动她的灵魂,重新改变她的人生观,甚至促使她入世还俗了。她把我当成她
想象中的年轻渔夫,把昨晚我们的糊涂行为当成她入世还俗的狂欢仪式了,这让我
感到荒唐。
  不过,我意识到这一糊涂行为似乎对我也意味着什么。那么一名沾满鱼血的年
轻超市渔夫和放鱼生不吃鱼不杀生的年轻尼姑的糊涂行为,对超市渔夫来说究竟意
味着什么呢?我并不急于直接找到答案,如果真有答案,答案会慢慢自动浮现出来。
  经过市政公交系统各种交通工具的一通倒腾,我不紧不慢地到达上班的魔尔,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一十七分,就是说我已经迟到三个多钟头了。走进超市,我就感
到气氛不对劲。经过菜部的时候,昨天跟我和尼姑一起乘车的那几条福建人蛇都停
下手中的货儿,不怀好意地斜眼笑我。其中那个口嚼牙签腰大膀粗名叫阿卜的家伙,
还对我扯着嗓子叫道: “ 还以为尼姑吞没你了呢,你倒把尼姑刨没了! ” 他后面那
几条跟屁人蛇便轰笑起来。我浑身热血沸腾,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但并没有停
下脚步。见我没回话,阿卜又跟进一句: “ 刨鱼不耐烦,刨尼姑了,想出家呀? ”
我终于忍不住掷给阿卜一句: “ 回家看看,你老婆掉发了呢! ” 阿卜一时没懵过来,
等到他懵过来气得 “ 哇哇 ” 叫,我已一脚跨进鱼部的柜台。阿卜见我已走进鱼部柜
台,便不敢追过来,也不敢高声叫骂,他知道鱼部柜台里有好几把鲜血淋漓的恐怖
菜刀,眼下他屁股后面裤袋里却只有一把虽然锋利但容易折断的裁纸刀。
  鱼部忙得不可开交。阿鲁正挥舞那种鲜血淋漓的恐怖菜刀在替我砍鱼头,墙上
血迹斑斑的镜子里映照出他溅满鲜红碎鱼屑的白大褂和有点狰狞的面孔。阿魁已将
那位怀抱小花狗的少女的鲈鱼过完磅,又将鱼价标签一角塞进自己嘴角衔着,然后
把用胶棰砸过头部的鲈鱼从尼龙袋里剥出来,用刮鳞器打过鱼鳞,开始拿一把锋利
的鱼剪破鱼肚,泛青的鱼肠便从破开的鱼肚里和着血水淌出来。镜中阿魁的眼里闪
烁出疯狂的光芒,这时他瞥见了我的镜像,却只当没看见。
  用不着向阿魁请示我该干什么,我知道这时候应该干什么,我径直走进鱼部产
冰房,铲一桶碎冰拖出来,用大钢勺将碎冰撒到冰台死鱼的尸体上,通过降低鱼尸
温度来减慢它们腐烂的速度。不过我不能用碎冰将鱼尸体全部掩埋,我很愿意那样,
但我不能那么做,我得让顾客看到红色聚光灯光下碎白冰块映衬出来的食感鱼尸,
使他们无意识地咽口水,然后点他们的选鱼的名字。
   “ 你昨天跟尼姑在一起? ” 斩完鱼头的阿鲁从镜子里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的影
像问。
  看来,阿井他们早已在超市里将我昨天跟尼姑在一起的事宣扬开了,可是他们
见证了什么呢,他们看见我在车亭里跟尼姑搭话,在地铁里跟尼姑坐在一把双人椅
上,也许,他们中还有人看见我们在街车上站在一起,就这些了,我可以肯定他们
没有人看见尼姑跟进我的地下室,因为在我跳下街车之前,我已清楚注意到他们一
个个早已相继在中途下了车。当然,我无法低估他们的想象力,尤其在男女关系上,
他们的想象力令人吃惊,从他们平常相互调侃的惊世骇俗的色情笑话,可以看出他
们在这方面的雄厚实力。想起一位鬼佬嫌犯曾对着 CTV的镜头振振有词地辩解说:
“ 没有见证,便没有发生,想象做不得数的。 ” 后来这嫌犯被证明清白无辜而无罪
获释,他在电视上还是对大家说这句铿锵有力的话。于是我说: “ 一起等车乘车呗,
怎么,阿井那帮人蛇把这事在店里嚷嚷开了? ”
   “ 你知道吗?今天来了个老尼姑,买王八放生, ” 阿鲁将剁碎的鱼头丁连同鲜
红的鱼血从塑料盆里倒进铁皮桶里, “ 老尼姑说,那年轻尼姑辞了庵堂的事儿,入
世还俗了,要坐船去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过渔民生活。嘿嘿。老尼姑听阿卜他们
说,昨天你跟年轻尼姑在一起,老尼姑便想问你点情况。可巧了,今天你迟迟不来,
她只好去找海伦。海伦知道了你那时候还没来上班,便到鱼部大发雷霆,我从来没
见过她发这么大脾气,不但骂你,连我跟阿魁,也连带骂了。嗯,海伦要你一来上
班,就去她的办公室。 ”
  阿卜仍然在那里用闽南话低声骂咧,我听不懂他骂些什么。
   “ 撒完碎冰我就去, ” 我心里已经拿定了注意。
   “ 今天够你倒霉了, ” 阿鲁望了望骂骂咧咧的阿卜,叹了口气。他说他讨厌菜
部这几条在店堂里窜来窜去的福建人蛇,他说福建人蛇让加拿大人觉得我们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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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都是偷渡客了。他曾经抱怨说,这几条人蛇聚在一起便咕噜闽南话,让我们鱼部肉
部的人一句也听不懂,被他们嘲骂了都不知道,因为我们鱼部肉部里没有福建人,
只有广东人、湖南人,安徽人和马来华人。
   “ 还不快去见海伦! ” 阿魁将劏过的鲈鱼交给抱狗少妇,转过头来恶声恶气地
冲我嚷嚷。
  我细心地在鱼的尸体上撒冰粒,不紧不慢地说: “ 我会去的,撒完冰就去。 ”
   “ 老板要炒你鱿鱼了,你还撒鸟冰! ” 阿魁说完就来夺我手里铲冰的钢勺。
  我顺手一抬,没料到钢勺脱离了我的掌握,一勺碎冰从阿魁的脑袋上撒下来,
撒满他一身,有些碎冰还从领口钻进他的衣服里,冰得他在鱼部里像一条从冰台上
复活而疯狂蹦跳和尖叫的巨鱼的尸体。这是一种很不吉利的意像,我从心底里感到
恐怖。
  我没有去捡拾掉在缸池里的钢勺,趁阿魁正像条疯狂的复活鱼尸清除衣服里的
冰粒,我走出了鱼部,往左拐,不经过菜部,而是经过杂货部,去海伦的办公室。
  海伦好像正在办公室里跟人谈话,我轻轻敲了敲门。听到海伦提高音量的 “ 请
进 ” ,我推门进去,发现她原来在打电话。想退出暂避,但她已做手势教我坐下,
她看我的时候眼里有一丝恼怒,我不安地坐到她办公桌前。
  海伦打完电话,传真机就运作起来,她过去看正在传真过来的文件,并对我说:
“ 稍等一下,等我处理完文件再传真过去。 ”
  我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拿定主意辞职,就要在海伦臭骂我之前提出口头辞呈,
辞完职后她就不是我的老板了,她一开口骂我我就可以逃掉,我不想听到她对我泼
口大骂,不想让她母夜叉般的模样破坏了她在我心目中一直拥有的和蔼形象。
  望着办公桌后面看传真的海伦,我想起了荷马史诗里浩瀚无边的汪洋大海,其
实那只是巴掌大的地中海,它横亘在欧洲和非洲之间,试图保持世界黑白分明。海
伦等待传真的可爱模样有点动摇我的辞职决心了,于是我把眼睛望向别处,不看海
伦。
  我无法在血淋淋的鱼部忍耐下去了,做超市渔夫的这段日子里,我的心像暴风
雨中的大海一样汹涌起伏,超市渔夫的血腥工作使我感到不可言喻的恐怖,这是一
场现实噩梦,它对我内心造成的创痛不亚于参加一次世界大战。我思想激烈争斗,
不停地企图逃走,但海伦总有办法让我逃走的意志动摇,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我
之所以没有中途逃掉,竟然在这血腥的鱼部呆到现在,就是因为海伦可亲的形象不
断在关键时候动摇我的结果,而海伦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所以,我坚持不看海伦不是没有道理的。我有逃走的自由,我不想让和蔼可亲
的海伦干扰我的自由选择。鱼部只有血腥和恐怖,我无法在血淋淋的鱼部里审美,
而审美渴望是我人生的最大渴望之一。我要扔掉手里的菜刀,逃离血腥的鱼部,重
新拿起画笔,回到美的世界里来。
  恐怖与美,这就是我面临的选择。
  我还年轻,还不是麻木的老人,我无法再容忍自己和鱼之间的残忍关系。即使
老人恋海,到他太老,也终将离开大海。而我跟鱼之间的残忍关系使我无法恋鱼,
在鱼面前,我感到罪过,我不敢直视鱼们永不瞑目的无辜眼睛。
  昨晚跟尼姑的激行,终于促使我下决心摆脱自己跟鱼之间的残忍关系。我把天
上的水,慷慨地倾注进了尼姑四通八达却又盘古干涸的灌溉系统里,尼姑暗示,这
使她的内在世界长出一片充满生机的绿洲。其实那场狂风暴雨,也使我阴云密布的
天空开始变得明朗起来,壮丽的庐山也变得清晰。也许我不该庸俗地用庐山来形容,
