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那神圣的轻微饥饿感

马盛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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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着已经凉了的咖啡乌和土司，闭上眼睛…………   

         西班牙海鲜饭配点什么喝好呢？就雪莉酒吧。烧银鳕鱼配点什么喝好呢？就日本清酒吧。肉桂面包卷配点什么喝好呢？就摩卡吧。安徽玫瑰包子配点什么喝好呢？就芝麻花生糊吧。鱼皮馄饨配点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
        “你今天弄什么吃？”
        “你不是说不要来了吗？”
        媛媛，你放过我，行吗？
      
               1．
        让媛媛参观我的书房，就是整个错误的开始。
                     
                       2．
        毕竟，媛媛是我的女性朋友中，少数真的喜欢看书，而且看得蛮深广的一个。除了我之外，她从不跟其他人谈书里头的东西。不熟悉她的人，很难想像她看书的数量和范围。或者干脆说，很难想像她是个喜欢看书，认真看书的女子。甚至可以说，她的外表看起来，很像那种念完中学出来打一份不高不低的文员工作，下班回家就陪母亲做家务，陪父亲看电视那类型的乖乖女。
        我是在图书馆内认识她的。而且还是儿童图书馆。
        已经不只一两次在书架间碰到这个常常来借书给孩子的长辈。然后有一回，她突然很有礼貌地问“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你是不是常在报上写文章的马盛辉先生？”
        老天。我这么一个不入流的作家也让人给认出来了。
        跟我一样，她也是名义上帮哥哥的女儿申请一张儿童图书馆的会员卡，事实上，卡做成了，就利用它在儿童图书馆内借那些儿童书籍给自己看。当她笑着跟我说这个同样的秘密时，我感到很庆幸。因为总算还有一个跟我一样爱看儿童书籍的成人。至少我可以跟那些怀疑我有恋童癖倾向的人说：不只我一个人这么做。后来我跟她提起这事，她摇摇头说“是恋童癖的话，就不会来找书，而是来找人。更何况你又不是只看这类书。” 几次谈话下来，我们已经很清楚彼此是无所不看的书虫。
        于是，两个假假帮孩子借书的长辈，就这样熟悉起来。几乎所有的谈话内容都是哪一本书怎样怎样，哪一个作家怎样怎样。而且都在儿童图书馆内的书架间压低声量谈。有时候，两人默默地共看一本儿童书。在美好的书页间揣摩着彼此的呼吸和眼神。
        不论她看儿童书的心态是不是跟我一样，但至少她是我所认识的唯一一个，真的看完儿童小说家Enid Blyton的Famous Five和Secret Seven系列的每一本。（她还提起两年前曾经在报上的书评版内，看到我把这两个系列戏称为“儿童版七侠五义”，觉得很有意思。天呵，原来她真的有看我写的文章呵）她也看过Laura Ingalls的Little House系列每一本。而且跟我一样一提起七十年代的《儿童乐园》，就眼睛亮了。不过，她对这些书的内容细节之记忆，真的令我暗自心惊。她那又小又圆的脑袋，怎么看也不像是80GB的。
                       
               3．
        然后我们就开始互相交换书来看了。对于两个爱书的人来说，一面常常交换书看，一面常常听你说还有哪些哪些书，到最后冒出那句“找一天去你家看看你的书房”，几乎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情节。
        也就是以上提到的错误的开始。
        但是，这个所谓的错误，跟媛媛和我的交往没有关系，而是跟我的藏书有关系。
        我的家，是连一张椅子，一张床也没有的，平时坐卧都在地板上。唯一称得上家具的，就只是那张矮脚的桌子，同时用来进餐，写作，阅读。除了这台笔记型电脑称得上是比较奢侈的物件外，几乎没有任何的视听设备，没有任何的摆饰。连我唯一在乎的书本，也只是摆放在两端用砖块叠起的长木板上，没有真正的书架。
        媛媛看了，点点头笑道“只差没有一部纺车而已。”
        她是在揶揄我学甘地的清贫主义。我的女性朋友中，也好像只有她懂得这么揶揄。
        也只有她会跟我一样，一进来，视线就在那些书本上。
        所以我才会说，这个所谓的错误，跟我的藏书有关系。因为她一下子就发现了我那一整排的食谱和美食书籍。于是，她还没有开口，我就先开口了：
        “不必瞎猜了，我对烹饪根本没有兴趣也从来不下厨，我只是喜欢看美食的图片。”
        “那你应该是很喜欢美食，很懂得享受吃吧。”
        我耸耸肩，露出“可以这么说吧”的无所谓表情。我真想说“又错了。没有得吃时的那种饥渴，才是真正的享受。” 她并不知道我每天刻意吃最简单最乏味的食物，而且分量极少。不过她跟我的关系还只是书友，这种个人癖好还是别张扬。
        “那我就不客气咯。”
        “请便。”
        她的意思是要借很多本回去研究。
        “煮得出来再请你指教。”
        “My Pleasure.”
        “后面没有dot com么？”
        “还没。”
        她忍住笑，就开始将那些食谱一本本抽出来，看了封面，再一本本从容地放进她那稍嫌过时的白色手提袋中。好像电视剧中警探将案场证物一一谨慎地收集，带回警局那般。
        我真想说媛媛你这么嗜书如命干嘛不带那种露营用的大行囊来回头轮到我去你家时就驾辆卡车去把你的书像搬西瓜一样搬个精光

