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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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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无心铸大错(3)
林仙儿怔了怔道:“为什么?”
荆无命道:“因为你也要跟我一起去!”
林仙儿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了。
她美丽的眼睛里刚露出惊惧之色,荆无命已拧住了她的手。
林仙儿并不时常流泪,她认为一个女人若只有用眼泪才能打动男人的心,那女人不是很愚蠢,就是很丑陋。
她有许许多多更好的法子。
但现在,她却疼得立刻就流出了眼泪。
她几乎能听得到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颤声道:“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荆无命缓缓道:“你这一生中,也许只做错了一件事。”
林仙儿道:“什么事?”
荆无命道:“你不该认为每个人都和阿飞一样爱你!”
李寻欢背对着树林。
他并没有看到从林中走出来的林仙儿和荆无命,他只看到上官金虹脸上突然起了一种很奇异的变化。
上官金虹的注意力竟突然分散了。
他从未给过别人这样的机会,以后也绝不会再给。
但李寻欢却并没有把握住这机会,他的飞刀竟未出手。
因为他也已感觉到背后有种可怕的杀气。
他的飞刀并不单只是用手掷出去的,而是用他的全副精神,全部精力,他的飞刀若出手,就再无余力来防御身后的攻击。
他的脚步一滑,滑出了七尺,立刻就看到了荆无命。
荆无命已来到他身后。
然后,他才看到林仙儿,他从未想到她也会变得如此狼狈。
雨更大了。
每个人身上都已湿透。
高挑着的灯笼虽已移到长亭下,却还是照不远。
荆无命就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整个人就像是个影子,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但李寻欢的眼睛却已从上官金虹身上移开,盯着他。
上官金虹的眼睛也已从李寻欢的身上移开,也在盯着他。
因为他们都已感觉到这一战胜负的关键已不在他们本身,而在荆无命的手上。
荆无命突然笑了,大笑。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大笑过,他笑得弯下了腰。
上官金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笑吧,因为你的确应该笑。”
荆无命道:“你不想笑?”
上官金虹道:“我笑不出。”
荆无命道:“为什么?”
上官金虹道:“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荆无命道:“不错,我知道,我的确知道。”
他突然停住笑声,慢慢地站直,缓缓接着道:“因为现在只有我才能决定你们的死活,但你们却不敢向我出手。”
他说得不错,的确没有人敢向他出手。
上官金虹若向他出手,就算能杀了他,自己的背部便掌握在李寻欢手里。他当然不会给李寻欢这机会。
李寻欢的情况也一样。
荆无命缓缓道:“也许我可以帮你杀了李寻欢,也可以帮他杀了你。”
上官金虹道:“我相信你可以。”
荆无命道:“你相信?在你眼中,我岂非已是个残废?”
上官金虹又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看错的时候。”
荆无命道:“你怎么知道你看错了?也许我的确是个残废。”
上官金虹道:“你的右手比左手更有力。”
荆无命道:“你看得出?”
上官金虹道:“林仙儿并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无论谁想要用一只手制住她,都不容易。”
荆无命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果然看出来了,只可惜太迟了些。”
上官金虹也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不但看错,也做错了。”
荆无命道:“你也知道不该那样对我?”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的确不该那样对你,我本该杀了你的!”
荆无命道:“你为什么没有杀?”
上官金虹道:“我不忍。”
荆无命脸上突也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嗄声道:“你也有不忍的时候?”
上官金虹淡淡道:“我也是人。”
荆无命道:“所以你认为我也不忍杀你?”
上官金虹瞟了林仙儿一眼,道:“她一定也想要你来杀我。”
荆无命道:“不错。”
上官金虹道:“你若真要杀我,就不会将她带来了。”
林仙儿忽然大笑了起来。
她的人本已倒在泥泞中,此刻忽然笑了,实在令人吃惊。
她大笑着道:“他的确不敢杀你,因为你若死了,他也活不下去,我现在才明白,他这人本就是为你而活着的,他到这里来,就为了要在你面前证明他自己是多么重要,可是在别人眼里,他根本连一文都不值。”
上官金虹道:“但他要杀你却很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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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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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无心铸大错(4)
林仙儿道:“你以为他敢杀我?……你要杀我,他却救了我,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上官金虹道:“因为他要亲手在我面前杀你。”
林仙儿道:“你错了,他并不是要自己亲手杀我,而是要看你亲手杀我……”
她大笑着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嫉妒得发疯,那时我本以为他是为了我,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为了你,只要是你喜欢的人,他都恨,甚至连你的儿子也不例外……你可知道你儿子是谁杀死的?”
上官金虹面上全无表情,淡淡道:“他若是为了我而杀人,无论杀谁都没关系。”
林仙儿瞧着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一向总认为我很能了解男人,可是我却实在不了解你们,实在想不通你们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冷笑着接道:“我只知道无论那是种什么样活见鬼的关系,都一定令人恶心得要命,所以你们就算想告诉我,我也不想听。”
上官金虹道:“你知道的不多,说的却太多了。”
林仙儿道:“但我无论说什么,也没法子要你杀他的,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你没法子!”
林仙儿转过脸,转向荆无命,道:“我当然也没法子要你杀他,是不是?”
荆无命道:“是。”
林仙儿又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只有让你们两个人来杀我了,问题是谁动手呢?是他,还是你?”
荆无命不再说话。
他的手一抬,就将林仙儿摔了出去,摔在上官金虹脚下。
林仙儿这次既不再挣扎,也不再动,就这样蜷曲在地上。
但她毕竟是女人。
你可以令她不动,不反抗,却不能要她不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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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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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无言的慰藉(1)
你若是多加注意,就会发觉一个女人死的时候,身上最后僵硬的一个地方就是她的舌头。这只因女人舌头上的肌肉永远都比其他任何地方灵敏得多。
林仙儿道:“不错,当然是你,他把我带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看你亲手杀我,只有用这法子他心里才会觉得舒服些。”
上官金虹道:“你呢?死在我手上,你是不是也觉得舒服些?”
林仙儿道:“那就要看你用什么法子来杀我了,我倒不希望死得很快,因为只有慢慢地死,才能真正领略到死的滋味。”
她忽又笑了笑,道:“一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纵然要我多忍受些痛苦,也是值得的。”
上官金虹淡淡道:“而且死得若慢些,你也可以多说几句话,因为说话不但能减轻你的痛苦,也能减轻你的恐惧。”
林仙儿道:“你当然也不会很快就杀了我的,是不是?你本就喜欢看着人慢慢地死,何况,我对你总算不错,至少我辛辛苦苦存的一点私房钱,已全都被你想法子弄走了,你叫人去杀我的时候,就已经把我刮得干干净净。”
上官金虹道:“不错,你现在的确已一文不值,所以我根本已懒得杀你。”
他忽然一脚将林仙儿踢了出去,踢到李寻欢面前。
这次她连话都说不出了,湿透了的衣服,紧贴在她身上。
她的胴体依然是美丽的。
这本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不但美,而且聪明。
她本可以活得很好。
但现在,她却连死也不能好好地死。
她本是云端上的仙子,但现在却变得就像是条泥浆中的野狗。
这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因为她从不知道对自己应该珍惜的东西多加珍惜?
雨更大了。
李寻欢瞧着倒在泥泞中的林仙儿,心里忽然很悲哀很同情。
他并不是同情她,而是同情阿飞。
她本是自作自受,但阿飞呢?
阿飞并没有错。
他虽然爱错了人,但爱的本身并没有错。也许这才是最值得悲哀的。
上官金虹却在瞧着李寻欢,缓缓道:“我不杀她,只因我觉得你比我更有理由杀她,我让给你。”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又低估了我。”
上官金虹也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又低估了你,你也不会杀她的。”
他慢慢地接着道:“杀人,要杀气,你的杀气要全部留着来对付我,怎么会浪费在她这种人身上呢?”
李寻欢道:“人不对固然不能杀,地方不对也不能动手。”
上官金虹道:“这地方不对?”
李寻欢道:“本来是对的,现在却不对了。”
上官金虹道:“有什么不对?”
李寻欢道:“这地方现在太挤。”
上官金虹又笑了,道:“是他令你不安?”
李寻欢道:“是。”
他并不想隐瞒,荆无命纵然不出手,对他也是种威胁。
何况荆无命随时可能出手的。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抵挡他和上官金虹的联手一击。
上官金虹的脸又沉了下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他既然已回来,就没有人再能要他离开,是不是?”
这最后一句话自然是问荆无命的。
荆无命道:“是。”
他还是站得很远,但无论谁都能感觉到他和上官金虹已又结成了一体,结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没有人能摧毁,也没有人能抵御。
李寻欢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阿飞。阿飞若是在这里……
上官金虹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意,悠然道:“阿飞若在这里,你们也许还有机会,只可惜……他却很令人失望。”
李寻欢道:“我并没有对他失望,有些人无论倒下去多少次,还是能站得起来的。”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他是这种人?”
