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2818|回复: 57
|
[灵异怪谈]《尸官经年》作者: 拓印 ( 完结 )
[复制链接]
|
|
本帖最后由 chanel8 于 7-11-2011 05:46 PM 编辑
【内容简介】
尸官,意即赶尸收尸者。
经年,则是个常年带着个帅气的行头僵尸“尸五爷”行走各地的尸官。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不简单。夜半驱符能将“诈尸”的林宅公子尸赶上坟山入了殓,生生能收了梅岭上修成一定正果的双头灵蛇,是不是该让人叹服几分?
经年这个家伙还是迷糊,石山上照样会被一群鬼上身,贪食的时候眼睛乌溜溜转,也会装成个可怜兮兮的样子,对待“尸五爷”跟自己家人一样喃喃自语,甚至给僵尸穿的都比自个儿还好,跟着她走,眼下自然是串好的一个个灵异故事。
僵尸“尸五爷”是没有心的,却又奇异的给她温暖,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而“只会驱驱鬼魂,喊喊口号”的道士也开始出现,待到尸官道士一同端上桌来,更合该是怎样子一出戏?只是个灵异志怪的故事,不涉恐怖,微带轻松诙谐的颜色,君莫怕,且看过来。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7-10-2011 04: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 经年
夕阳映照小村,几缕炊烟寥寥,河边的大柳树下围站了二十来个幼童,有男有女,都全神贯注地听[夫子]讲课,那所谓的[夫子]着一身雪白的短衫裙,腰间裹着宽宽的红缎在背后打了个大花结,乌黑油亮的头发歪歪束在头顶侧边,粗粗一条马尾滑过胸前一直垂到膝盖处,每说一句话,发梢就跟着脑袋左摇右晃,怎么看都还是个十四五的幼稚少女。
只听她脆生生地道,[……人死无魂,只留一具躯壳,肉身已死,魂魄仍在即僵尸,魂魄依附活人肉躯即鬼上身,魂魄依附死尸即借尸还魂。人说,是鬼三分毒,是尸九分恶,鬼乃无身有心,不经附身便无法伤人,尸则是有身无心,死尸无阳气,阴阳不调和,魂魄对阳气本能地需求促使尸身去杀害所有的活物,也就是吸食活体的精气来维持死体的存在……]说到这里她停了会儿,滴溜溜转着眼珠,抬手伸出食指朝下巴上一戳,装模作样地晃晃脑袋,才又接着道,[我说是尸九分恶,那余下来的一分呢,当然就是不恶的那一群……]站在最前面的小男孩伸手指指前面,插口道,[是不是就像穆姐姐后边儿的那一个?]女孩儿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高壮的青衫男人,那男人肤色若铁,一动不动,直挺挺地站立着,额上贴的黄纸盖住口鼻,只能看到一双木然的眼睛直视正前方。
这年头管收尸整尸的叫棺材匠,靠着死人混口饭吃总不见得多光鲜,可干尸官这行的风光多了,他们也管收尸整尸,但收的整的可不是死尸,得能跳会动的那种。棺材匠哪敢整那玩意儿,就算侥幸碰上个不会咬人的,想想在净身缝头的时候被那死东西瞪着双眼猛瞅,寻常人哪受得住?多来几次不吓死也给吓出毛病来了。
这时候就得找[尸官]来合个眼,送个魂儿,再交给棺材匠整治。再说这[尸官]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百姓有官家罩着盯着,尸么,当然也得找个主来管管,有些地方管[尸官]叫僵尸头子,这叫法倒实在,因为做[尸官]的除了得有些降妖伏魔的江湖把式,至少还得再配备一个[行头]——就是被[尸官]以符咒操控的僵尸。
在给小娃儿们普及知识的女孩儿名叫[穆经年],像是刚入行没多久,就带着一个行头,瞧她衣着朴素,也不像能捞到银两的大师傅,身价估摸也就比棺材匠高那么一贯铜钱。
且说经年朝着自个儿的行头瞅了许久,弯腰摸摸男娃娃的头,笑道,[是啊是啊,不恶的那一群当然都是被像姐姐我这样的尸官收服了。]另外一个男孩歪过头,不屑地嗤了一声,[尸官有什么了不起,俺长大了要做道士!]经年倒竖双眉,一拳头捣向男孩的头顶,一边捣一边大声嚷嚷,[瞧你这啥出息?只会念念经,赶赶孤魂野鬼的臭道士哪有尸官来得威风?当那种只会招摇撞骗混口饭吃的贼褂子有啥了不得?咱今儿就叫你瞧瞧啥叫真本事!]那男孩一看经年从怀中掏出画符红笔,马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抱住她的手臂,[穆姐姐,俺知错啦知错啦,甭再拿符定俺,俺昨儿都罚站了一下午,腿到现在还麻着呐!]经年哈哈一笑,把手上的粘粘虫扯下来往地上一按,捏捏他的鼻子,[臭小子,谁叫你跑田里给王大叔捣蛋!光罚站还算便宜你了!]那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吱吱唔唔地不敢再说话,倒是旁边一个穿红布衫的女娃儿开口了。
[穆姐姐,穆姐姐。]她拽着经年的上衣裙摆,笑得眉眼弯弯,[你是很厉害的尸官吗?]经年直背挺胸,双手往腰上一叉,[当然!!你穆姐姐我是天下第一的大尸官啊!]那女孩咽了咽口水,瞟了一眼她身后的青衫男,苦着脸问道,[听说了不起的尸官都有好多僵尸,怎么姐姐你只有一个呢?]这一问可叫经年的脸青了半边,只见她摸摸后脑勺,干笑数声,眼珠子转了几圈,突然站起身退后两步拍拍青衫男的手臂,仰起头,鼻子朝天道,[别说一百个,成千上万都比不上姐姐我的这一个!]说完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对后面大叫,[姐姐我还有要紧事,剩下的过几天再讲!!]这时,那青衫男忽地伸直手臂,一跳一跳地追了过去。
孩子们看着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齐声叹息——[穆姐姐……老招了……]***潺潺的月光洒落,白雾柔和地覆盖整个村落,没有灯火也不会显得漆黑一片。经年站在村口的土坡上,遥遥望着下面,风吹过时,掀动衣物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都这么久了啊。]她喃喃自语,眼底的不舍依稀可见。
当时路过这村子只为求一宿安睡,村人得知她的身份后热情地一再挽留,这一住竟不知不觉耗了近半年,而这村子民风质朴,安定平和,每天除了帮村人收收粮食,就是教孩子们一些必要的知识,时间一长,竟也喜欢上这般清闲的日子。
她看向身旁的青衫男,微微一笑,叹道,[真想一直留在这里……是不是啊?五爷?]尽管知道那青衫男只是一具依照符咒行动的僵尸,经年仍然能对他自说自话地侃上半天,日日如此,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虽然旁人看她这样总指指点点,但经年权当没看见,该说啥还是照说不误。
只见她拉拉青衫行头的袖口,喃喃低语,[呆得时间越长越坏事,咱还是只能跟着尸五爷您走南闯北,唉……也不坏呀……]说着她猛一扭头,转身往村外走,那被称作[尸五爷]的僵尸在她转身的时候也伸出手臂,跳着跟在她身后。
[我说五爷,有没有能让您正常走路的符咒啊?改明儿经年去试着做做吧,您这样我看着都累……]随着细语声越来越远,两道黑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7-10-2011 04: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 公子尸
[赶尸收尸,全途包哟!酬金低廉,服侍周到,孝顺儿子,贤惠媳妇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经年举着布衬儿一面吆喝一面在热闹的集市里穿梭,后面的[尸五爷]就像个金字招牌般跟着跳。虽说这年头办丧行业打得挺热火,但像她这般年纪轻轻就出来沿街撑旗做生意的倒不多,就算身后跟着个撑场面的家伙,但主儿的模样不得不叫人怀疑她的办事能力。所以吆喝了一个上午,也只换来别人心动的几眼,却没有上前问价的。
[哎呀,有五爷这么俊的行头在身边居然没人找……]经年嘀嘀咕咕地走到一家露天铺子前坐下,叫了一碗茶,抬起衣袖擦擦汗,看向在身侧停下的[尸五爷],掏出帕子替他掸了掸衣服上的浮灰,[我说这地方的人还真是没眼光,是不是啊?五爷?]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小二正好端茶上来,古怪地扫她半晌才又问,[这位客倌,您还要点别的什么吗?]经年摆摆手道了声[不麻烦了],接着捧起茶碗喝了口茶,抬头看见小二好奇地盯着旁边的[尸五爷]猛瞧,眉头挑了挑,笑道,[小二哥,你看我家五爷俊不?]小二一回神,瞧见一张俏丽的笑脸凑在面前,脸[刷]地涨红,慌忙点头应声,[俊……俊……]经年笑得更开心,一手搭在[尸五爷]身上,得意的模样像是自己儿子被称赞的母亲,乐了一会儿,她又苦下脸哀哀叹息,[可就接不到生意啊,连喝口茶都要心疼那几文碎钱,哪舍得买个馒头包子的充饥……]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引来周围客人同情的目光,热心肠的铺主大婶听到这话赶忙走过来递上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还热络地拍拍桌子催促道,[快吃吧,别饿着。]经年摸摸腰上的荷包,一脸垂涎地看着面前冒着白气的馒头,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大婶,我喝茶就成。]那大婶肚子一挺,拍拍胸脯大声道,[算俺请的,不跟你算钱!]经年抓了抓脑袋,迟疑道,[可是……]后话还没接上来就叫人给打断了——[甭可是了,趁热吃吧,你不吃俺可就倒掉了。]大婶作势抓起一个馒头。
经年连忙抢了回来塞在嘴里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我吃……我吃……谢谢你啊,大婶子!]那大婶看她迫不及待的吃相,不禁摇了摇头,道,[你爹娘也舍得,放你这小姑娘家出来独个儿讨生活。]经年塞馒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低低道,[我爹娘……早过世了……也没亲人……]铺子那小块儿地方因为这句话瞬时陷入一片沉寂,隐隐听到几声叹气,那大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拍拍经年的肩膀以示鼓励,又走回灶前忙活。经年低头啃馒头,谁也没瞧见那双灵活的眼珠子溜来转去,哪有半点苦儿无依的影子?
过了没一会儿,邻桌的中年汉子搬板凳挪坐到这张桌前,悄声问,[小姑娘,你是尸官儿?]经年冲他点点头,那男人四下张望过后才又开口,更是神秘兮兮,[看你这样子怕是没人敢找你啊,不如去前面林家大宅子试试?]说着朝前指指。
经年[哦]了一声,挨近着问,[林家大宅子?那儿能做到生意?][有没有生意……这俺也不敢打包票,但林家大宅子最近在找尸官儿就是了。]那男人又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继续说,[你不知道哇,林家宅子的大公子最近被人给砍死了,头和脖子就剩层皮儿给连着,那厮死是活该,尽嫖人家老婆,恶事干尽,可死后还作怪,办丧的老爷子给他缝头脖子的时候,那血盆大口一张就死死咬住老爷子的手,废了多大力儿才拽了出来,那老爷子的手筋都给咬断了,整一诈尸啊!现在城里搞这行的没一个敢接这活儿,把这么个鬼东西带上坟山,什么时候被它给弄死都不晓得。小姑娘,俺可没蒙你害你的意思,俺是看你那僵尸大哥挺神气,铁定扳倒过不少死东西是吧?]经年一掌拍向那男人肩头,眼睛闪闪发亮,中气十足地开腔,[大叔,算你有眼光!]就见她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往怀里一揣,杆旗也顾不得拿,丢了碎钱在桌上,跳过板凳往据说是林家大宅子的方向狂奔而去,总是慢半拍的[尸五爷]这时才举起双手,好在跳的速度奇快,没一会儿便已追上经年,稳稳跟在她身后。
一人一尸急速跑跳了约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找对了门。经年仰望门头牌匾,再一次确认那闪闪发光的两个大字是[林宅]没错,这才偏头对[尸五爷]笑道,[五爷,咱们有事儿做了~]接着踏上台阶,走到雕花木门前拉住铜环——[铛铛铛!]叩门声刚过就听到里边儿有人应声,[来了来了……]接下来门被拉开一条儿缝,探出个圆滚滚的脑袋,瞅见门前来客时那眯缝眼使劲儿眨了眨,又眨了眨,这才开口问,[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经年也不兜圈子,把[尸五爷]往身前一拉,开门见山道,[来接活儿的。]虽然那自称是总管的圆脑袋一脸不信任的神情,但[尸五爷]的神武英姿到底是起了点作用,所以经年很快被引荐给老爷夫人,当然,见是见了面,但他们不敢把伏尸安宅这等大事轻易托付给个小丫头片子。
这不,大老爷首先就不信她,看戏猴般上上下下瞅了个遍,开口就问,[小姑娘,你真的是尸官儿?]经年也不以为意,反正是习惯了,任他看个痛快,但该说的也没漏,只见她转身走到[尸五爷]身旁挽起他一只胳膊,[您看看我家五爷不就知道了?不是尸官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行头?]大老爷狐疑地斜瞟她一眼,上前绕着[尸五爷]转了一圈,边走边打量,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东西看着是不错……]这评价可叫经年不痛快了,她鼓着腮帮子闷闷说道,[可不止看着,可不止不错啊。]说着她踮起脚稍稍掀开[尸五爷]的纸符,好让众人看到被遮掩的五官,也就一下,马上又放了下来,[我家五爷可是百年……不,千年难见的上上品,多大的事儿,靠他就成,包君满意。]大老爷还有些许疑虑,那大夫人可就急了,莲步轻移到老头子身边咬耳朵,[老爷子啊,这事不能再拖了,已经放了多日,有不少丫鬟侍从连工钱都没拿就不干了,尸官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到的,难得有上门的,不妨就叫她试试?]大老爷低头思量,想着林宅近来阴气逼人,不就因为停了具死尸?亲朋好友也不来往,没人敢接近这宅子,再这么下去林宅岂不要变成鬼宅?这可怎么成!?