              4．        
        错误就是这样开始的。
        轮到我去她家借书时，她已经从我的那本《砂锅百类》中，学会了煮出意式罐焖鸡；并依照我那本《红茶小点》，烤出了红茶马铃薯松饼。她故意木无表情地将它们摆在我面前，然后冷冷地说“Your Pleasure”。
        “by roundround.com，” 我说。媛媛，就是圆圆。圆圆的碗碟和杯，盛着媛媛的美食。网址真的要这么取名，也有意思嘛。
        那是我的美食想像，第一次受到强烈的袭击。
        自从一年前开始沉溺于对美食的虚拟想像后，我就有意识地拒绝和回避任何真的美食，以期能在各种食谱和美食书籍中，对着那些色彩鲜明的美食图片而得到某钟想像的升华。甚至也从自己对美食诱惑的抗拒和挣扎中，感到内在精神的无比充实。能在一天中的大半时间内保持轻微的饥饿感，对我几乎有着神圣的意义。翻阅美食图片，凝视和冥想自己在很安静的环境中用餐品茗，是我每天坚行的膜拜仪式。不是膜拜美食，而是膜拜想像。
        可是媛媛出现了。
        她果然不会像那种煮出一道菜，就很兴奋地要人尝尝的女子那般。她把菜摆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一面还看着她的书。也不招呼我吃，也不问我味道如何。当时我是怎么放弃平时对美食的抗拒而静静地吃起来，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我以为她只是兴之所至，偶尔试试自己的手艺而已，不会有下次吧。我慢慢地咀嚼着，好像穿过荒芜的沙漠来到绿洲水源的旅人那般。神圣的想像在节节败退。
        我放下刀叉，到她书房去。我也莫名其妙想学她一面吃一面看书。
        结果，也很莫名其妙地选了某本自己借给她的食谱：《温馨糕点》。
        从别人家的书架上，取出自己借给别人的书来看，好像有点那个。媛媛抬头看了一眼我手中的书，只是微微一笑，继续看她的书，吃她的松饼。而我一面看着那本《温馨糕点》，一面在舌头和齿缝间，追逐和探索肉汁中的白酒、橄榄、番茄和蘑菇等混合的成分……平时看食谱图片时的美好想像顿时变得生硬、造作。媛媛你他妈的是个陷井耶。
       《温馨糕点》。好个暧昧的书名。
       “你星期天再来好吗？我弄两种三明治请你吃，” 她说。
       是了，应该就是那本我借她的《Get Sandwichy》。刚刚还在她书架上看到。
       “星期天呵？……我……可能会去儿童图书馆。你最近还去吗？”我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挣扎。记忆中的三明治图片慢慢溶为诱人的奶油、火腿、香菜…………
        “你不是说星期天人多很吵，不喜欢去的吗？”
        “噢………这倒是。不然………你来我家吧。”
        “好呵。我会拎着一个装满三明治和柠檬冰茶，垫着格子纹桌布的野餐篮子去，” 她笑着说。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因为有一回我们在儿童图书馆的一堆破旧的书中，找到一本七十年代的小学英文读本，里头有一课是讲野餐的。当时，我就指着那个野餐的篮子告诉她“我小时候就是在这种乖乖的家庭中长大的咯”还故意学我母亲的声音说“不要跑太远呵”、“你不能吃慢一点，你看，打呃了”、“咳嗽不可喝冰的啦” 当时她听了冷笑着说“现在还不是一样这么乖？” 媛媛你好像是早有预谋的。