李寻欢道:“他当然是。”
上官金虹淡淡道:“就算你没有看错,但等他站起来的时候,你必已倒了下去,我可以保证这次你一倒下去,就永远无法站起!”
李寻欢道:“现在……”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绝对没有机会,一分机会都没有。”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道:“所以你至少应该让我选个地方,一个人若已非死不可,他至少有权选择在哪里死!”
上官金虹道:“你又错了,杀人的才有权,被杀的人什么都没有,只不过……”
他逼视李寻欢,缓缓道:“对你,我也许会破例一次,你不但是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个很好的对手。”
李寻欢道:“多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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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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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无言的慰藉(2)
上官金虹道:“你想死在哪里?”
李寻欢缓缓道:“一个人若是活得太辛苦,就忍不住会想要死得舒服些。”
上官金虹道:“无论怎么样死,都不会太舒服的。”
李寻欢道:“我只不过想找个没有雨的地方,换套干净的衣服,我不喜欢湿淋淋地死,不喜欢倒在湿淋淋的地方。”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老实说,除了洗澡的时候,我都宁愿自己的身上是干着的。”
上官金虹突然叹了口气,道:“我常听人说你不怕死,但却一直不相信,因为我根本不信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直到现在——现在我才有点相信了。”
李寻欢道:“哦?”
上官金虹道:“一个人若在临死前还能说这种话,可见他对生死的确已看得很淡,所以我才更觉得奇怪。”
李寻欢道:“奇怪?”
上官金虹道:“千古艰难惟一死,除死之外无大事,一个人若连死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他死的时候身子是湿是干呢?”
他盯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所以我想,你这么样做,一定另有目的。”
李寻欢道:“你认为是什么目的?”
上官金虹道:“有些人也许会认为你这只不过是故意在拖时间,因为一个人就算已明知必死无疑却还是要尽量想法子拖一拖,希望能有奇迹出现,至少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李寻欢道:“你也这么想?”
上官金虹道:“我当然不会这么想,我一直没有低估你。”
他接着道:“你当然知道绝不会有奇迹出现,这世上根本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救得了你,何况,你根本就不怕死。”
李寻欢道:“那么,你怎么想?”
上官金虹道:“我想,你这样做,只不过是在找机会让她们逃走而已,因为你知道我在杀你之前,绝不会杀别的人,这正如一个人若知道有山珍海味可吃,就绝不会先用馒头大饼来填饱肚子,免得坏了胃口。”
李寻欢淡淡笑道:“这比喻并不好。”
上官金虹道:“不好,但却不假。”
李寻欢笑得已有些勉强,道:“就算不假,但你难道会将她们的死活放在心上?”
上官金虹道:“我不必。”
他的确不必。
她们活着,对他已全无威胁。
他若要她们死,随时随地都方便得很。
李寻欢几乎不忍再去瞧孙小红一眼。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总算还有生命,还能呼吸。
这已足够。
除此之外,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上官金虹道:“我已说过,我为你破例一次,因为你和别的人全无关系。”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活得很干净,我至少总不能让你死得太龌龊——至少总不能让你像野狗般死在泥巴里。”
死,是怎么样死,死在哪里?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死得安心,死得干净。
孙小红呢?
李寻欢一直不忍去看她也不能去看她。
他的注意力绝不能分散。
他甚至没有听到孙小红的声音。
但现在他就要走了,她当然也知道他这一走,以后也许就永远没有见面的时候,这一走也许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她怎么能就这样看着他走?
他生怕她会赶过来,要跟他一起走,要陪着他一起死。
她若这样做,他只有狠下心,将她打晕,或者点住她的穴道,然后再告诉她,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那种场面一定很悲伤,很感人。
但李寻欢却不希望她这样做,现在,他心里的负担已够重,她若这么样做了,他的情感说不定就会崩溃。
他的性格虽坚强,情感却很脆弱。
孙小红并没有这么样做,她甚至没有过来和李寻欢话别。
这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瞧了她一眼。
她并没有晕过去,也没有走。
她也正在瞧着李寻欢。
她神情虽悲伤,但目光却那么温柔,那么坚定,她虽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在告诉李寻欢:“既然这是你非做不可的事,你就只管放心去做吧,我绝不会拉住你,也不会打扰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做得很对。”
虽然只瞧了一眼,李寻欢的心情就已不再那么沉重了。
因为他已明白她是个坚强的女人,绝不会要他操心,用不着他说,她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她对他只有安慰,只有鼓励。
他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她这么做对他的帮助有多么大。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遇着这样的一个女人实在是运气。
李寻欢终于走了,走的时候,步履已远比来的时候坚定。
孙小红静静地瞧着他走,过了很久,才将目光转到林仙儿身上。
林仙儿正挣扎着从泥泞中站起来。
她尽力想做出骄傲、高贵的样子,但她自己也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是没有用的,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狼狈。
孙小红仍在瞧着她,没有一点表情。
没有表情就是种轻蔑。
林仙儿突然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更看不起你?”
孙小红道:“不知道。”
林仙儿道:“你害了你爷爷,也害了李寻欢,但你却只不过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这里。”
孙小红道:“你认为我应该怎么样?”
林仙儿道:“你自己应该知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孙小红道:“我知道。”
林仙儿道:“那么你就应该忏悔,应该难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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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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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无言的慰藉(3)
孙小红道:“你怎么知道我不难受?一个人若是真觉得忏悔,觉得难受,并不要用嘴来说的,要用行动来表示。”
林仙儿道:“你表示了什么?做了什么?”
孙小红道:“现在我能做什么?”
林仙儿道:“你明知李寻欢这一去必死无疑,至少应该拉住他……”
孙小红道:“我能拉得住他么?”
她叹了口气,道:“我若去拉他,只有使他的心更乱,死得更快。”
林仙儿道:“可是你……你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孙小红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的确想流泪,想大哭一场,但却不是现在。”
林仙儿冷笑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孙小红道:“明天……”
林仙儿道:“但明天还有明天的。”
孙小红道:“就因为永远有明天,所以永远有希望。”
她慢慢地接着道:“我虽然做错了,但那已过去了,我纵然要流泪,也不妨等到明天,因为今天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只有懦夫和呆子才会永远为“昨天”的事而流泪。
真正有勇气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也就会同样有勇气面对现实,绝不会将自己埋葬在眼泪里。
眼泪并不能洗清耻辱,更不能弥补错误;你若是真的忏悔,就得拿出勇气来,从今天从头做起。
林仙儿怔住了。
她说这些话,为的就是要打击孙小红。因为她知道孙小红看不起她,她也想要孙小红自己看不起自己。
但她却失败了。
孙小红远比她想像中坚强,远比她想像中有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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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1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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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伟大的爱心(1)
过了半晌,林仙儿才咬着牙,道:“今天有很多事要做,你做了什么?”
孙小红缓缓道:“一个女人要帮助她的男人,并不是要去陪他死,为他拼命。而是要鼓励他,安慰他,让他能安心去做他的事,让他能觉得自己是重要的,并没有被人忽视。”
林仙儿冷笑道:“这已够了么?”
孙小红叹息了一声,道:“除此之外,我又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她不必再做什么。
这已足够。
无论哪个男人遇到她这样的女人,都应该十分感激。
孙小红忽然又道:“我知道你是在想法子打击我,但我并不怪你,因为我忽然觉得你很可怜。”
林仙儿冷笑道:“可怜?我有什么好可怜的!”
孙小红道:“你以为自己很年轻、很美、很聪明,以为世上的男人都会拜倒在你脚下,所以别人真心地对你好,你反而看不起他,认为他是呆子,可是你总有一天会发现,世上对你真心的原来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多,真情并不是用青春和美貌就可以买得到的。”
她幽幽地接着道:“到了那时,你就会发现你原来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是空的——一个女人要是到了这种时候才是最可怜的时候。”
林仙儿道:“你……你认为我现在已到了这种时候?”
她声音颤抖,因为她全身都在发抖,也不知是气愤,是冷,还是恐惧。
孙小红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瞧着她脸上的乌青,满身的泥污,这已经比说任何话都要令她难受。
林仙儿突然笑了,大笑道:“不错,我的确看不起他,我一直把他当做呆子,可是我现在要去找他,他还是一样会爬着来求我的。”
孙小红道:“你为何不去试试?”
林仙儿道:“我不必试就知道,没有我,他根本活不下去。”
她嘴里虽在说不必,但人已转身奔了出去。
她走得那么快,已用出了所有的力量,因为她知道这已是她最后一个机会,这机会若再错过,她才真的活不下去。
孙小红痴痴地怔了半晌,才缓缓转过头。
大地一片黑暗,雾一般的雨丝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人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来的,仿佛也已在这里等候了很久。
孙小红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明亮,也许是因为泪流得太多,所以目光看来有些呆滞,但其中含蕴的那种悲哀幽怨之意,连铁石人看了也要动心。
然后,孙小红就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脸也不是完美无瑕的。
她的脸色太苍白,就像是已有很久很久未曾见到阳光。
也不知为了什么,孙小红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认为她是自己这一生中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
她的头发已凌乱,衣衫已湿透,看来当然也应该很狼狈,奇怪的是无论如何也会觉得她狼狈。
她看来还是那么清丽,那么高贵。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能令人感觉到她那种独特的气质,独特的魅力。
孙小红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只瞧了一眼,已猜出她是谁了。
林诗音!