不该用一套激情的现实操作,演示关于庐山的雄伟诗词,来说明问题。我只是想说,
关于美和恐怖的选择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今天的迟到以及跟阿卜和阿魁的冲突,又给了我坚定决心的契机。来自马来西
亚的阿魁,虽然是个杀鱼狂,但我感觉他还不至于跟我拳刀相见。但阿卜那些福建
帮的人却真的凶狠,我能感觉到现实的生命威胁。在唐人街,就能经常看见或听到
福建帮跟越南帮之间残暴血腥的火拼,临近唐人街的52警察分局都不得不增设专
门对付亚裔犯罪的行动组。不过我掌握一条打工规避危险的原则:不向任何对我怀
有恶意的家伙屈服,坚决还击他们的挑衅和欺负,在达到生命危险的临界点之前,
一走了之。我不想跟无赖们血腥厮杀,我觉得不值,当然,如果硬把我逼到那个份
上,逼得我失去了理智,我会让他们见阎王。不过我尽量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我努
力把握好这个度。从阿卜充满杀机的眼里,今天我感觉到快要达到生命危险的临界
了,这还正是一走了之的好时机呢。
  海伦终于在文件上签字了,她足金项链上的观音坠子在雪白的乳沟里晃荡闪亮。
如果我不赶快把决定说出来,我可能又会动摇辞职的决心了,结果是让她破口大骂
我一顿,然后炒我鱿鱼。趁海伦签完字将文件放进传真机里传真,还没来得及骂我,
我便抢着开口说: “ 海伦,我不做了。”
   “ 知错就好,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要学会尊重尼姑, ” 海伦一边传真一
边说, “ 我正把签过的文件传真给慧悟庵堂,以后她们来买鱼放生就不用付款了。”
  见海伦没懂我的意思,我正想解释,但她抬起了头来,望着我的眼睛笑道: “
说不定哪天我也削发为尼呢。 ”   
  我害怕动摇,不想再拖,便赶忙解释说: “ 对不起,我是说我要辞职。 ”
   “ 什么?辞职?你要辞职?为什么?! ” 海伦的脸发白了,双手颤抖, “ 你跟
尼姑的事我没说你半句,迟到的事我也没当面说你,你究竟咋啦?!……好,就算
我原先不该在鱼部发脾气,可…… ”
   “ 谢谢你对我的关照, ” 我怕自己不能坚持到底,使劲将视线从海伦乳沟里闪
亮的坠子上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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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黑人老头的萨克斯风令人心碎。人行道面到处粘满颜色越变越深的口香糖泥。
游移的倦眼。随耳机里饶舌声浪啄动的少女脑袋。一股股没完没了的车流和人流。
鼓手站在垃圾箱上变换着敲击十字路口的 “ 央街/唐打士街 ” 金属路牌。墨西哥人
的吉他和排笛催人泪下。眼睛里散乱的高光要加以归纳简化,使眼睛透明,有神,
没有高光也要画出高光来。媚俗!媚俗!媚俗!绿色女皇选票。到选区拉选票。最
上流的就是最下流的,中流虚无保守。堕落!堕落!比我少年时期那批画友的素描
或速写还糟糕,没有追求,不敢突破,不敢随意,笔下是记忆里流出来的程式化了
的美化面孔,越画越痞,越画越痞,越画越没有希望,他们有的还是在国内时就有
点名气的画家呢。
  萨克斯风黑老头瞧不起埃尔维斯, “ 埃尔维斯根本不懂音乐,瞎跳瞎唱 ” ,地
上翻过来的绅士帽里,钱刚够一份炸鸡和一杯咖啡。不为施舍者吹,不为别人吹,
为自己吹。钱不够吃不饱,去讨了钱来,吃饱了继续流浪,继续吹。不为任何人吹。
流浪的音乐魂灵。如果不媚俗,追求自己的东西,画几年,几百张,几千张,甚至
上万张头像,那还了得。可他们越画越痞,越画越庸俗,不可救药。亵渎艺术!画
出来的女人,有的是西化了的刘晓庆或者巩俐的家族,画出来的男人,有的是周润
发的远亲近戚,中西结合的混血儿。有的用墨黑的手指头,把线条骨架磨灭了,调
子越来越柔和,越来越灰,越来越死板没有生气。有的四平八稳,没有虚实简繁,
没有往背景里的转折延伸,不结实,没有立体感,圆滑的线条把男人画得像个女人,
灰轻的调子将黑人画得像个白人。最叫人难受的,是马的屎的牛眼画,僵尸的眼神,
上翻的眼白,几乎全是眼白,恐怖得叫人发疯。我也变得小心翼翼,不能画丑,不
能豪放,尽量收敛起笔触。媚俗啊,媚俗!我也会堕落吗?画笔还是菜刀?难道画
像比血淋淋地宰鱼还恐怖吗?
  满街游人。无头苍蝇似地。 “ 那是你活动的钱包到处跑呢, ” 马的屎打着著名
的哈哈,他老花眼镜背后的鱼眼令人不安。鸽子粪撒在女人的热狗上。一群骑单车
的裸体男女,在一声长哨中都将右腿往斜后上方伸起,向路人展示各色各样的男女
性器,引得满街喝彩。没有人看得清那些飞翔的男女性器。小车与街车间模糊的性
器流,甚至辨不清性别。一个装画的白色垃圾袋被风刮起,曲线追向飞行中的男女
性器。稍有不慎, “ 嗡嗡 ” 作响的电锯就可能将高空抛接(骑着座柄特高的单轮车)
的捷克小伙劈做两半。我尽量画慢一点,但仍然放不开。不求形似,但求神似,但
求想象的任意驰骋,但在这里做不到。形似有时也没用。 “ 像,但我不喜欢, ” 少
女站起来,取下耳机说。什么样的画才喜欢,少女心里也没底。 “ 不要激动,不要
太激动, ” 总是在淌汗的胖老张说, “ 这还是你第一次遇到呢,我们经常遇到,人
人都遇到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 白人少女弯腰系鞋,顺便捡起那枚野鸭铜币,塞
进自己的 CD 机袋里,那是刚才一个买热狗的马虎黑人男孩遗失的。
  萨克斯风黑老头讨厌埃尔维斯,却喜欢我那张埃尔维斯画像。其实这是第二张
埃尔维斯,是我在街头匆匆赶出来的,与第一张同样的埃尔维斯画相比,不可同日
而语。第一张埃尔维斯我可费足了劲,因为那是我四张出山山魄中的一张,我有意
画得不同凡响。可是出山的第二天,一个白人男子声称自己是最大的埃尔维斯迷,
又对这张画美美地赞扬了一通,然后出价二十美元,我竟一时昏了头,把这张原作
卖给他了。他走了之后我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我得重新再
画。到现在我还为此后悔不已。这以后我才想起收原作摆影印。其实大家都摆影印,
只是我刚出山时没懵清。黑老头笑着说: “ 失去的总是最美好,复得之后却又未必,
也许是你神化了那张画呢。 ” 我现在已记不清那张画了,也许黑老头不无道理,但
那终究是我花精力最多,也画得最认真的山魄了。
  出山时我只画了四张山魄:埃尔维斯、梦露、蒙娜丽莎和我自己。我将高贵的
蒙娜丽莎带到街头来闯荡,并没有利用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拉客的意思,主要是由
于出山时准备不足,不过我也确实希望她能提醒我不要落得太俗。带梦露来,我就
不辩解了,梦露和埃尔维斯有一大群俗气的发烧友,他们俩能卖,确实是带他俩来
的最大理由。虽然蒙娜丽莎发烧友也有一大堆,但他们都高雅或伪高雅得提不起兴
趣来投她的选票。至于把我自己摆上街面,完全是出于无奈,想凑个数而已,因为
大家一般都摆四张山魄。没有人看走了眼把我当李小龙买去,如果真要把我当李小
龙买去,我还不卖呢,除非他们知道买的是我。不过,无论对东方还是西方,我的
名字和脸面现在还十分陌生,天底下没有一个傻瓜蛋,愿意把这张陌生人的头像买
了挂进自己的家里,一天到晚惶恐不安地大眼瞪小眼,面对墙上这个年轻陌生的中
国人,除非有一天情况改变。
  从这张黑白炭笔自画像上,人们辨别不出我头面的真实颜色,他们都懒得对色
彩做精细分别,只笼统把中国人归类成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不过我觉得这个形象
色彩太笼统,只适用于传统中国人物画,真要画成油画,就不得不对色彩进行精细
分析了。我并不试图将自己在各种色彩环境里每个部分的合成色一一分析出来,这
种分析演绎的工作应该交给计算机。我只是想分析出自己头面各部分去除环境色的
本色来,虽然这种本色有时也随时间或部位的变化而变化。
  我的皮肤是一种掺白的粉红偏黄的颜色,多肉的面颊渗红,包骨的额头却更形
偏黄,赭红的嘴唇还有点带紫色。冬天我的皮肤颜色较白,但一到夏天,加拿大天
空巨大的臭氧空洞里掉下来的紫外线,便会把我的皮肤晒得发黑。 “ 你是印地安人?