              5．
         星期天早上，她真的来了。真的拎着那个乖乖的野餐篮子来，要我乖乖地跟她野餐。她穿着贴身白色背心和短裤。俨然是另一道小菜。
         想像王国再陷一城。
         星期天我一向来虚拟什么呢？凌晨划着小舟摸黑在河中钓鳟鱼。然后在河岸某个隐秘的高地架起篝火烤鳟鱼。用野地里的一些花果叶等来调味。嘴角还叼着烟斗，一面烤着，一面还环视在凌晨中林木深深的河岸……… 飘渺的画面，深刻的感觉。
         三明治真的棒极了。媛媛你是不是把我的想像都夹在三明治间？
         “星期三过来吃韭菜猪红。还有炒鱿鱼芹菜。”
         “噢。” 又是我借她的那本《下酒小菜》里头的。
         可是我已经感觉到这两道菜涌入口水中了。
         想像王国又再陷一城。
         而我和媛媛，还只是书友。

                     6．
         媛媛从书页间抬起头来，托了托眼镜。“厨房的锅里有猪心苦瓜汤。”
         我就不自由主地去舀一小碗来喝。这好像不是我那众多食谱里的菜。
         “这个猪心苦瓜汤是我发明的，菜名叫用心良苦。嘻嘻”
         好呵好呵。有多少就使出来。我还想喝莲藕汤蘑菇汤生鱼汤紫菜豆腐汤猪肚汤牛尾汤香菇鸡汤罗宋汤蒜头田鸡汤…………
         反正我那神圣的轻微饥饿感已经离我远去。

         ――某某要配某某比较能提味。  噢，是吗？我试试看。
         ――弄点某某来下某某酒吧。    好主意。
         ――某某应该清炒比较好吃。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怎样？会不会太咸。        还好啦，不过应该还可以更脆点。
         ――最重要是它的汤汁。        唔，我看还可以加点某某。

         沦陷中的想像王国呵………
         无论是在阅读，听着音乐，写着书评或小说，我都无法抗拒舌头和肠胃的蠕动。
         所有美好的书页，都无法转化为想像的羽翼。
         “今天又弄点什么吃？”

                     7．
         只要我在她背后用力一推，她就会从十四楼高处往下坠。
         媛媛，再见。
         我望着她雪白的后颈和齐整的短发。俨然一道小菜。
         再见，媛媛。我走过她身边，跨过去。
         神圣的轻微饥饿感，在下坠中徐徐升起…………

evator

只有信奉美食主义的你才会写得出酱的文章....

马盛辉

原帖由 evator 于 3-4-2006 09:26 AM 发表
只有信奉美食主义的你才会写得出酱的文章....

岂止美食，还蛮好色....

evator

原帖由 马盛辉 于 3-4-2006 12:43 PM 发表


岂止美食，还蛮好色....

色彩的色？

dannyloong

老師和學醫的大家好
沒想到在這見到你們！好開心哦！不打擾吧？
嗯．．．　．．．
故事里的色，應是美色吧。
故事里角色只有兩人。而且又是以書會友的男女．．．
發展下去應是志趣相投的戀人吧？
主角為什要跳下去呢？

[ 本帖最后由 dannyloong 于 3-4-2006 04:28 PM 编辑 ]

马盛辉

原帖由 dannyloong 于 3-4-2006 04:24 PM 发表
老師和學醫的大家好
沒想到在這見到你們！好開心哦！不打擾吧？
嗯．．．　．．．
故事里的色，應是美色吧。
故事里角色只有兩人。而且又是以書會友的男女．．．
發展下去應是志趣相投的戀人吧？
主 ...

因为女主角破坏了他对美食的想像。他喜欢享受饥饿的感觉。

evator

原帖由 dannyloong 于 3-4-2006 04:24 PM 发表
老師和學醫的大家好
沒想到在這見到你們！好開心哦！不打擾吧？
嗯．．．　．．．
故事里的色，應是美色吧。
故事里角色只有兩人。而且又是以書會友的男女．．．
發展下去應是志趣相投的戀人吧？
主 ...

你必须要学会相信，
这世界上有许多喜欢自残自怜的人。

马盛辉

原帖由 evator 于 3-4-2006 07:39 PM 发表


你必须要学会相信，
这世界上有许多喜欢自残自怜的人。

物以类聚。每次我发帖，你都会来。

evator

原帖由 马盛辉 于 3-4-2006 10:10 PM 发表


物以类聚。每次我发帖，你都会来。

那我封嘴，
噢！错了！
封笔！
呃。。又错了！
我封帖！

阿彤

原帖由 马盛辉 于 3-4-2006 07:32 PM 发表


因为女主角破坏了他对美食的想像。他喜欢享受饥饿的感觉。

那主角的心理状况是不是有些病态?
他可以在享受完美食后, 再用回味的方式继续去追寻他那对美食的想象, 对饥饿感的追求嘛...

chttat

很精彩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