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能令李寻欢那样的男人颠倒终生。
孙小红心里在叹息!
“为什么别人都要说林仙儿是江湖中的第一美人,第一美人应该是她才对,莫说她年纪轻的时候,就是现在,她还是比林仙儿强得多。”
她这么想,也许因为现在是雨夜,也许因为她是女人。
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总和男人不同的。
林诗音也在看着她,正慢慢地走了过来,柔声道:“你……你就是孙姑娘?”
孙小红点了点头,忽然道:“我也知道你,我常常听他说起你。”
林诗音笑了笑,笑得很凄凉。
她当然知道孙小红说的“他”是谁。
孙小红道:“你也早就来了。”
林涛音垂下头,道:“我听说他要在这里决斗,本来想赶来跟他说几句话的,可是,我已有很多年没有出过门,已经连路都不认识了。”
她忽又黯然一笑,接着道:“但这也没什么关系,我要对他说的话,跟你说也一样。”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惨,仿佛每说一句话,都要先考虑很久。
她无论说什么都是清清的,淡淡的,要是别人听了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很冷漠、很无情的女人。
但孙小红却很了解她,她能够说出这种冷漠清淡的话来,那只因她已痛苦得太多,所受的折磨也太多了。
孙小红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惜,忍不住道:“我知道他也想见你,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肯跟他见面呢?”
林诗音道:“我……我不能。”
她本来是想和李寻欢见面的,但她来的时候,已有别人在旁边,所以她才不敢现身,因为她怕别人看破她和李寻欢之间的情感。
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是和李寻欢见了面,自己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这些话她纵然没有说出来,孙小红也很了解。
孙小红叹道:“以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要听别人的摆布,让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我才明白,你听别人的话,并不是因为你怕他,而是因为你爱他,你知道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林诗音本来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但现在,她却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眼泪已涌泉般流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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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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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伟大的爱心(2)
因为孙小红的这些话,每个字都说到她心里去,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刺得她心疼。
她曾经问过自己:“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是空的,正如林仙儿一样,但这情况是谁造成的呢?难道是我的错么?”
她曾经埋怨过李寻欢,恨过李寻欢。
这种悲惨的结局,岂非是李寻欢所造成的?
但现在她却知道错的并不是李寻欢,而是她自己。
“那时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是爱他的,除了他之外,我谁也不嫁。”
孙小红柔声道:“我虽然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事,可是我知道……”
林诗音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我也已知道,我看到你,才知道我错了。”
孙小红愕然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我要是也和你一样有勇气,和你一样坚强,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孙小红道:“可是你……”
林诗音道:“我现在才知道我本就不配做他的妻子,只有你才配得上他。”
孙小红垂下头,道:“我……”
林诗音根本不让她说话,又道:“因为只有你才能安慰他,鼓励他,无论他做什么,你对他的信心都不会改变,而我……”
她黯然叹息,眼泪又流下。
孙小红垂着头,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但你以后还是有机会见着他的,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以后你们还是可以……”
林诗音又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认为他还有机会?还有希望?”
孙小红道:“他当然有!”
她又笑了笑,道:“别人看他那样子,一定会认为他对自己已全无信心,一个人若连自己都对自己失却了信心,那还有什么希望?”
林诗音黯然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道:“但我却知道,他做出那样子来,只不过是因为故意要上官金虹轻视他,上官金虹若有了轻敌之心,就难免有疏忽。”
她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只要上官金虹一有疏忽,他就能杀了他!”
林诗音叹了口气,道:“他对自己有信心,也许就因为知道你对他有信心,你对他的帮助有多么大,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孙小红垂下头,抿嘴一笑,道:“我知道。”
她不但对李寻欢有信心,对自己也有信心。
林诗音瞧着她,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羡慕,是酸楚,是为自己难受,还是在为李寻欢高兴。
李寻欢半生潦倒,心力交瘁,也实在只有孙小红这样的女人才能安慰他,否则他这次纵能战胜,以后还是要倒下去。
纵然没有别人能击倒他,他自己也会将自己击倒的!
林诗音长长叹息,道:“他能遇到你,也许正是上天对他的补偿,这本是他应得的,可是……”
她忽然问道:“荆无命呢?他就算能击败上官金虹,却无论如何他不能抵挡他们两个人。”
孙小红沉吟着,道:“荆无命也许不会出手,因为上官金虹既然自觉有必胜的把握,就根本不用他出手,那么,等他想出手时,就已太迟了。”
她说得不错,这正是李寻欢惟一的机会。
他们要击倒李寻欢,也只有一次机会——小李飞刀绝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问题是,谁能把握住这一次机会?
林诗音道:“你的意思是说,荆无命若不出手,他才有机会?”
孙小红道:“不错。”
林诗音道:“你怎么能确定荆无命不出手呢?”
孙小红道:“我不能。”
她很快地接着又道:“但我却能确定,在一个时辰之内,他们谁都不会出手。”
林诗音道:“就算你说得不错,在一个时辰内,也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孙小红道:“会有。”
林诗音道:“什么奇迹?”
孙小红道:“阿飞。”
林诗音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表情却很失望。
无论谁都已对阿飞失望。
孙小红道:“大家都认为阿飞已不行了,那只因他身上背了副枷锁。”
林诗音道:“枷锁?”
孙小红道:“嗯,枷锁,他的枷锁也许只有一个人能解开。”
林诗音道:“谁?”
孙小红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林诗音道:“你是说……林仙儿?”
孙小红道:“不错,等他真正发现林仙儿并不值得他爱的时候,他的枷锁就解开了。”
林诗音沉默了半晌,道:“你说的也许不错,可是,他已堕落很久,又怎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中振作起来?”
孙小红道:“为了别的原因,他当然不能,但为了李寻欢,他也许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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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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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伟大的爱心(3)
她缓缓接着道:“一个人为了他自己所爱的人,往往就能做出许多他平日做不到的事。”
林诗音长长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孙小红道:“所以我现在要去找阿飞,将这种情形告诉他。”
林诗音道:“等一等,我……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
孙小红道:“我在听着。”
林诗音道:“我已有很久没有到外面来走动,但外面这些人的事我都知道得很清楚,你不觉得奇怪么?”
孙小红笑了笑,道:“我不奇怪,因为我知道你有个很聪明的儿子。”
林诗音又垂下了头,道:“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儿子,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他,所以……我希望你转告他,要他原谅……”
孙小红叹道:“他从没有恨过任何人,你总该知道的。”
林诗音沉吟着,仿佛有些话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口。
孙小红道:“你是不是要我告诉他那怜花宝典的事?”
林诗音有些惊讶,道:“这件事你也知道?”
孙小红笑了笑,道:“这件事本就是我告诉他的,我二叔……”
林诗音恍然道:“不错,王老前辈来的时候,孙二先生也在。”
孙小红道:“这么说,那本怜花宝典的确是在你手上了?”
林诗音道:“是的,但我却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
孙小红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那时我觉得武功非但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害了他,他的武功越高,麻烦也越多,所以……”
孙小红道:“所以你才将他瞒住,因为你只要他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平平凡凡地过一生。”
林诗音凄然道:“这正是最大的原因,别人也许不会相信……”
孙小红道:“我相信。”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若是你,做法只怕也会和你一样。”
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的想法。
只有女人才知道一个少女为了她所爱的男人,是无论什么都做得出的,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所做的事也许很可笑,但在她们自己看来,世上所有的原因都没有这一点重要。
林诗音道:“但现在我却很后悔,觉得不应该瞒着他的。”
孙小红道:“你瞒着他,也是为他好,有什么不应该的。”
林诗音道:“因为……他若练了怜花宝典上的武功,今天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纵然要联手对付他,也没关系了。”
孙小红道:“所以你觉得很内疚,希望他能原谅你。”
林诗音点了点头,黯然道:“我也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怪我,可是我……我若不将这件说出来,心里就更难受。”
孙小红道:“但你却错了。”
林诗音道:“我错了?”
孙小红道:“他若练了怜花宝典上的武功,也许更不是上官金虹的对手。”
林诗音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阿飞的剑为什么可怕?”
林诗音道:“因为他快,比任何人都快。”
孙小红道:“他怎么能比别人快?”
林诗音道:“因为他……”
孙小红道:“他快,只因为他比别人专心,‘小李飞刀’也一样,他们若是练了别的武功,反而会分心,也许就不能这么快了。”
林诗音垂着头,想了很久,缓缓道:“无论如何,我是希望能将我的意思告诉他。”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你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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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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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忽然想通了(1)
林诗音又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
她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道:“以后我们也许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孙小红皱眉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因为我就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孙小红道:“你……你一定要去?”
