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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arver12

后山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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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1: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且兰遗民
  地下室大得惊人,所有装修材料也都是白色,四面靠墙摆着长长的台子,还有一台冰柜和几个液氮瓶,房间正中是一张带水槽的实验桌。墙上挂满了解剖图片和药用植物的照片,台子上和实验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骨骼标本、解剖工具、显微镜、试管架、坩埚、研钵、培养皿、恒温箱……以及其他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仪器。

  我怔怔地环顾四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刚遭遇过一股妖异的、超自然的力量,转眼又置身于这样一个现代化的、洋溢着科学气氛的实验室里,那种怪异、突兀的感觉,我真的无法形容。

  刘红琴惊异地张大眼睛,显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在一瓶瓶被切碎了、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之间,她也不敢如平日般大声喧哗。她只是抿着唇,放轻了脚步,在房间来踱过来踱过去,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我们取三个样,一会儿可以对比分析,”刘迎菲表情严肃地穿上白大褂,戴好橡胶手套,拿着三张小小的、正方形的透明胶纸向我走来——我想那一定是医学检验专用的。我点点头,闭上眼睛,仰起脸。她将一块胶纸贴在我的前额,一块贴在鼻头,最后一块粘在下巴上,用棉签分别按压了一会儿,然后依次撕下来,动作轻柔而熟练。我睁开眼,刘红琴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旁,我俩一起看着刘迎菲将胶纸贴在事先准备好的三张载玻片上,一张接一张地,放到显微镜下观察。我紧张地注视着她的面容,想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些什么,可她雪白的脸上只有一片专注。

  不一时,她站直了身子,一边脱下手套和实验服,一边轻轻摇着头:“连螨虫都没有。就是表皮细胞,灰尘,和一些无害的细菌。你自己来看看吧,焦距已经调好了,看完一片直接换就可以了。”

  “我先看,我先看,”刘红琴抢上前去,略显兴奋地将眼睛凑近显微镜,但她几秒钟之后就站开了,失望地撅着嘴:“真没意思。就跟看脏脏的空玻片一样。不过……”她偏脸望着我,又高兴起来:“这就说明韩冰没有事了!”

  我点点头,想要展现回应的笑容,但没有成功,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跳动着,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好在我仍可以维持冷漠的外表,我沉着脸走到实验桌前,小心地,移动了一下显微镜,俯身向目镜里看去。

  寄生虫的镜检通常只需低倍镜,而我也没有丰富的、在显微镜下辨识微生物的经验。结果,透过物镜和目镜,最后投影在视网膜上的,是一粒粒颜色深浅不一的微尘也似的东西,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脱落的表皮细胞,哪些是灰尘,哪些是细菌。不过我可以肯定,其中并没有蠕形螨或是其他我所知的寄生虫。良久,我换上另一张玻片,在镜头中反复观察,同样一无所获。我无奈地把它移开,放上最后一块玻片,眼睛缓缓贴向显微镜,视野里仍是差不多的画面。

  我长出一口气,慢慢向后退去,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失望,或者,有一点高兴,也有些失望。我说:“昨天下午章亚美确实在看到我做的玻片以后大惊失色。”

  刘红琴打了个呵欠,不以为意道:“可能她出现幻觉了。”

  “可能她真的看到了什么,”刘迎菲开始动手整理用过的实验器材,她的态度依旧很冷静:“就像染色体就只存在于细胞周期的一个特定阶段,如果寄生在你体内的是一种未知的病原生物,很可能只在它生活史的某一特殊时期能够用显微镜观测到。”

  “姐姐,”刘红琴示威似地甩了甩头发:“你别吓人了,韩冰不会有事的!”

  刘迎菲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眼神出奇地严峻:“我打算讲讲自己过去的一些……经历,开始的时候你们也许会觉得无聊,因为听起来跟现在发生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等我讲完了,你们就明白它在这些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了。”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又很快地移开,那目光似乎很有内容:“同时,也有助于你们弄清楚一些自己的事情。”

  我与刘红琴对视了一眼,各自搬来椅子,在刘迎菲两侧坐下了来。她微微地点头,眼睛看向洁白的天花板,然后轻声说:“小琴,你还记得吧?我曾经有七年的时间没跟妈妈生活在一起,也没有来看你。”

  “嗯,”刘红琴不假思索道:“爸妈说,姑姑把你送到云南那边,跟一个老中医学习去了,不是吗?”

  刘迎菲淡淡地笑了下,表情变得幽远而复杂:“其实不是老中医,是一个老巫医。也不是在云南,就在贵州,就在黔南境内,不告诉你爸妈,是怕他们知道了会想办法去看我。”

  “不能看吗?”刘红琴不解地望着表姐:“人家坐牢的都允许探监呢。”

  刘迎菲摇摇头,叹了口气:“简单地说,大约是在我七岁那年,妈妈带着我来看舅舅舅妈,之后,又领着我到黔南各种少数民族村寨去玩。有一天,我们来到一个苗寨,寨子旁边有七八座山,围成一个圈。晚上,我们借宿的那家有个苗民喝醉酒,跟人打架,手指被对方剁了下来。妈妈劝说他的家人把断指冰冻起来,立即去大医院做断肢再植。可是他们都不听,那家的老人说,在那些山围起来的地方有个寨子叫‘月坡’,名义上是个布依族村寨,其实那里的人并不承认这一点……”

  “我不懂,”刘红琴嚷道,抬起一只胳膊装作“举手”的样子:“属于什么民族不是天生的吗?我只知道有人为了高考加分,把户口上的汉族改成少数民族,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当布依族?布依族可以加分哎!除了考试加分,民族还有什么用?”

  刘迎菲皱了下眉,向我望过来。

  我笑了下:“你不懂很正常,通常只有研究历史的人才知道,这是个复杂的问题。这么说吧,现在我们国家的五十六个民族,是新中国成立时,根据苏联学者对‘民族’这个词的定义,由国家划定的。比方说‘满族’,之前就没有这个词,而是叫‘满人’。这种划分大体上不错,但不可能一点不恰当的地方都没有,问题是‘五十六个民族’的宣传已经深入人心,后来即使发现问题也不能改了。像是九寨沟一带的‘白马藏族’,官方定义为‘藏族的一支’,其实他们的服饰习俗、语言文字,都跟‘藏族’截然不同。”

  刘迎菲赞许地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非常多,成分很复杂。那个叫‘月坡’的寨子,说的是汉语,但有自己的文字,不过只有地位较高的一些人才能学习,那些文字明显不是布依族的字。他们称自己为‘且兰遗民’,就是且兰古国的后人。”

  “等等,”刘红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什么国?那是什么东西啊?”

  “且兰国,”我说:“我们居住的这个小城北部就曾经属于且兰国地界。是个很小的国家,史料极少,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国的,大约与夜郎同时被汉所灭。传说中,且兰是女主当国,而且巫蛊之术盛行。”

  “是啊,”刘迎菲接口道:“且兰多巫医武士,至今如此。那个寨子的人说,当年他们并不是为汉所灭,而是自己弃国出走的。因为他们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且兰附近的邻国都被汉吞并,已经不是个世外桃源了。好了,言归正传。那个断指的苗民,被家人抬着,去了月坡寨。他家里的老人说,月坡寨中的巫医和大祭师都非常厉害,既能令人生不如死,也能让人起死回生,接个指头不算什么。我妈妈当然不信,她从前最瞧不起那些中医、草医了。不过,她是个对医学研究很狂热的人,当时她见那个老人家自信满满的样子,就决定住下来看个究竟。”

  “结果那人的断指真的接好了?”我猜测道。

  刘迎菲双手抱膝,面色阴晴不定:“接上了,而且愈合得好极了,三个月以后干什么活儿都不受影响。从此,妈妈就对月坡寨的医术着迷了。唉,长话短说吧。总之,后来她费尽心思,终于让那个老巫医答应教我医术,但是……但是我要给他当女儿,从此再也不能踏出寨子一步,也不能跟家里有什么联系。”

  “不是吧?”刘红琴眼睛睁得滚圆:“这种条件姑姑也答应?那你后来怎么又回家了?”

  “这种协议又没有什么法律效力,师父只是口头上说了,然后让我们起誓,”刘迎菲埋下头,轻叹一声,接着往下说:“那时起,我就在月坡寨住了下来,住在师父的神庙里——其实是个很大的吊脚楼。整个寨子也就一百多人,大家都彼此认识。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婆,也是外来的,好像是抗日战争时从北方逃难来的,她带着个四岁的重孙女,名字叫韩冰,大家都叫她‘小冰块’。我十四岁时,师父认为我可以‘出师’了,就在那年,我托外面村寨来看病的村民帮我带信给妈妈,告诉她师父什么时候不在家。过了几天,妈妈半夜来到寨子里,偷偷把我接走了。反正师父是不会离开寨子的,不可能来找我……”说着,她抬头望定了我的眼睛,低声道:“我走的时候你还住在寨子里,正在附近的乡村小学念四年级。从你丢失记忆的时间来算,你应该是在我离开几个月以后离开寨子的。”

  刘红琴看看我,又看看她姐姐,惊讶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出神地盯着白色瓷砖铺砌的地面,我听见自己的心慢慢下坠、听见血液在大脑中沸腾。刘红琴的姐姐是在说我吗?是我小时候的事情?我费力地想着,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时间面前,没有大事。十岁以前发生的事,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可是失望的情绪一直漫上来——从第一次见到刘迎菲,我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她漂亮亲切,聪明冷静,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知性的光华,然而,她刚刚讲述的行为却使我产生了极大的反感。

  我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好,可我是个守信用的人。不论别人的要求多么过分,我要就不答应,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刘迎菲不是在生活小节上撒谎,而是背弃了那么郑重的承诺。这一点,我怎么都无法谅解。

  “小冰块,”刘迎菲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满,轻轻拉起我的手:“我跟妈妈这么做,是不大道德啦。本来妈妈想寄一笔钱给师父作为补偿,可是他不肯接受,再后来整个寨子的人都迁走了……我妈就是那种无法无天的人,只有医学研究是她在意的,法律她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什么山寨的规矩了。我小学初中都没念过,什么都是她和师父教的,回到她身边以后,我复习了半年就直接去考中考了,她托人替我伪造了之前的学历,根本不管什么《义务教育法》、《未成年人保护法》。唉,其实很容易想到,她要不是这种性格,就不会在那个年代当未婚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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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1: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姐姐!”我用力握住她的手,感觉双颊烧得厉害:“你在乱说什么啊!我又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再说我有什么立场责备你。”顿了下,我问:“如果你认识的那个‘小冰块’真的是我,为什么我可以离开寨子?我也是偷跑出来的?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刘迎菲看着我,须臾,淡淡地笑了:“小冰块,你已经找到问题的关键了啊。正是因为你想不起住在月坡寨时发生的一切,所以你能够离开。”

  “你的意思是……”我微微一颤,她说的真是我想的那样吗?

  刘迎菲点点头,沉声道:“我还没走的时候,听你老祖祖(外曾祖母)说过,你的外婆和父母都在城市工作,没时间照顾你才把你送到山里,但他们迟早要接你回去的。我想一定是寨子里的巫医或者大祭师对你施了什么巫术,让你彻底忘记了月坡寨的一切。”

  “姐,”刘红琴跺跺脚,好几次欲言又止,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我以为你是相信现代科学的人呢。”

  刘迎菲耸耸肩:“这并不矛盾啊。许多东西被称作‘迷信’只是因为当前的科学还没有能力解释它。住在月坡寨的七年,虽然师父说我没有学习巫蛊的天分,只教给我医术,但生活在那里,每天耳濡目染……在我看来,他们的巫术不是骗人,是实实在在的,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使用一些秘制的药物;二是一种类似催眠的对潜意识的发掘和诱导,最神奇的是第三部分,感觉完全是施术者的意志在起作用,例如凭空移动物体、扭断铁条、透视、预知……不过,这并非不可实现。人的精神活动也是种能量,具备转化为其他形式能量的可能。”

  “不懂,”刘红琴不耐烦道:“姐姐,你说正题好不好?那些人是怎么让韩冰失去记忆的?”

  刘迎菲轻轻摇头:“不知道。这不是言情小说,男主角失忆后只是不记得女主角,原来的本事一样不少。医学上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极低。事实上,跟自己联系很深的人和事是最容易记忆的,反而知识这种东西,原本就要刻意地去看、去背,不断地复习,才有可能记牢。所以说,在真实的生活中,脑部受伤失去记忆的话,应该是原来所学的知识一并忘记了,甚至可能记得发生过的事却忘掉了某些学识。不过,假如真有谁会武功的话,应该不会随着失忆而忘记,因为那是由身体来记忆的。总是,人类对自己大脑的了解,并不比对宇宙的了解多多少。就现代医学来说,让人忘记一段特定的记忆是不可能实现的。”

  “说了半天都是废话!”刘红琴没好气道。

  我望着刘迎菲:“但是月坡寨的巫医和大祭师可以做到这一点?”

  她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月坡寨的居民虽然闭塞排外,有很多野蛮的习俗,但他们不像外界的人那么功利,他们肯花几十年的心血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而不计较能得到什么。他们在对草药、微生物和人脑的研究上,可谓无人能及。我认为他们有能力让你忘记过去十年发生的事情,却能保留学到的知识。”

  刘红琴伸了个懒腰,向一侧倒下去,靠在我的身上:“我还是不懂。这些对于韩冰来说或许很有意义,可是跟我们学校最近发生的事有关系吗?”

  “你觉得呢?”刘迎菲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望着我,触到我目光的瞬间,她的视线往自己表妹的方向移了移,随即重新定在我的脸上:“昨天中午你告诉我的一切我都告诉小琴了。你想到什么只管说,不用担心她不明白。”

  “我……”我整理了一下思路,低声道:“我想,后山禁地的传说是真的,至少有真实的成分在里面。传说中,那座山上的苗寨是秦汉时就存在的,而且巫蛊之风盛行,似乎也挺排外,这些,都跟月坡寨的情形很相似。虽然传说中那是一座苗寨,但也可能是流传的过程中出错了……”

  “我有点明白你们的思路了,”刘红琴依旧靠在我肩头,把玩着自己的亮紫色的发梢:“你们怀疑学校后山上已经烧毁的那个寨子,也是一批且兰遗民建造的?”

  刘迎菲露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低沉道:“不仅如此。实际上,我怀疑月坡寨的居民就是当初后山上那批人的后代。我听月坡寨周边的乡民说过,以前那几座山环绕的中心地带是没有人的,因为那些山虽然不高却很陡,最重要的是上面布满了毒草毒虫。文革初期,有一批外来的人不知怎么的迁到了那里居住。后来,他们当中有些人出来采买东西,渐渐跟周围村寨熟了,把一些驱虫蛇、解毒的草药传给了当地人,才慢慢有外人翻过山进入那里。”

  刘红琴做了个鬼脸:“讲简单点行不?你的意思是我们学校后山上那些人‘苗民’迁走之后,是到了月坡寨落户?”

  “推测而已,”刘迎菲依然蹙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姐姐,”我侧目凝视着她:“你跟那些且兰遗民一起生活了七年,你一定清楚所谓的‘禁地’和‘诅咒’是怎么回事吧?是某种保护坟墓的机关吗?”

  “现在我不能确定,”她抿了抿涂着粉紫色唇膏的嘴唇,半晌,才下定决心似地说:“我怀疑……你们中了蛊毒……你们两个,也包括学校其他出事的同学。给我三天时间,我需要去找资料证实自己的想法。”

  “我宁愿相信自己撞鬼了,”刘红琴小声嘀咕了一句,站起身来:“姐,你别乱说,韩冰不是好好的吗?不管我们是怎么回事,都没她的份。”说罢,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懒懒道:“快一点钟了,我们是出去吃饭还是打电话叫外卖?”

  “叫外卖吧,”刘迎菲也看了下自己的手机:“你到客厅去,茶几底层有几家饭店的宣传单,上面有订餐电话。”

  刘红琴应了声,一阵风似地出了地下室,冲上楼去。

  刘迎菲转头望住我,神情有些古怪。她说:“小冰块,这件事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愿意让人知道,所以特意支走了小琴。”声音压得极低。

  “我跟刘红琴是无话不谈的,”我立即回答。

  “噢,”刘迎菲淡淡地笑了,但又马上变得严肃:“听着,那个绿头发的男生叫做海野,是个危险人物。你要当心他。”

  “危险人物?”我扬了下眉,想了想,才说道:“姐姐怎么会认识他?对了,他一直坚持说认得我,难道他……”

  刘迎菲点点头:“是的,他也在月坡寨住过。”

  “即便如此,他的行为还是怪怪的,”我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着步:“他叫海野啊,姓海的人还真不常见呢。”

  刘迎菲苦笑了下:“他不姓海,姓周,叫周天爱,海野是他的化名。”

  “化名?”我蓦然停步,疑惑地朝她望去:“他是什么人啊?居然还有化名?”

  “他就是你想的那种人,”刘迎菲低下头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他是个精神病患者,有严重的自闭症和妄想症……他是他爸爸,其实是养父捡来的。那人年纪很大,足可以做他爷爷了,曾经是复旦的历史教授。”

  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那他们怎么会跑到贵州深山里的少数民族寨子中去了?”

  刘迎菲看着门外,似乎答非所问地说:“周教授的岳母是日本人,好像还是个贵族小姐。末代皇帝溥仪的弟弟不是娶过一个日本女人吗?姓什么我忘了,就是那个家族。”

  我插口道:“好像是姓嵯峨。”

  “对,就是这个姓,”刘迎菲点点头,又是苦涩地一笑:“所以文革时周教授被斗得非常惨,后来他被下放到月坡寨附近的一个牛场劳动。也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会翻过山,躲进了寨子里。那是当时唯一不受政治影响的地方吧,他一直在那儿住着,文革结束了也没离开,直到大学派人来找他。可是他回上海没几年就办了内退,又来到黔南山区,之后,就在月坡寨定居下来,看破了红尘似的。海野有个哥哥,是他的亲生儿子,很有出息,现在在美国工作。没听他说过自己的妻子……”停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海野是他有一次到贵阳买东西时在火车站捡到的。一开始他为了小孩的前途着想,带着孩子回上海住了几年。可是那男孩从小就不大正常……”

  我笑了下:“我倒以为,小孩子不管有多么奇怪的想法和举止,都不能说是不正常。”

  刘迎菲微微摇头,道:“海野从会说话开始就只愿意跟爸爸和哥哥说话,别人怎么逗,他都一声不吭。等到五、六岁的时候,他开始跟家人说他是一个忍者,在组织里的名字叫海野,他的亲生父母也是忍者,他的祖上是替德川幕府服务的忍者……对外人他还是不理不睬,随便是老师、同学,还是邻居。周教授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北京上海有名的医院都去了,没有谁能使他开口说一个字。他爸爸倒是看得开,觉得家里有钱儿子用不着出去谋生,就顺其自然好了,只要他自己高兴。所以,周教授又带着他回到了月坡寨。那时,你正念小学一年级,好像是下学期吧,他插班到了你们班上。不知为什么,他愿意跟你讲话,除了家人,他就只跟你一个人说话。他家这些事情,一小半是我听周教授说的,大半还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呢。”

  “是吗?”我喃喃地说,心里乱极了。一个患有严重自闭症和妄想症、不愿意跟外人有任何交集的少年,为什么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愿意跟我说话呢?我想,这至少说明他比很多人,包括我的爸爸妈妈,都要了解我。是啊,他是不说话的旁观者,看什么都冷冷的,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才会在别人都以为我是“优等生”、“乖乖女”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我有一颗叛逆的心,看出我骨子里其实是他的同类。

  “我是不明白啦,”刘迎菲的眼睛闪了一闪,又马上黯下去:“海野他……他虽然肯跟你说话,但是一副很讨厌你的样子,处处和你对着干,两个人成天闹矛盾。不过……不是说男生最爱欺负哪个女孩其实就是喜欢对方吗?本来嘛,我以为那么小的孩子,不会有那方面的想法,可他老是跟着你,每天放学都跟在你后面,看到你进门才回自己家,上学也是提早两、三个小时出门,去你家外面等着你出来……当时你说他是为了找碴,但他那样子两年多哎,特别是他家跟你家完全是反方向……”

  我错愕得只能吐出两个字:“真的?”