这一琢磨,大老爷即刻拿了主意,对经年道,[那就麻烦您先为我儿整身净身,仪式咱已经办过了,只差找人送去坟山,您要能给办妥,酬金加倍……][加倍?]一听到这词,经年浑身来劲,接下去的话也懒得听了,笑道,[好说好说,先让我去看看货……不……大少爷吧,谁来带个路?]环视一圈,所有在旁侍候的丫鬟侍从包括总管都往后退开,连老爷夫人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经年挑挑眉梢,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没人带路?]真奇了,且不管丫鬟侍从这些外人,那被砍死的不是大老爷大夫人的亲儿子吗?怎么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大老爷吞吞吐吐地解释,[那个……不是不想带……而是小儿死相……实在太惨……]别说外人,连他这个作爹的看了都害怕,他光提起来就浑身发寒,接着又凑到经年身边窃窃低语,[那尸身似乎会动,这情形大概是……][诈尸。]经年接口,看到老爷子欲言又止,一脸惶恐,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放心放心,吓不跑我,好了,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得了。]夫人拍了拍心口,拉着经年往后院走了两步,指向石门后面的长廊,[顺着长廊往右拐,有个大厅堂,小儿的尸身就放在那里……]经年看了看大夫人惨白的脸色不觉好笑,也觉得挺可悲的,不过寻常人家遇上诈尸多半也就这反应,怕起来六亲不认这句话也挺有道理的。
经年撇嘴笑笑,走回去轻拍了下[尸五爷],说了句[把钱准备好]就径直往后院走过去,[尸五爷]跳起落下跳起落下的声音就像众人的心跳——[咚,咚,咚,咚……]甫走进厅堂就闻到一股恶臭,经年扇扇手,低叫道,[真臭!]又看向石板上恶臭的源头,走过去掀开白布罩,不禁惊呼,[哇!!这么惨!?]那尸体看起来就像个脏破的猪皮袋子,身首几乎全分家了不说,衣服也是血迹斑斑,残破不堪,好歹是富家少爷,看那衣服料子多好,生前八成极尽奢华之所能,哪料到死后连衣服都没得换……说是经常嫖人老婆,被砍死的……这死得虽惨也只能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经年对着[尸五爷]吐了吐舌头,打趣道,[这么一看,以后帮五爷擦身经年可得更勤快着点儿~]说着就开始撩袖子,从腰带里掏出个布囊打开,里面塞得尽是大大小小的针钩和色彩粗细各异的线,她拿布囊的时候先细细瞧了遍尸头的断面,嘀咕道,[先帮你把头缝回去好了,挂着多碍事,哎呀,肉都缩进去了,光这么缝起来脖子就没啦!]这么说着的同时伸指捏了根针出来,等到把话说完,线也都穿好了。
只见她熟练地打了个线结,又拈出一杆钩子才把布囊塞回去,接着她提着针钩走到石板头,俯低上身,左手去托尸体的脑袋,就在这时,那□血巴着起皱,原本紧闭的双眼霍然暴睁,乌紫开裂的嘴唇一张,朝着伸过来的手就要咬下去。
经年像早有防备,在他张口的时候就迅速缩回左手,右手稍抬,一针扎在长长伸出口外的舌面上,左手按上公子尸的额头一使劲——[砰!],刚离开石板没多久的后脑又狠狠撞了回去。
她手掌压着不放,拔出针头,瞪眼喝道,[看来缝头之前得先把阁下的嘴给缝上!]那被按住额头的公子尸双眼越瞪越大,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上下两排牙齿相击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面部因狰狞的表情扭曲变形。
换作一般人,比如外面的老爷夫人丫鬟侍从之流,看到这情景恐怕早吓得不是晕死就是逃命了,可是经年却若有所思地从上到下把台子上的公子尸看了个遍。
只见她抬手托起下巴,看着石板上微微颤动的双臂,一拍大腿竟尔笑了起来, [这家伙……敢情是还没完全僵尸化?看他压根没法儿自由活动啊!]她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尸五爷],又转回去看向公子尸,咂了咂嘴巴,发出[啧啧]两声,漫不经心地调侃,[唉——这么没用难怪会被人砍死啊,像你这样,根本就用不着劳烦我家五爷。]说着从腰带里抽出一张红符纸,上面写有[封]的黑字,往公子尸脸上一帖,把手收回,那公子尸就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经年先用钩子把断颈一圈萎缩的烂肉勾出来,勾一段缝一段,嘴巴也不闲着,就像和熟人聊天般叨叨絮絮说个没完,[不甘心吗?还是不想死?那就别急着投胎,在阴曹地府等那个把你砍死的人好了,不过没啥本事到哪儿也改不了,我真担心你报复不成反被宰,不对呀,你已经死了,死了还怎么再被宰一次?不过等你见到那人时他也死了,你也宰不了他……说来说去你还是讨不到半点便宜。]唠叨完了头也给缝得端端正正,把工具擦净揣回怀里后,经年掏出红笔,回身在[尸五爷]额前的符纸上画了几笔,红色的墨印慢慢渗入符纸,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自纸面上消失了。
接着她收回红笔,对[尸五爷]讨好一笑,轻声道,[五爷,经年去找老爷夫人要些净身水和新衣,您就先在这儿歇歇,经年一会儿就回来。]说完绕过石板床,往厅门外一蹦一跳地跑去,后面的[尸五爷]仍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像先前般紧随其后。
过不了多久,经年就一手提着一桶水,一手捧着叠衣服小跑了回来。
[让您久等了,五爷。]她跑到石板床前放下水桶和衣服,先掏出红笔在符纸上画了一道,等墨迹渗透才坐到石板床上为公子尸脱衣服。
[亏你忍了这么久,可够难受的啦!]经年为公子尸剥下残破不堪的衣袍,看到泛黑的尸身伤痕累累,铁定不是一刀要命的,有些伤口都腐烂化脓了,怪不得臭气冲天。她从桶里拿出湿毛巾轻轻擦拭,从脸到脚没一处遗漏,擦了三四遍才总算把血迹擦干净,一桶清水全成了红黑色的泥浆水。
净身过后,经年把崭新的蓝袍抓在手上,颇遗憾地看着公子尸低叹,[糟蹋了糟蹋了……这么好的体格,长得也挺俊俏,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说完又上上下下多扫了几眼,才慢吞吞地帮他穿好内衫长裤,又罩上外袍,最后套上靴子。然后从腰带里拿出一把梳子,走到石板床头,轻声道,[就当是经年的一份心意吧。]就见她说完这句话便伸手将公子尸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侧,一手兜在他背后,一手为他梳理头发,每一梳子下去,那公子尸的双眼便闭上几分,等到经年抽下自己头上绑的发带将理顺的头发束起时,那公子尸的眼睛已完全阖上,面部的表情也逐渐由狰狞变为平和。
经年扶公子尸躺下,凝望了许久才收回眼光,喃喃道,[你就再忍忍吧……等上了山就能解脱了,别去等杀你的人,也甭光垫挂着报仇什么的,去投个好人家,安分地过下辈子吧。]之后她把梳子塞回腰带里,同时又拽出一根红绳把披散的头发扎好,跑到[尸五爷]面前将身一靠,闭上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向来盈满笑意的面容此时看起来却显得有些疲倦。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10-2011 05: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 缚尸升灵
夜半三更,在林宅众人的目送下,经年领着公子尸向坟山出发,那公子尸额上的符字早已由[封]改为[跟],和[尸五爷]一样,跳着跟在经年身后。
这一夜,风特别冷,乌云遮月,每条街巷都黑漆漆静悄悄,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听着凄厉无比。城里的人大概都知道赶尸上坟山这事儿,每家每户都早早关门熄灯,连打更的铜锣响都没听到半声。
经年提着昏黄的灯笼在前方开路,迎着风边走边哼小曲,正是由于林家老爷先前付了一半的定金,此刻才能让经年感到心情愉快。
[哎呀,五爷,大公子,咱们要出城咯,经年的脚力可不是打幌子的!]经年先几步跑到城门口,对后面招招手,一想到完事后又能收一笔可观的酬金进荷包就止不住喜笑颜开。
出了城门走不到两里就是上坟山的坡道,窄路两旁是静谧的树林,一眼望过去像深不见底的黑窟。别说一般人不敢在深夜进出,就连赶尸办丧的都要大批人马,人手一把火杆子才有胆量工作,像经年这样孤身打灯笼上山的,恐怕几十年都见不到一个。
但别人是别人,经年是经年,夜路走多了,僵尸见多了,胆子自然而然就练出来了。
[五爷,五爷,咱们好久没走这种林间小道啦。]经年转着圈子,显得异常兴奋,往回跑到[尸五爷]和公子尸中间并排前行,一点也不在乎过于响亮的嗓门在树林上方形成吓死路人的回音,依旧开怀地放声谈笑。
就这么走啊跳的,约摸半个时辰,终于爬上了坡头,一眼就能看见黑压压的碑影紧挨着一个接一个连成一大片,阴湿发霉的腐臭气味自动往人的鼻孔里钻。
经年感叹道,[哪里的坟山看起来都这么壮观啊~]又往坟场前的小茅屋望去,如果不是她眼力极好,怕是很难发现那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破旧小屋。只见她掀起一边嘴角,不急不缓地朝小屋走过去。
那茅草屋无窗无门,只有个够一人进出的口子,从外面向那口子里面望除了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见,但经年凑近往屋里扫了几眼就笑着开口,[这位是守山的师傅吧?辛苦辛苦,咱们送林家大宅子的公子爷来了。]
在她说完这话后有一段时间的沉寂,接着从屋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比这里的冷风更让人觉得阴凉刺骨——[哼哼……还有人记得我这守山的浑人呐,多少年了……那些闹哄哄的蠢家伙全瞎了眼地从我眼前一个一个走过去,连声招呼也不打,哼哼……哼哼哼……]
[师傅您就甭气了,经年替那些没长眼的给您赔个不是。]说着经年双手一抱对着屋里鞠了一躬。
[要你这娃赔啥不是?那些蠢家伙就晓得把东西往里面倒,可知那些个坑是我费多大劲儿挖出来的!]
经年听得憋笑,觉着这守山师傅也孩子气的紧,不由劝慰道,[蠢家伙当然只会做蠢事儿了,师傅还跟他们计较个啥呢?]
[嘿,女娃娃,你这话倒中听……]
那守山师傅恐怕也有多年没和人打交道,这一开口就像开了话阀子,滔滔不绝说个没完,经年也就陪他聊了个过瘾,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侃了又半个时辰,那守山师傅大概也是说够了,才想到外面的女娃是来办正经事儿的,终于收了话茬道,[娃娃,你敢深夜独自一人赶尸上山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姑娘家吧?]
[寻常也寻常,经年不过是个尸官罢了,而且,经年也不是独个儿呀。]说着把[尸五爷]往身前一拉,[还有我家五爷陪着呢!]
屋里传来[啧啧]两声,赞叹道,[娃娃,你这行头可够了,我看得虽多,也没见着像你那么好的。]
被这么一赞,经年果然乐得眉开眼笑,也不多说什么,把头靠在[尸五爷]的手臂上来回蹭了几下以表达自己对这个[行头]有多么满意。
那屋里的人咳了两声,又道,[时候不早了,娃娃你去吧,别怪浑人没提醒你,以前那些个虽然都是孬种,但至少孬得一条贱命在……这坟场……无火难行,有进难出啊……]
经年愣了愣,下一刻就意识到这话意味着什么,脸凑到屋口甜甜一笑,[多谢师傅提醒,依我看,师傅你也不简单呢~]
说完提着灯笼一蹦一跳地朝坟场跑去,[尸五爷]和[公子尸]照例跟着跳过去,当三道影子没入厚厚的尸气里,茅屋口子里飘出一缕轻烟,就听先前那声音再度响起——[唉……看来浑人是白担心了一场……]
据林家夫人说,碑棺陪葬的早叫人在白天扛了上来,就放在靠前面的一个坑旁,但这前面可不止一个坑一个碑啊,经年只好弯下腰把灯笼靠下去看碑上的题字,一个个找。
[林……林……林……]经年嘟囔着,每个碑都看得仔细——这入错了坑,安错了碑可是大事儿啊,大到能砸了她尸官的牌子,不谨慎能成吗?
就在她走过第四个坑的时候,坟场深处传来一个翻土的声音,接着两个……三个……最后入耳的像是整片土地被翻了一遍。
[真是……不能让我先找到坑吗?]经年无奈地直起腰身,看见前面几排墓碑后接连立起数十条黑影,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从腰里拽出一张[守]字符咒换下公子尸脸上的[跟],然后掏出红笔在[尸五爷]的符纸上画了几笔,就见[尸五爷]举起的双手缓缓垂放在身侧,转动脚跟面向那一群跳动着逐渐接近的黑影。
[五爷,看您的了。]经年退后几步,抬眼望向从阴影中跃出的一堆。
和[公子尸]的鲜润不一样,那些东西都是入土已久的陈年货色,看鼻口的腐烂程度八成不是纯种僵尸,有些死魂虽离开肉身却无法升天,入葬时不做驱魂超渡,那些死魂就终年徘徊在死体上方,这里尸体那么多,时间一长哪能搞清楚谁对谁,还不是能上就上,管他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况且,一旦离开过本身肉体的魂魄就不能像一般僵尸那样长时间依附在肉体里,天一启明就必须离开肉身躲入暗处,怕火怕光是亡灵的本性,虽说天光能超渡它们升天,但魂毕竟不像人那样拥有清晰的意识,准是把升天和消失同等视之了。
[也罢!若是遇上意识清晰还硬赖着不肯走的才麻烦!]经年在尸群离得很近时数了数尸数,掏出等量的纸符,拍了拍[尸五爷]的背,下巴朝前孥孥,小声道,[五爷,去吧。]
话音方落,[尸五爷]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尸群,经年抓准时机,将一张符纸扔向离[尸五爷]最近的僵尸胸前,说来也神,那薄薄纸片在脱手后犹如一道白光直射而去。
在近胸口不到两寸前,[尸五爷]抬手两指一夹,夹住符纸,指尖往僵尸左胸一插,指深入心脏,当抽回手时,符就埋了进去,那被埋符的僵尸头手下垂,像被缚住般直立在原地挣扎。
这时,经年又一符射向右边的僵尸,[尸五爷]右手抓住符的同时,左手送出去一拳,正中另一个张口扑过来的僵尸面部,将它打飞出去,另一只手却不停歇,瞬间将符埋好。
[五爷!您好神勇啊!五爷!您太棒啦!!]经年在原地又跳又叫,此间又送去三四符。
但那群僵尸数目众多,在一部分和[尸五爷]纠缠不清的时候,另一部分却直接朝经年这边蹦过来。
[哎呀!来了来了来了!!]经年捧着心口看着越逼越近的一小群,转身开溜,以[尸五爷]为中心开始绕着兜圈子,那一小群僵尸不屈不挠地追跳在身后。
其中有几个停下来围在公子尸身边,大概那公子尸才死不久,体内阳气未散尽,那几家伙竟干起同类相残的事儿,照准公子尸的脖子就要啃下去。
[想得美啊想得美!小心先崩你几颗牙!]经年一边跑一边射符咒,嘴巴也没闲着。
果然,在那灰黄残缺的破牙嗑上公子尸脖子的前一刻,从[守]字纸符上漫延出一片金光,那几个吃白食的瞬间被弹开,看得经年直乐。
而那[尸五爷]也了得,抓符埋符一气呵成,没半刻耽搁,还能保持毫发无伤,连身上的衣服也没弄破一片,倒是埋符时被溅了不少黑血肉屑。就在经年跑完第五圈的时候,[尸五爷]已经整完了那块,转而朝经年身后那一群奔去。
大概不是纯种僵尸的关系,那些在死尸体内的魂魄多少有点自觉,见[尸五爷]冲过来,竟都齐齐掉头往反方向奔逃,但那[尸五爷]的速度多快,只一眨眼便已冲到前头挡住去路。
[五爷!十来个,一并解决了吧!]经年放声高喊,把剩下的符咒依次射过去。
[咻,咻,咻……]的声音像是要把风撕裂一般。
就见那[尸五爷]一脚蹬地而起,接住一个纸符就埋入靠得最近的僵尸体内,上前再接再埋,双手并用,在尸群中穿来穿去,那十来个僵尸竟不像先前那般张牙舞爪,不知是体内的魂魄在害怕还是[尸五爷]的速度太快,总之就这么乖乖地被解决了。
最后一张符埋完后,[尸五爷]跃回经年身边,经年看了看被埋咒缚在原地扭来扭去的东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绢,抬起[尸五爷]的手轻轻擦拭沾上的血。
[辛苦您了,五爷,明儿拿了银子就给您换件衣服。]擦完手后,她又拿手绢去擦[尸五爷]的衣服,擦着擦着就皱起了眉头,因为那血不仅擦不掉还散发出恼人的气味,于是她安慰一般拍了拍[尸五爷]的肩膀,示意他甭在意,接着又继续被打断的工作——找坑!
在看完第十六个墓碑后,经年终于在第十七个墓碑题字上看到[林家长子]四个字,保险起见,她又凑近打着灯笼来回看了几遍,这才敢肯定此碑此坑正是那公子尸的栖身之处。经年巴在坑前看了看里面的陪葬品——哇!!林家果然有钱,上好棺木不说,里面还堆满了珠宝玉器,她该不该顺手牵羊,拿一把揣怀里呢?
经年蹲在坑前思索半天,最后还是打消了这罪恶的念头——身为尸官的尊严呐!!
想到自己还有大笔酬金拿进而心平气和后的经年对[尸五爷]招了招手,道,[五爷,劳烦您把大公子抬进来可好?经年可没力气。]
[尸五爷]听她这么说后,反身跳到公子尸身边一把扛起他,就像扛一袋棉花,又[咚咚咚]跳到坑前把公子尸往棺材里一丢,珠宝碰撞的声音让经年眯了一下眼睛。
[五爷,您怎么这么粗鲁啊?虽然大公子不是女孩儿家,也总算细皮嫩肉的,碰坏了多可惜?]经年嘟着嘴向身边的[尸五爷]抱怨,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经刚才这么一折腾,过不了多久就要鸡鸣了,虽然开着棺盖,等到天一亮,这公子尸的魂魄就会自动升天,但——[让你和那些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的孤魂野鬼一块儿上路可真是委屈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圆扁扁的布包,偏头对[尸五爷]道,[五爷,您站远些,可别被这玩意儿煞到。]
[尸五爷]依言往后跳了几步,待他站定,经年掏出一卷白布,摊开盖在公子尸身上,又拿出红笔在白布上写了两字——[升灵],这一次,字迹没有渗进布里,而是慢慢在布面上燃烧起来,与此同时,经年拆开布包,露出里面的东西,竟是一面七棱白虎镜,她将镜面对着公子尸,咬破手指以血在上面写下[安魂]二字,随着火越烧越旺,镜面上的字也越来越亮,放出耀眼灿烂的金光,那金光印在白布上逐渐弥漫直至裹缚全部尸身,就见那白布一边燃烧一边浮起,公子尸身上的光也随着白布离开身躯,直到那白布燃烧殆尽,化为青烟随风散去,镜面也逐渐变黑,像被浓墨刷过一般,而那血字早随着渐敛的光芒消逝。
经年合上布袋系好,复又揣回怀中,伸手揭去公子尸脸上的符咒,此时公子尸的面色已由青黑转为红润,像是睡着了一般。
[谁说过我太心软来着?]经年慢慢推动棺盖,在合上前又往里面看了几眼才推紧。
[五爷,您说我心软吗?看来经年是个大好人啊!]她走到[尸五爷]身边,回头看看那些还在不停扭动的东西,淡淡一笑,把还在流血的手指在[尸五爷]的符纸上画了几道,血渍慢慢渗入,她才把指尖送到嘴里止血。
[走了,五爷。]经年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走出坟场,反正那些东西动不了,到天亮自然就能轻松了。
在经过茅草屋的时候,经年对着那口子高声道,[守山师傅,经年代全城人给您道个谢了!]