林诗音道:“一定!”
孙小红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我已下了决心。”
孙小红说不出话了。
林诗音忽又笑了笑,黯然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我做事从来没有决心,这也许是我第一次下决心,我不希望有人再想来要我改变。”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我们才第一次见面,现在说话的时候也不多了,你总该让我再见你一次,我也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林诗音想了想,道:“好,明天我就在这里等你,明天早上。”
林诗音也走了。
现在,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孙小红一个人。
她一直没有流泪,但现在,她的眼泪却突然泉水般流了出来。
她也下了决心。
只要李寻欢不死,她一定要将他带到这里来。
自从她第一次看到李寻欢,她就决心要将自己这一生交给他。
这决心她从未改变。
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太自私,她决心要牺牲自己!
因为她忽然觉得林诗音比她更需要李寻欢!
“他们都已受了太多苦,都比我更有权力享受人生,我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将他们掺和在一起。”
她本就属于他的,无论什么人都不该拆散他们。
“龙啸云也不能,他根本不配!”
“至于我……”
她决心不想自己,咬着嘴唇,擦干了眼泪。“就算要流泪,也得留到明天,今天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抬起头。
不错,现在的确很黑暗,因为夜已更深。
但黑夜既来了,光明还会远么?
有些人认为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好人,一种坏人。
男人如此,女人也一样。
林仙儿当然是属于坏人那一类,但林诗音和孙小红呢?
她们当然都是好人,但她们也不一样。
无论是什么事,林诗音总是忍受,忍受……
她认为女人最大的美德就是“忍受”!
孙小红却不同,她要反抗!
只要她认为是错的,她就反抗!
她坚定、明朗、有勇气、有信心,她敢爱也敢恨,你在她身上,永远看不到黑暗的一面!
就因为世上还有她这种女人,所以人类才能不断进步,继续生存。
“永恒的女性,引导人类上升。”
这句话也正是为她这种女人说的。
“只要我去找他,无论什么时候,他还是会爬着来求我的。”
“没有我,他根本活不下去。”
林仙儿真的这么有把握?
她的确有把握,因为她知道阿飞爱她爱得要命。
但阿飞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他一定还在那屋子里,因为那是‘我们的家’,那里还有我留下的东西,留下的味道。”
“他一定还在等着我回去。”
想到这里,林仙儿心里忽然觉得舒服多了。
“这两天他一定什么事都不想做,一定还是在整天喝酒,那地方一定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甚至连那些死尸都还没有搬走。”
想到这里,林仙儿又不禁皱了皱眉。
“但是没关系,只要我一见他,无论什么事,他都会抢着去做了,根本不用我动手。”
林仙儿满足地叹了口气,一个人已到了她这种时候,想到还有个地方可以回去,还有人在苦苦地等着她,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愉快。
“以前我对他也许的确太狠了些,将他逼得太紧,以后我也要改变方针了。”
“男人就像是孩子,你要他听话,多少也得给他点甜头吃吃。”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热。
“无论如何,他毕竟不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甚至比我所遇见的那些男人全都强得多。”
她忽然发觉自己还是有点爱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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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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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忽然想通了(2)
她这一生中,假如还有个人能真的令她动一点感情,那人就是阿飞了,想得越多,她就越觉得阿飞的好处比别人多。
“我真该好好地对他才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世上并不多,以后我也许再也找不到了。”
越想她越觉得不能放弃他。
也许她一直都在爱着他,只不过因为他爱得太深了,所以才令她觉得无所谓。
他爱她爱得若没有那么深,她说不定反而会更爱他。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性的矛盾。
所以聪明的男人就算爱极了一个女人,也只是藏在心里,绝不要将他的爱全部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阿飞,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令你伤心了,我一定天天陪着你,以前的事全已过去,现在我们再重头做起。”
“只要你还像以前那样对我,我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
但阿飞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呢?
林仙儿忽然觉得并不十分有把握,对自己的信心已动摇。
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那只因她以前从未觉得阿飞对她有如此重要,无论阿飞对她是好是坏,她都全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只有在很想“得到”的时候,才会怕“失”。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也正是人类许多种弱点之一。
可悲的是,你想“得到”的人越急切,“失去”的可能就越大。
林仙儿抬起头,已看到小路旁的屋子。
屋子里居然有灯。
她忽然停下来,将贴身小衣的衣襟撕下了一块,就着雨水洗了洗脸,又用手指做梳子,梳了梳头发。
她不愿让阿飞看到她这种狼狈的样子。
因为她绝不能再失去他。
屋子里的灯还在亮着。
灯在桌上。
灯的旁边,还有一大锅粥。
屋子里并不像林仙儿想像中那么脏,尸体己搬走,血渍已清扫,居然打扫得十分干净。
阿飞正坐在桌旁,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他吃东西的时候一直很慢,因为他知道食物并不易得,所以要慢慢地享受,要将每一口食物都完全吸收,完全消化。
但现在,他看来却并不像是在享受。
他脸上甚至带着种厌倦的神色,显然是在勉强自己吃。
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吃?是不是因为他不想倒下?
夜已深。
一个人面对着孤灯,慢慢地喝着粥。
没有看到过这种景象的人,绝不会想到这景象是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然后,门轻轻被推开了。
林仙儿忽然出现在门口,瞧着他。
在看到阿飞的这一瞬间,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一阵热血上涌,就好像流浪已久的游子骤然见到亲人一样。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会有这种感觉。
她的血本是冷的。
阿飞却似乎根本没有发觉有人进来,还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就好像世上只有这碗里的粥才是真实的。
但他脸上的肌肉却似在逐渐僵硬。
林仙儿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小飞……”
这呼唤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
阿飞终于慢慢地抬起头,面对着她。
他的眼睛还是很亮,是不是因为有泪呢?
林仙儿的眼睛似也有些湿了,柔声道:“小飞,我回来了……”
阿飞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似已僵硬得不能有任何动作了。
林仙儿已慢慢地向他走了过来,轻轻道:“我知道你会等我的,因为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是真的对我好。”
这一次她没有用手段。
这一次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已决定要以真心对他。
“我现在才知道别的人都只不过是利用我……我利用他们,他们利用我!这本没有什么吃亏的,只有你,无论我怎么样对你,你对我总是真心真意。”
她没有注意阿飞脸上表情的变化。
因为她距离阿飞已越来越近了,已近得看不清许多她应该看到的事。
“我决心以后绝不再骗你,绝不会再让你伤心了,无论你要怎么样,我都可以依着你,都可以答应你……”
“嘭”,阿飞手里的筷子突然断了。
林仙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她的声音甜得像蜜。
“以前我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以后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我会要你觉得无论你对我多好,都是值得的。”
她的胸膛温暖而柔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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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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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忽然想通了(3)
无论任何人的手若放在她胸膛上,绝对再也舍不得移开。
阿飞的手忽然自她胸膛上移开了。
林仙儿眼睛里忽然露出丝恐惧之色道:“你……你难道……难道不要我了?”
阿飞静静地瞧着她,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林仙儿道:“我对你说的全都是真话,以前我虽然也和别的男人有……有过,但我对他们那全都是假的……”
她声音忽然停顿,因为她忽然看到了阿飞脸上的表情。
阿飞的表情就像是想呕吐。
林仙儿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道:“你……你难道不愿听真话?你难道喜欢我骗你?”
阿飞盯着她,良久良久,忽然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林仙儿道:“你奇怪什么?”
阿飞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字字道:“我只奇怪,我以前怎么会爱上你这种女人的!”
林仙儿忽然觉得全身都凉了。
阿飞没有再说别的。
他用不着再说别的,这一句话就已足够。
这一句话就已足够将林仙儿推人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飞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个人若已受过无数次打击和侮辱,绝不会不变的。
一个人可以忍受谎言,却绝不能忍受那种最不能忍受的侮辱——女人如此,男人也一样。
做妻子的如此,做丈夫的也一样。
林仙儿只觉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
阿飞已拉开了门。
林仙儿忽然转身扑过去,扑倒在他脚下,拉住他的衣服,嘶声道:“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我现在已只有你……”
阿飞没有回头。
他只是慢慢地将衣服脱了下来。
他精赤着上身走了出去,走入雨中。
雨很冷。
可是雨很干净。
他终于甩脱了林仙儿,甩脱了他心灵上的枷锁,就好像甩脱了那件早已陈旧破烂的衣服。
林仙儿却还在紧紧抓着那件衣服,因为她知道除了这件衣服外,就再也抓不住别的。
“到头来你总会发现你原来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都是空的……”
林仙儿泪已流下。
到这时她才发现她原来的确是一直爱着阿飞的。
她折磨他,也许就因为她爱他,也知道他爱她。
“女人为什么总喜欢折磨最爱她的男人呢?”