  刘迎菲点点头,眉心依然打着结:“你们四年级的时候,大概就是我离开寨子前一个月,他捅了班上一个男生一刀,好在只是皮肉伤,他又是精神病患,家里赔了一笔钱……之后,他哥哥就把他带走了。”

  我听见自己的低沉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刘迎菲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面容苍白,却异常严肃:“他送给你一个石榴,你顺手给了一个哥们,他就在那人胳膊上捅了一刀。老实说,对此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一个精神病患者可能做任何事情。小冰块,你不知道自己那晚的处境多危险。记住,以后你再遇到他,千万别像上次那样激怒他,你要稳住他,然后想办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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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1: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无名男尸
  接下来的三天,我努力将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收进记忆深处,集中精力为下周的半期考试做准备。只是午休的时候,我一定会等着刘红琴一起吃饭。

  开始的一天,我常常发怔,总是不自觉就停下手里的事情,呆呆地盯着她。她瘦了,却也更漂亮了,脸色仍然有点差,可是精神相当好,看上去非常快乐。不,不是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快乐,那种欢快的神情让她整张脸都生动起来,不像我脸上那种寡寡的、麻木的样子。有那么一刹,她的笑容甚至让我觉得,即便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她也会活着。在她微笑的目光里,我的担忧如同烈日下的冰屑,一点点融化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重新开始自然地相处,自然地交谈。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刘红琴都不去提那些事,我们不谈她的病情,也不说起我在山寨里的生活,甚至不去猜测她的姐姐到了哪里、在做什么,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然,每晚入睡前,我会闭着眼睛想象那个群山环绕的寨子,想象那些木制的吊脚楼、每家每户门前都晾着一大片草药,想象自己走在山路上的样子……想着想着,我又嗅到了淡淡的草药香气,现在我懂了,这不是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散发出来的,这是我记忆里的味道。

  天已经很凉了,我依然不想取下蚊帐,那如同附着魔法的结界,一旦钻进帐子,一切都是我的了。我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外婆或者爸爸妈妈,尽管他们欺骗过或者说一直欺骗着我,他们甚至告诉我,老祖祖是在我十岁那年病逝的,而今我知道了他们在说谎,但我从没打算去质问他们。我跟他们,全没什么好说的。

  我也无数次试着回忆那时的情景,可惜没有结果,就连一个微小的片段也记不起来。但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我跟班上的同学总是格格不入,像迫降到地球的外星人;为什么没有经过专门的锻炼,我却拥有惊人的力气和耐力;为什么我会莫名地讲出一些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知识……有时我会想到自己的老祖祖,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快一百岁了,她也会跟随那些且兰遗民一起迁移,再到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定居下来。我忽然有点怨恨她,她为什么要让外婆他们把我带走?为什么不将我留下来?如果我仍生活在那个巫术横行的寨子里,是不是就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是不是更容易实现我对生活的想象?

  到了第四天,突然回温了。清晨站在阳台上洗漱时,阳光抚触着我的脸,暖融融的,让我感觉很烦躁。我喜欢夜晚,或者是那种凉飕飕但不寒冷、看不到太阳的白天。

  想到今天刘迎菲应该回来了,那个长久以来缠绕着我们的谜团也许就要解开,又或者,我心中的隐忧将会得到证实。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有些惴惴起来。太阳很大,我想了想,穿了件低胸露背的蝙蝠衫,戴了白银的项链和手镯,搭配银色的高跟鞋——一般的女孩子大概只在情绪低落时没精神打扮自己,我刚好相反,平时总是不修边幅,心情不好的日子才会穿上漂亮衣服,可以让自己振奋一点。

  走进教室时,这身违反校规的打扮让班主任拧紧了眉头,不过他从来不会对成绩好的学生认真生气,瞪了我一眼作罢。整个上午,授课老师都在为半期考试划重点、拟定复习大纲、讲解习题。而我只是机械地抄着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东西,一个字也没有印到大脑里。我的腿在课桌下不易觉察地颤抖着,说不清自己内心是紧张还是兴奋,抑或两者都有吧。

  中午放学难得地提前了十分钟。我正要离开教室,陈欣然满脸忧色地走了过来,看看我,又看看后面的姚琨,摇着头说:“还是没有宋奇志的消息。警察彻底搜索了后山,而且……在那里找到一具男尸,但不是他。”

  姚琨强笑了下:“那是好事啊,说明宋奇志没有出事。我想他在外面一段时间,就会觉得还是学校好,就会回来了。”

  陈欣然随手从旁边组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这使她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姚琨,别拿这种话安慰我了。大人们不了解,才会认为他出走了。但是你我都知道,他一定出事了。就像亚美没有理由自杀一样,他也根本没有出走的理由!”

  “他……他……”姚琨望着她,语无伦次地说:“他……是他,你是你,我是我,他……他有没有理由,我跟你怎么知道。”

  我舔了舔嘴角,问道:“山上发现的那具男尸知道是谁吗?”

  陈欣然伏在椅背上,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不确定,不过应该是我们学校的男生,穿着校服呢。其实……那根本不能算尸体,应该说是一张包着骨头的人皮。公安局的人告诉我说,那人体内全部是活生生的各种各样的虫子,而且,法医认为这就是死因。”

  “嗯?”我轻轻拉了下陈欣然的手,试图让她平静一点:“我不明白,死因是什么?”

  陈欣然抬起头,死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惨笑:“法医认为,那人长了寄生虫,而且是重度感染,虫子把他的血肉内脏都吃掉了……所以,警察找到的是一副蒙着人皮的骨架,皮上只附着薄薄的一点肉,里面是一堆虫子……”

  “喂喂喂,两位姐姐,等我走了再说行不?我还没吃午饭呢!你们……”姚琨面如土色,一边摇着手,一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往教室外跑。

  我没理会他,沉思片刻后,我继续问陈欣然:“这么诡异的情形,警察准备怎么结案啊?”

  “他们都没确认死者的身份,谈什么结案?”陈欣然讽刺地哼了一声:“不过,我去问宋奇志的事情时听到两个警察在闲聊……听起来,公安局打算宣称该同学由于厌学情绪出走,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跑到学校的后山上风餐露宿,因为饮食极不卫生,导致多种寄生虫感染,最后死于由此诱发的器官衰竭。”

  我皱了下眉,小心翼翼地说:“那男生……死得这么惨,恐怕都辨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他们怎么知道那不是宋奇志?”

  陈欣然并没有如我想象般生气,反而很认真地回答:“他们提了那具男尸的dna样本,跟宋奇志父母提供的样本进行了比对,结果没有亲缘关系。”

  “这样……”沉吟半晌,我轻声道:“既然确定了死者是我们学校的男生,不是应该很容易找出他的身份吗?”

  陈欣然摇摇头,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除了宋奇志,我们年级九班有个男生开学就没来报名,父母早就各自走了,家里面只有个奶奶能联系上,她也不清楚孙子的去向,只说是出去打工了,其他的一问三不知,而且看样子她根本不想找孙儿回来,一点不配合警方。还有初中部一个男孩因为父母闹离婚出走了,家长已经报了案,可惜他是领养的,验双亲的dna也没用。除了这几个确定失踪的,从初一到高三,每个年级都有那么几个学生,不是跟社会上一些流氓痞子混在一起,就是钻在网吧里打游戏,十天半月不上课正常得很。这批人都是家里没人管或者不想管的,慢慢排查不晓得要查到哪年去。万一死者身上的校服不是本人的,就更无从查起了。”

  我叹了口气:“可是应该还有其他办法吧?比如面貌复原法,利用死者的颅骨重建他生前的面貌。”

  陈欣然略显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韩冰,你懂得还真多哎,我还是因为宋奇志的事情才听警察提过这个。”

  我耸耸肩:“法医是我最想念的几个专业之一。”

  陈欣然移开了视线,轻轻摇头:“那具男尸的颅骨已经膨大变形了,没有办法做面貌复原。好像是他颅腔内的寄生虫分泌出一种酸性物质造成的。”

  我闭了下眼睛,一张烧熔的蜡像一样惨白变形的脸孔自黑暗中慢慢浮起,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我打了个冷战,睁开眼来。陈欣然正疑惑地望着我。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冲她抱歉地笑笑:“我要走了,中午约了人一起吃饭。”

  校园里已经没多少人了,操场边沿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哗哗作响。路过少女的雕像时,我特意偏头望了下它的基座——上边空空的,没有人再放上新的花束。“那个送花的人是估算着花谢的时间来换新的吧。也就是说,他不是我们学校的?”我一面前行,一面做着无聊的猜测。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背后有股异样的、难以言喻的气息。我一下子转过身去,那里——站着一个绿色长发的美少年。

  我呆了一呆,然后,试探性地叫道:“海野?”

  他低下头,几绺绿色的长发垂吊下来,遮去了大半张脸:“你为什么总是把我送你的东西给其他人?”

  “你说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稍稍侧目,望向一旁的少女雕像,我猛地明白过来:“拜托,你把花放在那种地方,谁知道你是送给我的。”

  少年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立即埋下头去,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支我叫不出名字的粉紫色的花:“那现在我交到你手上,你不会再送给别人了?”

  我后退一步,戒备地盯着他:“真好笑,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东西?”顿了下,我问道:“别告诉我四年多的时间你都拿花摆在那个地方,你没那么无聊吧?”

  少年冷哼了一声,别转脸去:“你何必明知故问。”

  “你——”我张开嘴,却感到无话可说,紧接着感到恼火。可是我又想,何必跟一个妄想症患者生气呢?说话夹缠不清,是精神病的典型特征吧。一瞬间,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如此荒谬,像一个恶俗的梦,我想我必须赶紧挣脱出去。这时我完全忘记了刘迎菲的忠告,或许我从来没在意过,因为直觉告诉我,这个染着一头绿发的少年只是讨厌和诡异,并不危险。我不再说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朝校门口走去。走出十几步后,我忍不住回望刚才站立的地方,那朵粉紫的花静静躺在少女雕像的基座上,看上去只那么小小的一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微怔,侧转身体巡视整个操场,只有几个拎着暖水瓶的学生在慢腾腾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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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1: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变异
  我闭了下眼睛,继续朝前走,一路踢着地上的小石子:“那家伙不是‘精神病人’那么简单,虽然他不可能是忍者,但他是一个身手异常敏捷的‘疯子’。”

  “哎,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止住脚步,抬起头,发现刘红琴就站在我的面前,后面跟着她姐姐。刘红琴举起手中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里面满满的都是面包、饮料和火腿肠:“韩冰,你不介意今天中午来一次校园野餐吧?”

  “咦?”我愣了下,摊开双手:“不介意,但是……为什么?”

  “这是我的意思,”刘迎菲走上前来,微微一笑,眉宇间却似乎藏着很深的心事:“我们的谈话最好不要让别人听到,会被人当成疯子的。”

  “好吧,”我应了一声,随着她们返回操场上,又很快地穿过操场,来到图书馆侧面的花坛边。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座后山。四下杳无人迹,只有树上的叶子和地上的枯草,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们绕着山体慢慢向前踱着步,正对学校的坡上多了两条平整的小路,应该是警方搜山时清理出来的。我边走边把之前陈欣然告诉我的事情说给她们听,刘红琴立即没了食欲,我跟刘迎菲却若无其事地啃着面包。

  刘红琴把面包扔回袋子里,仰头望着后山。此刻,山顶浮着一缕淡淡的雾气,那雾投射在她的瞳孔里,打着旋儿,却掩不住她眼底浓厚的厌恶与恐惧:“姐,我想我生病只是因为我比较倒霉,跟什么后山的禁地或者诅咒之类没任何关系。我们还是不要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我伸手握了下刘红琴的左腕,然后,看着刘迎菲的眼睛:“姐姐这三天去了什么地方?事情有进展吗?”

  刘迎菲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轻声说:“我去了月坡寨。虽然早就听说那些寨民已经搬走了,但是……以前我因为害怕不敢去证实,现在出了这么多事,我必须回去一趟。”说着,她摇摇头,眼神变得幽暗,又有些空洞:“那里显然已经废弃好些年了。可能我们离开不久,那些人就迁走了。我从前住的神庙,好像被火烧过,连一段木头也没剩下。”

  刘红琴挑了下眉:“那就是一无所获了?”语气中透着一丝轻松,我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癌症只带来死亡的威胁,如果不畏惧死亡,就没有必要害怕癌症,但诅咒这类超自然事件,引发的是人类对未知的恐惧,没有谁不害怕未知的神秘事物。即使是勇敢面对病魔的刘红琴,也一再想要逃避这些诡异事件。

  刘迎菲不着痕迹地瞥了表妹一眼,平静道:“附近的村寨我全部去了,主要是找那些曾经到月坡寨看过病的人……我还在寨子里时,听过一个传说,可惜当时我不相信,也就没有认真听。这次,我问了许多人,终于把传说的内容弄清楚了。传说中,月坡寨的每一代大祭师都有一件法宝,汉名叫做‘非’,‘非常’的‘非’。有人说那是个象形的字,表示那件法宝的内部结构,也有人说那意味着法宝中蕴藏了属于黑暗的、邪恶的力量……”

  “到底是什么玩意?”刘红琴不耐烦地嚷道。

  刘迎菲微微一笑,很有耐心地说:“是用来储存‘蛊引’的。我不知道你们对‘蛊’了解多少。蛊,其实就是一些病原生物,大多是微生物,所谓‘蛊引’,按我的理解,应该就是‘菌种’吧,就是说,‘非’里面保存着许多‘菌种’……我怀疑是处于休眠状态的病原生物。据说,‘非’是每一位大祭师即位后自己制作的,每当大祭师传给徒弟新的蛊术时,就让徒弟捧着炼蛊的器皿,里面盛有‘蛊媒’,用生物学语言表述的话,也就是‘培养基’,只不过,他们通常用活的动植物来做‘培养基’。大祭师把特定的‘蛊引’从‘非’里吹出来,吹到徒弟手中的容器里,让徒弟带回去炼制蛊毒。那些‘蛊引’好像是用一种特殊的植物分泌的蜡质封起来的,我猜,那种植物蜡具有抑制微生物繁殖的作用吧。徒弟炼蛊前要把容器捂在怀里略为加热,把‘蛊引’释放出来。还有就是,大祭师在放蛊攻击别人时,可以先用双掌把‘非’稍稍捂热,然后吹奏它,不同的音可以控制吹出不同种类的蛊;另一种方法是直接利用‘非’吹奏刺耳的颤音,那会使被蜡包裹的‘蛊引’剧烈震荡,相互碰撞,产生热量而熔化,然后散出来。”

  “你到底想讲什么?”刘红琴抱着手,没好气道:“听得我头都大了!”

  刘迎菲无奈地扫了她一眼,偏转身体向我望来。

  我心头一凛,失声道:“你是说……难道那只竹哨……”

  刘迎菲点点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想,那不是一只竹哨,是一只‘非’,是曾经住在后山上的某一位大祭师的遗物。”

  刘红琴蓦然停步,我差点撞到了她的身上,这时,我感到她的身体抖了一下,并且向我靠过来。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滚热,像烧红的炭。她望着我,双唇微微翕动,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咬着泛出粉红色光泽的嘴唇。

  刘迎菲也站住了。她抬头看了看后山,跟着闭上眼睛,长长叹一口气,然后再张开眼,盯住我的双目问:“小冰块,你第一次看见那只竹哨的时候,它就是破损的吗?呃,我们还是把它叫做竹哨好了。你有没有注意过它的内部?”

  “是的,十三给我看的时候就缺了一块,”我努力回忆着那只竹哨的摸样:“那个鸟头靠下的部分缺了一块,感觉上破损得挺严重,已经可以看到内部了,但当时我没仔细看……好像……好像里面有横隔,缺损处露出来的是糊着泥土的三小格……”

  “里面不止被隔成三部分,”刘红琴补充道,她描得细细的眉皱着,声音也有点不自然:“我在地下室捡到它的时候好好看过……从露在外面的那三格的体积来判断,如果整只哨子内部被分成等大的空间的话,应该有十几格才是。对了,我想,那个传说是真的,里面很可能就是分隔成‘非’字形!”

  刘迎菲把手里的饮料瓶捏得不住发出怪声:“这也就意味着,至少有三格里面的病原生物散落出去了……”

  “姐,”刘红琴咬着指甲,说:“你能肯定所有事情都是这个哨子里面关的细菌病毒虫子在作祟?我觉得好多现象都无法解释。就比如说,上次在你家看到的那个多出来的影子,还有楼梯间的光线突然消失……难道全部都是我们中了蛊毒以后产生的幻觉?”

  刘迎菲双手在脸上抚摩着,声音软软的,没一点力气,但还算镇定:“当然不是。小冰块在摸到那哨子以前,在教室外面就看到一个黑影跟十三坐在一起。那时候,蛊毒一定还未曾入侵她的身体。”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我问。

  “我有一个设想,”刘迎菲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说:“我们不妨一件事一件事地分析。小冰块第一次看到的黑影,我认为是逸出竹哨的蛊毒,在空气中大量增殖以后聚集排列出来的形体。它们每一个都小到肉眼看不见,只有它们达到一定的数量,聚在一起,你才能看见,就好比单个的细菌看不见,形成菌落就能看见了。当你走进教室,它们就迅速散开,在人眼看来,就像是它们消失了。哨子自己会动、会响,是病原生物在其中活动引起的。特别是你说那时感到指尖的皮肤不舒服,和感觉自己耳朵里有声音,很可能就是蛊毒正在进入你的体内。”

  刘红琴惊呼一声,反驳道:“姐,你别乱说!韩冰不是好好的吗?如果她中了蛊毒怎么可能没事?”