不止是谢那挖坑填坑的体力活儿,更重要的是他当真是[守]住了这里。
接着……
[五爷,咱们可以回去领酬金了~您开不开心?哈哈哈……]
细细的声音越来越远,茅屋口子又飘出一缕白烟,只听那闷闷的声音传出——[薪俸可不是白领的啊……]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10-2011 05: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4.荒山道爷
拿到酬金时天色甫泛鱼白,林家灯火通明,就等这尸官回来报[喜讯],知道儿子终于顺当下葬后,林老爷二话不说奉上剩下的酬金,林夫人还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拉着经年的手,不停向她道谢,说是小儿总算能安息了。
不过照经年来看,恐怕还是庆幸松口气的成分居多,要不然老爷子也不会一再留她参加什么送终筵,据说亲朋好友都有份儿,连熟点儿的街坊邻居都没落下,若不是这城富饶无贫户,老爷子难保不开仓赠粮以兹庆祝。
庆祝?没错,的确是庆祝!虽然表面上说是送终筵——看老爷子满脸隐晦的笑意,经年真替公子尸难过,好在最后走得挺安详。
这毕竟也不能怪老爷子和夫人,当然,经年实在看不出有办筵席的必要,所以婉拒了林老爷的好意,再加上[尸五爷]一身臭血需要打理,拿了银子后没片刻耽搁就领着[尸五爷]出了宅门,自然,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这一趟还额外处理了不少麻烦,想来守山师傅也能清闲一阵子了。
清晨的风透凉爽劲,和坟山的阴湿不同,就算灌进脖颈里有些冷,却还是带着阳光的气味。经年摸着鼓鼓的布囊,笑容从出林家大门起就没打住过,银两多到荷包都装不下的感觉是什么?看看她乐不胜收的样儿便知晓。
[五爷,咱要先给您大人买件新衣呢!]经年转身一边后退着走路一边笑眯眯地开口,接着眼一斜,瞅见路边的布坊,转了脚跟就往那边儿跑。
这一条巷子并排有好几家布坊挨在一块儿,经年想也没想就直接往最大,看起来最称头的那一家直冲进去。
[尸五爷]跟在她身后蹦跳,其实仔细瞧瞧,那[尸五爷]身上的衣服,颜色虽黯淡,质感却好得很,在行的一眼就能看出那绝对是上好的料子。反观经年自个儿的,红缎白布衫,穿在身上合身归合身,也挺亮人眼,就是那布料,路边儿摊上一抓一把。
照俗话说,人看人,看皮相,人看尸官,看行头,你要是尸官呀,没个能带得出去的,嘿!任你打扮得再花哨,再珠玉满头,也没人挺你,顶多当看耍猴儿的。
这年头,做那行就要兴哪行,做主儿的哪个不得退后几步,毕竟人家要看得不是你啊!
也正因此,为[尸五爷]花再大手笔,经年都不会吭半声,到掌柜面前一扬手就指着最好的那几批料子,[掌柜的,这几批有成衣吗?男款,给我家五爷配的,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要!]
原本在拨算盘珠子的掌柜,抬眼一见她立马换了张殷勤的笑面,眼里亮得像装了几堆金子进去,只见他搓着手把脸凑近道,[这……这位不就是送那林大公子上山的尸官儿小妹子吗?欢迎欢迎!!]口气激动莫名,可就是没听见经年刚才说的话儿。
掌柜的态度让经年觉得自己像个凯旋归来的大将军,其实也不过就是赶了趟尸。但经年并不排斥别人这般热情地招呼,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还特意加大嗓门儿,把五爷推到前面,让勾着头往她身后直瞟的掌柜看个痛快。
那掌柜托着下巴凑近看了许久,那眼神像恨不得把[尸五爷]剥光了再好好赏个透。这经年可就不乐意啦,欣赏和猥亵到底是两码事儿,于是她用力咳了两声,提醒掌柜的该擦擦口水了。
[哦……哦……给这买衣服是吧……]掌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老脸挂不住,忙支吾着转身翻看成衣样品,[罗绢的内衫裤倒是有适合这爷的,但那外罩么,恐怕要定了。]
[要等多久?]经年趴在柜面上,悬着双脚踢来踢去,眼珠子来回转动,在一格格布料间游走。
[现在量身,今晚就能给您。]掌柜的面皮也不薄,一转身又是满脸堆笑,让经年忍不住想掀他脸颊两边的肉褶子。
那掌柜停了停,又问道,[姑娘,你要哪款哪色的?要不要我给您挑挑?]
经年偏了偏头,看看[尸五爷]想了一会儿,指着一格布卷子道,[颜色就要那种,最好是蓝底黑绣的,料子么,最好的就成了,那内衫我先买了,外衫劳烦您赶些,晚饭过后能成不?]
那掌柜连连点头应承,收了定金,先帮[尸五爷]量身,再将白绢的成衣内衫包好了递上去。
经年接下衣包,问了城里最好的客栈是哪家,就兴冲冲地拉着[尸五爷]寻着去了。
当那锦衣华服,肥得滴油的客栈老板亲自将她领到二楼雅房,并在最短时间差人抬来一大浴桶热水之后,经年才意外地发现,自个儿……成了这城里家喻户晓的大红人,当然,这也是沾了[尸五爷]的光。
[五爷啊五爷,您怎么总是这么受欢迎呢?]待闲杂人等都走清了,经年落上门栓,颇有感叹地走回[尸五爷]身前,给他换了个符字,替他褪下脏衣,解开发带,先伸手探探水温,才扶着他走进浴盆里坐下,捋高衣袖,从盆边拿起手巾放到水里打湿。
[五爷,这水温热了些,但挺舒服是吧?吹了一夜凉风也该暖和暖和身子。]经年拿手巾擦拭[尸五爷]的身体,轻轻柔柔的,仔细地擦洗过每一寸肌肤,脸蛋上噙着的浅笑像在做一件最幸福最快乐的事儿。
洗完身体又开始洗头发,一只手托在[尸五爷]颈后,让他的头朝后仰,一只手拿瓢舀水,小心地从额迹淋下,确保不沾湿符纸。
之后才轮到洗脸,只见经年将手巾拧了半干,掀起符纸,缓缓擦拭,眼,鼻,口,每一处都不放过,擦至下巴时,经年的动作停了下来,两眼直直盯着[尸五爷]的脸,入迷了般,痴望良久,最后似依依不舍地放下符纸,叹道,[五爷……真不舍得拿这东西盖在您脸上,可经年实在不敢揭下来啊,您原谅经年吧……]
说着托起腮帮叹了口气,扶[尸五爷]起来擦身,出浴桶,为他穿上内衫。系好襟带后,经年抬手抹了一把汗,抱住[尸五爷]的腰,美滋滋地问道,[五爷,经年服侍得周不周到?五爷您舒服了吧~等头发再干干就为您梳顺啊,您先坐在床边等我一会儿,对了,不许看过来哦,经年会害羞的。]
[尸五爷]听话地坐在床边,脸对着床柱还当真没再转过来。
这时经年才走到浴桶前宽衣解带——终于能洗把热水澡咯!
///^.^///
傍晚时,布店老板亲自上门送来崭新的外袍,袍面下半部纹了黑绣,袍底还滚了层边儿,付钱打发走人后,经年并没有立即离开客栈,吃了晚饭,窝在[尸五爷]怀里香香甜甜一觉睡到天亮,这上路时可就精神头十足,和进城沿街叫生意是大不一样。
出了城,经过昨儿夜里上山的路口时,经年停下脚步,偏头朝上面望了会儿,一手拍拍肩上多出来的行李包,乐呵呵地咧开嘴,眼角余光扫到身后新衣崭崭的[尸五爷],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半月。
[俗话说得好,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五爷您什么都不装就够好的了,这一装起来呀,更是英姿勃发,神佛都得给您开道呢!]经年扭头继续往前走,嘴巴里说得字字是赞[尸五爷]的话,那表情可像极了老王卖瓜。
越往前的路越是僻静,周围从茵茵葱葱逐渐变为凸石林立,陆续经过身边的路人越来越少,最后只能偶见几个毛人。
通往下一个城镇的路有三四条,不管哪一条至少都是个[路],偏偏经年要走那没路的土石山翻过去,是抄近路没错,但除了经年,恐怕人人都宁可绕远避开那座鬼山。
地势险峻,山郊荒僻……这都不算啥大问题,怕就怕这山里有不寻常的东西。就算没人能说清道明,但无风不起浪,性命悬在自己手里不是拿来玩儿的。偏经年不信邪,不是不信那山里没怪东西,而是不信自个儿翻不过去。作尸官时间一长,遇到这类事的执拗劲儿也渐长,可不只经年一个例子,遇到这种有说法的山,十个尸官里有九个定是想闯它一闯。
沿山脚往斜上方爬了没几里路,经年便发现这山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崎岖,就是土质坚硬,寸草难生,灰白坚硬的石块大大小小斜插在地面上像一座座野坟头,看上去格外阴森荒凉。
经年在大坑小坑的山坡上攀了一个上午,眼见日头越升越高,她挑了一处平坦地,坐在凸石上,这里没树没河,怎么看都是一片死地,她只好抽出干帕子先替尸五爷掸掸灰,再擦擦自个儿的土蛋脸,从怀里掏出昨儿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干啃,一边啃一边抬头看顶上的太阳。
照理说这开春过了有些日子,午时的阳光不说狠辣也算有劲道,不动就这么晒着都会口干舌燥,而她在这荒山爬了许久,汗没出半滴,倒觉着凉风飕飕,那大太阳像幅画般,中看不中用,而且越往山里头感觉越是强烈,这种情况八成跟气候环境没关系。
[这山是有名堂。]把最后一口馒头吞下去,经年舔舔手指,不急着起身赶路,反而挺有闲情地四处张望。
当然,她可不是在欣赏风景,凭经验来看,如此阴冷的山风多半是由尸气造成。
[可,怎么没见着半个影子呢?]难不成还得往上?但他们进山都这么久了,那些死东西鼻子灵得很,早该顺着阳气的味儿寻来了。
[也罢,不来最好,免了麻烦。]要真碰上,也只能怪那些东西运气太背。
经年站起来拍拍屁股,把布囊往肩上提提,回头对[尸五爷]招呼一声,又继续顺着山壁往上走。
原本薄薄的白气随着深入越来越多,很快在经年眼前聚成一片浓雾,稠厚到遮天蔽日,等经年再度止步四处张望时才发现这雾笼绕在周身,入眼尽是白茫茫一片。
[这是……]经年心一拧,几步跳到[尸五爷]身边,再看向上面,哪还能看到蓝天白云,隔着层层叠叠的雾气,阳光怕是半点也泻不进来,僵尸不怕昼夜交替,但鬼魂则不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经年忙把手探向怀中,但为时已晚,就在手触到符的一刹那,她突然感到背后一热,手便不听使唤地抽了出来。
[糟糕糟糕……]经年闭上眼睛,刚才没出的汗这会儿全从额头上渗出来。
她知道这情况叫鬼上身,以前也曾遇过一两次,但那时身边都有人帮忙,可现在,身边只有个五爷……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作尸官的只对僵尸有法子,哪怕百来条魂,上了死尸就都不在话下,但尸官没有练过阴阳眼,看不到鬼魂,也没法子帮活人驱死魂,而最最要命的,就是尸官本体被附身,功力老道的虽能强顶,但要耗神劳力,精气用尽还得听天由命,功力浅的不消一时半刻便没了主,寻常人的话轻则害病重则丧命。为避免这种事发生,尸官都有一套保魂符,贴于眼中,双肩,胸口,腹脐以护阳体,叫死魂近不得身。经年身上自然不会没有,但她入山一时大意没事先将符贴到位,以致方才想拿符咒时被乘虚而入。
经年望向身边一动不动的[尸五爷],就算往常还能找些门路,可照眼下这情形,手脚不听使唤,符字也没法儿换,况且这魂……
[再给俺吃一点!!]
此话一出,经年腿立马软了,跪在地上,凝聚的抗力因为方才一个分神转瞬消散无踪,就见她扑在地上拼命捶地。
[俺只想再吃一个啊!!再给俺一个包子就好了!!!为啥连一个包子都不给俺……]从经年嘴里冒出来的北方粗犷口音搭配着幼细的少女声听起来说多怪异有多怪异。
那唠叨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再给俺一个包子],就见经年额角绷起一根十字青筋,随着她每多说一句就逐渐凸起一分,终于爆发了——
[给我闭嘴——!!!]经年倏地从地上跃起来,一脚猛跺,[你他妈就是吃多撑死的知不知道!?还吃还吃……]
话还没说完,背上突然一凉,经年顿时觉得身子轻了不少,知道是那魂自动离了体,赶忙想从怀里掏保魂咒,这手还没摸上,胸口又是一热,探向衣襟里的手改而掩面啜泣——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10-2011 05: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呜呜……小女子好命苦哇……家有八十老母,那禽兽不如的林公子还将我抢,老母亲急得一命去,我留着又何苦,与其被那林公子污,还不如一死保得清白在……呜呜呜呜呜……]
[我说大姑娘!!林大公子早被人砍了!!头身分家,那死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绝对比你惨!!]经年狠命把手从脸上拉开,握紧拳头,接着又大吼一声,[那小爷的尸首可是我亲自赶上坟山的!!]
倏——胸口一凉,经年连气都不敢喘,急忙要拿符咒,这次可好,手才一动,头顶上,胸前,颈上多处同时一热……完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呵呵!!!嘿嘿嘿……]经年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嘴巴张得都要咧到耳后去了。
没一会儿,又突然跳起来,抱着一块碎石头死命往地上砸,一边砸一边破口大骂,[臭娘们!!老子不过打你几巴掌,你就给老子戴绿帽子!这对狗男女!奸夫□!屁股上没□!脱了裤子放不出屁的……]突然调子一转,变为哀戚的颂念,[想当初,歌云梦雨,是谁,石投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只见经年伸出双手,一副掏心掏肝的样子仰头大呼,[啊——彩云,你是我的小心肝,啊——莲花,你就如名儿一般在我心头绽放,啊——媚娘,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夜云雨,听你在我耳边娇羞低吟……]
好你个情种大色鬼!!被人捉奸在床当场打死,没打冤你啊!敢摸上县爷小姨子的床!不是活腻了吗!?
经年心里暗暗磨牙,待喊出十七个姑娘名儿后,那色鬼总算是情话说够,颈脖子一凉,走魂儿。经年捂着发酸的下巴,刚想喘口气,募地,身子像被定住了般动也动不得一下,看来刚才进来的还没出尽。
也罢,看看这位又是咋地,经年索性也不费力气抵抗,僵着站了会儿,突然,双手抬起抓住衣襟两边猛地一拉——
[哪位爷来帮帮奴家,奴家好热哦……]
那嗲得发酥的声音一传出口,经年立马红了脸——这这这……难不成是……
[啊……好热啊……好难受啊……噢……啊……]果然!!这果然不是什么良家贞烈女子,这可怎么成这可怎么成这可怎么成?不行,她的尊严不能丢在这上面啊!!
但想归想做归做,经年的手再接再厉,把外面的白衣往下拉,露出翠绿的内衫。
[五爷!!不许往这边看!]经年一边拼了命地阻止双手的动作,一边对[尸五爷]大叫。
[尸五爷]还当真一扭头,别开脸。
[啊……好难受……好热……闭嘴!!那季节早过了!!!啊……奴家不行了……你哪里不行了!?啊……别啊了——!!我也想啊呀!!不对!你给我住口!!!]经年咬牙切齿地和自己那双不安分的手战斗,无奈刚才被附身后精力大减,意识再怎么坚定也行不通,眼见那白衫快被褪到腰际。
难道我堂堂尸官要在这荒芜一人的石山里演一出精彩绝伦的脱衣戏?
就在她这么想并放弃抵抗的同时,万丈金光从雾外射进来,这般刺目绝非寻常灯火的昏光。
经年被那突来得光刺得睁不开双眼,但肩头一凉,全身顿时瘫软如泥,她心里有数,被这么强的光照到,那些魂魄想不升天都难。
浓雾很快被驱散,经年的眼也恢复功用,她飞速拉好衣服,跪坐在[尸五爷]脚边,朝光放出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黑影往这边走来,随着雾的消散,那黑影也愈见清晰,一身青袍,头戴高倌,面容清俊,竟是一个少年道士。那道士臂弯里夹着面像八卦盘一般的物事,经年认得,那是道士专门用来驱魂收魄的太虚八卦,方才那光也定是这玩意儿发出来的。
那道士快步走到经年身前,弯腰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经年对那居高临下的态度颇为不满,但这会儿腿脚发软,想站也站不起来,于是打着笑脸回道,[没事没事,多谢道爷解围。]
那道爷也笑,直起身子看向[尸五爷],瞪着眼打量半晌,啧啧有声道,[敢情你这小姑娘是个尸官?]说着望下去求证,看到经年点头后,忍不住满脸讶然,[这年头还能被鬼上身的尸官可真难得呀,竟被贫道碰上,可庆可庆!]