到现在,她才知道阿飞对她是多么重要。
因为她已失去了他。
“女人为什么总是对得到的东西加以轻蔑,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时才知道珍惜。”
也许不只女人如此,男人也是一样的。
林仙儿突然狂笑起来,狂笑着将阿飞的衣服一片片撕碎。
“我怕什么,我这么漂亮,又这么年轻——只要我喜欢,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我每天换十个都没有关系。”
她在笑,可是这笑却比哭更悲惨。
因为她也知道男人虽容易得到,但“真情”却绝不是青春和美貌可以买得到的……
林仙儿的下场呢?
没有人知道。
她好像忽然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两三年以后,有人在长安城最豪华的妓院中,发现一个很特别的“妓”女,因为她要的不是钱,而是男人。
据说她每天至少要换十个人。
开始时,当然有很多男人对她有兴趣,但后来就渐渐少了。
那并不仅是因为她老得太快,而是因为大家渐渐发现她简直不是个人,是条母狼,仿佛要将男人连皮带肉都吞下去。
她不但喜欢摧残男人,对自己摧残得更厉害。
据说她很像“江湖中的第一美人”林仙儿。
可是她自己不承认。
又过了几年,长安城里最卑贱的娼寮中,也出现了个很特别的女人,而且很有名。
她有名并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丑,丑得可笑。
最可笑的是,每当她喝得烂醉的时候,就自称是“江湖中的第一美人”。
她说的话自然没有人相信。
雨很冷。
冷雨洒在阿飞胸膛上,他觉得舒服得很,因为这雨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麻木的,两年来,这也许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而且他觉得很轻松,就像是刚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远处有人在呼唤:“阿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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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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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忽然想通了(4)
呼声很轻,若在几天前,他也许根本听不见。
但现在,他的眼睛已不再瞎,耳朵也不再聋了。
他停下,问:“谁?”
一个人奔过来,两条长长的辫子,一双大大的眼睛。
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只不过显得有些焦急,也有些憔悴。
孙小红终于也找到了他。
她奔过来,几乎冲到阿飞身上,喘息着道:“你也许不记得我了……”
阿飞打断了她的话,道:“我记得你,两年前我看到过你一次,你很会说话,前两天我又见过你一次,你没有说话。”
孙小红笑了,道:“想不到你的记性这么好。”
她的心境忽然开朗,因为她发现阿飞又已站了起来,而且站得很直。
“有些人无论被人击倒多少次,都还是能站得起来的。”
她觉得李寻欢的确是阿飞的知己。
阿飞虽然知道她找来一定有事,但却没有问。
他知道她自己会说出来的。
孙小红却没有说,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飞终于道:“无论什么话你都可以说,因为你是李寻欢的朋友。”
孙小红眨着眼,道:“你见过她了?”
阿飞道:“嗯。”
孙小红道:“她呢?”
阿飞道:“她是她,我是我,你为何要问我?”
以前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林仙儿时,他都会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激动,就连她的名字对他说来都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
但现在他却很平静。
孙小红凝视着他,忽然长长松了口气,嫣然道:“你果然已将你的枷锁甩脱了。”
阿飞道:“枷锁?”
孙小红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蒸笼,也有他自己的枷锁,只有很少人才能将自己的枷锁甩脱。”
阿飞道:“我不懂。”
孙小红笑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能做到就好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懂了。”
孙小红道:“你真的懂?……那么我问你,你是怎么样将那副枷锁甩脱的?”
阿飞想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忽然想通了。”
“忽然想通了”,这五个字说来简单,要做到可真不容易。
我佛如来在菩提树下得道,就因为他忽然想通了。
达摩祖师面壁十八年,才总算“忽然想通了”。
无论什么事,你只要能“忽然想通了”,你就不会有烦恼,但达到这地步之前,你一定已不知道有过多少烦恼。
孙小红也想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能想通了,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少……”
阿飞似已不愿再提起这些事,忽然问道:“是他要你来找我的?”
孙小红道:“不是。”
阿飞道:“他呢?”
孙小红突然不说话了,笑容也已不见。
阿飞悚然动容,道:“他怎么样了?”
孙小红嗫嚅着黯然道:“老实说,我既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阿飞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小红道:“我也许可以找得到他,只不过他的死活……”
阿飞道:“他的死活怎么样?”
孙小红凝视着他,一字字缓缓道:“他是死是活,全都得看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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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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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错的是谁呢(1)
外面虽下着雨,屋子里却还是很干燥,因为这么大的屋子,只有一个窗户,窗户很小,离地很高。
窗户永远都是关着的,阳光永远照不进来。雨也洒不进来。
墙上漆着白色的漆,漆得很厚,谁也看不出这墙是土石所筑,还是铜铁所铸。但谁都能看得出这墙很厚,厚得足以隔绝一切。
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和一张很大的桌子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没有椅,没有凳,甚至连一只杯子都没有。
这屋子简直比一个苦行僧所住的地方还要简陋。
江湖中声名最响,势力最大,财力也最雄厚的“金钱帮”帮主,竟会住在这么样的地方。
李寻欢也不禁怔住。
上官金虹就站在他身旁,瞧着他,悠然道:“这地方你满意了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笑了,道:“这地方至少很干燥。”
上官金虹道:“的确很干燥,我可以保证连一滴水都没有。”
他淡淡接着道:“这地方一向没有茶,没有水,没有酒,也从来没有人在这里流过一滴眼泪。”
李寻欢道:“血呢?有没有人在这里流过血?”
上官金虹冷冷道:“也没有——就算有人想死在这里,还没有走到这里之前,血就已流干了。”
他冷冷接着道:“我若不想要他进来,无论他是死是活,都休想走进这屋子。”
李寻欢又笑了笑,道:“老实说,活着住在这里虽然不舒服,但死在这里倒不错。”
上官金虹道:“哦?”
李寻欢道:“因为这地方本来就像是坟墓。”
上官金虹道:“既然你喜欢,我不妨就将你埋在这里。”他目中又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指了指脚下的一块地,接着道:“就埋在这里,那么以后我每天站在这里的时候,就会想到‘小李探花’就在我的脚下,我做事就会更清醒。”
李寻欢皱了皱眉,道:“清醒?”
上官金虹道:“因为我若不能保持清醒,也一样会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想到你的榜样,我当然就能警惕自己。”
李寻欢淡淡道:“但一个人清醒的时候若是太多了,岂非也痛苦得很?”
上官金虹道:“我不会痛苦,从来没有过。”
李寻欢道:“那只因你也从来没有快乐过……有时我很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上官金虹眼角在跳动,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有些人也许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但还有些却更可怜,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李寻欢道:“哦?”
上官金虹盯着他,道:“也许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李寻欢道:“也许我根本不想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不想?”
李寻欢道:“因为我已知道死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不等上官金虹说话,接着又道:“在你眼中,看来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李寻欢道:“既然我已死定了,就不必再为任何事操心,也不再烦恼,你呢?”
他忽然坐了下去,就坐在地上,长长伸了个懒腰,带着笑道:“现在我想坐,就坐下来,想闭起眼睛,你能不能?”
上官金虹的拳握紧。
李寻欢道:“你当然不能,因为你还要担心很多事,还要提防我。”
他坐得更舒服了些,悠然道:“所以,至少现在我总比你舒服多了。”
上官金虹忽然也笑了笑,道:“我既然已答应过不让你湿淋淋地死,本想等你衣服一干透就出手的,可是现在我主意又变了。”
李寻欢道:“哦?”
上官金虹道:“现在我不但要给你套干净的衣服,还要给你一壶酒,因为你说的话实在很有趣,能听到死人说如此有趣的话,实在不容易。”
龙小云蜷曲在被窝里,似已睡着,但地上却有几个湿淋淋的脚印还未干透。
燃着灯,灯蕊已将燃尽,黯淡的灯光使这半旧的客栈看来更阴森森的,仿佛全无生气。
林诗音悄悄推开门,悄悄走了进来。
慈母的脚步永远都那么轻,她们宁可自己彻夜不眠,也不忍惊醒孩子的梦。
龙小云也许已不再是孩子了,也许比大多数人都深沉世故,但当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看来却还是个孩子。
他的脸还是这么小,这么苍白,这么瘦弱,无论他做过什么事,他毕竟还是个孤独而无助的孩子,对人生还是充满了迷惘。
林诗音悄悄地走到床前,凝视着他,心里只觉得一阵酸楚。
这是她惟一的骨肉,是她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肉,是她在这世上惟一的安慰,惟一的寄托。
她本来宁死也不愿离开他的。
可是现在……
林诗音猛然回身,将灯蕊挑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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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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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错的是谁呢(2)
“无论如何,我都要再看他几眼,多看他几眼,以后……”
以后的事她不敢再想,不忍再想。
她眼泪已夺眶而出。
龙小云眼睛虽然闭得很紧,但眼角似也有泪痕流下。
他身子突然发抖,是太冷?还是在做噩梦?
林诗音俯下身,想为他将被拉紧些。
她忽然发觉被是湿的,龙小云的衣服也是湿的,湿透。
林诗音怔住,怔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轻轻道:“原来你也出去过。”
龙小云还是闭着眼,闭着嘴,闭得更紧。
林诗音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后面跟着我?”