  “她没有好好的,”刘迎菲看了我一眼,梦呓般地低语着,接着,转朝前走去。我跟刘红琴缓步跟在后面。沉默了片刻,她说:“微生物感染造成的疾病大都分为几个阶段,我不跟你们说专业名词,大致上讲,第一个阶段是刚刚染上的一段时间,有的有症状,也可以没有任何不适。例如,钩虫的幼虫钻入人体之后,数分钟至一个小时侵入处的皮肤会发生皮炎,多数能自行痊愈。又或者,感染艾滋病毒的人,小部分会出现发热、头痛、恶心、肌肉和关节痛、淋巴结肿大等症状,一般持续三天至两周。第二个阶段是潜伏期,是人体免疫系统和入侵者的战争处于僵持阶段的表现,病原体蛰伏在人体中,等待进攻的最佳时机,基本没症状。这个阶段可长可短,视具体条件而定。第三个阶段,当然就是指发病……我觉得,小冰块那次生病就是第一个阶段的反应,而现在,她处在第二个阶段——潜伏期。蛊毒隐藏在她的体内,暂不发作。”

  “这只是姐姐的推测……”刘红琴小声说,同时抓紧了我的手,她贴满华丽水钻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我轻轻拉开她的手,微笑着,道:“别紧张。既然没有像别人那样很快就发作,说明我的体质很好,永远不发作是完全可能的。很多致病力不强的微生物在侵入人体以后,都是呈不发病的隐形感染状态,除非那人后来得了什么免疫缺陷病。”说完,我自己也暗暗吃惊,我以为自己听了刘迎菲的话会惶恐不安,可是我心里出奇地平静。也许,潜意识里我早知道自己出问题了,只是不愿意去想。又或者,恐惧仅仅源于未知,当有人用现代科学的观点解释过那些诡异事件之后,我的恐惧感就不那么强烈了。

  “我也希望自己的推断是错误的,”刘迎菲苦笑了下,低声说:“但恐怕事实如此。第一,你第一次看到哨子那天晚上,狗的反应表明了一切不是你的幻觉或者神经过敏,而是实实在在有什么异物到过你的家里。后来,你感觉眼前突然一亮,很可能是你刚刚来到阳台上时,那些蛊虫就附在你周围每一件物体上边。你不是形容过突然之间觉得面前的东西像是撕去了一层塑料膜、鲜亮不少吗?一定是那一刻蛊虫又分散成为细菌一样小的个体,也说不定……进入了你的身体,所以你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第二,国庆节前一晚,你从后山下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有一块黑印,又很快淡去了。很明显,这是你身体里的蛊毒浮出皮肤表面,又钻了进去。我想这一点,你在看过章亚美那三张照片后也想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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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1: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轻轻点头,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推理:“我跟刘红琴在电梯里看到的那只手也可能是大量蛊虫聚集成的。灯和电梯出问题大概是它们进入电路导致的。那辆车子,我第一次看是黑色,第二次看是红色,也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到时有许多蛊虫聚集在车子表面。十三死的那晚,章亚美明明把帐子拆去洗了,却在惊醒以后感觉帐子的存在,也是无数蛊虫组成的类似帐子的聚合体。寝室里的黑影也能用同样的道理解释,不,所有事件中出现的不明黑影都是一样的成因。可是我不明白,章亚美说她看到十三在帐子里冲她笑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她中了蛊毒后产生的幻觉,”刘迎菲微微蹙眉:“至于伍海的死是不是也跟竹哨有关,我倾向于肯定的答案。应该是蛊毒侵蚀他的脑部之后,让他做出自杀的举动。教室的门出现裂纹这件事……嗯,如果那只哨子里面的蛊毒包括肉眼看不到的虫子,门有可能是被蛀穿的,也可能是某种细菌或者真菌的分泌物腐蚀的。更大的可能是……那些聚集起来能够形成一团黑影的‘东西’不止一种,可能包括不同种类的虫子、细菌、真菌。”

  讲到这儿,她重重叹了口气:“章亚美的自杀跟伍海不同,是在神智清楚的情况下进行的,当她通过显微镜观察从你和她自己额上撕下的胶带时,恰好是那些蛊虫生命历程的一个特殊阶段,它们可能正在增殖和聚合,总之章亚美看到了无法接受的情景,她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东西。没错,从她写的那句话可以看出,她知道自己体内有毒虫,而且我估计她跟小琴一样出现了记忆上的问题,更糟糕的是,她一定还不时发生幻觉——不排除她显微镜下看到的一切是幻觉的可能。所以,她才会写下‘我不要变成别人’这种话,加上她在家庭和学习方面的困境……”

  “那宋奇志的失踪怎么解释?”刘红琴显然不赞同或者说不愿意赞同姐姐的推断,口气中带了点挑衅的意味:“那个死在后山上的男生又算怎么一回事?他长的好像是肉眼可见的虫子吧?”

  我微微一怔:“这一点……陈欣然没有特别提出来,但从她当时说的话来看,我觉得应该是肉眼可见的虫子。而且,我们这种小地方,公安局设备很差,法医也不怎么负责,如果是肉眼不可见的虫子,他们未必能检验出来。再者,从我在山顶遇见他,到他的尸体被发现,也就一周的时间,从没听说哪种肉眼不可见的寄生虫能够在几天之内把人啃成那样子。不,应该说,从没听说任何一种寄生虫是直接啃吃宿主的,只有行军蚁才那么干,那样的话已经不能算寄生虫了。”

  刘迎菲耸耸肩,若有所思地盯着后山被林木覆盖的顶端:“宋奇志的失踪不好说,基本上什么线索也没有。那个死去的男生……他一定是中了蛊毒,才会面目全非,丧失理智,竟然夜里在山顶爬行。至于他体内的虫子……”她扭头看着刘红琴:“舅舅舅妈在市公安局有没有熟人?我想知道那个男生的详细尸检情况,尤其是在他体内发现的那些虫子,不然我无法下结论。”

  刘红琴犹豫了一下,说:“有啊,我晚上回去跟老爸说说看吧。不,还是你提出来比较好,你就说自己出于医学上的兴趣想看。”

  “好,”刘迎菲立刻答应了。

  我拧开一瓶橙汁,喝了一口,轻声道:“姐姐,你还没解释刘红琴的事。”

  刘迎菲的眼睛黯下来,她怔怔地注视着路边一株枯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她低沉地说:“小琴的情形……很怪。那晚她在地下停车场捡到哨子,回到家就开始不舒服。之后一天比一天严重,特别是后来她出现了幻觉,并且每晚都做噩梦。”她偏头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表妹:“小琴的症状跟你住院时很像,我想,这大约是她的第一阶段吧。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就无法理解了。她出现幻觉和做噩梦的症状消失了,并且完全忘记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跟着又检查出肝癌。我不知道,那种蛊毒原先的作用就是让人得肝癌;还是说应该另有效果,但是由于小琴的免疫系统的抵抗,蛊毒在她体内发生了变异……”

  我用力摔了下头,感觉脑子里真的像有一群虫蚁在“嗡嗡”地飞来飞去。我艰难地思索着刘迎菲的话,好一阵,我开口道:“姐姐,我觉得……不对劲。关于‘蛊’的传闻数不胜数,但我从来都没听过蛊虫会在空气中大量繁殖,然后聚集成一团黑影。最不可思议的是,它们居然会组成人的样子或者手的样子,难道它们有思想?”

  刘迎菲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很从容地回答:“先说第一个问题吧。我想,这是因为那些病原生物发生了变异。你应该明白,越是低等的生物,越容易发生变异。根据我的调查,大祭师去世前会把自己的‘非’销毁。也就是说,封存在‘非’里面的‘菌种’,通常有三种结果。一是进入人体,一是进入大祭师徒弟准备的‘培养基’中,或者是被毁掉。那只竹哨破了,里面的‘菌种’散逸出来,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它们中的大部分会因为无法适应而死亡,但有极少数可能发生变异而生存下来。”

  “基因突变?”刘红琴似懂非懂地看向我。

  “应该是吧,”我对她投以鼓励的微笑。

  她皱紧双眉,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仍不是很明白,因为她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那么第二点呢?为什么那些变异的蛊虫会聚集成人影、人手?”

  “很简单,”刘迎菲嘴角弯了一弯,像是想笑,却变成一个别扭难看的表情:“有人在训练、操控它们。”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姐,你是说……那些蛊毒不是在自然状态下发生的变异,而是被特意培养出来的?”

  “不会,”刘迎菲肯定地说:“一来,这些蛊虫身上的变异对于它们的使用,没有任何意义。比起没有变异的蛊,这些新品种无非是能够聚集起来让受害者看到,从而增加其心理负担。但如果想让人惊恐地死去,只要在原来的蛊里加上一种‘幻蛊’,就能让中蛊者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二来,目前生命科学的发展根本无法确定地诱导生物发生变异。”

  “那你的意思……”我很是困惑。

  刘迎菲盯着后山,眼神极为阴郁:“有一个自己不会炼蛊、却对巫蛊之术很感兴趣、有一定研究的人,无意中得到了那只竹哨。于是,他试着驯养那些变异的蛊虫为自己服务……”

  我一惊:“你认为所有这些事情背后都有人在操控着?”

  刘迎菲点点头:“你应该也看得出来。特别是你们两个捡到哨子那次,为什么它偏偏那个时候在那个地点出现?”说到这里,她望定了我和刘红琴,正色道:“我们必须找到那只竹哨和那个蹩脚的巫师。那种人,带着那种东西,危险性不用我多说,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可能还会有人继续受害,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等等,”我抬手打断她的话:“如果一切都是人为的,动机是什么?”

  刘迎菲僵了一下,低下头,静默了几秒钟,轻轻地说:“不知道。我暂时还没想到……但是我的直觉就是这样,我……”

  突然有音乐声远远地飘来,那是学校的广播。跟着,一个鼻音很重的女生开始读一篇通讯。刘红琴跟我对望了一眼,甩甩头发:“姐开始播音了,再过十五分钟就打预备铃。我们该去教室了。”说罢,她用力拽了拽我的胳膊,拉着我往教学楼的方向冲去。

  我们在操场前停下来,喘着粗气,缓缓踱向教学楼。刘红琴一面走一面摇头:“不晓得姐姐在想什么,谁会想谋害我们?”

  “她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尤其是她对所有怪异现象的解释,我相信她已经接近事实了。只是……一系列的谋杀?我实在无法想象……”我皱了下眉,慢慢地说:“倒不是绝对没有人想害我们。比如,被你飞掉的那些男朋友想要报复;也可能有些成绩挺好但总拿不到第一的人希望我死掉。问题是,这两者有重合吗?”

  “废话!”刘红琴做了个很粗鲁的手势:“你见过哪个成绩好的男生是大帅哥啊?”停了一停,她伸了个懒腰,笑道:“肯定是姐姐侦探小说看多了。你,我,再加上那四个出事的,一个失踪的,我怎么都想不出,我们七个死了对谁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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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梦
  夜,深沉得像一块铁,一抹细细的月孤单单嵌在天幕上,周围一颗星也没有。我沿着一条陡峭且斜向上方的土路信步走着,右手边是长满枯草的山壁,左面空空的,看下去漆黑的一大片,但我莫明地知道,那是万丈深渊。

  风拂过面颊,挟着凛冽的寒意,和淡淡的泥土气息,还有一种草药的味道。右侧一丈来高的草丛中,不时射出一点灰白的光,我似乎知道那是什么,并且很习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前方几步远处,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也在移动着,一头白发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她——是的,我自然地知道,那是一个年近九旬的老妇人,我还知道,她的外表看上去只有六十出头,尽管我没有看到她的正面——她背着一个竹篓,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握住一根末端呈钩状的长竿,一面走一面用长竿从山壁上勾下一些什么放进背篓里,黯淡的月光下,那些东西泛着一种微弱的、惨白的光。

  这时,山道上迎面走来一个人,他——同样,看到那人的瞬间,我直觉对方是一个老头——他一身黑色的长袍,脸上带着五彩斑斓的面具,两只眼睛在面具后闪着异样的光芒。他走得如此平稳而无声无息,像是在地面滑行,又有点飘的感觉。

  我前面那个矮小佝偻的人影定住了,然后,我听到一个略显苍老的妇人的声音:“你是从祭台上下来?”

  戴面具的人脚下不停,只轻轻颔首,声音里散着一股深重的恨意:“竟敢欺骗我,我已经在羽神面前诅咒过她了,她活不过二十五岁。”果然是一个老者沙哑的语声。说着,他已经滑到了我的身前,一只棕褐色的、枯瘦的手一下子伸过来,捉住了我的手腕,我低下头,看到五根没有指甲、犹如在福尔马林中浸泡过的手指。

  我一惊,用力挣扎,却发现自己撞进了一块黑色的布幔里。软软的、沙沙的布料,散发着些微的灰尘气味,将我紧紧裹住,我用力挣扎,然而到处都是黑色的帷幔,我什么也看不见,感觉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漆黑狭窄的地方。

  据说,大多数人都害怕独自待在又小又黑的空间里,幸好我不同。我喜欢黑,更喜欢一个人,所以我很快就镇定下来,静静坐在黑暗中等待着。慢慢地,眼睛开始适应黑暗,神智也一点点清明——我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床上,蚊帐像一个大大的罩子把我笼在其中,帐子的一角缠住了我。至于之前的景象,是一场噩梦吧。

  是吗?真的只是梦吗?梦会那么清晰和真实吗?我如此问着自己,一面摸索着,解开裹在身上的纱帐,然后,摁亮了顶灯。柔和的灯光洒下来,我看着自己的房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到底哪里不对?我慢慢移动视线,堆满书本的写字台、鼓鼓囊囊的书包、斑驳的衣柜、床头柜上“滴滴答答”的闹钟、淡蓝的蚊帐……目光定在蚊帐上,我心头一紧,熄灭了电灯。黑暗中,纱帐呈现一种浅浅的灰白色,而非刚才的纯黑。那么,不久前牢牢缠卷住我的黑色帷幔,是我睡眼惺忪的错觉?还是蛊虫又一次钻出我的身体,依附在蚊帐上?

  我摇摇头,躺下去,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别人遇上同样的事情——身体里面寄生着未知的邪异生物会怎么做,会像章亚美那样疯狂吗?至少不会如我这般无所谓吧。

  在我看来,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已经不可能更坏了。另一方面,对生物世界的了解让我感觉事情并没有多么严重。我同意知识不一定是力量,也可能是枷锁,但在这件事情上,知识无疑是镇静剂。

  人体表面和整个消化道——从口至肛门,都分布着数不清的共生微生物,不必为了多出几种感到恶心和恐惧,尽管两者有巨大的差异——占据人体器官表面的“土著”微生物通常没有侵袭力,它们彼此制约,达到一定的平衡,并对外来微生物起排斥作用。

  然而,生命是如此复杂、微妙,难以捉摸。由遗传因素造成的镰状细胞贫血者,不容易感染恶性疟原虫;蛔虫和钩虫同时存在于人体中时,对蓝氏贾滴鞭毛虫起抑制作用;而感染了某种真菌的人,再染上艾滋病后潜伏期会大大地延长。所以,乐观地想,也许某天人类爆发了什么新的瘟疫,身中蛊毒的我会是那个“幸运”的唯一不被传染的人。

  黑暗中,我自嘲地笑笑,睁开眼睛看了下手表。夜光的表盘上,指针已经指向五点。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得起床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总是不自觉地回想那个梦,然后,身体就会微微战栗。与我以往的梦截然不同,那个梦里,所有细节都清清楚楚,我甚至记得那个一袭黑袍、戴着面具的人经过我身边、对我伸出手时,他袖口镶的一圈黑亮的羽毛簌簌抖动,那一霎,我看出他的袍子并非纯黑,而是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纹理,月光里隐隐光华闪动。

  那是什么地方?那两个人究竟是谁?那个苍老的妇人在做什么?他们的谈话里那个里被“诅咒”的对象又是谁?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在梦里似乎全知道,这会儿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我紧紧闭着眼睛,再次回味梦里的感觉。突然,像是一道闪电照亮了我封存已久的记忆,又立刻黯去,但答案已经在脑海中浮现:那是在月坡寨通往祭台的山路上。走在我身前的那个矮小、只能看到背影的老妇人是我的老祖祖。我们是趁黑夜出来采“幽灵草”的——那是一种长在山壁上、会在夜里发出惨白光线的草药。而戴面具的老者,是寨子里的巫医,也就是刘迎菲的师父,他口中的“她”,当然就是背弃了诺言逃走的徒弟。那一切是梦,又不是梦,是一段真实过往在梦境里的重现。

  “那应该是刘红琴的姐姐刚离开寨子的时候,”我喃喃低语着,翻了个身,面向墙壁继续思索:“我怎么突然想起那一幕?难道是预感……刘迎菲会出事?她真的被诅咒了,活不过二十五岁?不,太荒谬了,即使最近发生了太多离奇的事,但……蛊虽然诡异,毕竟有实物支撑,而诅咒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清晨闹钟将我惊醒时,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我半闭着眼下床洗漱。天气依然很暖和,我机械地穿好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冲了一大杯咖啡喝下去,却还是感觉头脑麻木、昏昏欲睡。

  我走进教室,大半同学已经到了,静静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看书,只有眼珠子不时转动一下。我想起刘迎菲的推断,觉得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那么诡秘、阴森,禁不住又是一阵战栗。放下书包,我翻出所有要交的作业摊在桌面上,然后枕着自己的手臂假寐起来。

  迷迷糊糊间,我感到有人在身边晃动。“是课代表在收作业吧,”我这样想着,没有动弹。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感觉上已经好几分钟了,那个人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种怪异的感受逐渐升起,而且愈演愈烈,我本能地觉出什么地方不妥。我猛地张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刚好看见姚琨的手从我书包里抽出来。此刻,他正坐在十三的座位上,张大了嘴,直勾勾瞪着我,但只有那么一两秒,他随即恢复了自然的神态,笑着说:“你醒了啊。我想看下你的《化学同步练习》,有道题不会做,见你睡着了我就自己动手找了。”

  “没关系,你接着找吧,我应该带了的,”我打了个呵欠,又趴到了桌子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事实上,我当然不相信他的话。姚琨是个家教良好的人,一向极有礼貌,尤其是对女同学,从来也未曾见他擅自翻动别人的东西。何况,我的书包没有夹层,所有东西都放在一格内,找什么都没有理由那么久找不到。

  不一时,姚琨抽出一本黄色封皮的书,翻开看了起来。

  我把头抵在左胳膊上,斜着眼睛看他。他呼吸急促,眼珠直瞪瞪的,紧张而空洞。我想,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我垂眼盯着桌面上的木纹,心里疑惑极了,他究竟想干什么?他希望在我书包里找到什么?或者……他是在往我书包里放什么?我悚然一惊,但脸上仍是浓浓的睡意。我想了想,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宋奇志有消息了吗?”

  姚琨把书合上,塞回我的包里,摇了摇头:“唉,你不知道他的家长跑去找陈欣然闹了好几次了。而且,bt男知道他俩事情的当天,就打电话跟双方家长说了。前几天陈欣然的阿妈来学校,二话不说,好一顿打,听说用皮带抽呢。”

  我叹了口气:“大人就是这样子的,你想谈朋友的时候他们不让,等以后你不想了他们又会千方百计给你介绍。”顿了下,我说:“你知不知道,警察搜山的时候,除了那具男尸……还有没有找到什么?”

  “什么?”姚琨迷茫地看着我:“还应该找到什么?”

  “我就是……随便问问,”我撑起身子,找出湿纸巾擦了擦脸:“比如说……一只竹哨?”

  姚琨的眉头拧了起来,眼神十分古怪:“你是说十三从后山捡来的那玩意?既然已经被她捡回来了,怎么可能又在山上找到?我倒是听说十三出事以后没人看见那哨子,但我想是她弄丢了。不可能哨子会自己跑回后山去吧?”

  我尴尬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整个上午,我都在暗中观察姚琨的一举一动。他上课时挺正常,一下课就跟陈欣然跑到走廊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不过,自从宋奇志失踪以来,他俩一直这个样子。我只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与平日不同,好像多了点什么。戒备?憎恶?惊惶?但也可能全是我的心理作用。

  放学后,我照例跟刘红琴、还有她姐姐一起吃饭。我们选了店堂最里面一个阴暗的角落坐下。我立即放下书包,拉开拉链,仔细检查里面的东西。刘红琴好奇地看着我:“你今天怎么把书包带来了?”