” 坐在我画椅上的白女人问。 “ 中国人, ” 我边画边说。 “ 瞎说, ” 她认起真来,
“ 我有几位同事就是中国人,他们皮肤差不多跟我一样白。 ” 我只好暂停画像,撩
起我的衣襟,向她亮出我开始发福的黄白肚皮来,她这才对我的话信服。叫我感到
更加恼火的是,夏天刚开始,有日本人来打探我是不是日本人,夏天不到一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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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越南人来问我是不是越南人,夏天进行一半多,就有数不清的菲律宾人,一口咬
定我是菲律宾人了,叫我不要抵赖。至于说到我的头发,它大致上是黑色,不过也
多少有点偏赭。而我的眼睛,其实只有极小的瞳孔才是黑色的,整个虹膜都是赭色,
代表眼睛颜色的应该是虹膜的色彩,所以护照上我眼睛的颜色,没填黑色,填的是
赭色。上有赭者下有铁,我心里拥有丰富矿藏,只等待去开采、提炼、加工和利用,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需要时间,需要精力旺盛的生命。
  精力旺盛的生命,却以街头艺术家的媚俗作品形式一点点消磨,这使我产生在
中学读俄国小说《肖像》时的那种恐惧感觉,浑身冒虚汗。我害怕自己像小说里那
位本来有才华的画家一样,浪费自己难得的才华,逐渐堕落。我把第二张自画像才
摆出来,一向沉默的老羊就摇头叹道: “ 唉,你在堕落啊! ” 接着他拍拍我的肩膀:
“ 年轻人,你还来得及改呀,我可是没救了哟。 ” 我悄悄收起了第二张自画像,在
这张像里我脸面浮肿,圆滑光鲜得像个中性人,自己看了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
是我想说明,那是我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刚洗过澡,靠镜里的微弱反光映亮我的面
孔画出来的,效果就成那样了。因为在镜里微弱反光的直射下,我脸上除了眼耳鼻
唇的轮廓外,几乎很难找到可以大刀阔斧用笔的地方,色调上的微妙变化都不得不
借助于小手指。所以这第二张自画像也许只是不同的尝试,未必就是堕落的明证。
不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在艺术和媚俗之间寻找平衡点。尽量不追求速度,
(尽管速写是我的拿手,快画起来,三五分钟内完成一张),求快的时候尽量讲究
虚实简繁,不面面俱到,平均使力。
  有一天,我正在央街伊通中心大门附近的人行道上,拉下来一位移民两年的广
东老渔民画像。他满脸皱纹,瘦骨嶙嶙,特征非常突出,使蚁肫鹱约盒∈焙虻较?br /> 下画的那些令我激动不已的老农像来。我觉得自己找回了小时候画素描的那种感觉
了,我用粗犷而精到的笔法和对灵魂的敏锐捕捉,将一个饱经风雨的老渔民形象,
栩栩如生地刻画了出来。突然,我身后传来广东老妇沙声的严厉喝斥: “ 老公,你
画像?!画走着你的魂了哇!你要死哩?! ”  “ 唉呀,冒信咯多嘞, ” 老头说,仍
然一动不动。 “ 你睇睇,好似你呀,啧啧!画走了你的灵魂了哇!老公! ” 老太太
继续叫道, “ 你要把这面魂旗挂到边渡哇? ”  “ 挂到客厅墙上答咯嘞, ” 老头目不
斜视地望着前方。 “ 画完了, ” 我把画亮给老头看。 “ 是呢,啧啧,你真咯是把我
的灵魂都画上来了哇, ” 老头高兴地说,并要求买了画框。老头和老太太边走边为
这面钩走了老头灵魂的 “ 魂旗 ” 争吵。
  街道对面歌剧院开始进场,观众穿得跟赴晚宴似的。从安大略湖飘过来的云彩
在我们头顶悠游,街车钢轮与钢轨的尖锐磨擦声,惊动了云彩底下自由翱翔的海鸥,
我的心灵感到某种莫名的颤栗。
  是啊,我就是要敏锐捕获游人的灵魂,把它们固定在偏黄的报纸纸上,让全世
界的游人,把我画的肖像魂旗带回去,挂在他们的墙上。由我发起的拉游人、画像,
游人支付、带画回家、将画挂到墙上以及与亲朋一起赏画这一行动过程,便是广阔
空间里的行动艺术。巨大的蓝色星球是有限无边的美术馆,它提供无数的区域空间,
展示和收藏我画的游人炭笔肖像。蓝色星球上永远也不缺展示和收藏我游人炭笔肖
像的空间。那些预知自己的画终将因画廊或博物馆的空间有限,会逐渐被当做垃圾
火化,一世功名成就将灰飞烟灭的画家,一定会痛心、嫉妒和愤恨得发狂。而我的
游人炭笔肖像,像一面面黑白魂旗,悬挂在世界五大洲七大洋,无数魂旗在大气运
动中哗啦作响,甚至中空的月亮,也传来呜呜的回声。试看将来之寰球,必是魂旗
的世界!魂旗将以魂旗数量优势,魂旗在地球上展示与收藏的区域单位和收藏人单
位的数量优势,代代相传,永垂大地,直至地球毁灭,人类消失。
  伊通中心黑制服保安的皮鞋 “ 嚓嚓 ” 作响。人行道并不是他们的地盘。市政厅
的几个家伙来了,大家才不得不躲一躲。这些画画的很多是老油子,在央街躲躲藏
藏吃罚单,前后都快有十几年的功夫了,逼得市政厅终于答应给大家发执照了。据
说巴黎、纽约、伦敦和悉尼街头画家的执照,最先也是以这种既成事实的方式获得
的。胖老张说: “ 你得试,你得在那儿画像,吃罚单,才知道哪里有肖像市场,才
能争取到执照。 ” 据说纽约虽然在中央公园和自由女神像渡口发放了执照,在街头,
仍然没有一张执照。可胖老张又说: “ 没有执照又怎么了?这央街一二十号人不是
没执照也呆了十几年了?你去纽约看看,去时代广场看看,七八十号画家没执照,
还不照样浩浩荡荡地在那里画像?再说,画像是有益的事情,是一种都市文化景观,
是旅游资源呢。想想看,巴黎没有街面上的画家,还成什么巴黎? ” 胖老张本人就
是从纽约街头画家堆里钻出来,转到这边来的。 “ 那边身份太难搞, ” 胖老张说,
“ 警察又特凶,他们火了还把你铐起来扔进笼子里, ”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下意识
地摸了摸左手腕,可上面不像尼姑那样有一道伤疤。尼姑那道伤疤,我曾经感觉到
谜底的存在,但我再也无法去解破那道谜了。据说入世还俗的尼姑真的到西太平洋
南回归线附近,一座现实中再大的地图上也找不到的小岛上去了,嫁给了一名年轻
的渔夫,过上了几乎自然形态的渔民生活。这件事情我弄不明白,世界上有些事情
我是无法弄明白的。  
  我甚至无法理解那个罗马金人,他竟能那么长时间地保持一种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有人往金属盆里 “ 叮当 ” 一声投下另一枚硬币,他才机器人般机械地转换成下
一种姿势,又一动不动,引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他从头到脚,包括头发、脸脖、
太阳镜、西装、衬衣、领带、手套和皮鞋,全都涂成金色。他现在单腿顶立,保持
一种飞翔的姿势,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这阵子围观的人少,没人去投币。金人的肌
肉一定酸痛得不行,大概要挺不住了。这是一种返祖的姿态,信息仍然保存在遗传
基因里。这种姿态保持得久了,金人会退化成金鹰飞向南方。上面的精英都流到下
面去了,女皇却不痛不痒。日不落演变成日落,自华盛顿始。金属撞击改变转化的
方向,我的带冠女皇和浮游野鸭互为依存的两面,主动出击,为半人半鹰解围,使
它得以重新进化成人。
  有时候游人少生意淡,我便耐不住寂寞,扔下画板和炭笔,像尤利西斯,荡游
在央街。我来到塔罗特纸牌算命女人瑟尔玛摊前,她正要为一名灰衣女郎算命。灰
衣女郎依照瑟尔玛指示,从摆放在桌上的五支不同颜色的蜡烛中,选择一支点燃,
插进透明玻璃杯里,心中暗想自己希望知道的事情。扎花头巾的瑟尔玛将塔罗特纸
牌洗好,砌成十字架状,又闭眼在胸口划了十字,便开始为灰衣女郎占卜。灰衣女
郎正面临人生的重大选择,面临选择的依据来自那张画有女巫模样的纸牌。灰衣女
郎面前三条路:不做任何改变,五年内永久失业,衰老加快,但终在修道院找到归
宿;抛弃消极思想,接受挑战,积极享受,财源将至,但会遭遇色劫,晚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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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尽快迁居下曼哈顿双塔附近,将遇贵人,一世逍遥,但克夫克子。灰衣女士选择了
第三条道路。瑟尔玛摇动三寸不烂之舌,为灰衣女郎如何走第三条道路指点迷津。
瑟尔玛放低嗓音,我听不清她说什么了,便知趣地离开。
  跛脚音乐家与年幼子女的小提琴三重奏。姐姐七八岁,青色衣裙,像雷诺阿画
中的小女孩,弟弟五六岁,青色西装,青色蝴蝶结,卷曲的金发显出活泼的个性。
他俩认真的样子,仿佛在皇家剧院里演出。我看见了拉琴的小妹妹。一首欢快的曲
子。泪水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绿色的无冠女皇和浮游野鸭,飘然飞进掀开在地上
的内红琴盒。久违了,小妹妹,我好想你。血淋淋的鱼部,使你躲得远远的。现在
你又回到了我身边。小妹妹,不要再离开我。演出完毕,你却要走了,我蹲下来轻
轻地搂住你,吻了吻你冰凉的额头,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小妹妹用拿琴弓的小手为
我拭泪: “ 谢谢你了,你不要哭,不要哭泣。 ” 小妹妹走了。我不知道小妹妹的灵
魂是否留了下来。灵魂飘离,只剩下肉体,肉体消失,只剩下骨胳,在凄凉的坟墓
里。也许没有灵魂,但我有时能依稀看见你游荡在我的周围,视觉形象如此逼真,
我都快要怀疑起自己的无神论来了。在这件事上,我宁愿信其有,我宁愿如此。    
  提琴手们一离场,黑人鼓手们便蜂涌而至。他们坐在彩色塑料方盒上,敲起了
激烈的手鼓,还有一名鼓手跟一个黑人姑娘在场地中央载歌载舞。优美高雅的小提
琴乐曲,突然被原始激烈的黑人鼓点和部落歌声取代,让我一时无法接受,这实在
太突兀了。这些粗犷的黑人,将头发烙成巴勃 · 马里式的一条条粗辫,其中几个将
烙辫塞进大得畸形的毛线帽里。那黑人姑娘,则将头发编织成上百条小辨。在街上
跟这种烙辫或织辫黑人擦肩而过,人们会闻到一股强烈的气味,甚至我在鱼部上班
自己也一身腥臭的时候,也仍然能够闻到它。我好奇的是,他们把头发烙烫或编织
成那样,怎么清洗呢?