龙小云终于点了点头。
林诗音道:“我刚才说的话,你也全都听见了。”
龙小云忽然从被窝里拿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高高举起,道:“拿去。”
林诗音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
龙小云还是闭着眼,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你岂非正是为了要拿这东西才回来的么?”
林诗音目中露出了痛苦之色,道:“我……我是回来看你的。”
龙小云道:“若不是为了这东西,你还会回来看我?”
他忽然张开眼睛,盯着他的母亲。
他目中也充满了痛苦之色,道:“你本就打算离开我,若不是为了这样东西,你只怕早就走了。”
林诗音黯然道:“我的确准备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可是我……”
龙小云打断了她的话,道:“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你要到哪里去。”
林诗音道:“你知道?”
龙小云道:“你要去救李寻欢,是不是?”
林诗音又怔住了!
龙小云嗄声道:“你准备用这本怜花宝典去救李寻欢,是不是?”
他将手里的油纸包抛到林诗音面前,嘶声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拿去?为什么还不去!”
林诗音身子摇了摇,似已支持不住。
龙小云道:“有了这本怜花宝典,上官金虹一定会见你的,因为他也是练武的,见了这种东西也会心动。”
他咬着牙,接着又道:“你想利用这机会跟他拼命,但你当然也知道要他死并不容易,所以你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将他先抱住,能将他多抱住一刻,李寻欢就能多活一刻,阿飞也许就能及时赶去救他!”
林诗音黯然无语。
龙小云的确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每句话都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已没有什么话可说。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确对你很好,你为了他就算连自己的儿子、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也没有人能说你不对。”
他抖得更厉害,接着又道:“可是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有没有替我想过,我毕竟是你的儿子……我……我……”
林诗音的心就像是被针在刺着,忍不住握紧了她儿子的手,道:“我当然也替你想过,我……”
龙小云用力甩脱了她的手,道:“你替我想过,我知道,你要我明天早上到那里去等他们,你既已为他死了,他们见到我,自然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我。”
他嗄声接着道:“可是你又怎知一定能救得了他呢?他若看到你死了,心里岂非更乱,更难受?就算阿飞能赶去,他也未必能活得了。”
林诗音的身子也已开始发抖。
龙小云道:“何况,就算他能活下去,就算他肯照顾我,我也不会跟着他的,我根本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林诗音凄然道:“为什么?”
龙小云咬着牙,道:“因为我恨他!”
林诗音道:“但是你已经……”
龙小云又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恨他,并不是因为他废了我的武功。”
林诗音道:“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龙小云嘶声道:“我恨他为什么不是我的父亲,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他的儿子。我若是他的儿子,你岂非就不会离开我了,一切事岂非全都会好得多?”
他突然伏在枕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林诗音心已碎了,整个人已崩溃。
她只觉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倒了下去,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孩子若是他的儿子,他若是我的丈夫……”
这念头她连想都不敢去想,但在她心底深处,她又何尝没有偷偷地想过?
不幸的父母,生出来的孩子更不幸,更痛苦。
但错的只是父母,孩子并没错,为什么也要跟着受惩罚,跟着受苦!
林诗音挣扎着爬起,扑在她儿子身上,泪如雨下,嗄声道:“孩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像我们这样的父母,做我们的孩子实在不容易……”
窗外忽然传人一声凄凉而沉重的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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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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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错的是谁呢(3)
一人哽咽着道:“你并没有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你。”
龙啸云。
以前见过他的人,绝对想不到他也会变得如此狼狈,如此憔悴。
他就站在门口,竟似没有勇气走进这屋子。
龙小云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仿佛想唤他一声:“爹。”
但他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龙啸云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愿做我的儿子。”
林诗音猝然回首。
龙啸云目光转向她,黯然道:“我也知道你不愿做我的妻子,我这人活着本就是多余的。”
林诗音道:“你……”
龙啸云不让她说话,又道:“可是我却一心要做你们的好父亲、好丈夫,只不过……看来我并没有做好,我什么事全都做错了。”
林诗音瞧着他。
他本是个最讲究衣着,最着意修饰的人,他本来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永远都生气勃勃。
但现在呢?
林诗音心里忽也涌起一种怜惜之意,黯然道:“我也对不起你,我也没有做你的好妻子。”
龙啸云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这不能怪你,只怪我,我若没有遇见你,没有遇见李寻欢,你们全都不会变成这样子,全都会很幸福。”
可是他自己的命运岂非也是因此而改变的?
他若没有遇到李寻欢,岂非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林诗音泪又流下,道:“无论你做过什么事,你至少也是为了要保护你的家,保护你的妻子,所以……你也没有错,我绝不能怪你。”
龙啸云凄然笑道:“也许我们都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呢?”
林诗音目光茫然遥视着窗外的风雨,喃喃道:“错的是谁呢?……错的是谁呢?……”
他无法回答。
没有人能回答。
世界上本就有许多事是人们无法解释,无法回答的。
龙啸云缓缓道:“我本不想再来见你们的,这次你出来,我就知道你已下了决心要离开我,所以我既没有劝你留下,也不想求你回去,因为……”
他长叹,流泪道:“我自己也知道我所做的那些事,不但令你伤心,也令你失望,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偷偷地跟你们出来,只要能远远地看你们一眼,我就满足。”
林诗音失声痛哭,道:“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
龙啸云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的确不该再说了,因为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太迟。”
林诗音流泪道:“你知道,我欠他的太多,我不能眼看着他死。”
龙啸云道:“我也欠他的,欠得更多,所以,有些事你应该让我去做。”
他似已下了决心,忽然大步走了过去。
林诗音嗄声道:“你想做什么?你难道……”
龙啸云忽然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咬着牙道:“你不能死,也不应该死,该死的是我,我活着,大家都痛苦,我死了,你们反而能好好地活下去。”
他一把攫起了那本用油纸包着的怜花宝典,人已冲了出去。
只听他话声自风中远远传来,道:“孩子,好好照顾你的母亲,至于我这父亲……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
龙小云瞪大了眼睛,望着门外的风雨。
他已不再流泪。
但他那种眼神,却比流泪更令人心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放声大呼,道:“我承认,只有你才是我的父亲,我也只愿意做你的儿子,除了你,什么人我都不要,无论什么人……”
这是儿子对父亲的忏悔,也是父子间独有的感情,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只可惜做父亲的已听不到了。
只要是人,都有觉悟的时候。
纵然他觉悟只不过是因为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也还是同样值得尊敬。
血浓于水。
只有血才能洗清一切羞侮,一切仇恨。
生命的归宿是血。
但新的生命,也正是在血中诞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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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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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血洗一身孽
这是座很广阔的庄院。
这座庄院看来和别的豪富人家的庄院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你只要走得近些,一走上大门前的石阶,你就会立刻觉得有种阴森森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龙啸云已走上了石阶。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连一个人都没有,但他一踏上石阶,忽然间就有十几个人幽灵般出现了。
是十八个黄衣人,龙啸云根本无法分辨他们的面目。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根本不必分辨这些人的面目——所有金钱帮的属下,几乎都是完全一样的。
他们都没有嘴,因为他们根本不说话,纵然说话,也都是上官金虹的声音。
他们没有眼睛,因为他们根本不用看——他们能看得到,也全都是上官金虹要他们看的。
他们只有一个很小的耳朵,因为他们只听得见上官金虹—个人的声音。
他们都没有灵魂,但每个人的四肢都很灵敏,在一刹那间已将龙啸云围住。
龙啸云长长吸了口气,道:“看来金钱帮的总舵果然在这里。”
有人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龙啸云道:“找人。”
有人道:“找谁?”
龙啸云道:“你们的帮主上官金虹是不是已回来了?”
“上官金虹”这名字就似有种神奇的魔力,他们的态度立刻改变了些。
“帮主已回来了,请问足下……”
龙啸云道:“我要见他,有样东西想送给他。”
“请稍候,帮主现在不见客。”
龙啸云又吐出口气,道:“他是不是还和李寻欢在里面?”
“是。”
龙啸云道:“那么我现在就要见他。”
“请问尊姓大名?”
龙啸云厉声道:“姓龙,我有样极重要的东西现在非交给他不可,你们若是耽误了大事,这责任谁能担当得起?”
“姓龙……前两天要和帮主结拜的,莫非就是你?”
龙啸云道:“是。”
“是”字刚出口,寒光已飞起。
一把刀,两柄剑,同时闪电般向他刺了过来。
龙啸云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的喝声虽响亮,却没有人再听,也没有人再回答。
龙啸云狂吼,挥拳。
他的武功并不弱,他的拳法刚猛迅急,一拳击出,虎虎生威。
但他只有一双拳。
对方的兵刃却有二十二件——其中有钩、双剑、双鞭、双笔。
笔最短,也最险,使的赫然正是昔日“生死判”嫡传的打穴心法,这人在兵器谱中的排名,绝不会在“风雨双流星”向松之下。
剑是松纹剑,剑法隐然有古意,出手萧疏,竟在剑先。
当代使剑的高手,绝不会有十人以上能胜得过他。
最狠的还是刀。
九环刀,环声一震一销魂,七刀劈下,刀风已笼罩龙啸云。
判官笔就打上了龙啸云的穴道。
没有呼声,没有呻吟。
因为他的喉管已被刺穿,声带已被砍断。
只有血。
血,箭一般自他喉管流出来。
他的人倒下。
血刚好洒落在他自己身上。
死不瞑目。
龙啸云的眼睛还是在瞪着他们,眼珠子似已凸出。
他本是为了求死而来,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让他见上官金虹一面?