那道士笑容可掬,说出来的话却扎人的很,经年不以为意地笑笑,做道士的瞧不起尸官也不稀奇,照理说,这是互补的两行,一行管鬼一行管尸,这家犯不着那家,但尸官管这叫生意,叫差事,道士把这叫责任叫义务,听听,立马分了层次,再加上人家道士有观有派,而尸官呢?不是打野赚钱就是攀权附势给人当狗腿的,难怪那些两袖清风,自恃高洁的道士看不惯,当然,做尸官的也没几个看道士顺眼。
这紧张的关系说来也挺可笑,毕竟三百多年前都是一家亲,从啥时候开始分道扬镳的呢?
经年叹了口气,见那道爷一手遮在眉上四处张望,客气道,[道爷也是要去梅岭镇吗?]
那道士低头看她两眼,听她口气和善,大概也不好意思继续冷嘲热讽,道,[是啊,这山是通往梅岭镇最快捷的道儿。]
[经年头一回爬这山,只晓得抄近道就是了。]
少年道士嘴巴撇了撇,不想说是太虚八卦感应到这山里鬼魂群聚,否则她还有好一阵子要折腾,方才那些魂都是些冤死魂,怨气太重不能靠天光超渡,全躲在这徘徊,死前某种意念太重,虽不是恶灵,但上人身却是桩麻烦事,倘若他没赶来,这小尸官打算怎么应付呢?他倒是挺好奇。
[姑娘,既然咱们同路,不如一块儿走,也好有个伴。]
是怕她再被鬼上身吧,经年承认是自己大意,但同样的错哪会犯两次?若这小道走了,她必会先贴了保魂符,但既然人家开口,不介意和她这个尸官同行,她当然不好拒绝,于是点点头,[道爷说的是。]
那道士听她一口一个道爷,眉头微蹙,似乎不大习惯这种场面称呼,道,[贫道复姓诸葛,单名一个守,姑娘直呼贫道名字即可,不知贫道如何称呼姑娘?]
[道爷叫我经年就成。]她向来对别人这么说,很是自豪自个儿的名字。
诸葛守听她还是改不了称呼,嘴唇抿了抿,也没再多言,只道,[咱们还是快上路吧,最好赶在天黑前进镇。]要不就得露宿野外了。
经年[嗯]了一声,攀着[尸五爷]慢慢站起来,但双腿还是软得直抖。诸葛守想她方才被魂附过身,体内阴气一时半会儿散不尽,就伸手想去扶她,道,[来,贫道撑你一把。]
经年却摇摇手,[多谢道爷的好意,经年心领了。]连这种小问题都没办法她怎么出来混啊!
诸葛守收手,看她掏出红笔在[尸五爷]的符纸上画了几笔,偎身上去笑道,[五爷,经年走不动了,劳您抱抱吧。]
就见那[尸五爷]双手一托,打横抱起她,往前面跳动。经年一只胳膊圈住[尸五爷]的脖子,从他肩上望回去招了招手,[道爷,走了。]
诸葛守愣了半天才反映过来,几大步追上前,这时,他不得不承认,当尸官确实比当道士……方便……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10-2011 05: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5. 梅岭之灾
梅岭是坐落于东南地区的低山丘陵地,山岭上长满梅树,每到梅花盛开的季节,万里飘香,吸引来来往往的商客,有些生意人把握商机,在山底平地开建茶馆客栈,有些大户人家也在这儿盖了别馆,渐渐,住房占地越来越广,定居的人也越来越多,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就有了这么个伴山环岭的梅岭镇。
那道士诸葛守年纪虽轻,去过的地方倒不少,这一路上说了许多关于梅岭镇的事,让经年赶在进城口前对此小镇有了个大致上的了解。
这时,天色已黑,进城的石板路被月光照得灰白,整条街遍眼望去没一个路人,风卷起地上的树叶,发出尖锐的哨声。
[这镇……怎么这么冷清?]经年左瞧右看,怎么看怎么觉着怪。不是说这小镇繁华可比京城,家家都是生意户吗?
诸葛守低头看了看脚前被拉长的人影,道,[兴许到了歇息的时候。]
[是吗……]经年喃喃自语,想自个儿也在京里呆过,再晚也都不乏上酒楼寻欢作乐的。
诸葛守不知她心思,只道,[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便加快脚步往里面走,两边张望着可以留宿的客栈。
经年跟在他身后,放缓步伐和[尸五爷]并行,借着月光掩映,细细打量这个小镇,不管走到哪儿都能闻到从左边黑压压的山岭里传来的香气,夹着一丝寒冽冽的冷风。
走了不多时,那诸葛守停住转头,经年也停下,顺着望向街边,一个个招牌灯笼顺溜儿排,前面的路瞬时明亮一片,就是没照出半个人影。两人又往前走了许里,沿街开满客栈酒楼,可奇就奇在每家店前的灯笼都挺亮堂,但大门紧闭,连个招呼客人的都没站出来。
诸葛守忧心比好奇多,这没店做生意,难不成要他们露宿街头?他不是没在野外露宿过,可沿街打地铺还真没试过。经年瞧出他一脸郁闷,笑道,[不如咱们去敲敲门吧?]说着三步并两步跑到一家客栈门阶上,诸葛守忙跟上去。
经年去拉门环,手才一碰上,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大笑,不觉愣了一下,附耳上去听,诸葛守听那笑声也是一怔,见她耳贴门板便有样学样,竟听到嘈杂喧闹声,似是一大群人在饮酒作乐。两人相顾一眼,耳朵离开门板,经年想进去探个究竟,便拉门环去扣门。不一会儿,门被拉开了,一个伙计打扮的小哥探身出来,看到经年时露出诧异的表情,但在他瞧见后面的[尸五爷]和身穿道袍的诸葛守之后,诧异转为了悟,轻轻[哦]了一声,身子闪到一边,恭恭敬敬道,[二位快请。]
诸葛守略有迟疑,经年却不客气地跨进门槛,走了一两步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诸葛守这时也跨了进来,正待问她怎么不走,却在瞧见眼前的情景时也呆愣住了。
这客栈里坐了七桌客人,三桌一拼靠西边墙壁,桌上摆了清粥小菜,桌沿一圈围坐着五六个穿道袍的,四桌一拼靠东边墙壁,桌上鱼肉酒水,杯盘狼藉,三个衣着各异的青年男子跷着腿,人手一盏正往门前瞧来,他们身后几个贴符咒的家伙站在一起,看不出主儿对哪个。
[不是道士……就是尸官……]诸葛守低语,眉头跟着蹙了起来。
这时,站在桌后面的掌柜跑了过来,笑问道,[二位是直接去楼上客房还是先在底下上几个小菜?]
一路赶下来也没吃没喝,被掌柜这么一问,诸葛守只觉得饥肠辘辘,于是对经年道,[咱们先坐会儿吧。]
未待经年开口,四桌那边的一男子高声道,[小姑娘过来坐吧,兄弟请你吃香喝辣,何苦陪那臭道士喝稀粥?]
一喊完,同桌的另外两个就哈哈大笑起来,诸葛守只淡淡瞟了一眼,似乎没往心里去,但三桌那边的道士可就来气了,其中一个拍桌子起身,也道,[那边的小道爷,过来聊聊吧,甭让酒气污了你鼻子!]
掌柜在旁急得一头汗,也不敢随便插口,只等面前二人快下决定。
经年瞧了瞧四桌那边,又看向诸葛守,问道,[你想吃什么?]
[……清粥馒头。]
[你打算请我吗?]
[……各付各的!]
[那就失陪了~]经年脚跟一转往那四桌跑去。
诸葛守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慢吞吞地走向那几个同道。
经年一坐上那四人拼桌,其中一个做武夫打扮的尸官当下叫伙计撤了残菜剩酒,换上一席,又添了副碗筷,其余两个公子扮相的则盯着[尸五爷]瞧了半天。
那武夫打扮的人夹了一块烧肉到经年碗里,笑道,[敝姓卢,名怀任,姑娘怎么称呼?]
经年先谢了一声,才回道,[卢大哥,叫我经年就成。]那声大哥叫得清清脆脆,让卢怀任打耳里顺到心头,另外两个人也不甘示弱,都自报了名号,一个叫随飞,一个叫舒开澈,经年没有偏颇地一人唤了声大哥,只听得两人眉开眼笑,桌上的好菜一样样全往经年碗里招呼,转瞬就堆成了座小山。
经年连谢几声,也不急着吃,先掏出帕子给[尸五爷]掸了灰尘,又道,[五爷,您稍等会儿,等经年吃完饭就和您一块儿歇息。]这才拿起碗筷。
她这举动看在三个同行眼里甚是奇怪,却也不是不能理解,跟穿久的衣服还有感情呢,别说时时陪在自个儿身边走南闯北的好助手了。那叫随飞的趴在桌上凑近,与经年聊了起来。
[经年妹子,我说你可真不简单,做咱们这行的不是没女人家,像你这般年幼的倒还是头一次碰上。]
经年就着菜猛扒饭,听他这么说不由抬头一笑,[我年纪也不算小啦,出来挣钱养活自己也不是啥难事。]
随飞想这小姑娘独自出来闯荡必是无亲无故,没个依靠,也就不开口提那档事,眼光扫向[尸五爷],定在面上,[妹子这行头可真不错。]自家那两个合起来也抵不过,都是搞这行的,瞧一眼就掂出了斤两。
听到有人夸[尸五爷],经年自然乐开了花,苦于嘴里包满了饭菜,只好连连点头附应。
这时,舒开澈插口道,[想必小妹子功力不浅,才能收服这么好的行头……不然……]言语间隐隐带着丝忧虑。
卢怀任见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手掌一怕大腿,[唉,经年妹子,你那行头多中看我是不知道,我只瞧你年纪尚小,又是个女娃娃,无故赔了命多可惜,大哥我请你快快活活吃一顿,今晚上楼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就赶紧离开这镇吧!]
经年听他说的话就知道这镇里出了事,而*****在这里的尸官道士也定是为此而来,便开口问道,[卢大哥,这镇到底怎么啦?什么叫赔了命?经年可听得糊里糊涂。]
旁人一听她这么问都面露诧异,连对面的道士,忙活的伙计和一直在拨算盘的掌柜都朝这边看过来,那表情活像见了鬼。随飞反应快,一愣之下后问,[小妹子,你不是为这镇里的事来的?]见经年点头,又接道,[现在到处都张帖告示,城里城外传得沸沸腾腾,你真的无所听闻?]口气满是不可置信。
经年一脸惭愧,[随大哥有所不知,我刚从富贵城过来,此前走的山道林路也遇不上几个人,在那城里只呆了一两日,又忙活着生意,啥告示,经年根本没顾着看,就算有人谈论也没细听,这不,急匆匆地赶来夜宿,才有幸结识几位大哥。]随即露出三生有幸的神情,话里没啥奉承词儿,但几声大哥一喊,伴着嫩甜的嗓音,入耳便觉说不出的中听,那三人当下面露微笑。
经年紧跟着又道,[三位大哥,能不能跟我说说,这梅岭县发生啥大事儿?就算要经年离开,也总得心里有个底,要不然这好奇啦,走得多不痛快。]
那三人相顾对望,觉得她说得也有理,既然都说到这份儿上,不说清楚不是存心吊人家小妹子胃口吗?于是舒开澈开口,将其中原由,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这梅岭镇地处东南一带要道,又是闻名遐迩的度假圣地,日日都如过节般热闹非凡,特别是到了冬寒季节,赏梅人潮一涌入,更是夜夜灯火通明,客栈茶楼生意爆满。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便是这番盛景,可前一阵子,早谢的梅花一夕之间又开满枝头,浓郁的花香引来众人的好奇,感兴趣的看客成群结队地往山岭里涌,可这一去就再也没见人出来过,此后又有两三批人去一探究竟,都是有去无回,就再没有人敢进去了,据附近的住民说,隐约听到从岭里传来的阵阵声音,似是人的尖叫。这事一起,闹得人心惶惶,镇民疑那岭里有鬼怪,便四处请尸官道士,可每个都是有去无回,这一来镇民更是不安,外地人不敢进镇,生意也没心思做,于是大家合议在各地张帖告示,召集尸官道士和有本事的各路高手到镇里来,一来为寻人,二来也是想岭里若真有鬼怪,除了也好叫人安心。凡是愿进岭的人,不管结果如何,每人先奉五百两银子,若寻到人再加五百两,若需降鬼怪,则按市价来算。也正是这高额酬劳才能召集到这么多人。
[不止这一家,这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待到说完,舒开澈喝口茶润润喉,眼睛瞟向道士那边,懒懒道,[我们干这行,哪有钱往哪赶,赚钱就是玩命,不像那些假清高的,口口声声不拿酬劳,死了都没钱下葬。]口气讽刺的紧,还一脸坏笑。
几个道士怒瞪他,却都没谁出言还击,像是不屑与之辩驳,又转过头自家人说话去了。
舒开澈哼笑一声,往后靠向椅背闭目养神。这时经年也吃饱喝足了,卢怀任见她饭碗已空,也不打算再动筷子,不由道,[小妹子,你不多吃点儿吗?甭跟咱么客气啊!]
经年笑着摇了摇头,手拍拍肚子,[撑了撑了,再吃肚子要破了。]这话要是换了别个女子说就显粗俗,但经年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旁人只道是率直天真。
随飞见她揉了揉眼睛,觉着这动作稚气可爱得紧,心想自己要有个这般的亲妹子,怎也舍不得放她出来奔走啊,这一想,顿时心生怜惜,柔声道,[妹子,我看你挺累的,不如先去歇着吧。]
卢怀任大笑着接口,[是啊,咱们大老爷们儿的熬个通宵是常事儿,这时候小娃娃可要睡觉啦。]
舒开澈也点头附和,又道,[明儿一早大伙儿就要进岭去了,不然定要送妹子一程。]
经年又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叫伙计带着去了楼上,诸葛守望着她上楼,面上带着几分忧虑之色。
???
夜深人静,只门外盏盏灯笼随风摇曳,厅堂的伙计趴在桌上打呼噜,狼藉的杯盘早已被收拾干净。
经年站在楼道口往下看了看,又轻巧巧地走回去,闪入房中,[尸五爷]端正地坐在床边。
[五爷,那小哥刚睡着,咱们再等会儿吧。]说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迎面吹来的凉风寒得刺骨,和进城时比像换了个气候,明明过了初春乍寒的时节,经年身着两层春衫,本是恰到好处,这时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喃喃念了两声[好冷]。
话一说完,就见那[尸五爷]起身,缓缓跳过去,双臂一张,将她搂入怀中。经年先瞪圆了眼睛,接着像想到什么般低叹,[五爷,方才经年是无心的……]接着转身面向[尸五爷],将脸侧贴在他胸前,闭上眼睛,[五爷的怀抱还是那么暖和,不管什么时候,经年也是喜欢五爷抱的……]可她知道,这并非出自五爷本意,但就算知道又何妨,只要这副身躯能温暖她就够了……
[对不起啊,五爷,经年太自私了,您怨我吧,怨我吧……]经年反手抱住[尸五爷]腰身,轻喘了口气,道,[五爷,经年不冷了,您放手吧。]
[尸五爷]这才松开双臂,垂放在腿侧,经年后退了一步,看向窗外,[这般阴冷之气,简直如在风中藏了无数把利刃,那山岭里的东西非比寻常……五爷,经年不想救人,也不想叫人见识五爷您的底,一走了之也不是经年的作风,经年好奇得紧,就劳烦五爷带经年去吧。]说完掏出红笔几划,那[尸五爷]便打横抱起她一跃从窗口纵下二楼,跑了几步,又纵上另一个屋檐,足尖只在屋顶瓦片上轻轻一点,连着纵跃数户,月光下,只见一道蓝影在空中起降,没带起半点声响,直往山岭的方向飞跃而去。
就在那蓝影没入夜色之中不久,那客栈二楼又一扇窗户被推开,一道青影直纵落地。
///^.^///
打镇后的长草丛径直穿越进山岭,在梢头飞纵片刻经年才令[尸五爷]将她放下,顺着土坡往里疾奔,越到深处雾越大,香气越重,也益发寒冷,喘息之间,吐出口外的全在脸前形成一团团白气。跑着跑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经年停步往下一看,这地面草面上竟结了厚厚一层霜冻,再抬眼看近处几棵梅树,枝头瓣上全覆着白霜,像刚下了场大雪般,若不是浓雾阻碍视线,这放眼望去将会是怎样一幅美不胜收的景象。
经年搓了搓手臂,不敢多作停留,继续往前跑,一片白茫茫之中也分不清方向,只知道跑了这么久,大概也到山岭深处了,甭说一个人没遇上,就连具尸首都没见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之前进岭的人都哪儿去了?总不会埋土里了吧!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10-2011 05: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困惑之际,一阵湿腥味儿猛灌鼻而入,经年身形一顿,眼神四下里搜寻,只听到草地上[唏唏梭梭]直响,但眼前白雾如幔,尺许外都瞧不清晰。突然间,破空传来[刷]一声,一带黑影打斜里扫来,经年喝道,[跳!],便与[尸五爷]同时后跃,避开这一扫,待落地时,四周又恢复一片寂静。经年忙掏出红笔给[尸五爷]换了个符字,敌暗我明,说她没一点儿紧张是打诓,只能以静制动,等对方出手之际,再从中摸出方位以便施以还击。
果然,只听[刷刷刷]几声,那长影如鞭挥来,横扫,竖劈,圈缚,几下全在眨眼之间,经年避得也快,每一下过来只轻跃,小跑,以幅度极小的动作闪开攻击,[尸五爷]更是灵巧,如飞燕般在交错的黑影间穿梭,其时,黑影直面突刺,他来了个[铁板桥],后仰避开攻击,左手一伸捉住黑影,顺势后翻半圈,稳稳落地,往后一拽,前面不远处又发出[唏梭]声,像有什么被顺着草皮被拖动。[尸五爷]后退几步,又是一拽,那黑条般的东西竟[哧溜]脱手而出,转瞬缩回雾里。经年跑上前一看,只见[尸五爷]左手掌心尽是黝黑发亮的黏液,散发出的腥味甚是刺鼻。
[这味儿真熟悉,我以前在哪闻过……]经年食指挑了点凑到鼻端,拇指一搓,拾起衣袖替[尸五爷]擦手,兀自喃喃道,[若是那东西就奇了。]
未等经年擦完,几道白光破空直射而来,[尸五爷]长臂一伸捞起经年夹在肋下,侧滑几步,一跃而起,白光自脚下掠过,[铿铿铿]撞在梅树上登时碎裂成冰粒状,丝毫未损及树干。与此同时,又几束白光飞至,而[尸五爷]仍在半空中,只见他斜踢右腿,蹬上近旁的梅枝,借着枝杆柔韧之力又腾到另一条枝上,不断射过来的白光像长了眼睛般如影随形,[尸五爷]在纵横的树枝间来回折返,虽能尽数避过,却被缠住无法脱身,再则经年没摸清对手底细,瞧不见具体方位,一时之间,只好由着[尸五爷]窜上跳下。
正当经年苦思对策时,从后面闪射出万丈光芒,这一方瞬时犹如被吸进金色的海洋之中。经年先一步闭眼,待到[尸五爷]落地放下她,方又睁开,想到此前也曾遇过类似的情况,不禁转头望去,这时雾气已渐渐消散,看见一人站在两树之外,青袍高倌,手举太虚八卦,不是诸葛守又是谁?