  郁郁不乐地离开疯狂的噪声源。见大鱼冲冲走来,想躲避,但已经来不及,我
只好将头扭向街那边,假装没看见他。我已经讨厌看见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奶脸
了。移民的过程简直是不大不小的炼狱,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沮丧,刚觉得完全有
把握了,马上又堕入五里雾中,希望渺茫,整个过程中的任何一个小差错都可能翻
船,人的情绪十七八变,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直到对移民案子变得麻木。而这个奶
脸的大鱼,正是炼狱长呢。大鱼在街上伸开双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 嘿,你可别
装蒜,这回真的是好消息,你得请我客了。 ”
  给我好消息这一类的话他已经说过多次,我恨不得一记直钩拳打在他有点浮肿
的奶脸上,但我没有出手。 “ 画家先生,来通知了,你免面试,恭喜你! ” 大鱼握
住我的手摇晃。我心里有点砰砰跳了,但我镇静下来,看大鱼怎么表演,他有时会
把你高高提起来,放到悬崖边,然后一脚将你踹下去。 “ 你得付第二期款了, ” 大
鱼表情认真地说。我瞪大双眼望着大鱼。 “ 哦,对不起,我忘了给你通知, ” 大鱼
慌忙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封信,交到我手里, “ 给,仔细看看。 ”
  果然是免面试通知!我赶忙为刚才的态度向大鱼道歉,又高兴地拉他下馆子。
“ 这次客就免请了,下次吧,我正忙着呢, ” 大鱼说, “ 只是请你今天赶快将第二
期款交来。 ”  “ 一定, ” 我说。
  回到地下室,想起拿到了免面试通知,移民纸也就快要下来了,美和儿子也会
很快来到我身边,想到这里我高兴得不得了。伴着CHUM FM 的硬摇滚,我在富有
弹性的床垫上狂呼猛跳,直到脑袋撞到天花板,使自己冷静下来,才想起去给大鱼
交钱。
  不久,移民部给我寄来了永久居留纸,却没有美和孩子的,而我在大鱼那里申
办的是全家移民,大鱼也按全家移民的案子开价收钱(已经交了第二期款)。现在
倒好,只有我一个人的移民纸。大鱼也做出莫明其妙的样子,跟我一起抱怨,他狠
批了一通移民部,甚至埋怨克里靖总理的嘴巴咧得太厉害。我犹犹豫豫地拖了一个
月没去办入境落地手续,大鱼却急着要拿最后一期款,不停地打电话催我去落地,
还说移民政策正在迅速收紧,如果不快去落地,到手的移民纸,也有可能做废。大
鱼还解释说,先落了地,自己拿到了移民身份,再办老婆孩子的亲属团聚移民,实
在是易如反掌,既保险又不费力。于是我去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虹桥上来回走了一遭,
就算从美国入境加拿大,完成了落地手续。
   “ 谁介绍你来的?哪美院毕业的呀? ” 沉鱼落雁的鼻翼上抹了炭笔,似笑非笑
地问我。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谁介绍你来的?哈哈。哪美院毕业的?哈
哈哈哈。好像沦为街头画家还非得要名家介绍似的,好像美院毕业才配当街头艺人。
哈哈,哈哈哈,哈。以为这是在国内,要靠背景,拉关系,论资排辈。哈,哈哈,
哈哈哈。沉鱼落雁的脸被我笑红了,恼怒起来: “ 笑你个贲! ” 旁边小什么老什么
的男画们,也跟着笑起来,不过没人敢开怀大笑。
  沉鱼落雁的厉害,在这条街,是出了名的,这老老少少的男画们加在一起,也
抵不过她。生意淡的时候,就只看见沉鱼落雁跳来跳去,拉客,画像,拉客,画像,
拉客,没有停的时候。而一字儿排开的男画们,便坐在自己几张可怜的山魄后面瞎
扯谈,对沉鱼落雁嫉妒得要死,恨得要命。男画们嘴笨,拉不下客,老闲着,所以
有的是时间砍大山,砍完大山就把声音压低到沉鱼落雁听不清,大爆沉鱼落雁的绯
闻,隐私,和欠刨的第一千零一条理由。这些内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沉鱼落雁
成了害人的大妖精,一个绣花枕头。这些话要是让沉鱼落雁听见,她准会扑过去将
男画们生吞活剥了。
  不过,男画们中的白脸小陈有点同情沉鱼落雁,他为沉鱼落雁辩解说,沉鱼落
雁是凭自己的本事挣钱,有种的跟她拼本事去。小陈常常因为替沉鱼落雁辩护,遭
到男画们的奚落,但小陈很倔,并不退缩,他说他不是为沉鱼落雁辩护,只是说说
公道话而已。小陈说,你们谁有沉鱼落雁那拉客的本事?沉鱼落雁只竖起两根魔指,
轻轻勾几勾,说一声 “ 过来 ” ,游人无论黑白黄灰,男女老少,便都着了魔法似的,
身不由己地向她走来。沉鱼落雁将手伸进自己的怀里摸索,摸索好一阵子,摸出一
张小魔卡,凑近游人的脸,然后张开宽薄魔嘴,轻言细语给游人灌迷魂汤。八九不
离十,游人会乖乖坐下来让沉鱼落雁画像,然后买框,交钱。只是灌汤的过程有短
有长,短的是眨眼之间,长的有时三四十分钟,尽管沉鱼落雁只要十分钟,就能画
完一个人头。沉鱼落雁究竟给游人灌的什么迷魂汤,男画们一直想把这拉客的法宝
侦探到手,但都因沉鱼落雁灌汤时的声音过于细微而一无所获。
  你们不服不行呀,小陈说,沉鱼落雁又不是一直占着上风口,有时候她在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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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口,你们在上风轮番轰炸都拉不下来的游人,到她手里便乖乖地坐下来了,你们怪
谁?只能怪你们自己窝囊无能。生意淡的时候,你们这一溜人也抵不过她一人,你
们自己说说看,你们是不是无能?马的屎终于憋不住了: “ 那你自己呢? ”  “ 我承
认, ” 小陈望了望沉鱼落雁, “ 在她面前我真的无能。可我无能并不证明你们就有
能了。 ”
  马的屎却不甘愿承认自己无能,他在男画们中间算得上拉客高手了,尽管他英
文程度是听不懂也说不清,但他能瞎懵瞎砍。不管男女老少,他一律叫 “  Man ” ,
然后机器猫似地说: “ 肖像,肖像,六十块钱。 ” 等游人明白过来开始摇头,他便
将左手掌向天,平伸成一块砧板,右手掌像一把大铡刀,在游人眼前猛地砍将下来,
狠狠地斩在砧板上: “ 半价!三十块! ” 游人心惊肉跳,犹豫不定。马的屎便又举
起沉重的铡刀,痛苦地猛砍下来: “ 再半价!十五块! ” 砍得游人心疼。要是游人
还不投降,马的屎便又举起要命的铡刀狠剁下来: “ 再半价!七块半! ” 这时游人
一般都吓得屁滚尿流了,有的便支撑不住,坐下来任马的屎摆布。要是还没砍下来,
马的屎也就不砍了,因为按他这种砍法,游人已被砍掉了魂,再砍也拉不下来,也
没有多少油水可以榨取了。尽管马的屎的砍拉法在男画们中算得上是战果累累,但
跟沉鱼落雁的魔拉法战绩比较起来,却只能望洋兴叹。
  马的屎牛眼画可是央街奇景,注水膨胀的脑袋,大得畸形的牛眼,死眼白田螺,
小鼻小嘴小下巴,是白痴、外星人加僵尸的奇特组合,加上那恐怖失魂的非人眼神,
叫任何看过马的屎牛眼画的人都不能不做恶梦。胖老张说,牛眼画可不是马的屎故
弄玄虚想比马蒂斯更马的屎,也不是什么漫画,而是马的屎本人麻木、枯燥、阴暗、
恐怖、死气沉沉的内心和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小陈说,马的屎根本是找错了码头,
入错了行,他压根儿不是搞美术的料。哪怕看一眼马的屎丑恶恐怖的牛眼画,也实
在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马的屎画完牛眼画,将画朝被画的游人匆匆一晃,慌忙
将画板反扣在凳上,然后开始打哈哈,直到早已被砍得失魂落魄的游人,在愤怒和
恐怖中稀里糊涂地买框交钱走人,马的屎还笑容可掬地打着哈哈,老花镜后的鱼眼
挤成两条横缝,右手总理似地以五指运动代替招手,口里不迭地说: “ 拜拜!拜拜!
拜拜! ”
  这还不算,马的屎最厉害的一招,是他画像时,故意将画板面向这一溜的男画,
让所有男画们要拉的游人都能看到他的牛眼画。而游人只要一看到马的屎的牛眼画,
这一溜男画们便惨了,再怎么拉,也拉不下客来,气得男画们切齿咬牙。马的屎牛
眼画只有几根麻木的白描线条,甚至没有明暗阴影,所以他画得还贼快,不到十分
钟就是一张。马的屎自鸣得意地说: “ 那么认真干嘛,不就挣钱吗?不管白描黑描,
抓住女皇就是好描嘛。啊?哈哈哈哈。 ”
  马的屎仗着自己的侄儿是央街一霸,还经常嘲笑那些吃 “ 0 ” 蛋的男画们。譬
如说,孙胖子本来一张也没有画,但他故意从央街这头窜到那头,又从那头窜到这
头,以为大家搞不清他画没画,画了多少张了,所以故意从裤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来
数(老婆给的零用钱),假装是今天挣来的钱。这时,马的屎就会当着大家的面,
揭穿孙胖子的0蛋老底,叫孙胖子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对那些放不下架子拉客,
却不得不接受沉鱼落雁施舍的老头们(沉鱼落雁有时将自己拉下来却不想画的十块
钱的客,送给他们做人情),马的屎也毫不客气地嘲笑他们是吃软饭的脓包。气得
脾气倔的老头子跟马的屎骂娘。
  这时马的屎的侄儿央街一霸,人称鸟枪,就冲过来了,将老头们推搡到地下,
拳脚相加。奇怪的是没有人去报警,包括街上的游人看见了,也不去报警,这真叫
人不可想象。老头们还得要在央街上混,所以只能忍气吞声。甚至在老头们中间三
句话不对劲,就对老头们动手动脚的申老头,也只能自认倒霉了。鸟枪之所以在央
街能成一霸,是马的屎故意到处宣扬,说他侄儿在离少林寺只有几百公里远的一座
小山上的小庙里学过武功。鸟枪也就趁机有事没事地经常在大家面前蹲蹲桩,打打
鸟拳,再加上他年轻气盛好冲动,别人也就怕他三分了。于是鸟枪愈益横蛮,他又
没脑子,经常被人当枪来使,让央街上的男画们(除了马的屎)人人自危。好在鸟
枪也嘴笨,拉不下什么客来,全靠马的屎施舍,所以他不常来央街,他在几个餐馆
里兼着几份刷碗的活儿。  
  今天鸟枪不知又吃错了哪味药,情绪很糟。他看着旁边的(也是我旁边的)小
朱不顺眼,看着不顺眼他就骂起小朱来。小朱不敢回嘴,但鸟枪却骂不住口,小朱
终于忍不住回嘴了,鸟枪便将坐在椅上的小朱掀倒在地,拳打脚踢,把小朱都打哭
了,左手肘也在地上擦出了血。见小朱遭到鸟枪的无端欺侮,我的血一下子冲到脑
门心,于是我说: “ 动不动就欺负人干嘛,以为自己打得过人,就无法无天,随便
打人了? ” 鸟枪轻蔑地笑道: “ 你想叫律师?你还没叫到律师,我就会把你揍扁了。
” 看鸟枪只知横理,无法无天,我便也跟他横理: “ 以为打得几个人赢,就可以随