  我一面在书包里翻找,一面把上午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迎菲皱了下眉,意味深长地说:“我不认为你能找到什么。他放进你书包的,可以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你说他就是那个下蛊的人?”刘红琴失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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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声点!”刘迎菲低叱道,一边向周围看了看。

  “还是那两个字,”我关上书包,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动机?”

  刘迎菲默然半晌,轻声说:“昨晚我请舅舅打电话去问了,那个死在后山的男生……他体内的虫子都是肉眼可见的,一共有十几种,而且其中大部分并不是寄生虫,而是体外自由生活的。法医估计是他在山上饮食不卫生,误食了虫卵,其中部分被人的免疫系统和胃液消灭,少部分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异,变得适应体内寄生生活。老实说,这解释很牵强。”

  我点点头:“某种自由生活的虫子偶然进入人体,并逐渐适应了体内寄生生活,并不是常见的事,更何况好几种同时寄生在一个人身上。而且,即便是这样,寄生虫感染通常病程很长,像他那样所有虫子急剧增殖而很快死亡的……除非他体质异常差或者有什么免疫缺陷病。”

  “尸检并没有发现这种情况,”刘迎菲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的结论是——那些虫子也感染了蛊毒。”

  我思考了一阵,突然灵机一动:“姐姐,那天我们观察从我脸上提取的标本时,只用了250倍的放大倍数,如果我们用高倍镜、甚至油镜,应该可以看到什么吧。”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没用,”说着,刘迎菲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手机,按了几个键,举到我跟刘红琴眼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个盖好的培养皿,盖子上写着编号,里面盛有浅黄色、凝胶状的培养基。

  “这是什么东西?”刘红琴皱眉道。

  刘迎菲不出声,手指动了一下,下一张图翻了上来:从编号来看,还是那只培养皿,里面的培养基却变得犹如淋浴喷头似一般,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孔。她等了几秒钟,又按出第三张:同样的培养皿,几乎是空的,只在底部躺着几片肥皂屑似的又干又黄的东西。

  “这是……”望着那照片,我蓦然感到一股无可言喻的惊惧,以至于我的声线微微发颤。

  “我离开寨子的时候偷出来的一种蛊,”刘迎菲凄然一笑,收起了手机:“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作用,我只是很好奇,想弄明白‘蛊’的奥秘。走的时候我在师父屋子里拿的,当时装在一个小竹筒里面,用植物蜡封着口。后来,我打开竹筒往培养皿里面倒……这个过程中,什么也看不到,也没有气味。我抱着怀疑的态度,把培养皿放进恒温箱里。过了一段时间,培养基开始起变化,让我知道里面的确有东西。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没有菌落形成。我用镊子挑了一些培养基,放在其他新配的培养基上边,也是同样的现象,似乎它能够增殖。我通过显微镜观察,从低倍镜到油镜,仍然什么都看不到。我不死心,把培养皿拿到我妈工作的医院实验室去,我试过暗视野显微镜、相差显微镜,甚至透射电子显微镜,统统没有用。老实说,我不相信‘蛊毒’会那么小,应该是被特殊处理过,被巫术‘隐形’了,不然不可能看不到。唉,原先想好的许多测试我都不敢做了,几年下来,我只得出一个结论,必须用一百五十度以上的高温才能把它杀死。”

  我愣了下,问道:“这玩意儿现在在哪儿?”

  “销毁了,”刘迎菲低下头,声音里透出深深的倦意,并且非常空虚:“我害怕。对着它的时间越久,我越感到害怕。它太诡异了,我当初要研究蛊的豪情壮志早就没有了。每次进入放置培养皿的房间,我都要穿上防护服,戴好手套,但我心里没底,谁知道这种普通的保护措施是不是对蛊毒有效呢?把它全部毁掉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一旦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我都慌得要命,害怕自己已经中了蛊。”

  “我又被你们弄得吃不下饭了,”刘红琴放下筷子,拿过一罐可乐,小口小口地喝着:“韩冰,我觉得……如果先不考虑动机……那晚谁看见我们在等电梯?”

  我回忆了一下,不由得一怔:“难道你怀疑……”

  刘红琴点点头:“只有陈欣然和宋奇志看到我们在等电梯。他们完全可以一个人从楼梯走上顶层去,在那里按住‘下楼’的按钮,让电梯在顶楼多停留一会儿,然后,在电梯门关闭前按下‘-1’键,再迅速跑出去。另一个人就走下地下停车场,把哨子放在正对电梯门的地方。”

  我不说话,她又接着道:“有了,我想到动机了。你们班除了你每次都稳拿第一名,就属伍海和陈欣然成绩稳定,一直在前五名。陈欣然肯定希望你们俩死掉。十三呢,一天玩到晚,平时一下考前三名,一下掉到三十几名,却因为竞赛获奖被保送复旦,陈欣然当然不爽啦。宋奇志和章亚美,一个是她男朋友,一个是室友,可能他们无意中发现了什么,嗯,我怀疑宋奇志根本就是帮凶,所以都被她灭口了。还有还有,姚琨是她的另一个同伙,她看你一直没事,就指使姚琨在你书包里放蛊。我推测,只要你出事了,她下一个就会对付姚琨。”

  我打了个呵欠:“刘大侦探,我是不是要假装出事,看看姚琨会怎么样,以验证你的推论?”

  “好啊,”刘红琴一本正经地点头。

  “你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他们三个有问题,才勉强拉出这些‘动机’的,”刘迎菲淡淡一笑,透着点无奈:“日常生活中,总会遇到讨厌、碍事的人。我也有时会想‘要是某某死掉就好了’,也会在想象中杀死让自己不高兴的人。但这只是释放情绪的一种方法,如果没有更切实的利益冲突,人们是不会把这些想法付诸实现的。高考录取主要靠自身的发挥,名牌大学并不是录取一个班上前几名的学生,即便陈欣然把身边成绩比较好的同学都除掉了,也无法保证自己能考上理想的学校。再说,我也不认为其他学生会跟她报一样的志愿。”

  “是啊,”我无精打采道:“我觉得一个人拥有那种杀人利器的话,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自己讨厌的人。怎么会露出那么明显的破绽?”

  刘红琴不服气地看着我:“那姚琨为什么翻你的书包?还有,陈欣然坚持说伍海是因为退亲的事情被女方下蛊,这就很可疑,我看纯粹是她捏造的,用来搅乱别人的思路。宋奇志失踪的内幕也只有她知道。对了,我看她把章亚美写在书上的‘毒虫’两个字认作‘诅咒’,就是有意误导你。”

  我不答,反而抬眼看着刘迎菲:“姐姐,你不是说,弄清楚这些事情就有办法帮助刘红琴吗?”

  “原本我是那样想的,”她笑了下,抱歉而苦涩地:“一开始我就有点怀疑小琴被人下蛊了,如果那样的话,可以找到下蛊的人让他破解,或者到附近的苗寨找巫师看看。但如今……那些且兰遗民用的蛊自成体系,外人解不了,而已经发生变异的蛊……只怕当年制作那只竹哨的大祭师复活,也没有办法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冷冷地说:“对不起,姐姐,我一向很怕麻烦。为了刘红琴,我才想要查清楚这些事……既然对她没什么帮助……我很忙,下周就要半期考了,我的复习计划只进行了一小半。从今天起,我不想再过问了。”说罢,我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家小店。

  我一点也不善良,而且缺乏人类的感情。这个世界上,我在乎的人不超过十个,其他人怎么样,我没精神去管。何况,现实已经横在眼前,我不能假装看不见——最近异乎寻常的事太多了,一时之间,我竟忘了分数和名次的存在,但刘红琴那番“动机分析”,就像一只冷冰冰的手,一下子将我拽回到现实当中。我猛地想起,假如这次半期考试没有拿第一,下半个学期我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失望、恼怒的大人们,不是用什么“诅咒”、“蛊毒”之类的东西能够搪塞过去的。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了“噗”地一声,那是我心里的火焰被浇熄的声音。

  不知不觉地,教学楼已经出现在眼前,我走过去,脚步异常沉重。我并不感到内疚,只是失望,此外,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惊惧盘踞在心头。我绝非胆小的人,但此时就是被一种没来由的恐惧笼罩着。没来由?不,不完全是那样,我想,我是在看到那几张照片之后,才开始感到烦乱不安的。可是,照片能有多么可怕?总不会比夜探后山的经历更骇人吧?我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然而那种恐惧之感,仍在不断侵袭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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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垃圾道里的低语
  下午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生物老师去外省开会,一个长相滑稽的小老头儿来代课。每次不经意地回头,我都能触到姚琨怪异的目光,而他总在那一瞬间别过脸去。我心里有一点不安,但我顾不上理会他,我还有那么多习题没有做,我需要那么多时间复习,我没有力气去问他,甚至我不愿意牵动脸上的肌肉笑一笑。

  放学后轮到我们小组做值日。我心不在焉地扫着地,然后,拎着撮箕去楼梯转角处倒垃圾。已经是深秋了,天黑得越来越早。走出教室,我发现走廊上一片昏暗。隔壁班关着门,里面静悄悄的,却有昏黄的灯光映在玻璃窗上,光线照到的地方,似乎有灰蓝的雾气在飘荡。周围一个人也看不到。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丝的凉意,我伸手将衣领往上拉了拉。手碰在脖子上,冰冰的,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同时心往下一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妥。我怔了片刻,猛地明白过来,手在颈部胡乱摸索着:我的银项链不见了。

  “什么时候弄丢的?”我自己问自己,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微薄的印象也未曾留下。我开始胡思乱想:“莫非姚琨从我书包里拿走的就是我的项链?不,不对,虽然我不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但我可以肯定,我一直戴着,没有解下来过……”半晌,我叹了口气,继续向楼梯口走去。反正我并不怎么喜欢这条项链——它的吊坠是三只小小的银球,单调落伍,链子也不精美——只不过它是唯一的一条,我不喜欢也只能戴它。

  这时,楼下传来“哐啷哐啷”的金属撞击声,声音不大,像是有人在轻轻晃动一扇铁门。我皱了下眉,一步步走下楼梯,那声音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站在拐弯处的垃圾道前,我终于确定,金属相撞的声响正是来自眼前这扇灰色的门后——来自垃圾道内——似乎有人在里面轻轻推着门。

  “有老鼠?”我盯着那扇微微颤动的门,伸出手去,我的手也在微微地颤动。做了个深呼吸,我用力拉开门,响声消失了,随着一股酸腐的臭气,黑洞洞的垃圾道口映入眼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隐约看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蠕动。我摇摇头,迅速扬起撮箕,将垃圾倒进去,然后踢上门,返身向楼上走。几乎同时,身后响起垃圾下落的窸窣声和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不,不止如此,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声音混在其中,声音非常小,像是女生的低语。

  “韩冰——”微弱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听上去很熟悉。是谁呢?是刘红琴吧?她的教室就在楼下。然而,那轻轻、软软的语声跟她的嗓音绝不相同。

  我应声回头,楼梯间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我怔了下,把头探出栏杆,望向底下一层的走廊。那里有几个学生在拖地,但我谁也不认识。我摇摇头,继续上楼。

  “韩冰——”又听到女生低低的声音和微弱的金属撞击声——是从楼梯转角处传来的,这一回,我听得清清楚楚。

  “韩冰——”

  迟疑了一下,我再度驻足回身。垃圾道的门在微微摇晃着,仿佛什么东西正拼命想从里面挤出来——没错,那个叫我名字的声音是从垃圾道里面发出来的。有同学躲进垃圾道中跟我开玩笑?这个想法太可笑了,幼稚园的小朋友也没这么荒唐吧。

  “韩冰——”

  声音大了些,也更凄厉了,然后我蓦然想起——那是陈欣然的声音。霎时间,我浑身冰凉,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那样傻傻地拎着撮箕站在台阶上。潮湿的水泥楼梯在我眼前毫无规律地扭曲着,连同我的意识,破裂成无数个奇形怪状的碎片。陈欣然在垃圾道里面叫我?这实在是我听到过的最疯狂的想法。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就像刘红琴和章亚美一样,这也是蛊毒发作的症状之一吧?我已经过了潜伏期了吗?

  “韩冰,你在干什么?倒垃圾搞那么久?我们要用撮箕了!”有人在上方的楼梯口大声说话,是班上一个男生,我茫然地仰脸看他,一时之间拿不准他是不是真实的存在。但他很快跑到了我的跟前,从我手中抢过撮箕,又疾步奔上楼去:“快点!赶紧弄完了好去吃饭,晚上还要上课呢!”

  “对不起,”我一震,终于回过神来,跟在他后面慢慢踱回了教室。那一晚,直至上课,我刻意上上下下好几次,每当经过楼梯转弯,我总忍不住去看垃圾道的门,当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说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只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抵在胸口,让我透不过气来。

  晚上上的是语文,上课铃响过许多,陈欣然还没有出现。语文老师一向不大管教学以外的事情,并没有过问,依然笑眯眯地讲课。我竭力让自己集中精神,眼光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往她的座位飘过去。我无法不把她的缺席和傍晚听见的怪声联系在一起,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联系呢?不管多么认真地思考,我仍不明白。

  我看过垃圾道里面,尽管我恍惚觉得有东西,但那其实是不可能的。因为除非把身子探进去,站在门外是看不见垃圾道底部的,而假如陈欣然在里面,决不可能悬在七楼与八楼之间的垃圾道口,必定会直坠到底。那么,她又怎么能够看到我、呼唤我呢?

  好容易熬到了课间休息,我拽着语文课本的手一松,书像中枪的人那样往一边倒下,将我的钢笔撞落在地。我没有管它,一下子站起来,东张西望了一阵,却又颓然坐下,呆呆盯着陈欣然的座位。我突然想到,万一——只是万一,她真的出事了,我现在去询问她的下落,会不会显得很可疑。何况,那一切,关于垃圾道的一切,是多么荒诞,那当然只是我的幻觉,不可能有一个人在垃圾道里面说话。陈欣然没有来上课,只是巧合罢了,她可能不舒服请了病假。

  “你在干什么?”姚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检查似的直勾勾望着我。亮晶晶的汗珠在他额头滚动着,那双小小圆圆的眼睛,就像走投无路的耗子那样,紧张得发光。

  我莫名地回视他:“我没干什么。”

  他用袖口擦了下汗,重新望定我,声音变得又高又尖:“陈欣然在哪儿?”

  我皱起眉头,一瞬间,我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又无法把它具体化。我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你和她比较熟吧?我今天都没跟她讲过话。”

  姚琨不再开口,只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过了半分钟左右,他忽地转身走上讲台,附在语文老师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我看到老师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最后,白老师站了起来,领着姚琨向教室外走去。临出门前,两个人都不经意似的向我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目光好像很有内容。

  我心里打了个突,一阵不安,又一片茫然。姚琨是为了陈欣然缺席的事去找老师吗?可是她不来上课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姚琨知道我倒垃圾时听到过她的呼唤?他是怎么知道的?不,假使他知道,就更不应该追问我陈欣然的去向了。

  我弯腰拾起钢笔,却发现笔尖已经折断了,笔帽也不知所踪。不祥的预感又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然而,我的感觉并没有应验。上课铃一响,姚琨就进了教室,神情麻木,只是步子有点飘,经过我身边时,他将脸偏向一侧,避免接触我的视线。须臾,语文老师也慢慢地踱进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给我们讲解半期考试的重点难点。

  我在椅子上将身体拧过来拧过去,终于坚持到放学。天突然变了,我走出教室,外面寒气逼人,风在半空中发出沉重又尖利的呼啸。我拱起背,抱着手,快步向楼下冲。一路上,似乎所有的垃圾道门后都有人在低声叫我,好在我的大脑和身体一样冻僵了,木木的,什么也不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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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流言四起
  翌日,狂风大作,气温下降了十几度。天空阴云密布,满街都是缩着身子行色匆匆的人。大概是昨晚被冻到了,一早起来我就感觉头痛欲裂,吞了几颗止疼药,又灌下一大杯感冒冲剂,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赶到教室时,已经打过预备铃了,我气喘吁吁地推门进去,倒在椅子上,用力按着头。身体的痛楚让我无暇顾及其他,直到班主任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陈欣然呢?姚琨呢?马上就半期考试了,自己看看,你们这是什么状态?每天都有人迟到,今天还是学习委员带头!”

  我一惊,勉强支起胀痛的头,环视教室。班主任面目狰狞地站在讲桌前,同学们有的茫然,有的紧张,有的如我一般举目四顾,但大多数仍在埋头做题,脸上写着麻木和不耐烦,还有不知道针对谁的愤怒。陈欣然和姚琨的位子上果然没有人,不过桌面堆满了参考书,给人一种座位的主人还在附近的错觉。

  一个男生站起来,小声说:“我离开寝室时姚琨还没起床,我叫过他,没反应。昨晚他的脸色就不好,可能是因为降温,被冻感冒了。昨天一下晚自修他就回了宿舍,也不洗漱就睡下了。平时他都在教室自习到锁门的……”

  班主任冷哼了一声,摆手让他坐下:“陈欣然又是怎么回事?”

  陈欣然的同桌、一个胖乎乎的女生回答:“不知道,她们寝室就她一个人。大概病了吧,昨晚她就没来上课。”

  班主任眯起眼睛,瘦到脱形的脸上,条条青筋都鼓了出来,骇人之极。还好他没有就这个问题做一番“政治工作”,只是连连冷笑着,摊开教案开始讲课。

  中午,刘红琴在教室门口等着我,我向她身后望了望,问道:“你姐姐没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刘红琴摇摇头,挽着我向楼下走:“我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老实说,本来就是她强人所难嘛!我们又不像她,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就等着签证办下来出国了。让我们满世界找一只哨子,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可能又要出事了,”我叹了口气,一只手按着太阳穴。早晨出门时已经略为好转的头痛,现在又变得剧烈,好像脑袋里有什么要撑开头盖骨迸出来。

  “出什么事?”刘红琴满不在乎地问。

  我下意识地望向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陈欣然和姚琨今天上午没来。我怀疑他们……”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剧痛把所有思想都压成碎片,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满满的,都装着痛觉。

  午餐当然吃不下,我在汉堡店买了杯热咖啡喝。刘红琴有点发慌,不住地问我:“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又跑去买头痛粉。正当我一个人坐在店中时,忽地听到“呜呜”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街道上空凝滞的冷空气。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只见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飞驰在柏油马路上,径直驶入校门去了。

  “不会是陈欣然跟姚琨出事了吧?”我的心狂跳起来,但我依然稳稳地端着那杯咖啡,一口一口地喝着,看着大批的人潮涌出小店,向学校奔去。我摇摇头,坐着不动,我讨厌拥挤的地方,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了。早知道和晚知道,更没有多大分别。

  刘红琴去了很久才回来——她是个很爱看热闹的人。她一边把药递给我,一边说:“真的是姚琨出事了呢,好像是服毒自杀。难道是跟伍海、章亚美一样,知道蛊毒发作会死得很惨就自行了断了?或者……他也被陈欣然灭口了?”