经年微一怔,随即笑道,[道爷,你赶得挺及时,我还……]话未说完就发现诸葛守一脸惨白地瞪着眼,张口欲说话,却只双唇一开一合,经年心一秉,缓缓回头,正对上一大片白物,再顺着白物一寸寸上移——
[五爷……]她扯出一抹笑容,拉拉[尸五爷]的衣袖,[咱们走吧!]募然掉脸拔足狂奔,[尸五爷]紧随其后。
诸葛守看到经年迎面跑来,后面的东西也跟着移近,在经年擦身而过时才回神,当即跟着奔逃,边跑边叫,[你逃什么!?]
[那你又逃什么?]经年头也不回,那诸葛守赶上与她并肩,满面怒气,冲她直吼,[有胆子进来没胆子负责么?干掉那东西就能拿大笔赏金,何乐而不为!?]
[道爷,你太抬举经年了,那玩意儿可不归我这行的管,道士不是好个为民除害么?你只管放心,收尸的道义经年还是讲的。]
诸葛守气得面红耳赤,[那就该贫道管了?道士只会驱驱鬼魂,喊喊口号,这不是你们尸官常挂在嘴边的吗?]
[我说道爷,您何苦这么计较呢?咱们当尸官的不也被你们念叨满身铜臭,粗俗市侩?而且……]一蹬地,往前跃出里许,[尸五爷]和诸葛守也各自滑步侧闪,避开由上射下来的白光。
[你不管我不管,这东西到底该归谁管呢?]经年抬头望上去,就见两张血盆大口悬在空中,黑色的唁子伸出口外上下荡动,发出[斯斯]的噪声,竟是一条巨大无比的双头蛇。
那蛇体径约有五人合抱的老树般粗细,肚腹雪白,蛇身披满银闪闪的鳞片,唯尾部一段漆黑如墨,双头之上,眼珠一对碧绿如翡翠,一对鲜红若赤朱,长身在地上盘旋了两圈,那头昂起时仍能穿过树梢,与月光相辉映。
就算此刻深陷危机中,经年仍有心思发表感慨,只听她叹道,[如此美色,实非世间女子所能比!]
诸葛守瞪向她,怀疑自个儿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不然怎会听见有人在这紧要关头还有闲心去赞美对手的外貌?更甭说那还是一条凶猛的冷血怪物。
[依贫道看,咱们是在劫难逃,干脆一块儿上,拼它个你死我活!]
经年却有所犹疑,[这双头灵蛇居住在雪山顶,怎会出现在这南方的山岭里?]怪不得觉着这气味挺熟,以前和五爷翻越雪山时就撞上过,恰逢那蛇正在酣眠,他们悄悄离去才不致发生此刻的霉事,经年记起灵蛇的习性,又想它在岭里呆了许久却没进镇闹腾,便道,[灵蛇不会无故伤人,却也容不得旁的活物闯入自个儿地盘,我看它准是占了这山岭当窝,只要咱们出了这地方就相安无事啦!]
诸葛守正要说话,那碧眼蛇头口一张,几道白光便自口中射出,直朝这边来,他只好先跃到一旁,未待站定,红眼的那一头又射,他再闪,躲到一棵树后。那蛇转而袭向经年那边,两头交替,尾巴也扫过来纠缠。
经年一面闪躲一面对着诸葛守道,[你看,你一躲到树后它就不动口了,据说灵蛇生性喜爱花草树木,咱们干掉它是不是太残忍了?]
诸葛守气极反笑,细声细气地嘲讽,[我看你说反了吧。]现下他们连逃都逃不掉,硬拼的下场大概和前几批失踪人口没什么区别,他捂住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瞳里泛出金光,他用金眼去看蛇腹,这一看,心也凉掉半截。
经年注意到他的举动,几个后翻来到他身侧,见他一眼金光未消,问道,[你拿阴阳眼看到什么了?]
那灵蛇见经年躲向树后,也不追击过去,双头一尾全数用来对付[尸五爷],这才让诸葛守有空闲回答她的问话。
[腹中有百来条魂魄,看来先前进山的全被吞了。]如果不先除掉灵蛇,散尽阴寒之气,那些魂魄将永远被困在蛇腹中受尽煎熬,但照目前情形来看,他们不仅除不掉灵蛇,还很有可能成为那百来条怨魂的同伴。
[喂,你对那蛇怪挺熟的,它有什么弱点?]
经年想都没想,道,[怕火怕热。]
[怕火怕热?]
[猜的。]她嘻嘻一笑,见诸葛守变了脸色,忙又接着说,[灵蛇乃至阴至寒之物,要说到能克阴寒之物的,普天下除了光不就是火了么?]
诸葛守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想方才八卦的光虽能驱散雾气却对灵蛇无甚影响,不知火有没有用。
[道爷,你会火咒之类的术么?]
诸葛守点点头,又道,[会是会,但火候尚欠,怕是不成。]
[成不成得试了才知道,我可先去了,趁咱们缠住它,就施本领,当然,您要逃咱也不反对。]经年摆摆手,冲上前替[尸五爷]分担攻击。
诸葛守咬牙道,[贫道岂会输你一个小丫头!]随即从树后走出来,这时那蛇与一人一尸斗得正烈,无暇兼顾旁的,他才稍安心神,将太虚八卦置于胸前,口中喃喃念咒,那嵌于八卦中央的半球状饰物隐隐放出黄光,里面似有一簇火苗摇曳,火势渐旺,直至充满其中,像一团火球飞速旋转,一波波热浪向四周发散,黄光所及之处,霜冻立时融化。诸葛守挪出一手从颈后抽出把长剑,剑身纹咒,柔软若柳枝,只见他横握柄把,将剑身贴在圆饰上由左至右擦过,接触到圆饰的地方即刻燃烧出红黄相间的火焰,瞬时长剑变火剑。
那灵蛇感受到热气,双头猛然往后一缩,动作直打顿,经年回头一看,脱口惊呼,[大焰太阳剑!]忙令[尸五爷]退身,自己也几个后跃,落至一株树后。
[道爷,您会这么高等的术啊,经年可要刮目相看了。]说这话时她轻呼了口气,拭去额上的汗珠,她身手不错,但长久不实练,多靠五爷一手摆平,身子骨难保不生锈。这会儿瞧见灵蛇的反应,那畏火的天性怕是真给她蒙对了。
[别高兴得太早,这术贫道只练就三成功力,头一回用,威力如何不敢妄下定论。]诸葛守瞥了经年一眼,举剑往前踱步,每往前走一步,那灵蛇便游后几寸,双头在半空摇来晃去,尾端也[噼里啪啦]地拍击地面。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30-10-2011 10: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6. 释百灵
诸葛守见那灵蛇畏缩,心下暗喜,仍不敢放松警惕,竖着火剑持放胸前寸许,那灵蛇尾巴一动,尾尖扫向他的双手,诸葛守早有防备,蹬地直起,右手一挥,口中叫道,[一式大焰箭矢],就见那软剑回弯成弓状,左手中指食指搭在中央往后一抹,一道细焰自两指之间延伸,只听他[着]一声分开双指,那道细焰便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直指灵蛇颈喉之处。这火焰箭去势悍猛,虽是极细的一小条,但破空之声厉如尖啸。灵蛇体型过大,哪赶得及挪移闪避,碧眼蛇头当下张□出白光,与那箭头相对,眼见一红一白两头相撞,[滋]的一声,火箭竟而穿过那束白光,速度丝毫不减,那白光犹如木材被斧劈,从中硬生生裂成两半,立时化为两道轻烟蒸腾而逝。
灵蛇见那火箭已到喉前,长身豁然而起,这一下射在肚腹右侧,虽是避过要害,仍令它疼痛难当,双头仰天嘶鸣。那箭大半没在皮肉里,燃烧了一会儿便熄灭,伤口周围约两尺圆径瞬即焦黑打蔫。诸葛守一见有效,当下又拉出一根火箭,才拉了一半,就见那灵蛇双口一阵乱喷,数道白光斜刺过来,他就地打了几个滚,避得有些狼狈,拉出的火箭又缩回弓内。灵蛇不断喷射白光,人闪向右,头便跟着右转,人闪向左,头便跟着左转,不给他喘息的余地。
这时,经年已唤了[尸五爷]到身边,见诸葛守被追射得四下里逃窜,便朝他叫唤,[道爷,您不行就说一声啊!]
诸葛守打余光里瞧见她环胸而立,嘴角含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怒火直冲脑门,一个侧身避开几束白光,也不逃了,手一抖,剑[咻]地弹直,只见他以剑代笔在身前画出弧线,剑尖指处,火苗簇生,待画完收剑,火弧连成一个火圈,离地半人多高,热气冉冉上升,枝头梅花朵朵发黄萎缩,射过来的白光在火圈前尽数化作轻烟。
诸葛守喝道,[二式大焰火轮!],舞剑对空挥扫数下,掀起一股劲风将火轮推送出去。那灵蛇又射几束白光,都是遇轮则化,慌得它蛇体直扭似要移身闪避,忙乱之中,一个头朝左一个头朝右,都把身子朝各自的方向扯,两相僵持,身子反而难动分毫,任那大火轮压进雪白的肚腹上,瞬时烧出一环黝黑的深沟,那灵蛇吃痛狂鸣,长身痉挛般蜷了一圈又一圈。
诸葛守斗性大起,又持剑欲施招式,灵蛇颈脖子一弯,张着血盆大口直接罩下来。诸葛守后跃,那灵蛇一头扎进地里,土石乱溅,等它抬头,地面赫然陷进大片。它的双头轮流在地上凿出一个又一个大坑。这力道是了不得,但灵蛇体型过于庞大,每次起落间歇过久,诸葛守看得清拿得准,每下都轻轻巧巧地避开,闪躲之间,又送去两轮火焰,只烧得那灵蛇哀嚎连连。
经年一直袖手旁观,此刻却对[尸五爷]耳语几句,那[尸五爷]便从树后窜出。诸葛守正欲推火轮,突然一道蓝影横插在身前,他忙收手,见是[尸五爷]加入进来与那灵蛇双头缠斗,回身吼道,[你又想干什么!?]
经年背靠树干,笑得十分谄媚,[道爷,我看您快赢了,就让我沾沾光吧,事后酬金你我各一份也不亏呀。]
诸葛守没料到她年纪尚幼,竟是这般贪便宜,微一怔愣,那蛇尾就横扫而来,他赶忙后闪,正遇[尸五爷]为避开双头燕翻到身后,无巧不巧阻在退路上,这一顿步,就被击上后颈,[尸五爷]右掌一开,抓住蛇尾,虽减缓了抽劲,但那力道之大,仍让诸葛守扑飞出丈许之外,撞向一棵树杆,[咚]一声弹落地上,翻滚几周便不动了,手里的火剑也变回初始的软剑。
灵蛇见袭中他,双头直起欢嘶,就在此时,经年跑前几步,甩手射出数符,喝道,[五爷!接着!!]
[尸五爷]一个旋臂,数符尽捞掌心,顺着蛇尾疾奔而上,灵蛇见他在自个儿身上,不敢用头扎,又使出□白光那一招。[尸五爷]跃起,翻旋,落下时脚仍踩着蛇尾,怎么都射他不中。跑了片刻,他[倏]地腾身而起,这一跃竟跳得与那蛇头等高,只见他左手抽出右掌握的咒符,夹在两指间,待灵蛇张开大口欲吞其入腹时,蜷身下翻,头下脚上,一足点上蛇口下颚,将身子弹向里,撞上蛇身前伸臂戳刺,指尖破肉而入,直没腋下。他再松指抽回,符便送进体内。那灵蛇惨声嘶鸣,□中一注黑血喷涌而出,落到地面顿时凝结成冰,宛若一大片黑水晶。[尸五爷]踏着蛇身而下,此间又在蛇腹数处送入符咒,鞋底沾地时,手中符咒已然用尽。那蛇身共七处被开了洞,七柱鲜血如冷泉不断涌出,那灵蛇长身乱舞,显得痛苦至极,再也无力对身下站立不动的[尸五爷]施以还击。
经年手捏一符在眼前,另一手横出三指顺符抚下,那符身顿时溢出红光,她扬手将红符朝上射出,符面即将触到蛇头之前,双臂豁地张开,喝一声,[狱道火炎缚!]那符骤然停下,蔓延出七条火舌与那七个洞口相连,血柱转瞬被热气蒸成烟云,火入进那七个洞口后从背面穿刺而出,顺着蛇身来回盘旋,竟交错编织出一个大火笼,将灵蛇网罩其中。
灵蛇挣扎扭动,每动一下,便会触到火笼框子,在白身上烙出一道焦印,几番下来,它再也不敢妄动半分,这时,经年才缓缓走到[尸五爷]身前,抬头仰望。
[这活体埋符和火炎缚一块儿用,甭说你一条刚成正果的小妖,就是换那蛇大仙过来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经年笑得好不开心,又道,[我见你挺聪明,亲身尝过该知道这缚咒的厉害,若是我想,便叫你死不留尸也是易如反掌。]
那灵蛇双头对望,同时闭上口,显出乖顺的姿态。经年见它这般识时务,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知你能化为灵蛇不是靠千年道行而是拜你腹中一颗灵丹所赐,那灵丹你是从何得来?]
灵蛇眨了眨眼,两头都微微摇动,经年先是皱眉凝望,瞧那灵蛇与之对望,眼露茫然之色即舒展眉心,心想,[看来你也不知道那是灵丹,随口就吞进肚里,照此看来,问你是怎么来这座山岭也是枉然。]叹息片刻后,正色道,[你占这山岭为巢也罢了,又累及百条人命,杀人偿命,在这属人的居所,即便是你这畜牲也当遵从规矩,死了不冤!]