便欺人?你武功再高,还不是一枪也就崩了。 ” 鸟枪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 你想干
什么? ” 我压低声音说: “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大家都出来混,还是悠着点,不要
欺人太甚。 ” 鸟枪上下打量了我,脸涨得通红,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 生死之间,
有时不过一念之差, ” 我想, “ 生死之间的薄纸,受不得潮湿,特别受不了眼泪和
血液的浸润。 ”
  天空乌云翻滚,突然下起雨来。我赶忙收拾起画具,锁进魔尔的寄存箱里。这
倒是去逛书店的好时机。穿越密布的城市地下走廊,来到世界最大书店。人类的知
识、经验和感觉,以平面视觉的形式,凝固在一叠叠纸页上,装钉成一本本书籍,
摆放进一个个书架,分门别类地排列在书店两层面积庞大的展厅里,售书非常丰富,
种类也纷繁复杂,分得很专很细很全。西人就喜欢把事情弄得井井有条,条条块块
地分割下去,越分越细,直至当时条件下暂时无法再加以分割。这股繁琐劲儿,还
真让人头疼。想找本现时很先锋的小说,面对按作者姓氏字母分类的五六十个书架
的小说,真的很费劲,因为我对美加现时正活跃的先锋作家,尤其一些年轻的新生
代作家并不太熟悉,很多作家我得一个一个地去感觉和判断(在书店里可没有充足
的时间来分析)。更恼火的是,书脊上书名的字母横着往下排,我又还没有练就西
人竖着脑袋往下看书名的本事,所以只得歪着头查看架上的书籍,直把我的脖子扭
得酸痛,要歇口气来揉一揉颈脖。
  从书架上找中文书可没这臭毛病,这一点很能说明方块汉字在向序排列上的优
越性。在平面上,西人的拉丁文字排列,被拖拽在地球自转的同一方向,而方块汉
字却能排列在东西南北任何方向上。方块汉字像魔方一样,比拉丁文字更具有游戏
性质,任何两个汉字的组合都含有某种意义或暗示,几乎任何三个汉字的组合也含
有某种意义或暗示,四个五个六个等等汉字的组合也多少有这种现象,只是随着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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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字字数的增多,汉字随意排列组合所含的意义或暗示逐渐减弱、断裂、混乱甚至变
得无意义。我觉得,具有象形性的汉字,是一种写小说不可多得的文字,我很高兴
自己能使用象形汉字写作小说,它使书面小说获得某种共时性的建构美和视觉意境。
只要对一页汉字小说文本瞬时一瞥,就能感觉到小说本身的魅力。
  歪着脖子好不容易找到一本不错的大部头先锋小说,可一看书价,又犹豫了,
觉得新书太贵。再说这部小说在书架上摆了七八本,也用不着急买,暂时放回书架,
冷一冷再说吧,等回去真神不守舍地想念它,再回头来买也不迟。但这引发了我逛
旧书店的兴趣,我决定今天将市里重要的旧书店翻它个底朝天。
  于是我又乘车来到一家颇具规模的旧书店,书店里散发出一股旧书页的气味,
没想到很多非常不错的名著也静静地躺在摇摇晃晃的书架上,虽然灯光有点昏暗,
但我能感觉到它们掩抑不住的昔日辉煌。可惜我在国内几书架的藏书都没带过来,
这使我在加拿大成了个身边没什么藏书的混蛋,如果哪个家伙硬要抓我拍一张博学
的照片,我就只得在地下室墙壁上画几架子书了。外面的雨虽然停了,但我不想回
央街画像。我翻遍市内比较重要的旧书店,竟然收购到了十九本不错的文学作品,
虽然其中很多作品我在国内早就有了中译本或英文原著(可惜没带来),但这还是
使我非常激动。本想凑足二十本,买一本詹姆斯 · 乔伊斯的作品,但地下室里已有
《尤利西斯》,又没找到他的《芬内根们的苏醒》,便只好作罢。再说,我琢磨了
一下,虽然旧书便宜,但今天没怎么画像,身上也就这么些钱了,不知道买了这些
书之后还有没有钱坐车呢。我要用地下室的窗台作书架(只有那里比较保险了,不
受蟑螂的威胁),让乔伊斯的作品和这些作家的作品摆放在一起,这样,我北美地
下室窗台书架上,就拥有二十部不错的名著了:
  《喧哗与骚动》           福克纳      (美国)   
  《尤利西斯》            詹姆士 · 乔伊斯  (爱尔兰)  
  《南回归线》、《北回归线》     亨利 · 米勒    (美国)   
  《洛丽塔》             纳博科夫     (美国)   
  《城堡》              卡夫卡      (奥地利)  
  《雪国》              川端康成     (日本)   
  《第二十二条军规》         约瑟夫 · 海勒   (美国)   
  《橡皮》              阿 · 罗伯 · 格里耶 (法国)   
  《恶心》              萨特       (法国)   
  《局外人》             加缪       (法国)  
  《麦田守望者》           塞林格      (美国)   
  《老人与海》            海明威      (美国)   
  《洪堡的礼物》           索尔 · 贝娄    (美国)   
  《卡拉马卓夫兄弟》         陀斯托耶夫斯基  (俄国)   
  《百年孤独》            加西亚 · 马尔克斯 (哥伦比亚) 
  《等待戈多》            贝克特      (爱尔兰)  
  《荒原》              艾略特      (英国)   
  《唐吉诃德》            塞万提斯     (西班牙)  
  《伪币制造者》           纪德       (法国)   
  虽然在旧书店里买不到当下先锋作家的小说,但能够买到这些杰出的经典小说,
我已经很满意了。我乘地铁在央/唐打士站下了车,提着双层尼龙袋兜着的沉重旧
书,高高兴兴地回到央街。
  沉鱼落雁正忙着画像,马的屎也煞有介事地描他的牛眼画,闲着无聊的男画们
有的见我拎着包裹,便围过来问我为什么下午突然离开了央街,又问我袋里究竟是
什么好东西,可不可以拿出来请客。他们的问话精灵古怪,我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
鸟枪坐在那边的折迭椅里,硗起一只脚不停地晃动,眼睛斜望夜空,嘴角挂着一丝
阴冷的微笑。小朱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啮咬拇指指甲,望着粘了口香糖泥的人行
道面,不敢看我。我不耐烦男画们阴阳怪气的提问,告诉他们袋里是一些小说、戏
剧和诗歌: “ 你们谁要看,我借给你们看就是了,只是要记得还我。 ” 他们问我里
面有没有《金瓶梅》、《肉蒲团》或者《射雕英雄传》和《鹿鼎记》。我把书放在
就近的椅上,打开尼龙袋让他们看。他们好奇地凑过来翻动尼龙袋里的书,见全是
英文书,都失望了。老申用手在袋里搅和了一阵,摇头道: “ 唉,我以为是什么好
书,原来都是些别人当垃圾扔的破书,还英文呢。 ” 他说他只想借本《沙家浜》,
因为他老忘了里面的台词,常常唱得断断拉拉,上句不接下句。说着说着,他就在
北美都市车流不息的大街上,对我挤眉弄眼,拿腔拿调地唱起了京腔来: “ 刁德一,
你搞的什么鬼花样? ”
  他这装模做样地一唱,才把我逗乐,也逗得大家轰笑起来。胖老张笑着说: “
下午大家去市政厅开会,都有了执照,只是还没发下来,你为什么在关键时候不见
人了呢? ” 听说市政厅终于给我们发执照了,我感到很高兴。胖老张说执照实际上
是一张过塑的纸,十二开大小,不过很精致,上面肖像画家一栏里会有画家的名字
和签名, “ 不过,没有你的。 ”  “ 为什么没有我的? ” 我焦急地问。没人回答。大
家笑得更加不自然了。鸟枪从那边瞟我一眼,得意地冷笑。我感到事情不妙,忙问
胖老张: “ 为什么没有我的执照? ” 胖老张难为情地摇了摇头叹气,朝马的屎努努
嘴,轻声说: “ 你还是去问问马的屎吧。 ”
  马的屎正笑哈哈地打发走愤怒又尴尬的一对白人老年夫妇,这次他劝买框没有
成功,老太太手里的牛眼画被他包在广告报纸里卷了起来,还用纸胶带严严实实地
缠粘了三四圈。老俩口是无法在回旅馆的路上打开来看了,即使他们回到旅馆,要
打开缠粘得这么繁琐结实的牛眼画,恐怕也非得把画撕烂了不可。马的屎见我气冲
冲地走来,有点紧张,但马上假装镇静地又重新哈笑起来: “ 今天下午哪股风把你
刮走了,找你找得我们好苦。 ”  “ 为什么没有我的执照? ” 我压住怒火问道。 “ 你
的执照跟我有什么关系? ” 马的屎一脸无辜的样子, “ 你不在,大家连你的全名都
不知道,哪会有你的执照? ” 我转过身走到小朱面前,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鸟枪
转过脸来对小朱瞪眼睛。小朱不敢告诉我实情,只轻声嗫嚅道: “ 明天我打电话告
诉你。 ”     
  回到家里,我睡不着,没法等到天明,晚上十二点半我爬起来,拨通了小朱的
电话。小朱接电话的时候有点不耐烦,气喘嘘嘘,我还听到话筒里有女人的呻吟。
这女人大概是他老婆,也不知道是他老婆生病呢,还是小朱在呈雄。而且究竟是不
是他老婆,我也没个底,所以我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向他直截了当地提出我
的执照问题。小朱一听是我,慌忙停止了有节奏的喘息,先是感谢我今天为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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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接着结结巴巴地告诉我今天下午在市政厅召开申领执照会议时发生的事情。我听得
肺都要气炸了,想不到鸟枪和马的屎结合起来竟能控制央街的男画女画们,活生生
地剥夺了我申领执照的权力。而鸟枪、马的屎、老申和别的什么家伙却能申领两三
张执照,给他们的什么表兄弟、侄儿、儿子或者孙子。我听见话筒里有女人鼻子里
嗡声嗡气的哼笑和吸吮冰淇淋似的声音,小朱突然一声 “ 哎哟 ” ,就挂断了电话。
想再拨过去问个明白,但刚才话筒里女人的鼻笑和吸吮声,还有小朱 “ 哎哟 ” 一声
就突然挂断了电话,连 “ 对不起 ” 也没说,实在有点那个,于是我放弃了再拨过去
的念头,免得骚扰他们,坏了他们的好事。
  楼上突然一声轰响,我心里 “ 砰 ” 地一跳,魂都快给吓掉了,我好久没有这样
被惊吓过了呢。楼上大概弄倒了什么东西,女人脚高脚低地踩着楼板进了洗手间,