  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慢慢拆着药包。思绪乱糟糟的,像一团找不到头的线,脑部的剧痛也让我不想开口。

  下午第一节应该是英文课,随着上课音乐走进教室的却是教物理的班主任,不过这也是意料中的事。班主任嘴唇上的皮都皱在了一起,脸色青白,目露凶光,但他努力咽了口唾液,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半期考试推迟一个星期举行。今天晚上回去通知家长,明天下午开家长会,县里面的同学也一样,每位家长都必须出席,这是学校的要求。后天上午,到大会议室集中,按上回的座次,我们听另一位专家的心理辅导讲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我注意到他握着教鞭的右手大拇指指甲已经刺进了肉里,一缕鲜血正缓缓淌下,宛如一只细长的、红色的虫子,弯弯曲曲爬过皮肤表面。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跟着,从各个角落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声。这一天,从下午到晚上,不论什么课,大家都在书本的掩护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想要做点什么,可头痛持续啃噬着我的神经,脑子像被剖开了一样,有股异样的裂痛贯穿其中。我完全不能思考,耳朵充斥着一片“嗡嗡”声。我猜,这就是所谓的“耳鸣”吧。不过一想到半期考试将要延期,我不禁有一点儿高兴。我知道这样很过分,但翻看着自己的复习计划,我还是很可耻地松了口气。

  之后一个礼拜,惊疑的情绪在校园里四处蔓延。走在操场上,很难看到一张既不迷茫也不紧张的脸孔。穿过走廊时,也绝少听见往昔那种肆无忌惮的笑闹声。姚琨的自杀让大家把前面几次死亡事件联系在了一起,校方对陈欣然下落的缄默更让各种流言蜚语空前地壮大起来。同学们互相询问:陈欣然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好多天不来上课,老师却不闻不问,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学校里自诩“消息灵通人士”的学生说了好几个版本,可惜都一样荒诞不经,至少我是这样觉得。

  除了心理专家,教导主任、校长以及书记都在全校做过讲话,照例无一不是振振有辞的空话。当然是没有人理会,学生们宁可相信我们班沾染了某种不干净的东西——似乎不管人类的科学如何发展,也不管一个人从小接受怎样的教育,一旦遇到不可理解的事情,恐惧就会让他去相信一切平时嗤之以鼻的东西,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大家在私底下交换着护身符、平安符和其他护身物品,有人穿了一身红,包括鞋袜和头饰,也有人穿成一身黑,甚至染了黑色的指甲。

  常常有人路过我们班时,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每当班里的同学走在过道上,总会有人驻足围观,在一旁指指点点,尤其是我。好几次,我听见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小声地说“凶手”或者“下一个”。我不知道班上其他同学怎么想,会不会很别扭,或者恼怒,反正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还是每天中午跟刘红琴一块吃饭,她的姐姐也一直去向不明。但她似乎并不担心,一见面就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述最新的谣言。

  有一次,她喝着从家里用矿泉水瓶装来的中药,说:“要是他们知道我的事情,就不会那么起劲地说你们班遭诅咒了。”

  我耸耸肩,平静道:“死在后山的那个身份不明的男生,他们怎么解释?那也不是我们班的。”

  刘红琴仰头喝下最后一口药,旋紧瓶盖,又剥了一块糖塞进嘴里,才口齿不清地说:“好多人不知道有这回事。后来学校的bbs上有人贴出来,但那人也不清楚内幕,结果大部分看过的人都认为死在山顶的男生是宋奇志。话说回来,宋奇志失踪好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还算了,最诡异的是陈欣然,不来上课,不在宿舍,也不说她怎么了,连‘失踪’都不算。网上有人传她退学回家了,我不信,那有什么不能说的?学校早该公布了!”

  我又想起那天在垃圾道里听到的声音,不由打了个寒颤。我喝了口热汤,沉声道:“她学习那么好,学校不会让她退学的。我想,她大概已经……而且情况很特殊,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什么意思?”刘红琴不解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猜,陈欣然的死有明显的犯罪因素在里面,所以……警方要求学校保密。”

  刘红琴瞪大了眼睛:“他杀?”

  “只是我的想法,”思忖片刻,我问道:“你姐姐还没回来?”

  刘红琴摇摇头:“她打过两次电话,说一切都好。每回我刚要问她在哪儿,她就挂断了,不晓得在搞什么鬼。”停了一停,她忽地叹一口气,道:“其实我爸有不少熟人在公安局,如果不是我们学校的事,我一定让他去打听一下陈欣然到底怎么了。上周因为几次自杀事件开了个家长会,我爸妈就已经变得神经兮兮的,成天跑来看我在网上干什么。要是他们知道学校发生了凶杀案,肯定会限制我的行动自由。”

  我微微地笑了:“如果不是我们学校的事,我们就不会知道那么多,你也不会有兴趣问什么。”

  宋奇志出事以后的第十天,午饭后,刘红琴要去逛街,于是我一个人朝教室走去。远远地,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教学楼前,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走近了一些,我发现那人竟是刘迎菲。

  “姐姐——”我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又立刻低下头,有些尴尬看着地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一次分别时不愉快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

  “小冰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你找刘红琴吧?她上街买衣服去了,”我轻声说。

  “我是来找你的,”刘迎菲笑了下:“恐怕要耽误你一点时间,不过……这事只有你能帮我。改天我请你吃东西好吗?”

  尽管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讥讽的成分,我仍感到双颊火辣辣的,我赶紧道:“不,不用,我能帮忙做什么?”

  刘迎菲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你能联系到海野吗?”

  我闻言立时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你知道的……我根本不能算认识他。他的名字还是你告诉我的。”

  刘迎菲一只手按住我的肩头,眸子里又闪现微微的笑意:“只要他知道你想找他,就一定会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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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我终于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我怎么才能让他知道我们要找他?”

  刘迎菲冲我挤挤眼睛:“想一想,小冰块,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思绪有些混乱,我想了想,问道:“姐姐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好几个地方呢,”刘迎菲笑得很有内涵:“我三天前才从独山县回来。”

  “独山?”我一震,望着她的眼睛:“那是伍海跟陈欣然的老家啊。姐姐是去调查什么吧?有收获吗?”

  刘迎菲不置可否地笑笑,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姚琨跟陈欣然究竟怎么了?”

  我摇摇头,却忽地心念一动,感觉她的语气里隐藏着什么。我说:“我不清楚,可是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刘迎菲点点头,向左右看了下,把声音压得很低,眼神也再度沉郁起来:“我去找过舅舅在公安局的老朋友。宋奇志死于磷化锌中毒,嗯,就是一种常见的老鼠药。警方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毒药瓶子……”

  “老鼠药?”我打断了她的话:“可是姚琨的室友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出事的,好像他是在睡眠当中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以为……根据常识……吃老鼠药的人死前会很痛苦吧?至少会肚子疼吧?”

  “通常来说是这样的,”刘迎菲略带赞许地看了我一眼:“一般磷化锌中毒的人,摄入量不大,病程拖得比较长,症状很像病毒性肝炎,腹痛、恶心、呕吐。但大剂量服食,会引起中枢神经系统麻痹,患者往往在12个小时内于休克状态下急性死亡。”

  “这样……”我低喃道,似懂非懂地。

  刘迎菲继续说道:“警方在他的课桌抽屉里发现了遗书,通过里面的线索,找到了陈欣然的尸体。”

  “什么?”我失声叫道,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你是说……陈欣然的死跟姚琨有关?”

  “姚琨的遗书里是这么讲的,”刘迎菲耸耸肩,平静得近乎漠然:“那封遗书大意是说,他喜欢陈欣然,可是陈欣然喜欢宋奇志,根本看不上他。结果,他杀了宋奇志,并且毁尸灭迹,还装作很热心的样子,帮着陈欣然到处找男朋友。但陈欣然不仅没有回心转意,反而渐渐开始怀疑他。于是,姚琨把陈欣然勒死之后,将尸体扔进垃圾道,然后服毒自杀。根据遗书的内容,警察在学校焚烧垃圾的水泥池里找到了陈欣然烧焦的尸体。”

  我皱着眉,不断地摇头:“太扯了。公安局的人相信这个?简直是八流电视剧的情节。中学生谈恋爱就跟过家家差不多,没听说谁‘爱’到要杀人的。”

  “你这么说恐怕会被同龄人群殴吧,”刘迎菲微微一笑:“难道只有大人之间才有真爱?”

  “更没有,”我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样子,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冰冷、残酷的,就像一块寒冰:“大人的恋爱,就像一笔交易。”

  “你太偏激了,小冰块,”刘迎菲还是很温和地对我笑着。

  我耸耸肩,正色道:“陈欣然的死亡时间是……”

  刘迎菲也收敛了笑容:“就是我们上次见面那天,下午放学后的十分钟以内。姚琨在遗书中说,他一放学就借口有宋奇志的消息,把陈欣然骗上顶楼。上到顶楼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动手勒死了对方,接着,把尸体搬下楼梯转角处,扔进了垃圾道。然后,他下楼来到焚烧垃圾的水泥池边,告诉那天负责烧垃圾的值日生说第二天有人来检查卫生,校方会找清洁工处理垃圾,那个同学就回家了。他等天黑以后才去打开一楼的垃圾道门,把垃圾都清出来焚烧,包括陈欣然的尸体。”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一只手使劲按着太阳穴,让自己镇定下来。毫无疑问,我听到垃圾道里的呼唤时陈欣然已经死了,她的尸体正躺在深深的、黑暗的垃圾道底部——即使她还没有死,也不可能看见我。那时到底是谁在叫我的名字?难道真的有“那个”?

  “你怎么了?”刘迎菲关切地望着我。

  “我……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姚琨不会是杀害陈欣然的凶手,”我烦躁地挥挥手,把陈欣然出事那天下午放学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我又一次问她:“姐姐,你这些天究竟查到了什么?我感觉你好像知道什么。”

  “现在我还不确定,”刘迎菲低下头去,在手袋里摸索什么。片刻,她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我:“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联系到海野后就打给我。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接过纸条,疑惑地看着她:“他能帮你什么忙啊?”

  “他不仅仅幻想自己是忍者,”刘迎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也许为了拉近现实与幻想的距离吧,他从小就喜欢日本武术。柔道、空手道、合气道……他统统练过。我记得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可以把几个六年级男生打趴下。”

  “你……”我皱了下眉:“你不是想自己去抓凶手吧?”

  “当然不是,还有你跟他,”说完,她一个转身,疾步朝校门口走去。

  “喂,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联系那家伙,”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因为她已经走出好远,不可能听到我的话了。思虑良久,我来到操场上的少女雕像旁。今天,雕像基座上放着一束包好的郁金香,花瓣已经略显焦枯。我把手伸进包装纸中掏了掏,里面果然有一张只写着一个“冰”字的卡片。我抽出卡片,用水性笔在背面写下一行字:有事请你帮忙,冰。然后,我把卡片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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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办公室内的对决
  第二天是星期日,学校没有安排补课。但我对外婆撒了谎,背着书包来到教室。

  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不,是一个学生也没有——老师们还是照常上班,应该是为下周的半期考试做准备——正因为如此,教学楼的大门才开着。我走到教室前,用钥匙打开门,坐下来开始自习。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是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吧,我觉得自己应该来学校,好像有什么正在这里等待着我。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或者教室里没什么区别。

  然而,当我坐在位子上做题时,却分明感觉附近还有别人,似乎有一双眼睛从窗外窥视着我。我起身打开所有的窗户,走廊上没有人,甚至一丝风也没有,周围静极了。我回到座位上,翻开习题册做了起来,但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依然存在。我想,难道是海野,那个绿头发的少年?可是,被谁在暗中注视的感觉,从两三年前就不时出现,会有一个人跟踪我几年吗?太可笑了。一定是我神经过敏。

  中午十二点,我步出教学楼,阳光迎面洒落,刺目,却不温暖。一个人从大楼左侧的门卫室里闪出来,从背后拉住我的衣带。我微微一惊,回过头去——是刘迎菲。

  我正要开口,她对我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小冰块,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课啊。”

  我接住她的眼光,点点头,会意地放低了声音:“我正想问你呢。我们不上课,你来做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答,仰头望向教学楼,眼神机警而有些阴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联系到海野没有?”

  “我给他留了话,不晓得他会不会看到……”我下意识地转身,想要去看操场上的少女雕像,却发现面前伫立着一个人,黑风衣,绿色头发,就站在离我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向我身后,与我的影子部分重叠,看上去像一只漆黑的怪物。

  “海野……”我连退几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不久,”他冷冷地、讽刺地笑着,用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声调说:“什么事要我帮忙?我以为你是万事不求人呢!”

  我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我说:“才不是我……”

  刘迎菲用力扯了下我的袖口,小声道:“别忘了,他只愿意跟你说话,他不会帮我的,你得告诉他是你需要帮助。听着,你们语文老师现在在他十一楼的办公室里,整层楼只有他一个人。我马上上去找他,你和海野跟在后面。等我进他办公室以后,你们就在门外听我们谈话,一旦情况不对,就冲进去。”

  “你找白老师干什么?什么叫情况不对?”我迷惑地看着她,可是她根本不给我发问的机会,理了理头发,径直走上台阶,进入教学楼,然后又进了电梯。

  我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少年扔下一句:“跟我来。”向楼梯间走去。

  我从没到过十一楼,不过教学楼每一层都是差不多的,我很快找到了语文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看了海野一眼,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把耳朵贴近门板。门后传来粗重的喘息,似乎是一个男人,但我无法从呼吸声判断是谁。我用一只手抓住胸前的衣服,因为我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着,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如此突兀,我怀疑屋里的人已经觉察它了。

  我焦急而疑惑地等待着,感觉身体僵硬,呼吸变得急促,双腿在微微地颤抖。我知道这是太紧张的缘故,站直了活动一下就好了,可我一动也不敢动。实际上,我当然明白刘迎菲在干什么——她怀疑白老师,她要去验证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无法相信和理解。是的,一开始是白老师提出半夜去后山的主意,但他不过在开玩笑罢了。任课老师会害死最能给自己带来荣耀的几个学生吗?

  我再次偏头扫了海野一眼,他抱着手站在楼梯口,一脸不耐烦的神情。他似乎并不关心我们在干什么,只是按照我的吩咐去行动,甚至很少主动说话。

  终于,办公室里响起了说话声,声音是刘迎菲的:“认出我了,白老师?”最后三个字,她的声音略略拔高,透出不加掩饰的嘲讽。

  “噢……嗯……是你啊,”一个男中音,有点像语文老师,但我不能肯定。因为那声音全然不复往日的醇厚欢快,而是颤抖、破碎的,还有些高和尖,似乎讲话的人正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那个……好久不见了,你越长越漂亮了……呵呵,要不要喝点什么?我给你泡杯咖啡吧。”

  “原来他们认识?”我这样想着,并不很意外,这是个小城,地方不大,人也不算多,一个人跟另一个人总能扯上点什么关系的。

  “还是不要吧,”刘迎菲说:“虽然我觉得你给姚琨泡咖啡时,已经把磷化锌用光了,但还是小心为妙。”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白老师的声音。他似乎已经镇定下来——他的语声里没有颤音了,只是阴森森的,散出一股寒意。

  “戏不必在我面前演,”刘迎菲的声音也冷下来:“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九年前,你病得半死不活地,被人抬到我师父面前。师父说没有把握,你的女友哭着求他,跪下来求他,终于让他答应试一试。我们把你留在神庙里,苦思救治的办法。你一住就是大半年,最后师父把你的病医好了,你却偷了寨子里的东西逃走。”

  我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紧抓着衣服的手心里满是冷汗。文质彬彬、幽默健谈的语文老师竟有这样的经历?但我来不及多想,屋里的人又开始说话了,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屏息凝神地听着。

  白老师冷冷地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我偷的。只不过刚好在我离开以后,你们发现东西不见了。”

  刘迎菲的语气陡然一变,似乎很诚恳:“其实我今天来,是听说你的女儿去世了,所以过来看看,慰问一下。”

  “你胡说什么?我女儿好好的在家!”老师怒道。

  “我不是说你的小女儿,是你的长女,”刘迎菲说。

  “我只有一个小孩,”白老师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说,你不把陈欣然当女儿看待,”刘迎菲缓缓道:“难怪你忍心下手勒死她。”

  仿佛一只大锤重重敲击着心脏,我身子一震,险些撞到了门上。是白老师杀死了陈欣然?而陈欣然是白老师的孩子?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我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不,是一片真空,完全丧失了思维能力。我定了定神,不去想什么,更加专注地听下去。

  “你真的应该去找精神科医生检查一下,”白老师哼了一声。

  刘迎菲接着说:“我们不必争辩这个,可以做亲子鉴定。陈欣然的尸体上仍可以提到dna的。”

  “好吧,”白老师说:“就算证明了她是我的女儿,那又怎么样?”