那灵蛇听她这般疾言厉色,眼中透出惧意,怕是以为她当真要下*****。就见经年[嘻嘻]一笑,[你先别慌,这事也不是全无商量,你没进镇害人,只是天性使然,罪减一半,但你腹中灵丹已入气卵,令你体内阴气充沛,压着那百来条魂无法升天,待会儿撤了火炎缚,你将灵丹吐出,放那些死魂出来,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灵蛇两双眼珠鼓溜溜转动几圈,颔首表示同意。经年微微一笑,合掌相击,红符应声飞回,那围成火笼的七道火焰各自散开,经由蛇体内时牵着七纸符咒拽离□,七符纸离体即化为灰烬,待火焰尽入红符之中,经年收符道,[好,该你了。]
哪知那灵蛇一得自由,凶性毕露,双口齐张朝经年扑咬下来。经年不慌不忙,叫了声[五爷]。早在她招回符咒的时候便使[尸五爷]绕到灵蛇身后,这话声刚出,就见[尸五爷]两手一前一后抓握那碗口粗细的尾端扛在肩上反身跃出,那盘旋在地上的蛇体竟被他拉直,他又继续往前直奔,在蛇口即将罩上经年之时,一脚脚掌巴住地,旋身一拽,整条蛇被那股猛劲拽着后移。那灵蛇一口下去咬了个空,犟着身子往前蹭,[尸五爷]抡起拳头捶去,击中之处皮开肉绽,血沫横飞,灵蛇惨嘶不绝,拼命摆动尾部,[尸五爷]弯指成钩,五指扎进肉里牢牢攥住,任它如何甩动也脱不出手掌心。另一手不断出拳在同一处击打,只十来下工夫,竟将那处尾骨生生打断,那灵蛇痛得在地上翻动,掀起阵阵尘浪。[尸五爷]丢下手中一截断尾,沿着蛇背一路跑上来,跑到一半时飞身疾纵,跃到蛇头上方,侧身俯冲,一肘正中那碧眸眼蛇头的头盖骨部位,只听得[咯啦]一声,那蛇头整个被打进土里,一动也不动了,红眼蛇头也跟着被拉下来,下颌砸在地上,扬起大片尘土。经年站在离蛇口不到一尺的距离,蛇身轰然垮下时连一步也未移动,[尸五爷]落至身后时,她扬手扇了扇灰尘,凑近与那红眸对视,而没入土中的那一头怕是早已昏了神智。
[我们有言在先,我最痛恨不守誓约,即便不是人也一样,你若不照咱们先前说好的做,就叫五爷在你脑袋上开几个洞。]她说这话时,脸上还是一片平和,但见那灵蛇眼珠子还在溜溜直转,眉心越拢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平日娇俏可爱的脸蛋蒙上一层煞气,只见她嘴角一撇,扯出一抹笑容,却冷的不带半丝笑意,[吐出灵丹破你妖身。]这一句话轻轻柔柔,但经年的双眼随之变色,一只泛出金光,就如诸葛守的阴阳眼一般,另一只则黑瞳化眼白,宛若透明。
那灵蛇一见她的双眼,马上仰头,几番吞咽之后,喷出一团白色黏液,液中包裹着一颗鸡蛋般大小的珠子,刚出口时光彩璀璨,待落到地上已黯淡如一块白色的石头。
经年脸色稍霁,眼瞳也逐渐恢复寻常的黑棕色。在那灵蛇吐出灵丹时,一股白烟随之涌出口外,飘升至上空缓缓散尽,之后冒出腾腾雾气掩覆整条蛇身,有如一条长云在地上涌动,越涌越细,越涌越短,等那雾气淡薄而去,哪还有灵蛇的影子。
经年蹲下身,看脚下长不到一尺的小白蛇往灵丹游去,游到近前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围着灵丹直绕圈子,原来那灵丹依附性极强,本该破气卵而出,现下却把那物事也带了出来,气卵内储着吞食灵丹之前的阴气道行,如今却是前功尽弃,又得重头修来。
小白蛇在灵丹前游来游去,双头身已不复存在,一红一碧两只眼眸水汪汪,竟[扑梭扑梭]掉下颗把泪珠子。经年心生怜惜,伸手托它于掌心,置于脸前道,[那灵丹只能用一次,就是你能再吞一次也发不出效力啦。]话甫说完,那白蛇垂下头,更形伤心,经年从怀中掏出布裹,温声道,[你若愿跟随我,便将你收进白虎镜中,那里面灵气充沛,不出十年便叫你修成正果,只是此前若需你出力之处,必得听我号令,你意下如何?]
小白蛇望着她良久,最后点了点头,经年笑了一笑,将它放在地上,拆开布裹,拿出七棱白虎镜,那镜面仍是一片漆黑,只见经年对空划了个符字,镜面朝向小蛇,低呼一声[收],那小蛇便被股无形之力吸入镜中,那镜面就如同一潭黑水,蛇身没入时荡起圈圈涟漪。待波纹消失,经年合上布裹揣入怀里,起身望向[尸五爷],[五爷,多亏您了。]见他满身是血污,双手沾满湿湿的黏液,不禁叹了口气,[经年要帮五爷您洗手洗澡洗衣服了。]那新衣才穿了多久?还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呢。
换完符字,经年走到诸葛守头前蹲下,伸手在他颈后搭了一会儿,确定他无大碍之后站起来,对[尸五爷]说了声[咱们走吧],又瞥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顺着来时路快步走了回去。
次日清晨,一干人等群涌而至,翻遍整座梅岭,除寻到一昏迷的小道,便见满地落花,风一起,残红纷飞,只留余香缭绕不绝……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30-10-2011 10: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7. 古城奇闻
离开梅岭镇已有数日,经年与[尸五爷]晓行夜宿,一路南下至鲤女江,沿江行走。这日天气晴朗,东南风带着股燥气,吹在脸上紧绷绷的,汗出不得半滴更觉得肚里闷了团火。经年在前面村头的摊子上买了把蒲扇,一路走一路摇,倒也快活逍遥。
正值春忙时分,江边小路上往来的商贩比平时多出一倍,骡子马车,驮货的运货的随处可见,许多小贩也赶来凑热闹,还有不少人也选在这时过江走亲戚,叫嚣喧哗声不绝于耳,像热水炸开了锅。
以往经年都挑清静的小路走,虽不是好嘈杂的人,但许久没瞧见这般热烘烘的场面,听到那些精神头十足的吆喝,心情甚是舒畅,不由放步疾奔,只感到耳旁风声呼呼,土坡树木不住后退。她如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直到一口气奔到码头泊船处才停了下来。她前脚刚歇,[尸五爷]后脚就已追来,其间不过片刻之差。经年挥挥蒲扇,笑道,[五爷,您脚程可比经年快得多,下回您走前经年跟后啊。]说是这么说,当走向岸板时,[尸五爷]仍安分地跳在她身后。
进船的木桥头边坐着几个管船师傅,正天南地北侃得不亦乐乎,经年把蒲扇插在背囊里,上前打了个招呼,对着最年长的那个问道,[老师傅,请问这船都去往那些个地方?]那师傅叼着烟斗,听见声音抬头,见是个女娃娃,忙捏着杆子挪开嘴边,对旁把满口的烟吐了,站起身,面向江指划起来,[那黑木漆的船往烟花村那一带,朱红色船头嵌个双鱼戏珠的是开往古都南城,船队尾巴上那几艘小的是往返船,要去其它小村镇就搭那,别的都是货船,不载游客。]那老师傅说得详尽,经年先道了声谢,又问,[现在能上去不?]老师傅摇了摇头,说是上客时候还没到,需再等上个把时辰,经年见他含上烟嘴复坐回去,弯腰作揖,又连谢数声,便折回往码头边的一家客店入了去。
店里店外全坐满了候船的旅客,哪还余空位?店小二与店内一桌四人的压货汉子商量妥,硬是挤出个桌角给经年坐下。那四个汉子见她长得可爱,还带了个称头家伙,便与她随便聊了几句,讨了名字问了去向后,又继续爷们儿间的高谈阔论。经年要了一壶茶,几道素味小食,边吃边听那几人说事。
——[再说那官府的悬赏榜刚张贴的前几日,数多好汉几乎把城门踏破,可这长久折腾来,那榜仍贴得方方正正的,没一角被撕下过。去的人都竖着进横着出,没死人可也差不多啦,哪个不是折了胳膊断了腿,轻点的也都鼻青脸肿,英雄都成狗熊啦!]说到这,四人哈哈大笑起来,拍腿的拍腿,捶桌子的捶桌子,哄闹了一阵,又听那人接着道,[后来,就没人敢去啦,黄榜贴在那边风吹日晒,破损得瞧不见字,日子一长,人们都快忘了这档子事儿。上头要征地兴庙观,限期近在眼前,这不把县太爷给急坏了,又发榜,赏金一下翻了倍,可就没人睬啦,你说银子要紧还是命要紧?大伙儿心底还不都有把秤!只可怜那县爷交不了差,去官革职事小,判罪入狱抄家丢命就冤啦!]这时,另一个汉子插口调笑,[也就世上再多出怨魂一条。]语毕又是一阵哄笑,一直往来送饭菜的店小二经过这桌前,停下插了几句,[那镜子有多神啊?值得总守在那儿么?连加官进爵都不要,不就面破镜子么?]那说事的大汉闻言[嘿]了一声,道,[小二哥此言差矣!那见榜去收地的没几个看中赏银,多半是冲着那面镜子,你说那镜子神,就是神呐,有说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宝镜,占过去卜将来,要啥有啥,有说是镇妖除魔的神物,有说是照过的人能长命百岁,青春永驻,哎……那传得都上天了,咱们粗汉子倒也不贪那真真假假的事,但既然有人这么说必是有几分可信之处,不然霸着那地做什么?]店小二听得连连点头,直到隔桌的客人唤他才离开。经年本是当听故事那般,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放心思在上面。待那人说到镜子之时,突地双眼一亮,来了兴趣。那大汉又就这事发表了几句感言便转而聊别的话题去了。经年听得没头没脑,忍不住出声问道,[那榜是贴在哪儿的?那占着地守着镜子的又是什么人?那镜子是什么镜子啊?]她一连数个问题如连珠炮般脱口而出,问得那汉子愣了半晌,见她托着腮帮,好奇地朝自己望过来,他一个大老粗,和姑娘们也没打过交道,这会儿被个女娃娃这般盯着瞧,竟有些不知所措,想必是那小孩子的好奇心作祟,怎么也得满足了,于是干咳几声,放低嗓门道,[姑娘有所不知,在那古都南城东门外的荒山里有一栋废宅,据闻那宅子的主人代代都是朝臣, 到了这一代却也不知犯了甚么罪,被革了官职,封了宅子。可那人也怪,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那地方,起先,皇上也就由着他住在里面,但近来,说是要建庙观,看中了这山头,就叫人去征地,宅子主人却不肯让,说是圣旨一卷卷地传,给他复官职,给他另建豪宅,怎么都没用,他就赖着不走,皇上一怒之下要拿他问斩,可也奇,官兵好好的进了那宅子都重伤出来,问他们怎么伤的,居然都说记不清了,只记得看到一面镜子,这不,就多出守镜这一说,紧接着又是几批进去,都遇上同样的事儿,皇上便交给管那城的县爷去做,若限期内未收回地,就拿他问罪。那县爷也没撤,只好召集天下好手,用啥方式都好,谁能收了那地大大有赏,结果进去的人都负伤而归,也是说不清发生了些啥,这不有鬼么!?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任那县爷再怎么提高赏金也没人睬了。]那汉子一口气说完,灌了整碗茶水下肚,抹抹嘴,瞟向[尸五爷],[小姑娘,你打听这不会是想去吧?可万万使不得,那些比你经验长的都没法子,甭因好奇往枪口上撞,得不偿失啊!]经年忙笑着摆摆手,[瞧大哥说的,我不就是好奇,哪有多出来的胆子啊?]眼珠却溜溜转起圈来,心头自有一番思量,吃完盘中小点,啜茶又坐了会儿,便与四人打了招呼,结账先行离座而去。
出了店,经年左转绕到店后,往江边走过去,暖风迎面扑来,带着湿土味,嗅到鼻里腥腥的却是无比清新,她举手伸了个懒腰,走到江沿蹲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尸五爷]就站在她身后。
[五爷,您说这次是真的吗?]经年没回身,遥遥望向江的另一头,双眼微眯,[不管是不是,也得探探,宁错杀一百不错放一个……]她说完这句愣了愣,随即[咯咯]笑起来,[唉呀,这话放在这事上说可太不恰当啦。]笑了一会儿,身子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在[尸五爷]腿前,仰头望上去,[经年不会说话,五爷您见怪么?]她自然知道[尸五爷]不可能答她,只是习惯性地把话说出来罢了。只见她双膝放平,也不在乎地上的泥土弄脏白色裤衫,覆掌于膝盖上,两眼盯过去顺着十指左右游移。
[若是真的,经年自是又悲又喜,若不是,经年也是又喜又悲,无论怎样都是悲喜交加,可却又不同……不知五爷又是何种心思……]她又抬头,由下往上看,却见[尸五爷]微垂着头,眼珠朝下,就似在看着她。经年心[咯噔]一下,跳将起来,转身瞧去,[尸五爷]两眼依旧平视前方,空空洞洞,瞧得她鼻尖一酸,拦腰抱了上去,[五爷……五爷……经年时常觉得您在看我,可是经年看错了?五爷,您又看到了些什么?您眼里有经年的模样吗?您心里有经年的模样吗?][尸五爷]站得直挺挺的,仍是一动不动,眼珠子转也不转一下,符纸在脸上遮掩出一片深深的阴影。经年后退几步,用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自嘲道,[经年啊经年,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么?]明知五爷无心,却还说什么蠢话呢?
一阵南风掠过江面,只吹得江边人发丝乱扬,衣摆飘飞,这风湿暖怡人,经年却若置身寒天雪地般环抱住双臂,缩起头颈,低叫道,[冷,好冷……好冷……]第一个[冷]字方落,[尸五爷]就张臂拥她入怀,经年前额抵在他胸前,不住叫唤着[好冷],他便收拢双臂将她越搂越紧。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在波光映照之下,从远处望来,恍若隔在层层纱幔之后,朦朦胧胧,醉人心神……
如此相拥了会儿,经年令[尸五爷]放手,转而坐到江边,也不再说话,细细欣赏起风景来,这一坐便坐去大半个时辰,直到那边叫着开船,才站起身来走过去,随着人流上了那朱红色的客船。
那船上的乘客不过二十余人,远远不及往烟花村的那艘黑船,许是听说那城里正闹着事,都不愿去那是非之地,本来经年也打算到烟花村,离上回去时隔许久,不知那村里又制出了什么新样的烟花炮竹,只待买几支玩玩,哪料临时改了行程。
船舱里有个说书先生,正在讲这鲤女江江名的由来,众人围在他身周听得津津有味,经年悄悄走到舢板上,倚着船栏吹风,低头看向船边激起的浪花,笑着自语,[这江里的故事我都能背熟了,换了我来,不比那说书先生说得精彩?]斜眼看着身侧的[尸五爷], [五爷想听么?]沉默了会儿又道,[这故事挺有意思,五爷怎么也不会觉着腻吧。]慢慢把眼光调回波浪上,轻声说起了故事,那脆生生的嗓音被风浪声盖过,若[尸五爷]耳朵好使,也就他一人能听得见——[很多年以前……不知有多少年了,是三百年还是三千年……反正就在这江还不叫鲤女江的时候,当然也没码头,没客店,没商船……那时候的人啦,就撑着块小破板来来去去,都靠捕鱼为生。这江里鲤鱼又肥又大,大伙儿可爱吃啦,天天烧鲤鱼,煮鲤鱼,也不吃旁的了……有一天,渔夫们成群结队去网鱼,结果网着什么了?]说到这时,经年瞪圆眼睛,双手啪地一拍,[是个半人半鱼的怪物!众人看了当然害怕,不知如何处置,便将它捆了起来交由一个年轻渔夫看管,准备找道士啥的过来瞅瞅。那鱼人苦苦哀求年轻渔夫放它条生路……对了,刚刚忘了讲,那鱼人的上半身是个美貌女子,哭得梨花带泪,任谁看了不心疼来着?一开始那年轻渔夫还犹豫不决,几天下来,二人竟处出了感情。这时其他人带着个据说是专驱妖魔的和尚过来,一见那鱼人便说是邪物,要做法式拿它性命。年轻渔夫于心不忍,趁夜放它下水,那鱼人哪有不感激的理?得知这事后,那和尚便说年轻渔夫被鬼迷心窍,要棍打驱鬼,一大群人围将上去伦棒痛击,竟是将那年轻渔夫活活给打死了!]经年顿了一下,叹口气才继续,[那渔夫的鲜血流到江里,鱼人因而得知恩人遇害,一怒之下掀起巨浪吞没渔夫住的村子,啊,又忘了说了,那鱼人在水里虽有通天本领,离了水就不成啦!此后,若有人在江上泛舟便会遇难,这出不了江,打不了鱼,还怎么养家糊口呐,唉!所以咯,为了平复鱼人的怒气,众人在江边为那年轻渔夫筑了个墓,奉上贡品,此后接连着两天两夜,江上波涛汹涌,没人敢出江,等风平浪静后,哪还有那墓啊,贡品也被水带走了,大家都说那鱼人把墓移到自家供奉去了,于是每逢年轻渔夫的忌日,便朝江里扔些干果粮食,从那之后,这江便再没发过难啦!为了将这段美事永远流传下去,后人就把这江命名为鲤女江。]说完喘了口气,腰板一挺,转向[尸五爷],乐呵呵道,[五爷,这故事您也听过许多回啦,但经年每次都讲得不一样,保准您不会嫌烦!]突然又苦下脸,用一根手指戳向太阳穴,满脸困惑地咕哝,[为啥不叫渔夫江呢?为啥非要说两人相爱呢?才处了几天爱得起来么?]又抬眼看向[尸五爷],[经年只听过日久生情这句话,虽然也有一见钟情这说法,但还是前面那句实在啊,是不是啊?五爷?]接着哈哈笑起来,背靠着船栏,仰头闭眼,似在享受和煦的江风,头发被风吹得在身后飘荡出一弯弯波浪。
过了约摸两个时辰,船在青纹石砌的码头停泊,经年这才进舱到侧门,跟着人后走木搭子上岸。出了码头,脚下就是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直通城北门。南城是边线要道,人烟稠密,市肆繁华,境外的生意人都要经此搭船,为了便于和蛮蕃之地做货物交易,官府还特地在城里设了地方司,以粮食茶叶等交换外族的马匹毛皮。进了城后,经年一路东张西望,两旁摆摊的小贩朝每个往来的过客吆喝着揽生意,她便随叫随停,在每个摊前看上面摆放的小货品,看到喜欢的就拿起来瞧个仔细,瞧完了再放下来,也不买,那些摊主见她是个小姑娘家,拿起放下之间都轻手轻脚,也不计较她光看不买,由着她高兴去。虽然近些日子来此地的游客不多,但城里该有的乐子一样也不少。经年在市集里走走停停,一会儿挤到人群里看杂耍,一会儿混在小孩堆里,套起竹圈子来,东摸摸,西逛逛,玩得乐不可支,光城口一条街就走了许久,待玩得尽兴后即找了间茶楼进去歇脚。此时日头偏低却还没到晚饭时分,经年叫了一壶茶,一份蜜饯四方盒,坐在靠台子的圆桌前就近欣赏台上女伶的舞姿。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30-10-2011 10: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帐幕后琴筝撩弦,丝竹共鸣,正齐奏一曲[皖山月],幽静舒缓,柔中带凄,尽诉小女儿家千回百折的心思。那女伶头盘高髻,身着杏黄曳地长裙,肩披素色纱围,随着曲调高低起伏变换身姿,拂手扭腰之时带动衣袖飘飘,看得底下一众如痴如醉。经年靠在座椅背上,手抓盐渍梅条往嘴里塞,吃得啧啧有声,看得也津津有味,情动之处还和其他看客一道鼓掌叫好,就这么消磨时光。两三曲下来,她看窗外天色昏暗,正想唤伙计来点饭菜,就听见酒楼门外传来两声马嘶,接着一书生扮相的人急匆匆跨进门槛,回身对外面叫道,[你干吗总跟着我!?]那声音耳熟得很,经年看过去,只见那人气哼哼地转过头来,白面清秀,正是诸葛守。然后听到门外有人应声,[说跟倒不如说结伴同行!]高喉咙大嗓门儿的,紧接着迈了进来,体型壮硕,生着一张豪放的北方男儿面孔,身穿灰色武炮,腰间束了条黑带子,身后跟跳着个面贴符纸的家伙,经年颇有些惊讶,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在梅岭镇请她大吃一顿的卢怀任。这两人怎会兜在一块儿去了?