接着是听得烦腻了的液体声响。可我没兴趣再用微积分估算它变化中的能量和能量
的转换,我正窝一团火没处发泄,现在我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虽然对象一无所知。
  昨天神游一通文学梦,但并没吃什么晚餐,回到央街却发现变了天,竟活见鬼
地被人狠狠地钉了。我去市政厅询问,有关官员说,会上画家们集体决定的事,市
政厅也不好推翻,街头可营业的地方就那么多,已经超额发放执照了,再也不能发
放更多。
  我气得直想骂娘。
  我拖着载画具的手提小车,穿行在晶莹光鲜的石屎林里。妒嫉的野鬼从教堂旁
的坟地里浮起,窥视晃来荡去的吊屁股女郎。印第安女人在人行道上的玻璃车亭里
静静地分娩,地上的鲜血漫出了亭外。 “ 哇──” ,突然响起婴儿降临人世的第一
声哭啼,但并没有引起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车人的注意。
  每个人都在寻找着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很多人一辈子也弄不明白。一
张小传单被人塞进我手里:我们的灵魂等待上帝,他是我们的救主和蔽护。救主将
阿丕的灵魂庇护在天堂里。可恼又可怜的阿丕。那个盘腿坐在包袱上,戴淡赭色太
阳镜,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用乞求的眼神注视着我,他左手端着 “ 失业与无家可
归,请赏点零钱 ” 的牌子,右手抓住帽舌反举起红色太阳帽,像伸举起一个肮脏的
红碗。
  十字路口的电线,将阴天里街角的公寓楼,切割成好几片大小不一的几何形。
极少有人急着要拉下自己的脸皮。地方是试出来的。红灯转绿了,现在正转黄。看
着人来人往,以为是好码头,其实未必。试出真正的好码头,就争取租赁,或者获
得某种形式的准许和执照,但在这之前,不得不游击。林立高楼的剪影,粘贴在安
大略湖畔偏蓝的灰白天空上。毛泽东和瓦格纳。国家游击战。城市游击战。由相向
运动的 “ 人 ” 字组成的队伍,在红色光芒的照耀下横列在路口两条平行的斑马线上,
自疏转密,由密变疏。
  生命的绿光,引领我在不太拥挤的人流中穿越斑马线,规避死亡车轮的无情碾
压。心理逃亡与精神自我流放。在城市中心寻找空间充裕的游击天地。中央岛之上,
学院街以降,士班丹拿右摇,榭旁左晃,是城市游击的黄金方块。游击使我在空间
上得到了解放。在寻觅游人的同时,自己也部分地转变成了游人,游动的范围超越
出黄金方块。当我想把自己部分地转变成游人,我也许会将画具锁进旁边随便什么
地方的寄存箱里,如果旁边连寄存箱也没有,那我就将上锁的装画具的黑漆铁盒,
连同手提小车,用一根足够粗的锁链,锁在旁边的电线杆或随便什么比较牢靠的杆
儿上,无忧无虑地去当半游人,体验都市风情。
  但我锁牢在公共场所里的黑漆铁盒,却很容易引起人们的好奇,我常常看见人
们围着它观察研究。不过我知道,对它更感兴趣的是小偷,因为锁或铁链上留下越
来越多被撬的痕迹,铁盒也被砸凹了多处,很多地方被砸脱了漆。更加荒唐的是,
有一次我半游回来,甚至发现一名年轻女警官正恐惧地研察黑漆铁盒,同时用步话
机跟另一名警察联络,她怀疑里面有爆炸物呢。我感到有点好笑,上次在香港机场
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次是因为我的闹钟在机场大厅里响了起来,被误以为是定
时炸弹了。
  我赶紧上前向女警官解释,她却半信半疑,自己退得远远地,然后拔出手枪命
令我打开铁盒。她叫我慢慢开盒,把盒里的东西一件件小心地拿出来,向她全方位
展示后摆放在地面上,直到铁盒里空无一物。最后她收起了枪,过来跟我握手道歉。
  这时,她叫的那名男警察气喘嘘嘘地跑来了,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笑得把
帽子都掉到地上去了,露出了半秃的脑袋。但他大腹便便,难以弯腰捡帽。他要我
帮他把帽子捡起来,但他求我帮忙却用命令的口气,使我反感,我假装没听明白他
说的话,只顾用眼睛盯着年轻漂亮的女警官。他压住火气又用命令的口气要我给他
捡帽,我却蹲下来慢条斯理地将摊在地面的画具一件件放回铁盒里,气得他要用脚
来踢我的铁盒,但被女警官拦住。
   “ 给,乔治,你的帽子, ” 女警官从地上捡拾起帽子递给他,然后拉他走。 “
珍妮,我可不能轻饶了这小子, ” 乔治不肯走,要我出示身份证件。我说证件没带
在身上。 “ 那么你跟我去一趟警察局, ” 说着他来拉我的手腕, “ 你是福建人吗?”
“ 不是,我是湖南人, ” 我挣脱他的手说。 “ 不是福建人也得跟我去一趟警察局,
证明你不是福建人, ” 乔治一把手抓住了我肩膀上的衣服。 “ 乔治,你有完没完?”
女警官珍妮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扮开。 “ 珍妮,我看他不像个画家,我怀疑他是福建
人,一个偷渡者, ” 乔治气呼呼地说。 “ 即使他是福建人,也未必就是偷渡者,福
建人也不见得就都是偷渡者。 ”  “ 但我不能这样便宜了他,他总得证明点什么, ”
乔治有点恼怒地说, “ 对了,他不是说自己是画家吗?那么叫他给我画张像看看,
他真能画,就算他幸运,我今天放了他。你看怎么样,珍妮? ” 珍妮拿固执的乔治
没办法,只好她对我说: “ 对不起,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你还是给他画张像吧。 ”
接着她又小声地对我说: “ 他很难缠的,给他画吧,我付款。 ”
  看着乔治满脸横肉的样子,我就有气。我想,要是以我现在的情绪,把可恼的
乔治画下来,肯定是很夸张的漫画,会气得他发疯,把事情弄得更糟。于是我对珍
妮说: “ 要画,就画你吧。 ” 乔治见我不愿画他,有点生气,但又不好意思公开反
对画珍妮,他无奈地说: “ 好吧,那你就画珍妮。 ”
  珍妮已从我的铁盒里拿出椅子撑开来摆在人行道上,将乔治拉得坐下, “ 你就
别推脱了,要画就给你画一张,要不我们就走吧。 ” 乔治坐在椅上就神气起来,翘
着下巴跟我说: “ 你可得把我画像了。 ” 我故意说: “ 我只画漫画。 ”  “ 你刚才说
你画肖像来着, ” 珍妮急了。 “ 得,漫画也行,我喜欢漫画, ” 乔治说。
  我很快就画完了。坐在椅上的乔治,拿着我给他画的装了纸框的漫画,跟珍妮
笑做一堆。珍尼笑弯了腰,双手撑在乔治的肩上,乔治肚子大,笑得再厉害也没法
弯腰,他就仰起脑袋伸直脖子,以便笑得气路顺畅。珍妮笑着硬将一张绿色女皇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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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进我的衣服口袋里,拉起乔治就走。乔治在百笑之中终于抽出时间用英式中文跟我
说了声 “ 谢谢 ” ,然后跟珍尼边走边看画边哈哈大笑,还不时地停下来就画上某个
部分进行嘻嘻哈哈的争吵。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傻笑的背影,我嘘了口气。我把乔治画成我小时候喜欢的
越战漫画中的美国佬形象了:气球似的大脑袋,枯井般的两深眼窝,长长的热狗鼻
子正受到一只飞舞中马蜂的威胁,小得像气球下的吊篮只见肚子的多毛裸身,站在
湾洋的浅滩中。一条三文鱼从他旁边的水中跃起,越过他的头顶。他有个恐惧中嘻
笑的正面脑袋,身子却扭过去背着我们,双手害羞地捂住那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原以为乔治看后会暴跳如雷,谁知他跟珍妮一样,看后也小孩似地哈哈大笑,叫我
无可奈何。
  尽管把铁盒锁在随便什么杆儿上会带来诸如此类的烦扰,但我仍然一如既往,
这样我就能在做半游人的时候,两手空空地轻松游逛。我喜欢去市里的新旧书店和
图书馆(包括多伦多大学的书店和图书馆),也喜欢去安省美术馆和一些画廊。一
位热心的画廊老板,还向我介绍了一个名叫彼得的年轻前卫画家。彼得住在皇后西
街和德芙莲街相交一带的派克德村,那地方从前是个小村落,加拿大太平洋铁路经
过那儿,附近便逐渐出现了很多工厂,现在那些工厂大多数已经倒闭,这一带闲置
厂房的低地价和租价,吸引了不少画家到这里聚居,把这些厂房当成画室。
  彼得和另外四个画家(其中一个女画家)共用一个画室,名叫 “ 0地带” ,这
画室其实是大得让我感到空荒的破旧厂房,朝北的斜屋顶改装了几片大面积天窗,
明亮天窗的蓝天里白云变幻。锈蚀的铁梁在我的头顶纵横交错,被天窗明亮的光线
和阴暗的房顶照亮与映衬,凸显和夸大了它们的体积与重量,使我产生厂房随时可
能倒塌,自己会被埋葬其中的恐惧感。新装的截面为长方形的白铁皮暖气管,像机
械时代长长的白色游龙,在厂房里随意弯翻飞舞,并被瞬时固定下来,使厂房空间
产生强烈的律动和不安感。所有窗户都被用铁皮钉封,偶尔有几处铁板因铁钉锈断
而翘出缝隙来,泄入厂房的光束在阴暗房顶的衬托下若隐若现。几只从窗户铁皮缝
隙里钻进来的麻雀, “ 叽叽喳喳 ” ,惊慌失措地在封闭的厂房里乱飞,不时有一只
麻雀 “ 砰 ” 地一声,撞在锈得发红的铁皮上,被撞晕了头,掉在沿墙角堆放的画上,
旋即又飞起加入瞎窜盲撞的麻雀群。奇怪的是,乱飞的麻雀对全神灌注作画的年轻
画家们,几乎没什么影响,他们好像都习以为常,只有站在模特台上摆出肩扛水瓶
姿势的裸体模特儿洛伊丝,对乱飞的麻雀感到不安。
  洛伊斯精美的裸体,使我决定采用类似超级真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在准确把握
整体的同时,不轻易放过屑微细节,甚至将部分重要的细节在不影响整体效果的前
提下加强了,这一切使画面具有魔术般的特殊魅力。彼得放下手中的油画笔,走过
来站在我快要完成的画前,停留很长时间,仔细观赏画中洛伊丝裸体上奇迹般的细
节:丝丝飘垂的刘海和耳鬓,脸上的皱纹和雀斑,与光线成切面的皮肤上的根根汗
毛,腿根里一丝丝半透明闪亮的卷曲阴毛,皮肤下面隐约可见的河系般的泛青静脉,
还有那期待接吻的干裂嘴唇。
   “ 妈的,你教我爱上这画中的洛伊丝了, ” 彼得压低声音激动地说, “ 真佩服
你的写实功夫,我没法画得逼真,不过我也不想画得逼真,你来瞧瞧我的画吧。 ”
彼得嘴里总叼一根黑色烟斗,其实大部分时间烟斗是熄的。他笔下的裸体洛伊斯,
被解构成数位式碎片组合而成的视幻图像,彼得声称也许他的画更富有时代感,他
的意思是我们处在一个魔幻般的计算机时代。我开玩笑说: “ 也许生化时代就要来
临,你该转画由全息基因组成的双螺旋人体幻像了。 ”  “ 你肯定生化时代即将来临?