  刘迎菲的声音异常低沉:“你出生在独山县最贫困的一个寨子,家里只能供你念完初中。高中以后,你所有的学费都是女友打工挣来的。师专毕业后,你被分到老家附近的乡村小学教书,女友也回家务农,你们没有登记结婚但是住在一起。当然,这种情况在贵州农村很普通,有的夫妻过一辈子都没有领结婚证。可你不一样,你是故意的,你根本不想在乡下呆一辈子。九年前,你得了种怪病,要不是那个女人跪着求我师父,你早就死了。但你病好没多久,就抛弃了她和你八岁的女儿,来到城里。你娶了个有钱的寡妇,新岳父是教育局的领导,你如愿以偿地调到了这所重点中学……那个女人带着孩子来找你时,你一口否认那是自己的小孩,拒付抚养费。那个山村女人压根不知道有亲子鉴定这种东西,只好哭着回去了……”

  “你调查得很仔细嘛,”白老师轻声冷笑着:“是的,我那么干过,很不道德,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多赔几个钱罢了。而且,我看不出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利用从寨子里偷来的东西害人就跟我有关系了,”刘迎菲的口吻很平淡,却含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格外能引人激动:“你跟现在的妻子结婚一年半的时候,她在国外的叔叔过世,留下一笔遗产。刚好,你小舅子猝死,钱都归了你们夫妇。还有那次,你评特级教师,也是刚好,唯一的竞争对手自杀了。”

  “那只能说他们比较倒霉,”白老师的声音有些干涩:“或者说我比较幸运。”

  刘迎菲自顾自地往下说:“毛睿、伍海、宋奇志、章亚美,这四个人,法医验不出他们真正的死因,可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被月坡寨特制的蛊毒害死的。当我知道你——偷寨里东西的人,刚好在这里任教时,我还会猜不到谁是凶手吗?陈欣然也在怀疑你对不对?她未必知道你当年偷了东西,但她知道你在月坡寨的神庙里住过大半年,而且最初是你让毛睿到后山去的。她来逼问过你是吗?于是你把她勒死了,由于这本不在你的计划之中,你一时惊慌,将尸体扔进了垃圾道。但你很快意识到尸体不久就会被人发现,警方一定能从尸体上找到线索。此外,你还担心成天跟她在一起的姚琨也知道什么。于是,你想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你把姚琨叫来,让他去对负责烧垃圾的同学说第二天有人检查,一会儿学校会派清洁工来处理垃圾。天黑以后,你把尸体藏在垃圾底下点火烧了,你的目的不在于隐藏尸体,只是毁灭尸体上能够与你联系起来的痕迹。晚上上课时,姚琨发现陈欣然没来,向你求助。虽然这说明他并不知道内情,但他知道了烧垃圾的秘密,你仍必须除掉他。你把他带到办公室,一面假意安慰他,一面给他喝了杯‘加料’的咖啡,还趁他不注意时把装毒药的瓶子放进了他的衣袋里。当晚,你炮制了他的遗书,趁着教室里没人或者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放进了他的课桌。对你来说,这不是问题。你有全部学生的作文本,很轻易就可以模仿他的笔迹……”

  “你的想象力真不错,”白老师冷声说。

  “你还是不明白,”刘迎菲轻轻地说,听不出一点情绪:“我不是警察,你以为我会用法律来制裁你吗?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说真话,然后,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施行惩罚。只不过炼制蛊毒不容易,我不想随便浪费,才耐着性子来问你。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因为这与你将受到的处罚大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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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不是这样的,不关我的事,”语文老师的声线里终于有了惊慌:“是伍海,是伍海开头的,后来的事情都是意外。你想,我把那些人杀了有什么好处?他们都是班里最优秀的学生。是伍海干的,他在全国物理竞赛拿了三等奖,而且他参加为竞赛获奖者举办的活动时,复旦来挑人的老师对他印象很好,加上他平时的成绩比毛睿稳定和优异……他以为自己很有希望。但毛睿毕竟是二等奖,最后还是把保送生的资格给了毛睿。伍海一直认为如果毛睿死掉的话,他一定能够取得保送资格。”

  “动机很合理。可你为什么要帮助他?”刘迎菲笑了起来,轻蔑地:“我不认为你是个乐于助人的‘活雷锋’。”

  白老师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干枯,活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他被人下蛊了,父母带着他四处求医,最后他们去了一个居民全部住在钟乳石洞里的寨子。那其实就是原来月坡寨的人。那里的巫医,就是你师父,替他解了蛊,他就在那时听说了我的事情。他知道了曾有一个男人求巫医治病,却在病愈之后偷了东西逃走,寨民给他看了那个男人的画像。他认出是我……毛睿的保送资格确定后,他来找我,威胁说要把我的下落通知你师父,除非……我把偷来的东西借给他用,并在毛睿死后推荐他当保送生。”

  又是好一会儿的静默,然后,刘迎菲低沉的声音响起:“好,就算毛睿是伍海害死的,后面那些人呢?先说伍海,是不是你终于不放心伍海,怕他泄露你的秘密,还是你无法让他成为新的保送生,因而……”

  “不,不是,那完全是意外,”白老师的语气很激动:“伍海在他自己中蛊以后就开始对巫术着迷了。他花了大量时间研究蛊术……反正他跟我谈论的时候讲得头头是道的。那天,我把东西交给他,正要告诉他详细的使用方法,他一扭头说不用就走了,我当时毫不怀疑他在这方面的知识。谁知……他根本就不懂,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的,总之完全失控了!而且……他还没有把东西还给我就自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东西现在在哪里。一个又一个学生莫名地死去,我……我知道自己闯祸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陈欣然和姚琨呢?”刘迎菲厉声道:“也是意外?”

  “是,”白老师的声音忽然恢复冰冷,并且远了些,似乎他往房间深处退了几步:“是我杀了他们,你能怎么样?别虚张声势了,小姑娘。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只是个医生,不是巫师。”接着,我听到玻璃碎裂的声响。

  “小心,那个杯子不便宜吧?”刘迎菲的语声仍是悠闲中带着点戏谑:“你既然觉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为什么要后退呢?”

  语文老师冷冷道:“我找样东西。”

  刘迎菲又是一声轻笑:“你不会有枪吧?”

  “当然没有,”白老师的语声几乎是愉快的,伴随着抽屉拉开的响动:“我只是在找手套和绳子。”

  我的心大大地跳了一下,不祥的预感顺着脊背迅速攀升。但我还来不及做点什么,就听到门后传来一下重物倒地的声音,紧跟着,是刘迎菲短促的惊叫——叫声是突然消失的,就像谁猛然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身体瞬间僵直,可我立时醒悟过来,伸手去拧门把手,然而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我扬声叫道:“海野——”

  “闪开!”少年不耐烦地走过来,把我拨到一边,一脚踹开了房门。可是门无法完全打开——一张办公桌倒在地上,挡住了门。我从半开的门里望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刘迎菲涨红的脸庞,一根细细的绳子缠在她的脖子上,她双手无力地拉着绳子。绳子的两端握在她身后那个戴着皮手套男人的手中——一时间,我不敢相信那是我的语文老师——他平日的风度和气质早已荡然无存。眼前的男人面色潮红,眼睛里射出恶狠狠的光芒,脸上的肌肉全数扭曲了,整张脸像一座喷着岩浆的活火山。房门的突然开启和出现在门口的我们,令他表情微微一变,但他仍不断收紧手里的绳子。

  “喂,你别乱来,”我跨过地上的木桌,四下扫视着,须臾,我操起一把椅子走上前去。但海野已经先一步动手了。他一下子冲到了白老师身侧,像我小时候摆弄洋娃娃一般,一把箍住了对方的胳膊,把它们以一种极为夸张的姿势拧到背后。

  语文老师呻吟了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张开,绳子从他软绵绵的指间滑脱。

  刘迎菲直起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面把绳子从颈间解下来,扔在地面上。

  “姐姐,”我放下手中的椅子,傻傻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语文老师:“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刘迎菲摆摆手,抚着脖子上紫红的印痕,似乎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半晌,她声音沙哑地说:“不用,放开他吧。”

  我望向海野,他仿佛没有听到刘迎菲的话,依然死死扭住语文老师的双臂,一脸的烦躁。

  我又看了刘迎菲一眼,她肯定地点点头。我说:“海野,放开他。”

  少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松开手,退到了门边。

  刘迎菲双手捂着脖颈,迎住白老师愤恨的目光,甜甜地笑了:“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很好,我今天的目的达到了。”

  “怎么,你录音了?”语文老师毫不在意地抬起下巴斜睨着她:“你知道我可不怕上法庭。根据新修订的法律条文,录音带只能作为辅助证据。而且,除非你有办法让法官接受关于‘蛊’的一切,不然就会被人当成精神错乱的疯子。而我,作为一个老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尽量配合你,以免刺激你发病。”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刘迎菲笑得更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整张脸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我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法律制裁你。你眼力不错,我只是个医生,师父没有教过我什么巫术,我也不会放蛊。不过,师父为了保护我,在我身上下过一种蛊,它平时就像不存在一样,没有一点感觉,对我或者周围其他人都没有任何损害,直到——有人攻击我。蛊毒就在那一刹那进入对方的身体。你想知道那是什么蛊吗?”

  “你……”语文老师的脸瞬间变色,豆大的汗珠顺着他抽搐的面庞雨点般滑落。他张大了嘴,可是双唇痉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迎菲理了理头发,柔声道:“是万虫蛊。你听说过吧?发作时如同被千万虫蚁咬啮,两个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剧烈,整整一年以后,才会全身溃烂而死。”说完,她拉起我的手,朝门外走去。

  迈过那张躺倒在门边的桌子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下。语文老师瘫坐在椅子上,两手使劲拽着自己的头发,头皮被拉得吊了起来,他的眼睛随之上翻,黑眼仁几乎看不到了。突然,他从喉咙里挤出一种细细的、让人一直酸到骨头里的惨叫。我打了个哆嗦,急忙跨出门去。

  刘迎菲摇摇头,反手带上了门:“幸好是午休时间,其他老师都出去吃饭了。”

  “咦?”我向四面张望着:“海野呢?”

  “应该已经走了,”刘迎菲淡然道:“他就是这样子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表现他‘忍者’的身手。时间久了你就习惯了。”

  我不再开口,和她默默地相跟着来到教室里。我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与她一道出了教学楼,又走出学校的大门。当时我们都感到校园里飘浮着一种无形无质、却令人窒息的有毒气体,只想尽快离开,连张嘴说话也感到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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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疑云重重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座公园门口停住脚步,刘迎菲拍拍我的肩膀:“没吓着你吧?”

  我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是吃惊。受到惊吓的人是你吧?”

  “还好,”刘迎菲微微地一笑:“我有心理准备。现在你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

  “我……”我茫然地望着人行道上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每一棵树下都铺展着厚厚的落叶,如同我纷乱零落的思绪。疑问太多了,统统填堵在心头,反而一个也看不清。就像面前堆积的枯叶,我无法看清每一片叶子的轮廓,也不知道应该捡起哪一片。好一阵子,我说:“白老师他……真的中了蛊?”

  刘迎菲笑了下,声音却很沉重:“我骗他的。当然,实际上真的有那种用以防护的蛊,只是师父并不曾下在我身上。他说得很对,我们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可以指控他,我只好出此下策了。让他被自己的恐惧折磨……”

  我不解道:“但他今天对你做的事……”

  刘迎菲轻轻摇头:“没多大用处。警方会问事情的起因,我照实说的话肯定被认为精神有问题,他就可以说我是疯子,我闯进他的办公室胡言乱语,我先有攻击他的意图……他最多算防卫过当。你跟海野出来作证也是一样的,何况海野真的是精神病患者。”

  我叹了口气:“他不会发觉你在骗他吗?”

  “天知道,”刘迎菲一摊手:“希望他不会吧。可以肯定的是,他非常害怕我师父来找他算账,当初才会被伍海胁迫。其实,那些且兰遗民是不会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来的。对他们来说,在城市里生活简直是受刑。不然,他跟我早就被追上,施以最恶毒的巫术了。”

  我想了想,又问:“你跟白老师说话的时候,一直把宋奇志也当作死者……”

  刘迎菲轻声道:“警方已经查清了,你们学校除了宋奇志并没有其他失踪的男生。我看过他的体检记录,他的身高跟后山发现的男尸完全一致。就目前的科学研究,有好几种微生物侵入人体后,能够使人的dna发生变异。所以我猜那具男尸就是宋奇志,应该是他体内的某种蛊毒改变了他的基因,所以检测结果……”

  “可是陈欣然说宋奇志的校服还在,”我打断了她的话。

  刘迎菲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谁知道中间有什么曲折呢。不过,弄到一件你们学校的男生校服应该很容易吧。”

  我点了点头,伸手抚摩着脸颊。半晌,我问道:“你第一次听我讲十三出事的经过,就开始怀疑白老师了?”

  刘迎菲淡淡一笑:“只是怀疑。毕竟一切都是从那次语文课开始的。他真的很聪明,而且很了解你那个同桌的个性,他知道自己只需要提出设想,不用真的跟毛睿打那个赌,她一定会晚上偷偷去后山的,而且谁也不认为是语文老师的错。”顿了下,她续道:“我抱着那点怀疑,登陆了你们学校的网站。我一看到这位特级教师的照片,就感到眼熟。等我想起他是谁后,几乎立刻就认定了他是凶手。我说过,这些事件背后是一个自己不会炼蛊、却对巫蛊之术很感兴趣、有一定研究的人。而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在月坡寨住过,一定会被寨民掌握的医术和巫术所震撼,进而对其进行研究,这是再合理不过的想象吧。特别是他还偷走寨子里的东西……”

  “等等,”我插话道:“你是说,其实那只竹哨并非后山那个寨子的遗物,而是来自月坡寨的大祭师?”

  “应该是吧,”刘迎菲微微蹙眉,声音也变得有些犹豫:“被偷走的东西,我也没见过。我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时候损坏的,也不知道里面的蛊毒何时发生了变异。”停了一停,她说:“尽管我一开始就想到了你们语文老师,但正如你所说,他没有动机。毛睿和伍海,都是最能给他带来荣誉的学生。”

  我点点头:“所以,你开始暗中调查他?”

  “不仅仅是他,”刘迎菲说:“还有每一个死者。结果我发现了他和陈欣然之间的秘密。而且,我在伍海家里看到了他父母从学校带回去的全部遗物,其中有许多关于巫术的书籍。联系到先前他中蛊的经历,我想,他也应该列入怀疑对象。你发觉没有,他跟你们白老师真的很像,都是那种不择手段想往上爬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有谋杀毛睿的动机。所以,我猜测他跟白老师是一伙的,他的死就可以用窝里斗来解释。陈欣然跟姚琨的死也很好理解。只是当时我怎么都想不通,你、小琴、宋奇志,还有章亚美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意外。”

  脑子还是很乱,我用力按了下太阳穴:“有个问题……既然伍海利用那只竹哨去害十三,为什么十三把哨子捡回来之后,他自己又去触碰呢?”

  刘迎菲道:“我也考虑过这点。我猜,伍海犯了一个错误。现在关于蛊术的记载,大多是针对苗族的。苗族中流行一种放蛊的方法,就是把蛊毒放进哨子或者笛子之类的乐器中吹出去。这种情况下,蛊毒和乐器,就像子弹和枪的关系,一旦蛊毒吹出,乐器本身就一点危险性也不带了。伍海不明白‘非’的用途,以为也是那样,最终自食恶果……”

  我咬着唇,眉头依然紧锁着:“那只竹哨里的蛊虫能够聚集成人的形体,你说是有人操控的缘故,白老师却说是意外……”

  “很简单,”刘迎菲淡淡一笑:“他在说谎。”

  我点了下头,又问:“那只哨子是怎么从十三的寝室跑到地下停车场的?又是怎么从刘红琴的包包里面到了后山上?这当中也没有人为的因素吗?”

  刘迎菲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我听小琴说你对微生物学很感兴趣,那你应该知道,其实微生物在许多方面比人类进步得多。如果是多种微生物的集合体,它们的力量……虽然我也想不出它们是怎样移动那哨子的,但未必做不到,不,应该说是能做到的。又或者,它们是通过操控宿主,让宿主来做这一切的。”

  “你的意思是……”我感到一阵寒意慢慢穿过身体:“我明白了。刘红琴的分析很有道理,那晚最有条件把哨子放在地下室的是宋奇志或者陈欣然……哨子可能是被十三或者章亚美带出寝室的,后来,是刘红琴自己把哨子交给了别人。只是他们事后完全记不起来了。因为他们都不是自己要这么做的……”

  “这些细节我们大概永远都无法弄清了。”刘迎菲轻叹一声,眉头紧锁:“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那只竹哨,把它销毁。唉,真没想到,找出幕后黑手对这件事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抬腕看了看表,垂下头,小声道:“对不起,关于这一点……我还是帮不了你。明天就半期考试了,我得回家复习去。考完了只会更忙,功课总是无穷无尽的……”

  “我明白,”刘迎菲善解人意地说,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毕竟还是高中生,就好像我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情放弃出国的机会。我的签证已经办下来了,最多一周我就要回南京了。这几天我会以你们学校为圆心,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找到。如果直到我离开还是找不到……希望我走以后你能留心一下,在你有空的时候。还有,”她的脸色陡地一沉:“这次不得已让你叫海野出来帮忙,我实在很后悔。看样子他的病情更重了,而且他对你……唉,你以后还是不要接近他为好。”

  “唔,”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我感觉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太虚伪了,我的心里实在只牵挂着这次考试能不能拿第一名。也许,还有一点对刘红琴的担忧。但旁的什么人会不会因为那只竹哨受到伤害,我从来不去想,想到了也没有感觉。我根本不是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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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似幻似真
  为期三天的考试总算结束了。最后一门考的是生物,这是我学得最好的科目,我只花了一个小时就答完试卷并且认真检查了一遍。可惜今天轮到我们小组打扫清洁区,交了卷子也不能回家。

  我走出考场,外面阳光灿烂,但没多少热量。我拿了本英语书,坐到操场边的秋千上,一边慢慢地荡着,一边默记单词。周围很安静,可我完全不能集中精神。开考以来,我一直没有跟刘红琴或者她姐姐碰面,不知道刘迎菲是不是有什么发现。我也三天没有看到语文老师了,甚至昨天上午考语文的时候他也没有露面。我无法想象,经历过那天的事情,他要怎么生活下去,以后我该怎么跟他相处。

  这时我看到了班主任,他从操场对面的实验楼里走出来,不合体的西装挂在身上,像是皱巴巴的大象皮。他径直朝我走来,我站起身,很乖地点头微笑:“老师好——”

  “考完了?”他环着手,犀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嗯,”我点点头。

  视线定在我手里的书上,他满意地一笑,随即沉下脸:“高考的时候可不许提前交卷。”

  “嗯,”我漫不经心地点头,犹豫了一下,我问:“老师,您知道白老师上哪儿去了吗?好几天都没看见他了。”

  “你有问题要问他?”班主任不答反问。

  “是啊,”我努力显出着急的神情:“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

  “唔,他啊,他调走了,”目光闪烁了几下,班主任偏头看向一旁轻轻摆荡的秋千:“学校安排了新的语文老师,明天你们就可以见到他了。”

  “调走了?”我诧异道,尽量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失落而不是轻松。

  “其实,”班主任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耳语一般:“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晓得你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女生。半期考试开始的第一天,白老师在家开煤气自杀了。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学校里的谣言已经够多了。”

  我点头,懒得装出惋惜的样子,我重新坐回秋千上,摊开了手里的书。我岂止不会一惊一乍,我简直是个冷酷无情的的女孩。

  考试结束的时间是四点半,但班里只有一套劳动工具,必须等清扫教室的同学做完,才能开始打扫清洁区。于是,我们小组九个人在操场上等待着,几名男生凑在一起讨论刚才的考题,有人倚着篮球架打瞌睡,有人在用手机看小说,我依然对着那本英文书背单词。劳动委员招呼我们去取清洁用具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变得凛冽彻骨,刀子般划过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学校操场的卫生是所有班级共同负责的,每个班都划定了一片清洁区,不过跟教室不同,清洁区通常只需要每周清扫一次。我们班的清洁区在图书馆周围,换句话说,距离后山很近。同学们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也可能是路灯的缘故,每个人的脸都看起来白惨惨的。

  风越来越冷,似乎一开口就会被凉气噎住。大家都紧紧地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只有枯叶摩擦地面的声音弥漫在身周。鼻子被冻得酸酸的,想要打喷嚏,却打不出来,我用一只手按住鼻梁骨,另一只手机械地挥动扫帚,将附近的落叶划拉到一块。

  夜色里,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不论是远处的后山,还是近处的树木房屋,甚至身边的同学们,仿佛全是梦里的情形。操场中央,有人点燃了扫成一堆的落叶,点点红红的火星随风而起,宛如浮在半空的鬼火。

  我沿着用白粉画出的清洁区的边线,一面清扫落叶一面前移。慢慢地,我走到了图书馆的侧面——整座图书馆是一个“工”字形建筑,两侧向内凹陷进去——这里好像一条短短的夹弄,是路灯照不到的死角。我凭借身后射来的微弱光线,胡乱扫着地上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垃圾。突然,我的动作一滞,直勾勾盯着右前方离我约摸两三米远的地点——紧挨着图书馆外墙的暗影中,蛰伏着一大团比周围颜色更深的东西。我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住那一点。渐渐地,我看出那里蹲着一个人。我微微一惊,向后退去。

  “是考试不顺利的学生吧?”想到这儿,我镇定了些,继续缓步前行,一边扫着面前的垃圾。一步一步,我离那个人越来越近。对方仍一动不动地蜷在角落里,双手抱头,身躯微微颤抖,似乎正无声地抽泣着。又近了些,我的眼睛已经略为适应黑暗,我看清那人肩上披着蓬松的长发,身材异常纤细——是一个女生。我的扫帚在她脚边划过,带起一大蓬灰尘。我皱了皱眉,她却没知觉一般,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和位置,任凭它们飘飘摇摇地粘在她裤腿上。

  踌躇了一下,我停住手里的动作,轻声道:“同学,你能不能让一让?”