[谁跟你结伴同行!这几日下来没缠够……唉……你!]诸葛守边说话便往里走,头一偏,正好与经年的眼神对上了,愣了一愣,当即如一阵旋风,卷到圆桌前低头怒目瞪向她。经年当没瞧见那幅讨债鬼的神情,悠悠哉哉抬起右手,满面笑容地招呼道,[哟!道爷,才几日没见,您老改行当秀才啦?]诸葛守看她手上抓着梅子,跷着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又听她开口嘲弄,只怄得牙痒痒,也亏得他修养极好,纵使憋出内伤也不愿在这一干人注目之下当场与她叫板,只冷冷[哼]了一声,[姑娘倒是享受得很,别说改行这事,就是贫道昏死在冷风中被人剥皮拆骨了也与姑娘无关!]经年知道他在计较那夜的事,放他在地上趴了一宿确实不够江湖义气,但好歹确认了他没事儿才离开,再说没了寒气,这气候很适合露天夜宿数星星,又有落花美景相伴,还亏啥呢?这么一想,愧疚感顿时扫光光。
[道爷,拿了银子该高兴才是,经年可很讲道上规矩,分文未取啊,怎么你还一脸委屈呢?来来来,先坐下喝口茶吧!]说着放下梅子,把茶壶提起来托到他面前晃荡。诸葛守挥手格开,正要说话,从后面跟过来的卢怀任已看到了经年,抢上几步惊喜道,[是你啊,小妹子!]经年站起身,笑得眉眼弯弯,应道,[卢大哥,真开心能碰上您,快请坐!]招呼伙计又抬来两张椅子,卢怀任也不客气,拉了椅子就挨近了坐,诸葛守却还气哼哼地站在经年面前。
[道爷,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慢慢聊不迟,您不会只赶来找经年兴师问罪的吧?]经年摊手朝桌对面摆了摆,坐下来继续吃梅子,还很好心地递了一颗上去,诸葛守睇了梅子一眼,头一撇,走过去坐在椅子上。经年转而把手伸到卢怀任身前,[卢大哥,要不要来一个?好吃得很。]卢怀任接了丢嘴里,被酸味冲得皱紧了眉,一会儿才展颜笑道,[看来大男人就是吃不惯这酸果蜜饯的。]经年笑笑没接话,看向兀自喝茶的诸葛守,问,[卢大哥,你怎么和他……一道儿?]卢怀任也斜眼看过去,[我有些事想找这小道问问,但他愣说不知道,喝!我就不信套不出个话来……喏,就这么杠上了!]经年没吱声,用膝盖想也知道卢怀任要问的是啥事——一夜之间,梅花尽落,万瓣丛下,埋一道士,手上还拿着剑,地上还留着坑……怎么看也是一番激战后的成果,想问清楚的不只一人吧。
诸葛守托着下巴,细长眼眯着扫过来,嘴角一挑,[贫道说了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与其问我不如去问经年小姑娘,对吧?]怎么听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口气,末了还不忘加一句,[这姑娘那晚还是打头阵进去的,不问她问谁?]卢怀任先是瞪大了眼,张着嘴半晌最后冒出话来,[小妹子!你太不够意思啦!竟然给大哥灌迷汤,不是说了甭上去么!?]经年双手合十,讪讪笑着,[对不住了,卢大哥,经年可真好奇得紧了,下次再也不敢啦!]停了停,眼角瞟到诸葛守不以为然的表情,接道,[可我啥都没瞧见,就见那道爷自个儿舞剑舞得来劲,那扬起来的风把地削得坑坑洼洼的,我躲在树后面都被风刮得脸生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结果这一停,连人也跟着倒下去了!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心里害怕就赶紧跑了回去!]诸葛守听她胡掰乱造,气不打一处来,豁地起身才刚说了个[你]字就被截了话茬。
[道爷,我知道您气经年不讲道义,也不瞧瞧你就先开溜,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个小女子计较啦!]经年加重语气,眼神里夹着警告射向诸葛守,瞪得他没来由地心里直打突,呆站半天,最后还是坐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的情况。
卢怀任看了看经年又看了看诸葛守,来回两番,遂而笑道,[难得和小妹子遇上,咱就先不谈那些有的没的,都没吃晚饭吧,来!我一并请咯!]挥手招来伙计,上了一桌荤素兼备,色香味美的佳肴,素的几盘全叫摆在诸葛守那一边。
经年被招呼着吃了几口,见诸葛守不动筷子,道,[道爷不吃是嫌弃这儿饭菜不好吗?]诸葛守瞪了她一眼,看着面前几道素食,想别人对自个儿顾虑得周到,怎好再端架子?便拿起筷子夹最近的菜进碗里。经年看他细嚼慢咽,笑着问,[道士茹素,可没说秀才也不能吃荤的,道爷,您不是改行了么?]这时诸葛守气也消了不少,听出她话里带刺也不屑与之耍嘴皮子,淡道,[什么改行?袍子破了总不好一直穿着,待贫道路过道观寺再求一件即可。]经年吐了吐舌头,不再出言逗弄,边吃边与卢怀任话家常,从自家身世说到地方风情,东拉西扯,无话不谈。聊到老本行时,卢怀任很自豪地站起来拍拍行头的肩膀,道,[这家伙叫陈木,生前是个少林弟子,跟了我十来年,功夫没话说,打有了他,别的我都看不上眼!]经年凑上前左瞧右瞧,仰头拱手,[陈木大爷,经年这厢有礼了!]说得做得有板有眼,逗得卢怀任直发笑。诸葛守也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僵尸过了十来年还能用吗?]据他所知,僵尸虽不若寻常尸体易腐,但日子一久,难保不魂魄离体,尸官通常一具行头用不过五年。
卢怀任喝酒冲下满口烧肉,[小道士有所不知,用的时间越长,好使的言咒越多,咱这个,已经能使三百多句言咒了!]言咒即语咒,尸官要僵尸作某些动作的时候必须先贴上符纸,上面写着与要求相应的符字。大部分尸官习惯携带多份不同的咒符,按需更换,也有一些喜欢用水笔画空符,一来节省纸张,二来避免换符时的危险。但凡符咒,需经由口念方能生效,同样的咒用得时间长了会直接作用于肉躯之上,即便不贴相应的符,只要说出来便可奏效。这事诸葛守倒也知晓一二,但哪怕言咒再灵,也阻不住天光对魂魄的影响,肉身一旦衰竭,僵尸化腐,怎也不经用了,可看陈木却又不似那般,所以他仍是困惑不解,[十来年都能保持原样么?差点的一两年就要进土了,再好也熬不过七八年吧?][你说的也没错,所以我才用辰砂(最好的朱砂)涂在他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封了七窍出入口,镇住心魂,这一来再过个二三十年都不成问题!]卢怀任哈哈一笑,说得漫不经心,但诸葛守却知道这封魂之法乃逆天邪术,行书上记载,世间禁术有三,一为血禁术,二为封魂术,三为奇经术,此封魂术困天灵,倒行逆施,为人所不能为之,必遭罪灾。虽无文献记载将遭受何种罪灾,此中虚实难料,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尸官也好,道士也罢,哪怕是那些三教九流也都不愿去触那个霉头,不知这卢怀任是不信,还是不怕,这禁术也不是什么人都懂得使,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只自心下暗叹一声,也不便再多问。
卢怀任说完话又接连喝下好几杯热酒进肚,额上渗出一层密汗,抬眼看向经年身后,[小妹子,你那行头是怎么跟着的?看起来不好应付啊!]经年正夹了一大块肉送到嘴边,一听他这么问,当下把肉落碗里,回身拉住[尸五爷]的手,[五爷啊,是我家传家宝贝!][怎么说?]卢怀任倒讶异,僵尸怎么就成了传家宝贝。
[五爷是上辈传下来的,十五岁那年跟了我……]经年捧着[尸五爷]的手放在脸颊边上。
卢怀任想她也就刚刚及笄,外表上倒显得比实际年龄稚气,也就是说[尸五爷]到她手上不过一年半载,对她的说辞将信将疑,[上辈传下来的……那……少说也有百年了吧……怎么……怎么……]说着说着,乍然变色道,[难道也是用了封魂术!?]经年嘻嘻一笑,放开[尸五爷]的手,[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但经年没用什么封魂术来着。]卢怀任呼了口气,低头看酒杯里的倒影,沉默半晌,又问道,[小妹子到这城里来不会是偶然路过吧?][卢大哥,这回不打马虎眼,经年是听了发榜悬赏的事,想到那荒山宅子里探个究竟。]本来吃饱喝足坐着快睡着的诸葛守听到她这话登时挺直了身子。卢怀任食指挠挠太阳穴,[小妹子,这回不会又只为了好奇吧?]经年点了点头,[当然好奇啦,还有高赏金,够买块地安稳过日子的了,卢大哥,你也想去是不?我不拿多,您分我两成就够了!]卢怀任噗嗤出声来,忙一手掩嘴闷笑了会儿才道,[小妹子想要赏金有何难,大哥全给你都成。]那边诸葛守凉凉插口,[别忘了贫道的一份儿。]另二人均是一愣,随即笑作一团。一顿饭吃得倒也开怀。付了帐后三人找同一家客栈投宿,约好隔日中午一起上山便各自进了房。
经年刚清点好细软还来不及坐下,门板就被扣响了,她叹了口气走过去,门一拉开就见诸葛守满脸阴郁地站在门口,那脸色说多臭有多臭,[道爷,这么晚了,恕经年不便招待你进房观赏啊。]诸葛守用力闭了闭眼睛,握紧的拳头捏起松开捏起松开,最后压着嗓子低喝一声,[出来!]经年耸了耸肩膀,[道爷您是来找经年干架的么?何必呢?不怕别人说你以大欺小吗?]说着还眨了眨眼睛,纯然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换作别人早被这样子勾出了潜藏的父慈母爱,可诸葛守此刻只想掐住她的小脖子狠狠吼一通,只见他扯出一丝笑容,软声软语道,[姑娘,贫道只是想找你请教些事情,可否移动尊脚跟贫道出去谈谈?]经年搓搓手臂,也回以天真的笑容,[道爷,您不就想问那夜的事,经年就在这告诉你得了,其实经年啥都没看到,你被那灵蛇扫昏后我当然是自个儿保命重要,所以一路逃了出去,我想隔天进岭的人多着呐,就不劳我再跑一趟帮你收尸了……]她说得越多诸葛守脸色越难看,经年盯紧他两只拳头,免得一个冲动就招呼到自己脸上,[您这不活得好好的?还拿了大笔银子,经年没亏你什么呀!]诸葛守抬手一拳捶在门框上,恶狠狠地瞪着她,[老子分文未取!]说完转身朝自己房间走过去。
经年倚在门板上,看着木框上的拳印,吹了声口哨,[道爷,您老果真不简单呀。]???