因为“看到龙啸云就杀!”这是上官金虹的命令!
因为无论什么人,都不能让他走进这院子一步!
这也是上官金虹的命令!
上官金虹永远令出如山!
用油纸包着的“怜花宝典”,自怀中掉了出来,也已被血染红。
没有人看它一眼。
像龙啸云这种人身上带着的东西,又怎会被人重视?
于是这本神奇的怜花宝典也和世上其他许多本武功秘笈一样,从此绝传。
这是人类的幸运,还是不幸?
油纸包又被塞入龙啸云怀中,尸体被抬走。
金钱帮属下对于处理死人的尸体也是专家,他们处理尸体有一套很简单、也很特别的方法。
人,的确很奇怪。
他们往往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去寻找、去抢夺某样东西,甚至不惜拼命,但等到这些出现时,他们却又往往会不认得,往往会看不见。
这是人类的愚昧,还是聪明?
阿飞没有剑。
但是这不重要,因为他忽然又有了勇气和信心。
路旁有片竹林,站在这里,已可看到金钱帮的家院。
阿飞砍下段竹子,从中间剖开,剖成三片,削尖,削平,撕下条衣襟,缠住没有削尖的一端,就算做剑柄。
他的动作很迅速,很准确,绝没有浪费一分力气。
他的手很稳。
孙小红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瞧着,仿佛觉得很新奇、很有趣。
但她还是不免有些怀疑,拿起柄竹剑,掂了掂,轻得就像是柳叶。
她忍不住问道:“用这样的剑也能对付上官金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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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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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重生(1)
阿飞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无论用什么样的剑也不能对付上官金虹。”
孙小红想了想,道:“那么……要用什么才能对付他?”
阿飞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知道要用什么去对付上官金虹,可是他说不出。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说不出的。
孙小红轻轻叹了口气,道:“除了上官金虹外,你也许还要对付很多人。”
阿飞道:“我只问你,上官金虹是不是已回到这里?”
孙小红道:“我想绝不会错。”
阿飞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他在这地方无论做什么,都绝不会有人看到。”
阿飞道:“能杀李寻欢,并不丢人,他为什么不愿被人看到?”
孙小红又叹息了一声,道:“一个人在做他最喜欢做的事时,往往都不愿被人看到。”
阿飞道:“我不懂。”
孙小红道:“你最喜欢吃什么?”
阿飞道:“什么都喜欢。”
孙小红道:“我最喜欢吃核桃,每次吃核桃的时候,我都觉得是种享受,尤其是冬天的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吃。”
她笑了笑,道:“但若有很多人在旁边眼睁睁地瞧着我吃,那就不是享受了。”
阿飞沉吟,道:“你认为上官金虹将杀他当做种享受?”
孙小红叹道:“所以我才能确定上官金虹绝不会很快地杀了他。”
阿飞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假如我只有一个核桃,我一定会留着慢慢地吃,吃得越慢,我享受的时候越长,吃完的时候,我总会觉得有点难受。”
其实那种感觉并不是难受,而是空虚。
只不过“空虚”这两个字她也说不出。
她接着又道:“在上官金虹眼中,这世上惟一的敌人就是李寻欢,杀了李寻欢,他一定也会有我吃完核桃那种感觉,而且一定比我难受得多。”
阿飞慢慢地将剑插入腰带,突然笑了笑,道:“我杀了他绝不会觉得难受。”
这句话没有说完,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得并不很快,因为他先要准备——对付上官金虹那样的人,当然一定要先作准备。
走路的时候他往往会觉得四肢渐渐协调,紧张的身子渐渐松弛,这正是做最好的准备。
他终于走上石阶,走进门。
突然间,人已出现——十八个黄衣人。
这正是金钱帮总舵所在地的守卫,当然也就是金钱帮的精锐。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道:“我虽不愿杀人,也不愿有人挡我的路。”
一人冷笑,道:“我认得你,挡了你的路又能怎样?”
阿飞道:“就得死!”
那人大笑,道:“你连条狗都杀不死。”
阿飞道:“我不杀狗,你不是狗!”
没有剑光,竹剑没有光。
但竹剑也能杀人——在阿飞的手中就能杀人。
那人还没有笑完,咽喉已被刺穿。
现在竹剑有了光。
血光!
判官笔,双钩,九环刀,五件兵刃带着风声击向阿飞!
两柄锐利的刀去削他手里的剑。
孙小红在担心,她知道阿飞与人交手的经验并不多,纵然和人交手,也大都是一对一,很少被人夹击围攻。
他的剑对付一个人固然已够快,但若对付这么多人呢?
孙小红想冲过去,助他——臂之力。
她还没有冲过去,就已看到三个人倒下。
她明明看到刀锋已削及阿飞手里的竹剑,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竹剑偏偏没有被削断。
她明明看到判官笔已点着了阿飞的穴道,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倒下去的偏偏不是阿飞!
这原因只有使判官笔的人自己知道。
他认穴一向极准,出手一向极重,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明明已打着了阿飞的穴道。
但就在他笔尖触及阿飞衣衫的那一刹那,他全身的力气突然消失。
竹剑已刺穿他的咽喉。
阿飞并不比他快很多,只快一分。
一分就已足够了。
孙小红终于还是冲了过去,身子就像是只穿飞在花间的蝴蝶。
江湖中的女子高手,特长往往是轻功和暗器一类,较小巧而不吃力的武功,很少听说有女子的内力深、掌力强的。
孙小红也不例外。
她暗器的出手极快,身法更快,脚步的变化更奇诡繁复,简直令人无法捉摸。
但她最大的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保护阿飞。
她始终认为阿飞的剑对付一个人固然有余,对付这么多人则不足。
阿飞用剑的方法奇特,完全和任何一家门派的剑法都不同。
他的剑法没有“削”,没有“截”,只有“刺”!
刺,本来只有向前刺。
但阿飞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能刺,无论往哪个部位都能刺!
他能往臂下刺,往胯下刺,从耳旁刺。
他能向前刺,向后刺,向左右刺。
忽然间,一人着地滚来,刀花翻飞。
地趟刀!
这种刀法极难练,所以练成了就极有威力。
但阿飞的身后也似长着眼睛,身子突然一缩,避开了迎面刺来的枪,剑已自胯下反手向后刺出,刺入了那地趟刀名家的咽喉。
这时另一人已自使枪的身后抢出,掌中一双兵刃以“推山式”向阿飞推出,不但招式奇特,兵刃也奇特。
他用的是一双凤翅流金铛。
这种兵器江湖中更少人用,铛上满是倒刺,此刻用的虽是“推”字诀,但却同时兼带“撕,挂”两诀的妙用。
无论谁只要被它沾着一点,皮肉立刻就要被撕得四分五裂,——这一着“推窗望月”下面的招式,正是“野马分鬃”!
阿飞本该向后退跃。
他若向后退,就难免失却先机,别的兵刃立刻就可能致他的死命!
但他当然更不能向前迎,若向前迎,流金铛立刻就要致他的死命。
这道理无论谁都能想得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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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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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重生(2)
谁知阿飞却像是偏偏想不通,他身子偏偏向上迎了上去。
孙小红眼角瞥见,几乎已将失声惊呼。
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的剑已自胯下挑起,自双铛之间向上刺出。
“哧”,剑刺入了对方的咽喉。
流金铛虽已推上阿飞的胸膛,但使铛的人只觉喉头一阵奇特的刺激,全身突然收缩,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铛翅再推出半分。
他双眼渐渐凸出,全身的肌肉都渐渐失却控制,突然觉得胯子一片冰凉,大小便一齐涌出,双腿渐渐向下弯曲。
他脸上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他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快的剑,这么准的剑!
可是他非相信不可!
突然间,四下一片死寂,没有人再出手。
每个人都在眼睁睁地瞧着这流金铛名家可怕的死法,每个人都已嗅到从他身上突然发出的恶臭。
有的人胃里已在翻腾,忍不住要呕吐。
令他们呕吐的并不是这恶臭,而是恐惧,他们仿佛直到现在才突然发现“死”竟是如此可怕,如此丑恶。
他们并不怕死,但这种死法却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阿飞没有再出手,从人群中静静地穿过。
剩下的还有九个人,眼睁睁地瞧着,一个人突然弯腰呕吐,一个人突然放声痛哭,另一个人突然倒在地上,抽起筋来。
还有个人突然转身飞奔而出,奔向厕所。
孙小红又何尝不想痛哭、呕吐?她心里不但恐惧,也很悲哀,她想不到人的生命有时竟会变得如此卑贱。
阿飞在前面走,手里提着剑。
剑犹在滴血。
就是这柄剑,不但夺去了人的生命,也剥夺了人的尊严。
剑竟是如此无情!