  身体震了一震,那人垂下手,慢慢站起身来,同时把脸转向我。

  这时,我突然觉得一阵晕眩,眼前的事物开始扭曲,我身子一侧,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鼻腔里立刻充斥了尘土和腐朽、潮湿的枯叶味道。我挣扎着,抬眼望向前方,那人正缓缓向我走来,一面发出凄厉的怪笑声。呼吸瞬间停滞,我呆呆盯着她,感觉那身形很是眼熟。我能肯定她是自己认识的人,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感到心间掠过一阵冷风似的,全身直打哆嗦。我想,那是我的潜意识已经认出了对方而发出的警告吧。

  我想站起来,可是手臂一用力就一阵阵地发抖。我稍微支起上半身,扭头去看操场的方向。路灯射出的光,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浓稠如血的颜色。血光中,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红晕。远远地,有几道人影向校门外走去,已经快要走出操场了,那些人影也是红色的。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实在很可笑,这个时候我还在考虑是不是丢脸的问题。我终于没有呼叫,眼睁睁看着那几个人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

  什么东西从背后捉住我的胳膊,紧紧地。我屏息低头,一只惨白的手撞进视野当中。几乎同时,冰冷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脸颊,一个隐隐带着回音的语声在耳边响起:“你明明听到我叫你的,为什么不理我?你明明听到了……”

  “陈欣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可它是那样陌生,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那么尖的声音。刹那间,浑身的血液凝结成冰,仿佛那只手并非抓着我的肘部,而是穿透了皮肉骨血,直接紧攥住我的心脏。尖叫在喉头翻滚,似乎一张口就会冲出。但我还是没有出声,甚至我的表情也没多少变化,只是我自己知道,身躯在不住微微地颤抖。我想,我的脸一定一点血色也没有。

  调整着情绪,我慢慢转头。血红的光芒消失了,视网膜上只映出一片漆黑,紧跟着,我对上了一双满是出血点的眸子。我一震,立即垂下头去,又看见一双黄白黄白的脚。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光线射不进的角落里,我看不清自己的身体,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却能清楚地看到陈欣然的样子,和她每一个动作。此刻,她正向我俯下身来,她的衣服很脏,很多被划破的口子,沾血的布料一条条垂挂着。

  深吸一口气,我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来,目光慢慢上移——她脖子上绕着一圈细绳,颜面青紫肿胀,嘴角诡异地上弯,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她的鼻腔、耳道、眼周,都有细细的血线淌下。

  “你明明听见我叫你的,”她双目圆睁,赤红的眼珠凸出眼眶,直瞪瞪看着我。

  “你不是真的,”我喃喃地说,再一次闭上了眼睛:“你只是幻觉。”

  “你明明听见了的……”凄惨的笑声仍在耳后盘旋,抓住我手臂的力量也更大了,骨头破裂般地剧痛,我感觉那只手已经嵌进了自己的肢体里。

  “一切都是幻觉,”我紧紧闭着眼睛,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那张骇人的鬼脸,陈欣然的惨笑和质问也继续填塞着我的耳朵。那种阴森凄惨的低笑,像是千万柄钢锉一样挫着人的神经。我想要捂住双耳,然而我的手软得抬不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尖,渐渐变得不像人类的声音,而是近乎一种尖利的哨声。

  哨声?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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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猛地张开眼,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摔倒。我仍然站在图书馆侧壁凹进去的地方,扫帚还握在我的手里,只是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周围真的回荡着刺耳的哨声,声音不大,却让人听了心里发颤。我摇摇头,用力按住额角,茫然四顾。操场上空无一人,惨白的路灯光下,校园显得比平时大了许多。

  幻觉中的时间感是错乱的,我不知道时间实际过去了多少,一定是我一个人静静站在背光的角落里太久,同学们忽略了我的存在,打扫完各自回家了。我抬起手腕看表,却发现夜光的表盘上,所有指针都在毫无规律地打转——表坏了,莫名其妙地。我偏头去看教学楼,高中部的教室几乎全亮着灯,看来时间不算太晚,至少不会超过十点半。

  我吁了口气,缓缓转身,望向图书馆侧面的凹陷部分。那里依旧很黑,但我能看出墙根处积着一堆落叶。因为树叶的间隙中透出一点点萤火虫似的蓝绿的光点,低而尖锐的哨声正从那里传出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一直以来,总是听刘迎菲说必须销毁竹哨,可我从来也没问过她到底要怎样销毁。在我的概念里,那是十分遥远且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不认为它会被自己找到。而刚才那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甚至不必触碰,这只哨子就能使人发生幻觉吗?我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刘迎菲,让她来处理?但是今天我没有带着书包,也就没有她的号码。

  犹豫了一阵,我咬咬牙,朝前走去。哨子仍在落叶堆里疯狂地号叫,除此以外,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甚至连风的声音和树叶的声音也没有了。我定了定神,试探着用扫帚拨动那堆枯叶。“哗啦”一声,几片叶子跌落到一旁,露出了那枚久违的、缺了一块的竹哨,以及竹哨之下一只摊开的、焦黑的手掌。

  我大口喘着气,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赶快离开!有危险!”可是另外有一个声音冷冰冰、懒洋洋地说:“怕什么?不过是幻觉罢了。把它捡起来烧掉,一切噩梦就都结束了。快,就现在!”我甩甩头,又向前挪了一步。忽然,面前的枯叶纷纷抖动着,向各个方向滑开——一个漆黑的、人形物体从落叶堆里坐了起来——是一个浑身焦黑变形、只能勉强辨出一双眸子的人——没来由地,我觉得对方是一个女人。那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枯叶顺着她乌黑的身体一片片坠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哨子也从她僵直的掌心滑落,跌进满地落叶当中,没了踪影。

  我用力咬住下唇,但那种疼痛的感觉并不能让眼前的景象发生什么变化,好在它让我抓住了最后一丝理智。幻觉,又是幻觉,在黑暗的墙根下,我不可能看清一个烧焦的人。我又一次陷入了幻觉。可是,我又想,这真的是“又一次”吗?或者,之前那片刻的清醒其实也是幻觉。其实,那只哨子根本不在这里,我的前方也没有一堆落叶,所有这一切,只是我从前中的蛊发作的结果。

  老实说,这个想法并不能增加我的勇气,相反,它让我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会不会从那个午后我第一次触摸竹哨以来,所有的经历全部都是幻觉?在这些梦游一般的日子里,我实际做了些什么?我是不是已经做出某种可怕的事情?说不定,我此刻正穿着病号服、站在一间精神病院的重症监控室里而不自知?

  我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那个焦炭般的躯体向我扑了过来。我微微闭了下眼睛,没有退后,但上身仍条件反射地后仰。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我清晰地看到,那个漆黑的女人在奔跑中迅速炭化,然后,一粒粒煤屑似的颗粒铺天盖卷过来。这时,我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了。黑色的尘暴包围了我,一片片如同纸灰的东西撞在我裸露的皮肤上,转瞬即逝,只在肌肤表面留下灰黑的污迹。接着,污迹迅速淡化、消失,我知道那是它们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知道自己体内有寄生物是一回事,亲眼看着它们侵入是另外一回事。一瞬间,我的理性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终于忍不住扔掉扫帚,惊叫起来。但我立即闭上了嘴——那些既像烟尘、又似虫蚁的东西不仅一粒粒挤进我的皮肤,还大股大股地从我的眼耳口鼻灌进去。明明知道没有用,我却只能闭上眼睛,弓起身子,把头藏在双臂之间。然而,两只冰冷的手立刻伸过来,扼住我的手腕,向外拽着,似乎想让我的脸露出来。我不愿再睁眼,只死死护住自己的头,双手用力挣扎。慢慢地,攥着我左腕的手松了些,可我刚一缩手,那只手又追了过来,这一回,抓住了我的手掌。瞬间,我感到那只手的掌心里有一个凉冰冰、粘腻腻的东西,仿佛还有液体渗出来。我下意识握紧了手,把那不明的物体握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

  “幻觉,”我机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大脑已经想不出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意识渐渐离我远去,完全失去知觉的前一秒,我还依稀听到了极轻的哨子声,声音中充满了得意,仿佛每一个音符都在过狂欢节。

  “同学,同学!”陌生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是一个苍老、焦急的男声,他在叫谁呢?

  我依然闭着眼睛,但我能感到有种明亮的红光在面前晃动,眼皮微微地胀痛。同时,一股很热的气浪扑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令人烦躁的刺痒感。我睡着了?我在什么地方睡了过去?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热和亮的红光?

  我撑开眼皮,眼前站着一个有点面熟的老头儿,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他的脚边,是一堆燃烧的落叶,火很旺,叶子在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红红的火星四下飞溅。我低下头,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图书馆侧面的围墙,扫帚倒卧在不远的地方。

  我茫茫然站起来,想要拾起扫帚,却感觉手指僵硬,一时间无法伸屈自如。不,不止是手指,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石头一样,又硬又冷。

  那个留着八字胡、长相滑稽的老头望着我,双眉紧皱:“同学,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学习太累了?功课再怎么紧张,还是得注意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我看看他,又看看四周,感觉像做梦一样。是啊,我是怎么在这里睡着的?但记忆很快复苏了:打扫清洁区……陈欣然……哨子……烧焦的女人(是章亚美吗?)……黑色的不明颗粒行军蚁一般爬满全身……我打了个冷战,脱口道:“哨子!那只哨子!”

  “那只竹哨是你的?”老头用怪异的眼神瞅着我,然后,指了指旁边燃烧的枯叶:“不好意思,我见那哨子已经很破旧了,就扔火里去了。”

  我一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我问:“你是用手拿起它,扔到火里去的?”

  “当然不是,”老头拎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把散落下来的枯叶重新拨进火中。顿了下,他扬扬手里枝条:“那哨子脏死了。我怎么可能用手碰,我是用树枝扫进去的。现在一定已经成灰了。”

  “烧了?”我心里一阵轻松,又有些微的失落。那只哨子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可惜现在的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去研究它。或许应该说,以现阶段的科技水平研究它都太危险。我就那么愣愣地站着,盯着眼前欢跳的火焰,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同学,”老头把落叶拨得哗哗作响,一面粗声粗气地说:“你不是住校生吧?快十一点了,还不回家?家里人要担心的,路上也不安全。”

  “噢,”我仰头望向教学楼的窗户,只有几扇还透着灯光,包括我的班级在内。“老爷爷再见!”我冲老头笑了下,俯身捡起扫帚,飞快地跑回班上。教室里只剩几个人了,我放好扫帚,冲下楼,大步向家赶去。

  走在路上,我蓦然想到了那个老者的身份——他不是清洁工,也不是看门人,他是我们生物课的代课老师——从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就没有介绍过自己,连姓氏也未曾提起。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间到操场上烧树叶?我又想到他看我的眼光,那么诡异,像是在试探什么,又像要挖掘什么。

  我打了个哆嗦,汗湿的衣服被夜风一吹,冰寒透骨。天边如钩的冷月,仿佛在不怀好意地笑着。

  直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我的心才妥帖下来,身体也一下子松开了。我靠着椅背,慢慢张开满是汗水的双掌。这时,我发现自己左手手心里躺着一个皱巴巴的纸团。我怔了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这种东西握在掌心。但我立刻想起先前的幻觉来——我在一只没有温度的手中摸到了什么并将它握紧。是的,从那时起,我的左手一直没有打开过,一直因为紧张而死死地攥着拳。但是,那应该都只是幻觉啊。

  我想了想,摘下手表放在桌子上,表的确坏了,三根针都在疯狂地乱转。可这只能证明,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我确实摆脱了幻觉。我仍然不知道,那团纸是怎么到自己手中的。

  将台灯移近了些,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那是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的横格纸,似乎曾经投入火中,大半已经烧焦了,我轻轻一碰,就碎裂成无数黑黄的纸屑。剩下一小半也略略发黄,上边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字体娟秀而不失力道。

  我俯下身,视线很快地掠过那些文字。瞬间,“韩冰”两个字不容闪避地映入我眼中。

  “……的同桌。那一次亚美看见奇怪的黑影,也是跟韩冰在一起。她对蛊术很有研究。后山上的尸体被发现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最近,她有点反常,每天都看起来很疲倦,上课也不时走神……我相信,她是杀害宋奇志和亚美的凶手。这点,姚琨也深信不疑。然而,今天姚琨在她书包里找到了那样东西。看来是我想错了,她也是受害者。唉,其实我早该明白了。内心深处,我还是想要袒护那个人,再怎么恨他,也不希望他是杀人凶手……”

  毫无疑问,这是陈欣然的日记,写于她死的那天,她笔下的“那个人”就是白老师。但我在意的只有一句话:“姚琨在她书包里找到了那样东西”。

  “那样东西”是什么?我的书包里什么也没有少,更没多出什么。是不是在我察觉以前,姚琨已经把“那样东西”拿走了?现在,陈欣然死了,姚琨也死了,这个问题恐怕永远没有答案了。就像我无法理解,我是怎样得到这一页日记的。又或者,我为什么会在陈欣然死后,听见她在垃圾道里叫我的名字。

  摇摇头,我将那半张纸夹在一本书里,起身给刘红琴打电话。外婆已经睡下了,我把声音压得极低,粗略地说明晚上发生的事,又约了她明天一起吃午饭。然后,我瞄了一眼学习计划表,找出几册生物竞赛参考书,认真地看起来。

  我没有吃晚饭,此时已是饥肠辘辘,一股灼烧感在空空的胃里蔓延。但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只好用指腹轻轻地按摩上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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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真相
  四月的天气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我穿着薄薄的春装,走在街上。暮色雾一样笼下来,所有的人和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距离那段纠结着死亡与诅咒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可我仍然在念高二,因为我曾经休过学——那年的十一月,由于严重的胃穿孔和十二指肠溃疡,我办理了休学。之后整整一年的时间,我都在病床上度过。直至今日,我也不能肯定,自己的病是什么导致的,是竹哨里存储的蛊毒,还是废寝忘食的学习。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通过这一次,我才知道,爸爸妈妈是真的爱我,并不是把我当做考试的机器,装点面子的花瓶。当医生告诉我必须休学的时候,我心里实在害怕极了。我无法想象,一次测验没有考好就会对我又打又骂、冷嘲热讽的父母外婆,看到诊断书会怎么做,会不会直接把我掐死。可我回到家里,大家都小心地不说会牵动我情绪的话。有时我自己感到没有脸见人,不愿意出门,他们却满脸笑容地哄我出去散步、买东西,没一点不耐烦或者难堪的样子。

  这天是周六,街上行人很多。我背着书包,快步向家走去。经过一座建筑的大门时,门里突然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她的脸部严重烧伤,衣服上也有几处焦痕。我僵了下,看着她挤过我身畔,消失在人流当中,周围的行人却没谁多望她一眼。我停下来,将目光投向那栋建筑。那是座很高的大厦,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外墙漆黑,窗框变形,有个窗口还悬着一条白色的床单——那是一个月前发生火灾而被废弃的大楼,许多人在那场火灾中丧生。

  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我已经习惯了,从最后一次看到竹哨的那个夜晚开始,我好几回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者说,我好几回产生了幻觉。但跟那晚的遭遇不同,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真实的世界并没有被掩盖,而且我每次地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过,刘迎菲不认为那是幻觉,她相信我真的看到了灵体。那时,她解释说:“灵体其实就是一种能量,只不过它们的频率不在人类能够感知的范围内。现在我可以肯定,那只哨子里面的微生物,不仅能够侵入人体造成感染,还可以放出一种能量,影响人的大脑,让人产生幻觉,甚至会改变人体能够感知的能量频率范围。你拿到陈欣然的一页日记就无法用幻觉解释。而从你的手表坏掉这点来看,这种能量很可能是磁能。”

  我不知道她的解释是否正确,也没有时间去研究。病好以后,我又跟从前一样,除了吃饭睡觉,时间完全被功课所占据。

  我还是无法肯定,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或者诅咒。然而,无论有或没有,都是一个既成事实,不会因为我有没有发现它、是不是相信它而改变。以前我怎么生活,今后也是一样地活着。

  晚饭后,电话铃突然响了。外婆不在家,我走过去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刘红琴家的座机号。我微感诧异,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最近每晚都在补课,不可能这么早回家。虽然她只是打算进考场长长见识,并不预备在国内上大学,但老师不会因此就同意她缺席。

  是的,刘红琴的“肝癌”已经痊愈了,老师对她的特殊照顾也结束了。这场病,从头到尾,没人能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是大半年没有去复查,再去时一切检查结果都表明她的肝脏再正常不过。家人不敢相信地带着她跑了好几家医院复诊,包括成都的华西和北京的协和,结果仍是一样。所有医生都不相信她仅靠自己还在上学的姐姐开的几个中药方子就治愈了癌症,大家都以为一定是最初的诊断有误,但那也是复诊过好多次得出的结论。我不清楚她具体做过哪些检查,其中的原理是什么,也就无从推断她一开始是否真的患上肝癌。但我想,假如她确实曾经从绝症的魔爪下逃脱,起主要作用的,应该不是药物,而是她良好的心态。

  我接起电话,听筒中传来刘红琴变调的声音,我不知多久未曾听过她用那种惊惶失措的声音说话了:“韩冰,出事了!”

  “怎么了?”我问。

  “我姐姐出事了!”刘红琴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从教学楼的楼梯上摔下去,后脑撞到台阶,当场死亡。现在姑姑已经赶去英国了。”

  愣了一会儿,我轻声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不要太难过了。”

  “不,不是,”刘红琴的语声里透出的恐惧似乎要大于悲伤:“这不是意外。你不是说,你梦见过月坡寨的巫医?他在什么神面前诅咒我姐姐活不过二十五岁。”

  我的心紧了一紧,我说:“那只是一个梦。”

  “不,”刘红琴固执地说:“你说过那个梦很真实,跟别的梦都不一样,那是你从前的一段记忆。诅咒真的应验了!”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声道:“只是巧合罢了。”

  刘红琴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听筒,坐在椅子上发呆。这又是一个无解的谜题。我知道再怎么思考,自己也无法确定刘迎菲的死是意外还是诅咒,但我不能不想。我一遍一遍地回想那个梦,回想跟刘迎菲在一起的经历,我的鼻端仿佛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身后传来“吱呀”一下窗户被拉开的声响,我微惊,但马上就明白过来,心又落回了原处。我有气无力地转过身去,看见海野站在房间中央,仍是一头可笑的绿发。

  最近十几个月,我跟他见过五六次,每回他都是蓦地冒出来,又蓦地消失。有一天凌晨三点多,我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手间,却发现他站在客厅的窗前。我没有大叫,只是摸着自己的额头确认是不是做梦。然后,我问他:“你在我家干什么?”他说:“没什么,随便看看。”就从窗口跳了出去。外婆家在三楼,身手矫健的人也许不会受伤吧。我追到窗前往下看,没有人,连一只野猫也没有。我想,我一定在做梦。后来,类似的情形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现在我已经习惯了,随便他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出现,我都不会再惊讶。

  我们的交谈并不顺利,通常不超过一刻钟,他总是不愿意提起现实的东西,可我还是迂回地探听出,他在贵阳一所贵族学校念书,哥哥远在美国,没有人管他,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去上学,而是练习武术或者闲荡,偶尔也会来“看”我,不过我不一定看到他。当然,我对他绝没有什么类似爱情的想法,只是我认为,自己在世界上的朋友可以增加到四个了。

  海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好像有心事。”

  我沉声道:“刘迎菲在英国发生意外……死了。你还记得她吧?”