” 彼得有点茫然了,他沉思了一会儿, “ 也许这主意不错,抢在时代的前面。 ”
  雷克斯在两片布帘隔出来的相对独立的空间里创作,他画的是什么玩意就得费
一番思量了,不过我看出了色堆里浮起两颗眼球和一根阴茎。他身旁到处是颜料,
除了小桌上的油画颜料、聚丙烯颜料和色粉笔,地上木盒里还有很多瓶彩色喷漆。
彼得说: “ 这家伙先用彩色喷漆瞎喷一气,然后根据布上留下的色彩痕迹,寻找感
觉进行创作,各种种类的颜料杂用,抽象跟具像结合,倒是自成一格。 ”
  雷克斯穿着蓝布大褂,戴一双薄塑料手套,一副防护眼镜,一具野猪嘴似的防
毒口罩,不象个画家,倒像个泡在生化实验室里傻乎乎的博士后。不过我仿佛看到
了我自己,我在地下室楼梯底下的小间里做多媒介画实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因此我感到亲切。但他突然拿起粘满色泥的画刀,这样子使人感到恐怖,像鬼节期
间半夜里播放的恐怖片里的冷血狂魔。 “ 这家伙创作的时候不理睬任何人,除非你
告诉他脚下有耗子,他才会吓得跳开来, ” 彼得耸耸肩膀,接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
说, “ 你自己去看阿妮塔的肉体画吧,我不奉陪了,我得去画洛伊斯,不能冷落了
她,你的画使我更喜欢她了。 ”
  阿妮塔在 L形的帘布围成的空间里作画,画布压在地面的海绵上。她头带尼龙
帽,将头发藏在帽里,身上一丝不挂,粘满了颜料,正往旁边地上一个一人多长的
铁盆里倒拼半流体的颜料。我正想把脑袋缩回帘布的遮拦里,她说话了: “ 偷偷摸
摸干什么,进来吧! ”
  我一时语塞,我哪里偷偷摸摸了,只是不好意思打搅使出浑身解数作画的她。
既然她要我进去,我也不好回避了。 “ 你又在创作什么了? ” 我望着地上色彩凌乱
的阿妮塔三维裸体表面的二维展开图问道, “ 你想表现什么? ”  “ 我不想表现什么,
” 满身颜料的裸体阿妮塔,望着地上的画皱眉说, “ 只是我总觉得画里缺少点东西。
”  “ 什么东西那么重要?不可以补救吗? ”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突然高兴得跳
起来, “ 嗯,你有办法补救! ”  “ 我有什么办法补救? ” 我糊涂了。 “ 脱掉衣服你
就知道了, ” 说着她就伸过手来,一把抓住我白色 T恤的前胸,要帮我脱衣服。我
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我并不欣赏这类肉体绘画,更不愿用自己的身体当画笔。
  色彩斑斓的裸体阿妮塔,像神话里张牙舞爪的狂野妖精,使我浑身都冒出鸡皮
疙瘩,但我已退到 L形帘布的角落里,无处可逃。 “ 好吧,你自己脱,别扭扭捏捏,
磨磨蹭蹭地, ” 她放开我的 T恤,伸开双手将我拦在角落里,盯着我的眼睛, “ 休
想逃出去,除非你衣裤上粘满颜料。 ” 看来我别无选择了,我在布帘转角和阿妮塔
双壁围成的不规则方柱里,小心翼翼地脱了衣服。 “ 脱掉裤子, ” 她毫不客气地命
令道。我在她面前忐忑不安地解开牛仔裤头,但她挨得太近,我都不好弯腰脱裤了。
当我单腿顶立弯腰退下裤管的时候,我的脸快要凑到她粘满色泥的鸭梨似的乳房上
了,在强烈的颜料气味里,我还闻到了她身体里面释放出来的气息。她胸脯往前一
挺,一对杂色的冰凉乳房便贴到了我的脸上,她还故意扭动身子,滑溜的两坨奶子,
便像两坨肉抹布,抹得我一脸颜料。她望着我乱七八糟的色相,哈哈大笑。
  正在喷漆的雷克斯突然停止了喷漆,彼得也在那边有意无意地清嗓子。 “ 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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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块鼓鼓囊囊的遮羞布吧, ” 阿妮塔笑着低声命令道。 “ 就这样不行吗? ”  “不行,
” 她不笑了,做出严肃的样子。又听到了雷克斯喷漆的声音。我还不太熟悉阿妮塔,
要在她面前图穷匕首见,还真有点难为情。
  一只麻雀叫唤着飞进了我们的空间,吓得我心里一怔。她阿妮塔趁机蹲下,双
手抓住我裤衩的两边,只往下一扯,就褪尽了我的裤衩。那节成熟的僵硬腊肠便冲
着她的脸,愚不可及地横空刺出,让快成对子眼的她吃了一惊。听见心脏 “ 砰砰 ”
地跳,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弄脏了她的脸,便颤抖地说: “ 告诉我该怎么帮你作画
吧。 ” 她耸耸鼻子深吸了几口气,噘起嘴巴摇了摇头说: “ 臭男人! ”
   “ 你干嘛骂人呀? ”  “ 我哪里骂你了,天下的男人都是臭男人嘛,不臭的是那
些王八, ” 她富有哲理地说。听见她自圆其说的哲言,我噗哧一笑,竟分散了注意
力,暴露了软弱的本性。 “ 别罗嗦了,开始作画吧, ” 我急着完成任务了事。 “不
行,你得充满激情, ” “ 我会充满激情的,开始吧。”
  阿妮塔将我拉进了长铁盆。按照她的指示,我在盆里打了几个滚,让全身粘满
颜料,充满激情,恢复了自信和坚强,然后在印有她展开的裸体表面的画布上,躺、
卧、俯、滚、跪、坐、踩和拳击,捣鼓折腾了好一阵,才帮她完成了这幅她决定不
取名的肉体画。
  天窗里的光线逐渐暗淡,厂房里亮起了日光灯和射灯。阿妮塔还要我跟她再作
一幅画,她抓住我的手摇晃说: “ 让我们拥抱着在画布上激情作画,好吗? ” 我几
乎想象得出我们拥抱着在画布上激情作画的后果,因为我怀疑自己在那种情况下,
是否还有足够的克制力。我知道,要是自己激情过头,也许会发疯,做出什么过分
的事情来。 “ 时间不早了,我还得画完洛伊斯,然后再去打一会儿游击, ” 我推脱
说。 “ 你就别当切 · 格瓦纳了,干脆搬过来跟我们一块儿住, ” 阿妮塔见我没答应,
便改口道: “ 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去洗澡。 ”
  幸好淋浴间在画室的这头,我们不需要赤条条满身色泥地经过大家面前。淋浴
间里两个莲蓬头,中间一片短布帘隔开。化作液体的色彩,从帘布里阿妮塔的身体
上冲洗下来,滑过她的大腿、脚肚和脚面,稀释在白色瓷板地上,在一片哗哗声中
流进了排水孔里。满身颜料用香皂可不好清洗,阿妮塔说她有特殊的洗涤剂,要我
过去。没等我答应,她就撩起布帘,一把将我拉过去,抱进了怀里。
  我们洗干净身上的色污,回到阿妮塔作画的地方,穿好衣裤。等我完成洛伊斯
裸体画,天窗外已经是稀星的墨蓝夜空,一柱探照灯光像一把倚天长剑,在深深的
夜空里霸气地挥动,寒光闪闪。
  一个真正的流浪艺术家。在城市地铁、街车和巴士的转换中,在十一轮车的奔
波中,不断地入场、离场和转场。寻找最美好的地段。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
出现。在地铁上碰见胖老张,他说老申正到处找我,因为老申替自己的侄儿也领了
一张执照,但那侄儿对画画七窍只通了六窍,也不愿来街头活受罪,所以老申想把
那张执照卖给我。胖老张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当晚他就联系了双方,约好了我跟老
申生意谈判的时间和地点。
  我跟老申在央街一家咖啡馆里会了面,老申叫了两杯咖啡,然后就不着边际地
跟我谈起他如何帮助新来的画家,新来的画家又如何忘恩负义,让我堕入云里雾里
的同时,使我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见我暗暗打喝欠,老申才言归正传,说他之所以
找我,是想帮助我。我不喜欢转弯抹角,便直接了当地问他: “ 你想把那张执照卖
给我,究竟要多少钱? ”  “ 我现在不想卖执照了,我侄儿以后也许有兴趣来画像呢,
” 老申饶有兴味地咂一口咖啡。看来他想把执照当成资本主义社会里的铁饭碗,做
为家族的法宝世世代代传下去了。 “ 你不想卖执照,那你找我干什么? ”  “ 我想把
它租给你。 ”  “ 买张执照还行,租执照我没兴趣,我自己正打游击寻找新的码头,
我会找到地方,拿到执照的, ” 我喝了口咖啡,望着窗外来去匆匆的游人。 “ 你以
为地方那么好找? ” 他用手旋转着桌上的咖啡杯,微笑着说道, “ 你现在大概没什
么地方画像了吧?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涮碗? ”  “ 对不起,我该走了。 ”  “ 你还没给
我个价呢, ” 他着急了。 “ 买价? ”  “ 就算买价吧,你愿意出多少? ”  “ 一口价,
八百块。 ”  “ 你也砍得太狠了,我从市政府领来这张执照,也得花三百块呢,再高
点,一千块,好吗? ”  “ 好吧, ” 我起身要走。 “ 行!那就一言为定,租价一年一
千块! ” 他高兴地说。 “ 你捣什么鬼呀?我不租。 ”  “ 为什么不租呀,我还是看在
胖老张的面子上才租给你呢,你也看胖老张的面子租下吧, ” 他拉住我的手轻声说,
“ 要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老前辈的份上,租下吧。 ”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软了,
看着他两鬓白发和皱纹密布的脸,我答应租下来。 “ 谢谢你! ” 他握住我的手摇晃,