他的人呢?
甬道的尽头有扇门。
门关得很紧,而且从里面上了闩。
这就是上官帮主的寝室,上官帮主就在里面,那李寻欢也在里面。
上官金虹还没有出来,李寻欢显然还没有死。
孙小红心里一阵欢跃,大步冲了过去,冲到门前。
她整个人突然僵住!
门是铁铸的,至少有一尺厚,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撞开。
上官金虹自然更不会自己在里面将门打开。
孙小红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就像是一脚踩空,落入了万丈深渊!
她再也站不起,人倒在门上,泪如雨下。
她整个的计划都已成空,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费。
这计划若是从头就失败,也许反倒好些,最痛苦的是,明明眼看着它已到了成功的边缘,才突然失败。
这种打击最令人不能忍受!
阿飞怔在那里,突然间,他就像已变成了一只疯狂的野兽,用尽全力向铁门上撞了过去。
他的人被撞得弹了出去,跌倒,再冲出,全力刺出一剑!
剑折断。
世上也没有任何一柄剑能洞穿这铁门,何况是柄竹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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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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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胜败(1)
阿飞的腿弯下,整个人都似在抽搐,他又有了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这种感觉每次都要令他发疯。
但发疯也没有用。
李寻欢就在这扇门里,慢慢地受着死的折磨。
他们却只能在外面等着。
等什么呢,等上官金虹自己开门走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李寻欢就不会再活着。
等什么呢?只不过是在等死而已。
上官金虹自然也绝不会让他们活着,他出来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死的时候。
孙小红突然走过来,用力拉起阿飞,道:“你快走吧。”
阿飞道:“你……你叫我走?”
孙小红道:“你非走不可,我……”
阿飞道:“你怎么样?”
孙小红用力咬着嘴唇,过了很久,才垂头道:“我跟你不同。”
阿飞道:“不同?”
孙小红道:“我早就说过,他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可是你……”
阿飞道:“我并不想陪他死。”
孙小红道:“那么你就该走。”
阿飞道:“我也不想走。”
孙小红道:“为什么?”
阿飞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孙小红道:“我知道你一定要为他报仇,但那也用不着急在一时,你可以等……”
阿飞道:“我不能等。”
孙小红道:“不能等就……就……”
阿飞道:“就怎么样?”
孙小红的嘴唇已咬出血,道:“就死!”
阿飞凝视着竹剑上的血迹。
血已干枯。
孙小红道:“我也知道你一定还想试试,但那也没有用的。”
阿飞道:“你留在这里陪他死又有什么用?”
孙小红说不出话来了。
阿飞缓缓道:“你留下来,只因有件事你纵然明知做了没有用,还是非做不可。”
孙小红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他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无言地点了点头。
他承认,不能不承认。
只要是人,只要和李寻欢接触较深,就无法不被他那种伟大的人格感动。
若不是遇见李寻欢,阿飞只怕早已对人类失去了信心。
“绝不要信任任何人,也绝不要受任何人的好处,否则你必将痛苦一生。”
阿飞的母亲这一生显然充满了痛苦和不幸,阿飞几乎从未看到她笑过,她死得很早,只因她对人生已毫无希望。
“我对不起你,我本该等你长大后再死的,可是我已不能等,我实在太累了……我什么都没有留给你,除了那几句话,那是我自己亲身得到的教训,你绝不可忘记。”
阿飞从来也没有忘记。
他从荒野中走入红尘,并不是为了要活得好些,而是为了要向人类报复,为他的母亲报复。
但他第一个人就遇见了李寻欢。
李寻欢使他觉得人生并不如他想像中那么痛苦,人类也并不像他想得那么丑恶,他在李寻欢身上发现了很多很多美德。
他本来根本不相信世上有这些美德存在。
他这一生受李寻欢的影响实在太多,甚至比他的母亲还多。
因为李寻欢教给他的是“爱”,不是恨。
爱永远比恨容易令人接受。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不恨!
他恨得想毁灭,毁灭别人,毁灭自己,毁灭一切。
他觉得这太不公平,像李寻欢这样的人,本不该这么样死的。
孙小红忽又叹了口气,凄然道:“上官金虹若知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一定开心得很。”
阿飞咬着牙,道:“就让他开心吧,这世上本就只有好人才痛苦,开心的本就是恶人!”
突听一人道:“你错了!”
铁门虽沉重,但开门的声音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何时门已开了。
从门里慢慢走出来的人,赫然竟是李寻欢。
他看来显得很疲倦,但却还是活着的。
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飞和孙小红猝然回首,怔住,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这是欢喜的眼泪,喜极时也和悲哀时一样,除了流泪外,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事都不能做,甚至连动都无法动。
李寻欢也已有热泪盈眶,嘴角却带着笑,缓缓道:“你错了,这世上的好人是永远不会寂寞的,恶人痛苦的时候也永远要比开心的时候多得多。”
孙小红突然扑过去,扑在他怀里,不停地啜泣起来。
她实在忍不住要喜极而泣。
又过了很久,阿飞才长长吐出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上官金虹呢?”
李寻欢轻抚着孙小红的柔发,道:“想必也很痛苦,因为他毕竟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阿飞道:“他做错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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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012 10: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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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胜败(2)
李寻欢道:“他的确有很多机会能杀我,他甚至可以令我根本无法还手,可是他却故意将机会错过了。”
像上官金虹那样的人,怎会将机会错过?
孙小红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因为他心里始终想赌一赌。”
孙小红道:“赌?赌什么?”
李寻欢道:“赌他自己是不是能躲得过我的出手一刀。”
孙小红眸子里发出了光,道:“他当然不信‘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句话的。”
李寻欢道:“他不信——任何人他都不信,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件能让他相信的事。”
孙小红道:“结果呢?”
李寻欢淡淡道:“他输了!”
他输了!
这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决定胜负也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
但这一刹那却是何等紧张、何等刺激的一刹那!
这一刹那对江湖的影响又是何等深!
那一闪的刀光又是何等惊心!何等壮丽!
孙小红只恨自己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
甚至不必亲眼看到,只要去想一想,她呼吸都不禁为之停顿!
流星也很美,很壮丽。
流星划破黑暗时所发出的光芒,也总是令人兴奋、感动。
但就连流星的光芒也无法和那一闪的刀芒比拟。
流星的光芒短暴。
这一闪刀光所留下的光芒,却足以照耀永恒!
门已开了。
没有人能永远将整个世界都隔离在门外。
你若想和世人隔绝,必先被世人摒弃!
阿飞走进了这扇门。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柄刀,那柄神奇的刀。
小李飞刀!
刀并没有直插入上官金虹的咽喉,但却足以致命!
刀锋是从喉结下擦着锁骨斜斜向上刺人的,这一刀出手的部位显然很低。
这一代枭雄死的时候,也和其他那些他所鄙视的人没什么两样,也同样会惊慌,同样会恐惧。
生命原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死的面前,人人都平等,但有些人却偏偏要等到最后结局时才懂得这道理。
上官金虹脸上也充满了惊惧、怀疑、不信。
他也像别人一样,不信这一刀会如此快!
甚至连阿飞都很难相信,他甚至想不通这一刀是如何出手的。
他恨不得李寻欢能将当时的情况说得详细些,但他也知李寻欢不会说。
那一瞬间的光芒,那一刀的速度,根本就没有人能说得出。
“他输了!”
上官金虹的手紧握,仿佛还想抓住什么,他是不是还不认输?
只可惜现在他什么都再也抓不住了。
阿飞心里忽然觉得很闷,忽然对这人觉得很同情,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许他同情的不是上官金虹,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是人,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相同的悲哀和痛苦。
他虽然没有输,可是他又抓住了什么子得到了什么?
过了很久,阿飞才转过头。
他这才看到荆无命。
荆无命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他虽然就站在阿飞身旁的那张大桌子后面,却仿佛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眼睛虽是在瞧着上官金虹,其实却是在瞧着他自己。
上官金虹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就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生命若已消失,哪里还有影子?
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荆无命在那里,每个人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胁,无形的杀气。
但现在,这种感觉已不存在了。
阿飞走进这屋子里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他这个人存在。
他虽然活着,却已只不过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而已,正如一柄无锋的剑,就算还能存在,也已失去了意义。
阿飞又不禁在暗中叹息,他很了解荆无命此时的心情。
因为他自己也曾有过这种经验。
也不知过了多久,荆无命忽然走过来,用一只手托起了上官金虹的尸首。
他还是没有看别人一眼,慢慢地向外走,眼看已将走出门。
阿飞忽然道:“你不想复仇?”
荆无命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有停。
阿飞冷笑道:“你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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