  海野耸耸肩:“死了就死了呗。反正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海野冷声道:“听说她们母女来月坡寨的时候,她脸上好大一块疤,是烫伤的,很严重,估计做了植皮手术效果也不好。她妈妈又哭诉什么自己没有老公,养不起小孩,巫医才把她收留下来。不然,她现在肯定是丑陋的疤面人。”

  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望向天花板,并刻意从鼻腔里发出轻笑。那些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他讲完后,我抱着手,盯着他的脸说:“那件事情上,姐姐的确说话不算数,但……她毕竟是为了医学研究。而且,巫医提的条件未免太不近人情。”

  海野避开我的视线,低头看着我脖颈间一串项链。那是条很炫的流苏状项链,上面镶有各种颜色的水晶,是我今年过生日时刘红琴送的。他皱了下眉,说:“你应该戴另一条。”

  “什么另一条?”我莫名其妙。

  “有三个小银球的那条,”他答道:“那一条你无论如何都不该取下来的。”

  “那条啊,弄丢了,都丢了一年多了,”说到这里,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有那样一条项链?”

  “我见过,”海野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我,好像我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丢了就丢了呗,反正那条项链一点也不好看,”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背过身去。

  “不好看?”海野忽地低吼出声:“那是大祭师送的护身符!”

  我愣了下,讪讪地说:“已经丢了,后悔也没用了。再说我也不信什么护身符……”

  海野冷哼了一声:“没有人告诉过你吗?那条项链上的三个小球可以旋开,里边各有一颗蜡丸,封着大祭师配的药,关键时候可以救急续命。”

  “我家人要是信这些,当初就不会一定要带我回城里。”我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救急续命?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实际上,经历那些事情之后,我并不怀疑他的话。只是项链已经丢了,再讨论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

  “一定是被人偷了!”海野兀自咬牙切齿地说。

  “乱讲!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你还有……”我漫不经心地说着,却陡然住了口。因为我想起除了海野,刘迎菲也一定知道。天,我在想些什么?太荒谬了,刘红琴的姐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虽然当天我的确是跟她见面之后发觉项链不见的。静默了一会,我问:“为什么你跟你爸爸可以自由进出寨子,不用失去记忆?”

  海野说:“寨子里的居民本来就是自由的,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只不过,留下来的话必须遵守他们的规矩。还有就是学习医术和巫蛊的人,不能随便离开,因为他们不愿意自己的秘技流传出去。”

  我大感意外:“刘迎菲离开寨子以前你就已经走了,你怎么知道她逃走的事?我以为是因为寨子里的人不能离开,你在这里看到她,就晓得她是逃出来的。”

  海野低下头:“后来我又遇到过月坡寨里的人,不,应该说是找到……我以为你还跟他们在一起。”

  我挑了下眉:“你不是从来不跟别人讲话吗?”

  “我不跟人说话,不代表我听不见别人的话。”海野语气强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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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了想,迷惑地看他:“他们不断迁徙不就是为了躲避外人吗?怎么那么轻易让求医的人找到。”

  海野轻轻摇头:“不完全是。他们并不拒绝求医的人,但是很反感别人抱着好奇、观赏的态度来到寨子里。尤其讨厌有人试图引导他们过所谓的‘文明生活’。一旦来寨子的这种人多了,他们就会搬迁。”

  “等等,”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望着他:“你说,学习医术和巫蛊的人不能随便离开寨子。难道……我以前学过什么?”

  海野很冷淡地说:“你跟大祭师学过一年蛊术,只能算入门而已。一开始我没想到他们会让你忘记一切。不过,这是最好的办法。”

  “真的?”我暗暗疑惑,为什么刘迎菲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呢?而且他的话似乎别有内涵,我追问道:“难道让我忘记过去还有别的理由?”

  海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与尴尬,但迅速转变为毫无余地的坚决:“你别问了,我不会再说一个字。这是为你好,如果你知道了,以后很难再过正常的生活,他们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我定了定神,暂时抛开心底的疑问,又问:“巫医和大祭师从来不离开寨子吗?”

  “当然不,”海野摇摇头:“不过很少离开就是了。有必要的事他们才会离开。据我所知,大祭师还出过国呢。”

  我开始感觉浑身不对劲了,但我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像白老师那样偷了巫医的东西,他们都不会来找他算账吗?我以为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天涯海角地追寻他。”

  海野皱着眉,像是不知道怎么措辞,好半天他才开口道:“现在人口那么多,交通又发达,凭私人的力量找一个人是很难的。动用巫术来寻人,又对施术者伤害很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尝试。如果偷的东西不是很重要,全凭失主自己决定,要不要找到小偷,给予惩罚,或者把东西追回来。那个人在巫医那里偷了两支装着蛊毒的竹筒,量很少,巫医不会为了这个大费周章。但是他从大祭师那里偷走的东西就不一样了,月坡寨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

  一瞬间,我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把话收了起来,点点头说:“就是那晚我们在后山看到的竹哨吧?它真正的名字叫做‘非’。”

  海野接着道:“大祭师施了一种巫术,一旦那东西被使用,大祭师就能感知,并且能确定它的位置。可是好几年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蹙了下眉,扭头看他:“她的巫术失灵了?我们学校出事以后她也感应不到什么吗?”

  “应该没有。我在你们学校看到过她的一个弟子,”海野平静地说:“你们语文老师会自杀,恐怕也不是那女人虚言恐吓的结果。”

  “你是说那个大祭师的弟子对白老师……”我心念一动,问道:“大祭师的弟子,是不是一个留八字胡的老头?”

  海野有些惊异地望向我:“你还认得他?”

  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他的行为很古怪。”

  海野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你今天话很多啊。”

  不理会他的嘲讽,我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出那个关键性的问题:“刘迎菲那样学了医术,还偷走东西的人,不会找她麻烦吗?”

  海野不耐烦起来:“当然会。”顿了下,他又冷笑着说:“她还偷了东西?这我倒没听说。要是给寨子里的人抓到了她可有乐子了。”

  我紧张道:“会怎么样?”

  海野硬邦邦地说:“我没亲眼见过,只是听说,学过寨子里的秘术,又想离开的人,大祭师会用巫术抹去他那段记忆。如果是偷学,或者学了以后逃走,一旦被寨民抓到,就会施法让他变成白痴。加上偷东西……当然处罚更重,具体我也不清楚。”说到这儿,他的口吻有些犹豫:“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当时大祭师派来的人就在你们学校,不可能感应不到她在附近。为什么不顺便把她处理了?”

  “我想……”一开口,我自己先吓了一跳,我的声音低沉、沙哑,难听极了:“是因为巫医已经诅咒过她……”

  “这样啊,”海野神情冷淡,只用极低的音量,自言自语似的道:“那么现在是诅咒应验了?奇怪,那女人偷了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几年前,我找到那些人的新住所时,巫医还是提到她就有气,但也只是骂她背信弃义,如果她还偷了东西,巫医不会不拿出来数落的。”

  我心里一颤,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偷东西是刘迎菲自己说的。她说自己从师父那里偷走一支竹筒,把里面的蛊毒养在培养皿中研究,可惜没有结果。为什么巫医好像不知道这件事呢?粗心大意没有发现吗?不可能。那么是刘迎菲在说谎?她为什么要往自己脸上抹黑?如果培养皿中的蛊毒不是从巫医那里偷的,她又是怎么得到的?我愈想愈不明白,或者说,我不愿意明白,因为答案太可怕了。带着一阵恐惧的战栗,我问道:“大祭师的那个追踪巫术是不是用过一次就会失效?”

  “我怎么知道?”海野没好气道,停了一停,他走到窗前,俯视院中的景物:“我想这件事有了结果,不管巫术会不会失效,大祭师都会把它收了吧。喂,你能不能谈点别的?”

  他后来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我已经听不到了。我感觉自己扶在桌上的手一片冰凉。

  即使海野的话全是假的,我也无法否认,那段往事中有若干不合逻辑的地方。事实上,早在它们发生的时候,我就有隐约的感觉。我只是不想深究。以后的时光里,我常常想起那些“灵异”的片段,它们使我感到刺激和神秘,但对于事件中的人为部分,我一次也没回顾。我对推理小说毫无兴趣。在我看来,所有的犯罪,都是人本身的贪婪和愚蠢造成的。我只愿意研究大自然给出的谜题。

  但现在,我不得不去想了。

  刘迎菲一心想要用现代医学揭开蛊的秘密。可是,她竟然说她不十分清楚“非”的传说,需要几天时间去求证,因为她以前不相信那个传说。然而,在月坡寨里,那似乎不是“传说”,是一个事实,连患有自闭症的海野都知道的事实。即使刘迎菲不相信,也不会不清楚,身为巫医的徒弟,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她的话中第一个自相矛盾之处。第二个疑点,是她给我和刘红琴看的照片。

  当时,看着那些被无形的东西蛀蚀得千疮百孔的培养基,我无法抑制从心底翻涌而上的寒意,第一次产生了退缩的念头。仔细想想,那不仅因为蛊毒的诡异第一次直观地呈现在眼前,还因为一种微妙的感觉——什么地方有问题。现在回忆起来,那些照片太新了。当然,新和旧只是个人感觉,没有根据,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那只手机很新,里面的照片很新,照片中的物体也很新。总之,一切都不像刘迎菲所说的,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

  同样,那只竹哨的古旧程度,也不像仅有几十年历史。

  那一次,我脱口叫出“巫医姐姐”,刘迎菲虽然在微笑着,那笑却不像是欣喜的,反而带着点戒备和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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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只要将海野的话与整件事情的经过相互对照,就可以得出另一个不同的故事版本,能解释更多疑点的版本。

  九年前,语文老师来到月坡寨求医,病愈之后盗走了巫医的两支竹筒,竹筒里装着蛊毒。同时丢失的,还有大祭师的“非”——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只竹哨的东西。

  事实上,偷走“非”的人,不是白老师,是一直觊觎蛊术神秘力量的刘迎菲。或许,她真的是想利用现代科学来研究它。总之,她第一个发现师父的物品被盗,却没有立即声张,因为她意识到一个机会正摆在眼前。她偷拿了大祭师的“非”藏起来,并把所有罪名推到逃走的白老师头上。然而,大祭师施展的追踪巫术,让她不敢把“非”拿出来使用或者研究,即便后来她离开了月坡寨。

  至于十三从后山捡回的那只竹哨,应该就是来自后山。是曾经住在那里的少数民族留下的,我仍相信,他们就是月坡寨那些居民的先人。红卫兵的侵扰,让他们来不及从容迁走,或许有一只“非”因此被遗忘了,没有销毁或者带走。更有可能,他们是为了报复而故意遗下的。后山禁地的传说,延续了几十年,不可能完全是空穴来风。所有“见鬼”或者“中了诅咒”的经历,大概都是那只竹哨的杰作。

  已经无从查证,那只竹哨,是什么时候、怎样弄破的。不过,短时间内,生物不可能发生剧烈的改变。从蛊虫发生变异来看,哨子必定破损很久了。

  伍海确实为了获得保送资格,希望十三死掉。可我认为,白老师交给他的,是从月坡寨偷走的蛊毒。我不清楚,他是何时、何地、用何种方法对十三下手的,但语文课上的赌约和十三在后山捡到竹哨,应该都是偶然,与此无关。至于十三的死,到底是哪种因素在起作用,抑或是共同作用,恐怕无法弄清了。

  许多同学都触摸过十三拾回的哨子,中蛊的却只有几个。我猜,仅仅是触碰,并不会感染蛊毒,还需要另一个条件。那会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想不出来。

  再后来,竹哨到了刘红琴手里,被她姐姐看到——哨子必定不是刘红琴在路上弄丢了,至少她曾把它带回家,抑或她在途中遇到了刘迎菲?反正她的表姐看到了那只哨子。

  刘迎菲回到贵州,或许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在出国前看看亲戚和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但哨子的出现,让她敏锐地想到,机会又来了。她开启了自己偷来的“非”,把蛊毒倒进培养基中培养。这样,大祭师很快就能感应到她的位置。她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移花接木,就跟九年前一样。

  大祭师的巫术到底不可能像无线电追踪器那样精准地定位。她派出的人应该是在一个小范围内寻找竹哨和窃贼。刘迎菲只要使对方相信,白老师的确偷走了大祭师的“非”,并且我们学校的一系列死亡事件都是他造成的。

  她在跟白老师交谈时,只说“寨子里的东西”,绝口不提那“东西”是什么。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那样隐晦的说法似乎没什么意义,她不说白老师也清楚自己偷的是什么。问题是,那些话其实是说给谁听的?是不是那个时候大祭师的弟子——那个长相可笑的老头——我们的生物代课老师,正躲在什么地方聆听他们的对话?

  更幸运的是,她遇到了我。一方面,她隐瞒了我曾经学过蛊术的事实,却不断谈起相关话题刺激我的记忆,希冀我在无意当中吐露其中的秘密。另一方面,她也许想利用我与大祭师的关系,帮助自己摆脱追捕。假如我真的跟大祭师学过蛊术,那个老头就应该是我的师兄了,我们以前是不是关系不错呢?我想起那晚老头儿看我的样子,像是带着许多难过与感慨。我参与在这件事中,会不会让他放松戒心,轻易地相信白老师就是小偷,就是杀人凶手呢?

  显然,白老师并非如海野想象的那样,死在大祭师的弟子手里。刘迎菲不会让他们有深入接触的机会。否则,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那么,语文老师是不是由于相信了她的恐吓而自杀?她会冒这个险吗?她是不是那天在办公室里做了什么?她坚持说自己只是个医生,不懂得巫术,可是谁知道呢?她跟了月坡寨的巫医七年,总能学到点什么吧?不,即使只是医生,也有足够的聪明和冷静杀人了。

  那么,我呢?接下来,我是最该死的人了吧。我最有可能看穿她的花招,也有条件去告发她,如果那些且兰遗民真的不那么难以寻找。她曾一再告诫我,海野的病情相当危险,也是为了不让我发现她的秘密吧?可是这样就够了吗?因为我是她表妹的好朋友,还是我们曾经交情很深,她轻易地放过了我?又或者,她早已在我身上植下了什么巫术,不过暂时没有发作罢了。

  我毫不怀疑陈欣然和姚琨是白老师害死的,十三和伍海的死也应该和刘迎菲无关。但是其他人呢?真的只是意外吗?尤其是哨子从刘红琴包里回到学校的后山,是蛊虫们怀念自己长期居住的地方,借由宋奇志的身体“回家”?还是刘迎菲为了将嫌疑引到语文老师身上,动过什么手脚?甚至她为了研究蛊毒的作用,将我们当作试验品,包括她自己的妹妹?她一定很想看看蛊毒是怎样作用于人体的吧?她是不是知道,感染蛊毒的另一个条件是什么,并且利用它制造了那一连串死亡事件?

  我的项链只是不小心丢了,还是真的被某人偷走?如果确实存在“某人”,会是刘迎菲吗?而我的身上,还藏着一个怎样的秘密?

  姚琨在我书包发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陈欣然由此断定我也是受害者。也就是说,那是一样对我有害的东西。是谁把它放进我书包里的?可能是白老师,他大概早就认出了我——在月坡寨治病的时候,他一定见过我。是的,我想起来,虽然自己语文成绩很好,他却一直不喜欢我。也许,学校发生的连续死亡事件,令他觉得那时除掉我是不会引人注意的。然而,更可能是刘迎菲,因为我不记得白老师接近过我的书包,她却有那么做的机会。

  也许,我的胃病、以及现在偶尔发生的幻觉,就是某种蛊毒发作的前期表现?不知道,当它大爆发时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海野所说的一切只是他妄想症的表现,刘迎菲就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的医生,一个温柔善良的大姐姐。照片是她用新手机翻拍的。她让我少接近海野是因为关心我。我的项链是自己滑脱的,大约搭扣坏了吧。其余的事情,也都是我捕风捉影的怀疑。

  不,不对!我蓦然想起那个黑影,那个不时现身的鬼魅,那个无数蛊虫聚集形成的“女人”,它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并与一个人的形体逐渐重合——刘迎菲。没错,如果她披散头发,穿上长袍,就跟那个影子的轮廓一模一样!

  难怪第一次看到那个黑影,我就有种怪异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曾那么密切;陌生,是因为我那段记忆已被抹去。

  那是否意味着,变异蛊虫的操控者就是刘迎菲?我不知道怎样训练蛊虫排列出特定的形状,但我知道,所需的时间一定不会短。也就是说,早在十三拾到竹哨以前——可能是好几年以前——刘迎菲就发现了那只哨子并尝试驯养其中的蛊虫?她是从月坡寨的老人口中得知,我们学校的后山曾是他们的旧居?还是围绕后山的种种恐怖传说启发了她?接下来,是偶然还是经过细致的搜寻,她找到了那只竹哨?当她发现竹哨的破损、蛊虫的变异,她就想到了训练那些变异的病原生物?

  我试图理清整件事,但大脑中全是一团团的迷雾。

  她的动机是什么?似乎很简单。如果能够自由使用从月坡寨盗出的“非”,她至少可以像白老师一样,不留痕迹地除掉妨碍自己的人。而作为一个医学生,只要研究出一两种蛊的原理,荣誉和金钱就会滚滚而来。那么,她为什么不在找到竹哨之后,马上实行李代桃僵的计划,让大祭师收回追踪的巫术?因为那时她不知道白老师的下落吗?她训练蛊虫聚合成自己的样子,又有什么意义?我以为,只有宗教首领才会以此震慑信众。

  为什么她好像毫不在意被大祭师的弟子发现?是不是她也知道自己被诅咒了,寨民们早已放弃对她的追寻?可是,她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她不相信诅咒吗?一个现代人不相信诅咒很正常,但在月坡寨住了七年的她也不相信吗?

  无论如何,刘迎菲已经死了,一切谜底也随之埋葬。但事情并没有终结,因为那只“非”还在。她的母亲会在整理遗物发现吧?然后呢?她认识那东西吗?她会将之销毁还是继续研究?会不会,刘迎菲把它藏得太好,直到若干年后才被某个人无意中找到,继而引发另一串死亡?

  又或者,刘迎菲根本没有在英国死去?那只是她们母女合演的一场戏,为了彻底摆脱且兰遗民的追踪。其实,她可能躲藏在某个地方,研究更新型、更厉害的蛊毒。

  说不定,她就在我的身边。毕竟,西南山区才是蛊术的发源地,才是研究蛊毒最理想的地方。

  说不定,我会是她的第一个试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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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2: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后记
  一滴冰凉的液体溅在脸上,我终于醒过神来,发现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而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耸耸肩,关好窗户,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来,接着写作业。

  恐惧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只感到沉重,好像胸口压了一块大石。但这不会对我的生活带来多少阴影,我仍可以维持冷静。仔细想想,我跟刘红琴之所以能够成为那场劫难中仅存的幸运儿,并非真的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而是因为我们不害怕。

  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确定,我只是如实记下发生的一切,也许有人能够从中找到答案。而我,仍要按照大人们设计的路线走下去。我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担心太多。

  反正该来的,终究会来,没什么好担心。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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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04: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留一个脚印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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