“ 明天老时间,老地方,你交一千块钱,我给你执照。 ”  “ 租费顶多五百块,要不
我不租了。 ”  “ 唉,年轻人,爽快点,前途远大着呢,计较这点钱干嘛? ” 说着他
付了咖啡钱,拉我走出咖啡厅, “ 就这么定了,明儿见,拜拜! ” 说罢,他就头也
不回地走了。 “ 就算打游击多个根据地吧, ” 我安慰自己说, “ 就当买份保险,或
者算是几张罚单一起吃,吃张大罚单吧,没什么了不起。 ”
  第二天老时间老地点,我交给老申一千块加币,他租给我那张一年有效的执照。
“ 你不要对别人说租执照,就说我们是朋友,我借给你的,没有金钱交易, ” 老申
说。 “ 大家都知道你还要卖执照给我呢,说借,他们能信吗? ”  “ 实际情况天知地
知你知我知,我们不说,谁说了都不做数的, ” 他狡黠地笑道。
  大白天的街道上,汽车也总亮起前灯,看见不亮前灯的车,倒好像活见鬼了。
这央街,是世界上最长的街道,从多伦多市安大略湖边,蜿蜒数千里,伸进美国肚
子里。央街是一条游击战线,不仅仅局限于和唐打士相交区域上的一个根据地。央
街上的魔尔、商场、性店、按摩院和脱衣酒吧林立,男妓、女妓和皮条客当街拉客,
男女同性恋者勾肩搭背招摇过市,毒贩跟游人套莫明其妙的暗语,地狱天使的摩托
车马达吵得街上人心慌慌,皇家骑警的高头大马将街道演变成拉屎的便槽,还有各
种艺人、小贩、叫化和醉鬼在街上组成一道人文景观,这一切吸引着欲壑难填的游
人。而央街上我最喜欢逛的,是新旧书店和图书馆,偶尔也去去红灯区,如果那也
叫红灯区的话。不过在红灯区里我最喜欢光顾的,是那家租用地下室的商店,我并
不是冲着最里边拉上门帘的密室里的成人录像带和成人杂志去的,我是冲着里面出
售的大小明星照片去的,这些照片被制成招贴和明信片出售。我已经收集了不少明
星照片,我可以参考照片画这些名人,将来也许主要卖我画的名人头像就足够生存
了。
  游击之余,我除了仍保持在 “ 0地带 ” 零星作画(我负担一部分画室租金),
偶尔也去逛逛布罗和士巴丹拿相交地带的安勒克斯区域,那地方有几家迷你剧院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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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8-2007 01:5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特色影院,还有一批具有世界各地特色风味的餐厅,可惜我没那口福,我只喜欢吃
中国餐,最好是湖南菜和四川菜,麻麻辣辣又喷香。但我愿意去那间文化气息浓厚
的 “ 放浪咖啡厅 ” ,那是放荡不羁的文化人、作家和艺术家的好去处。我在暗红色
的光线里坐下,叫来一杯牛奶咖啡,在桌面上打开本子,就可以旁若无人地写起小
说来,没有人来故意打扰。在这里写作,倒很容易进入小说情境,写作效率也不错。
我发现这种写作环境影响了我的小说行文,语言节奏变快了,短句增多,隐含大量
内涵的局部现象的罗列和切换增加了,字里行间还闪现出某种享乐主义情调和虚无
主义的悲怆诗意。
  有时候我会停下写作,看看咖啡厅里多姿多样的悠游情景,看看墙上挂的我画
的那几张名人头像印刷品,梦露、埃尔维斯、披头士、巴勃 · 马里、吉米 · 莫里森、
吉米 · 亨觉克斯、爱因斯坦和李小龙。这是放浪咖啡厅老板查理在街上向我买的,
当时我摆在街头的山魄就这么几张(我将从来也没卖出去过的自画像和蒙娜丽莎收
起来了),他要全部买去,我既感到高兴,又有点不安,因为我怕他买去复制了卖。
我转弯抹角地盘问,才知道他只是将它们挂在自己的咖啡厅,他并且热情地邀请我
去他的咖啡厅消遣,希望我以后多画些文学艺术方面的知名人士。在咖啡厅里跟查
里打交道多了,我也就逐渐熟悉了这里面的情况。
  在我左侧的一张方桌旁,那位出生于纽约市的牛皮加克小说家西奥,正埋头用
手提电脑写作实验小说,他敲击键盘的速度在我看来快得惊人。他心气很高,从来
不让我看他正写的小说,一段一行一眼都不行,也不愿跟我谈论这部小说本身,他
只跟我谈论一些该如何进行后现代小说创作的观点和主张。他那些观点和主张我不
以为然,于是我们便在咖啡桌旁,用最低的声音进行小说诗学争辩,只是最后我们
争辩得面红耳赤,仍然谁也不能说服谁,谁也不能改变谁,争辩变得没什么意义,
后来才尽量减少了这种争辩。他想看看我的小说,好判断我实际写作能力的高低,
我慷慨地将手稿拿给他看,他却认不得汉字,只气得恨恨地说: “ 让你这些废墟出
土的混帐砖块见鬼去吧! ”
  坐在前面桌旁,口咬铅笔橡皮头发呆的巴勒斯坦诗人哈萨,怎么看都更像个满
脸络腮胡子的流浪汉,他特别推崇萨义德的后殖民主义。不修边幅的哈萨看上去好
像有点老态,其实他很年轻,才二十出头,他的英文诗据说已在阿拉伯世界小有名
气。毛发乌黑的哈萨性格豪放,据他自己说他喜欢饮酒作诗,但在酒吧里作诗,他
常常会因为喝酒过量,情不自禁地高声朗诵自己正创作的,诅咒美帝国主义和犹太
复国主义的激昂悲壮的诗歌,而被酒吧里的客人扔到大街上。 “ 所以我到咖啡厅来
作诗,咖啡能提神,又不至于喝醉了大声念起诗来, ” 他说。他乐意给我看他正创
作的诗歌,那是一些铿锵的短句,重复、循环、变换,排列得像一串串发射出来的
愤怒子弹。从他的诗歌里能听到耶路撒冷传来的哭喊和哀号和怒吼和隆隆坦克声、
轰轰导弹声、啪啪机枪声和自杀炸弹惊天动地的震响。             
  那位一手夹在腋窝,一手支撑着下巴,戴一副无边眼镜,站在柜台边观察咖啡
厅内情境的电影剧作家尼尔,据说是39频道 “ 影箱 ” 里几部性感电影的剧作者。
他总是忙得很,观察、思考、写作,没有停的时候,所以我们之间还没有说过话,
他只是远远地对我竖起过拇指,表示很欣赏墙上那些我画的名人头像。
  那位满头银灰长发,支撑起简易画架,亮一盏小型日光台灯,配备一个微型吸
尘器,正在用色粉笔画工作中的柜台女服务员纳塔莎的老画家吉尔伯特,算得上是
位多产画家了。他在咖啡厅里作画的画幅尺寸不大,一般在12 " X16 " 之内,
但他能平均一天半完成一幅画,咖啡厅内的情景,甚至从厅内窗户望外的情景,都
基本上被他画得差不多了。日光灯下的这幅画,在整个大厅的暗红色调中,非常抢
眼,画中那红衣红帽白围裙的纳塔莎,远远望去,像夕阳川河里飘浮的一朵鲜花。
我有点儿嫉妒吉尔伯特老头,不是嫉妒他的画技,而是嫉妒他画纳塔莎。我自己也
觉得可笑,纳塔莎又不属于我,我最多只叫她泡泡咖啡而已,咖啡店的常客中,有
的是向她献殷勤的熟客,轮不到她来特别注意我。但我仍然老想着要把她带到0地
带去,剥掉她身上的红衣红帽白围裙,给她画一幅裸体。
  咖啡厅顾客中有些家伙我只知道他们的职业,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那个西装革
履蓄着海明威式胡子的家伙,没错儿,是电影制片人。他旁边胖胖的光头黑人,是
唱片骑师。而那两个国际象棋杀得正酣的家伙,看上去老谋深算的,是电影导演,
情绪激动的,是乐队指挥。那边角落上做研究写笔记,读书和聊天的,是来自多伦
多大学的一些教授、讲师和学生,他们喜欢泡在这种不涉酒精,富有文化气息的社
交场合里,参与和体会社会思想文化的变化和运动。当我离开咖啡厅的时候,总忍
不住要回头望一望那位姑娘,不是那些大学女生中的一个(虽然她们也美丽清新),
而是那个红衣红帽白围裙,楚楚动人的纳塔莎。望着可爱的纳塔莎,我真不忍离去,
但秀色可餐只是理论上的假设,没法把它当真,残酷的盘胃自然有办法把我无情地
碾到街头上去,碾回一个游击中奔命的浪人。
  在安大略夏日的湖风里,我拖着载画具的手提小车,匆匆行走,穿行在摩天大
厦楼根的缝隙,逼近这城市的神秘处。那坚强挺拔,高耸入云的 CN 塔,和塔基旁
椭圆球形天穹馆场,以充配的精力和活力,不时聚散麻密蝌蚪和鱼似的人群。这是
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这座城市的象征。这是一座阳刚城市,这座城市不相信长
期软弱,只相信坚强和冲刺。这座城市相信长期软弱是没有出路的,是非高尚,非
纯洁和非正派。这座城市相信软弱只能是暂时的,暂时软弱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是为了更坚强,更具冲击力。在输送蝌蚪和鱼似的人的道路上,潜在着一系列的码
头,等待去发现和探索。翘首仰望耸入云天的 CN 塔,巨大的塔身和塔顶球冠好像
要逼压下来,令我头晕目眩。晕眩中我一张张摆开山魄,迷糊地坐在折迭的便携式
钓鱼椅上,观察来来去去的游人。
  忽觉得地面展开的一张张山魄,像插在鱼船边沿一根根钓杠丝线上的诱饵,晃
来荡去的游人,则像那一拨拨游来游去的鱼儿,而我,就像那江湖大洋上的渔夫,
稳坐在风雨飘摇的钓鱼船上,默默地说: “ 来吧,来吧,愿者上钩。 ” 记忆中粘满
鲜血的超市渔夫形象,像一条毛虫破茧而出,使我心悸。而现在这个不跟真实的鱼
儿打交道的虚构渔夫形象,虽然没有那么触目惊心,但仍然使我感到不安,我不喜
欢一个坐在钓鱼船上的姜太公。我没有姜太公的耐性,在钓鱼椅上坐久了,没钓到
鱼,我就心烦,要站起身来活动活动,亮一亮自己的嗓门。我渴望出现反映水底大
鱼运动的微妙波浪,那时我的鱼船就可以在微波点缀的汹涌波涛上冲浪,倾听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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