夜风呼啸,月亮被薄云遮得若隐若现,家家户户早已熄灯入睡,偶见晚至的旅人三两个寻觅客店夜宿。一家客栈大门被人从里推开,白衣公子轻悄悄走出店外,月光朦胧,照在脸上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目,只见那人顺着街道往城外走,出了城门一直走到鲤女江边,寻了偏离码头的一处,从袖口抽出个细长条的东西,又自腰带里掏出火石,在地上[铿铿]擦了几下,擦出火花,照着长条头一点,那长条竟燃了起来,待燃了近一半,他将其立在地上,退后两步,只听那里面[兹兹]作响,咻地窜出一道黄光直上云端,原来是支冲天炮竹,也就只喷了一发便熄了火。那白衣公子从怀里摸出一根烟杆子,火石打着了烟草,蹲在地上吸将起来,几番吞云吐雾之后,弹弹烟杆,咕哝道,[一天抽这么两口,难挨啊……]抬头看看天,正想起身,就觉身子一降,颈后像被铁钳卡住似的。
[后颈的伤还没好是吧?]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他刚想回头,才一动,颈骨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只听那声音又道,[不想脖子被拧断就乖乖别动。]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30-10-2011 10: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8. 意外来客
云雾飘移,遮得月光忽明忽暗,那白衣公子不敢转头,眼珠侧瞟看跨在两边的蓝袍衫裤便知自己受制于何人,当下哼笑一声,[贫道不过偷闲放个烟火,用得着这般厚待么?]原来那公子竟是诸葛守。
[放烟火?]经年走几步捡起地上的空炮壳,举手对着月光看了个遍,又走到诸葛守身侧蹲下,把炮壳放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这一发烟火……怎么看都像是通风报讯的信子,还有……]抽出他手里捏着的烟杆凑到鼻前闻了闻,随手搁在脚边上,抱膝偏头笑起来,[道爷您是个烟鬼子啊,真不晓得道士的那些清修戒律是怎么定的。]诸葛守瞬时红了脸,默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反问,[有……有……有哪条规矩说道士不能抽烟?]经年[喔]了一声,支起手肘托下巴,[那就是经年孤陋寡闻了,不过,道爷,您干嘛一直跟着我?]诸葛守闻言[呸]地吐了口唾沫,[谁跟着你!?不过给姓卢的一路缠过来,又凑巧碰上你而已!][嗯……是凑巧吗?从富贵城到梅岭镇一路凑巧到这儿?][什么富贵城?贫道不知道,要不是因为太虚八卦感应到阴气也不会倒霉地碰上你!]经年呵呵一笑,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我是为了你才选条偏僻的山路走,好让你出来得顺顺当当,省得在人后东躲西藏,怎么?你不是从城里跟到城外的么?道!爷!或者我该叫你守山师傅?]听到最后四个字时诸葛守如遭重击,脸色突变,豆大的汗珠从额际顺着脸颊滑落,双唇几次开合后,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你说是发现你跟踪,还是发现你的身份?]经年欣赏他青白交错的脸色,乐呵呵的面容显出此刻心情十分愉悦,只见她站起身绕着诸葛守边走边道,[道爷您变声的功夫一流,刚开始经年只道你跟在身后,谁会把小道士和个老头儿想在一块儿?要怪就怪你烟瘾难戒,身周总飘着股烟草味儿,那味儿就跟我当日送公子尸上坟山时在茅屋口子闻到的一样。好好一个少年人何苦跑去冲爷们儿呢?所以我猜那守山的原来确是一位老师傅,你中途顶位又不好叫人发现才憋出那副腔调,道爷,您倒说说我猜准了几成啊?]诸葛守哼了一声,面色恢复冷沉,开口道,[一半对一半,那守山师傅年岁是不小,但贫道又何需憋老声,那日同你说话之人的确是那老先生,只不过茅草屋中非他一人罢了。]经年颇有些讶异,那日她从茅屋口子朝里面看,虽然没看清楚,但肯定是有人,只是没料到竟有两人在里面,也就是说,同她讲话的是老师傅,在里面抽烟斗的是诸葛守?当时她只觉得那老师傅抽烟斗没啥不对劲,看来还是给寻常见闻摆了一道。
[好吧,道爷,就当经年只猜对五成,且不问你跑那茅屋里作甚,我只想知道你一路跟着我要干什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诸葛守别开眼看着地上,双唇紧闭,一声不吭。经年看他一副蚌不打死不张口的模样,绕了一圈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目露寒光,[本来我见你没什么恶意,跟也就跟罢,但若任你放火信,难保日后不招来麻烦,你既不肯吐实,我便在此了结你算了!五爷!!]她大喝一声,[尸五爷]即刻抬起另一手,四指并拢呈手刀状就朝诸葛守的后心刺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江堤下急窜而至,挥臂挡开[尸五爷]的直刺,翻掌上击扣住诸葛守颈项的手,[尸五爷]收手与他拆了几招,很快便退到经年身后。那黑影立在诸葛守身前,一身黑衣武袍,兜头蒙了块黑纱布罩,将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玄影!?是你!] 经年愣了愣,看向瘫坐在他身后的诸葛守,[他是殿下的人?]玄影微点头,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诸葛大人奉命行事,还请穆御官手下留情。]声音破嘶沙哑,像被砾石磨过一般,听在耳中叫人全身像被砂子擦过般难受。
经年皱眉道,[你既在此,怎么不见殿下……他没与你同行?]出了码头后便察觉被人给盯上了,没想到会是玄影,他比诸葛守来得更早,一直躲在暗处,她既见不到人也不便轻举妄动,心下认定是被道士招来的同伙……也确实如此没错,但诸葛守尚好应付,玄影却是个棘手人物,眼下还不确定他们是敌是友,经年不敢放松戒备。
[殿下现在州县太爷府中夜宿。]玄影口气恭敬,没有半分与她为难的迹象,经年稍稍安下心来,见诸葛守从地上爬起来,笑道,[道爷,冒犯了。]她并没打算取人性命,只是想吓他一吓,方才就是玄影不现身她也会及时令[尸五爷]停手。
诸葛守[哼]了一声,不理会她,想装出清高的姿态,无奈双腿发麻,只得拉住玄影一条手臂维持平衡。
经年把眼光移到玄影身上,[殿下来拿我回朝问罪的是吗?]玄影不发一言,经年偏头闷笑,[算了,问你也是白问,现下要如何?捉我去殿下那儿么?][玄影不敢。]玄影后退一步, [玄影受殿下之托暗中保护穆御官与诸葛大人,仅此而已。][哼……我用得着你来保护?管好那道士便得了!]经年拂袖往城门走去,惯常嬉笑的面孔换上不悦的神色,走了没多远又顿步,回身看向玄影,[跟我回客栈,找间房歇息!]玄影抬起头,沉默良久,低道,[穆御官的好意玄影心领了。]经年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轻喃了声[是吗]便头也不回地领着[尸五爷]进城去了。
这时诸葛守才开口,[玄影护卫,你和她交清很好么?看她挺关心你的。][这是玄影的福分。]玄影淡淡应声,嘶哑的嗓音夹着莫名的情绪,合着江风,竟让人觉得有股说不清的凄凉。
???
次日中午,诸葛守等三人徒步往东门外的荒山去了,山路崎岖不平,杂草丛生,花了近一个半时辰才爬到山顶平坡处,顺着坡路又走了约盏茶的工夫便看到那大宅子,规模相当宏伟,只是砖石破损,朱漆褪色,被岁月洗去原有的光彩。
[这宅子住的可是三朝重臣……]诸葛守低叹,望着门头几个大字——[镇南将军府],心中莫名惆怅,那本该是金光闪闪的牌匾,此刻却蒙了厚厚一层灰,就算被阳光直射也找不回昔日的耀眼夺目。
经年走到门前伸手轻轻一推,门[吱嘎]一声开了条缝,她见没落拴便顺势推开,在一旁的卢怀任见她想也不想就要往里面跨,忙拦上去道,[且慢!小妹子!都说这宅子有怪,进去的人都伤着出来,还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伤的,咱们还是小心为妙。]经年把刚跨进门槛的脚收回来,往屋檐上望望,又把头探进门里左右扫视一周,[经年没觉得这儿有什么怪的啊。]诸葛守走过来,也跟着朝里看,[贫道也没感觉到有什么怪的地方。]太虚八卦也没反应,到底那些进去的人遇到啥了?
[进去看看吧,除死无大事么!]经年率先跳了进去,[尸五爷]紧随其后,接下来是诸葛守,他只想了一想便也迈了进去,卢怀任[喂]了两声,见没人回头,叹了口气,最后只得带陈木跟上前。 三人顺着石道往里,脚下尽是碎石草屑,两边的草丛像刚被人翻过般,泥土溅得到处都是,在入前厅的石阶上拦路摆着座一人多高的大铜镜,镜面正对大门,镜框上镶着三颗玉珠,其中一颗上插着几支吹针般的暗器。经年摸摸铜镜表面,上下打量一番,[难不成这就是大伙儿口中无所不能的镜子?]说罢重重叹了口气。诸葛守绕到镜后,托起下巴,不解道,[摆面镜子在这儿做什么?有什么特殊意义么?]这时卢怀任也已赶了上来,一见那铜镜便呼了声,[迷魂镜?]诸葛守听他叫出铜镜名号,从镜后探出个脑袋,问,[什么迷魂镜?]卢怀任笑起来,[咱作尸官的岂有不知这玩意儿的道理?是吧?小妹子?]他瞥了一眼经年,见她点头才又继续道,[迷魂镜,镜如其名,能迷惑心神,其实道理同迷魂阵相当,真正发挥作用的不是铜镜本身而是那三颗小玉珠,珠上刻有迷魂咒,你看看。]他用指尖刮刮顶上那颗玉珠,诸葛守凑近看上去,果见细细的咒字纹路弯弯绕绕遍布整个珠面。卢怀任接着道,[三颗玉珠被光照射时,咒字成形,三线相连,形成一个小阵,再借由镜面扩展,从这里到正门一带皆归于阵法之内,看来之前的那些人一进门就陷入迷魂阵中,神智错乱,敌友不分地搅合了一通,待阵术稍弱时脱逃,清醒后却又记不清宅内发生的事,才疑神疑鬼地乱传一通。][看来镜子也是晕头转向时看了个大概。] 竟能传得神乎其神,殊不知那才是罪魁祸首,经年拔下那几支针,玉珠顿时[哗啦哗啦]片片碎落在地上 ,[好在有人弄坏了珠子,不然咱们也麻烦。]诸葛守歪着头看了镜子半晌,突然道,[为什么作尸官就知道这事?]口气颇为不甘。卢怀任见他满脸计较,敢情是为自家本行抱不平来着,觉着这小道士挺能计较,心下好笑,便道,[这迷魂之类的阵法咒术都属邪魔歪道,道士和尚自诩正派,当然不屑提及,咱尸官大多天生劳作命,怕闯荡江湖时一不小心把命给闯没了,不多学着点怎么成?]这一番明褒暗贬说得诸葛守心里暗自火大却又辩驳不得,再对上经年幸灾乐祸的笑眼,只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甚至一背,粗声道,[既然这镜子没用了还耽搁什么,走吧!]说着自顾自地往前厅入去。
经年窃笑连连,半掩面悄声道,[卢大哥,瞧您把他气的。]卢怀任撇了撇嘴,[臭道士都一个德行,小鼻子小眼儿的不容他人说半句不是。]二人相对一笑,一左一右绕过镜子追了上去。
前厅的门半敞,里面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是都蒙了层灰,像许久没被人用过,三人从厅后的长廊往后院穿行,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没遇见。在后院入口处,走在最前面的诸葛守突然停步,右手探向腰侧,[太虚八卦有反映。]经年走上前与他并肩,眼睛微微眯起,[有阴气?][嗯。]诸葛守把太虚八卦取出托于掌心看了看,[很微弱,但确实是从院里流出来的。][嘿!连我都察不出那点儿气,就是有鬼怪怕也不经打吧!]这回倒是卢怀任放心大胆,双手一抱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诸葛守捧着八卦,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挪,经年也不着急,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听见卢怀任在院里大喝一声[什么人!?]才加快脚步赶上前。只见院内一片狼藉,土地草皮全被翻得乱七八糟,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洼深沟,再一抬眼,就见院中心一个大坑洞前站着两个人,一个黑衣黑袍黑面罩,正是玄影,另一人身穿紫灰色儒衫,只在腰间系了条金带,见到经年二人时露出一个微笑。待看清那人面容后,经年和诸葛守钧是大吃一惊,只听诸葛守惊呼一声[殿下。]便三两步跨了过去。
卢怀任前后瞧了瞧,收起方才掏出的符纸,偏头问道,[认识的?]经年点点头,停在原地未动,那紫衫公子却已朝她走了过来,到了面前时,她才弯腰作揖叫了声[殿下]。
卢怀任左看看右瞅瞅,抓起了后脑勺,[你们叫他殿下?什么殿下?]难不成是王孙贵族?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30-10-2011 10: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诸葛守正要开口,那紫衫公子忙抢在前面道,[在下姓佃,佃农的佃,单名一个夏,朋友们都喜欢连名带姓的叫,经常让人误会,真是没办法!是不是啊?守,老,弟!]最后三字说得一字一顿顺带一记虎眼瞪过去,诸葛守脚下一打滑,差点摔倒,忙巴着玄影,也不知如何应付的好,总算经年机灵,看出那公子不想以真身示人,在诸葛守发愣之际接口道,[是啊,他还有个外号叫佃小二,也是经常叫人误会的。]这回不止是诸葛守,连那公子也差点滑倒,卢怀任哈哈大笑,抬手对准那公子的背就是两下,[公子爷,千万别介意啊,谁没几个浑名?都好听不到哪儿去呐!]那公子给他拍得口水直呛,咳了好半天愣是把笑脸端得似模似样。
诸葛守在一旁跟玄影咬耳朵,问道,[这回殿下又耍什么花样?]玄影摇摇头并不作答。
经年越过几人直接往那大坑洞走去,走到坑缘朝下俯视,只看了一眼便回身问道,[殿下,你比咱们早来,可知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紫衫公子沉肃面容,眼睑微垂,走回洞前与她并立,这时另几人也围将过来看下去,皆脸色大变。只见坑里浑水上飘满木片碎屑,三副空棺残缺不全地斜插在坑壁上,水中央不断有气泡冒上来,在表面泛开,像一锅沸腾的泥浆水。
[棺里没有尸骨?]经年看向紫衣公子,那公子没有马上答话,斜眼瞟了瞟才道,[没有,在下进来时便是这般惨状,宅子里也没人。]经年将眼神定在水中央的气泡上,[能破迷魂阵的人,玄影,是吧?]玄影没应声,那即是默认了,她投去赞赏的一眼,[以前都不知道你暗器使得那么好,用几支细针就能破那阵法,身手可真了得。][穆御……姑娘的盛赞,玄影实不敢当。]经年见他低头拘谨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举起双臂交叉在脑后伸了个懒腰,[这地方好像没戏了,咱们去揭榜拿赏钱吧!]说着便往回走,诸葛守却叫住她,[等等!]将太虚八卦托出靠近水面,[阴气是从这底下冒出来的!][那当然了,这里有棺材,也就是说以前埋过死人,况且地底本就是阴寒*****的盛地,有阴气还不正常得很,小道士甭少见多怪了。]卢怀任哈欠连天,跟在经年身后。
诸葛守被他缠了许久,其间不断遭到冷嘲热讽,心里本就窝火,昨夜差点命丧[尸五爷]之手更叫他怨气难平,此前被两人一搭一唱调笑已然气冲脑门,这会儿再听他语出嘲弄,终于爆发了——[别一口一个小道士!贫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既不是我上辈也不是我师家,以后请放尊重些!]经年回头挑了挑眉,[卢大哥,您跟我一样称呼他道爷不就得了,咱们不会连这种小事还要斤斤计较。]这明摆着说他小肚鸡肠,诸葛守[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来。
卢怀任连叫了两声[道爷],比平时嗓门更大,存心叫人不好受,末了大笑数声,跟经年有说有笑地出院去了,后面的[尸五爷]和陈木并排跳着,一起一落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把诸葛守气得龇牙咧嘴,这时那紫衣公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眯眼一笑,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对了,守老弟,你不是道士吗?什么时候改行当秀才了?]接着从怀里掏出折扇打开,啪啪拍着前襟走出去。玄影本跟在他身后,在院口前停住,想想又折回来,[诸葛大人,殿下并非有心嘲弄大人。]诸葛守换了张苦脸,拉住玄影的胳膊,惨兮兮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他不是有心的却是刻意的!?][……]???
一行人下山进城,诸葛守和卢怀任先回了客栈,殿下和经年去了北门外的江岸边,玄影则在城门口守候。
[殿下,跟我说说吧。]经年靠在从码头延伸出来的护栏上,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殿下倒也不觉得奇怪,只问,[说什么?说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那个稍后再谈。]经年瞥他一眼,[方才有外人在不方便问,那将军府不是先太皇赐下的么?怎么现在又要收回来,你会去县爷那里不单只为了睡一觉吧?听说你和傅将军交情甚好,他去了哪儿?][你的问题可真不少。]殿下对她笑了笑,转头往江面上看,[傅将军的去向……我也不知道,父皇大肆兴建庙观,五莲山,风花谷,土窑三处的住民都被勒令搬迁,唯独这里久征不下……那是自然,前两代将军的灵墓就安葬在宅下,建庙观时定要掘土翻地,这种挖祖坟的逆事谁会从?]经年觉得不可思议,问道,[将军怎么会将上代的尸骨埋在宅内?]是家族传统还是另有蹊跷?
殿下就知道她会这么问,不止是她,觉得这事奇怪的大有人在,[我也是听傅将军说的,这山顶原本只有一口井,因为井水常年冒泡,无人敢喝,便荒置了许久,后来有个茶楼老板贪便宜,叫人跑上去打水,用那白得的井水冲茶,结果喝了井水茶的人不是重病就是暴毙,等到官差找上门那老板才抖出井的事。官府便上山做水试,却又试不出毒来,但那老板一口咬定是井水在作怪,最后决定掘开那井一探到底,竟掘出一具男尸来。]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微偏头见经年半张嘴巴,一副听入了神的样子 ,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咳了咳又继续,[看那尸体身上穿的衣服款式,少说也有百年历史,但除了有些破损,颜色依旧鲜亮,那尸体也没腐烂,就像刚死不久的人一般,官府又疑又怕,找来道士给尸体做法火葬,并将这件事报了上去,当时正值第一代将军东征胜利归来,听闻此事便半说笑地向先太皇讨那块地作赏,说是死后想留个肉身在世上,不料先太皇一口应允,不仅赐地建府,还封了个[镇南将军]的头衔亲笔题牌匾差人送上门去,此后,将军叫人将那口井复位,并拓宽井底建了个水下墓穴,待他仙逝后,家人便将其棺木落放至井底,第二代亦然,规矩就这么传了下来。]经年插道,[那院子中央的大坑洞里插着两副棺材,难道那坑洞原来是口井?]殿下点点头,脸色往下一沉,[我数次上将军府作客,不会记错,确是那里没错,那面镜子我也见过,傅将军曾说那是镇府之宝,大概保是被接连闯来收地的人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我是在玄影破了迷魂阵后才能进去,本以为能见到将军本人,没料到……想来有人先一步到了那里掘井盗尸,只怕傅将军凶多吉少。][那先去的人也真有本事,能绕过迷魂阵直接进去里面。]知道有这么一个阵术的人不少,但真正见识过的却没几个,那人若不是事先知道门前被布了阵就是真正了解此阵真髓。不知开井盗尸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也不知和皇上征地有什么相关,但提到五莲山,风花谷和土窑,她突然想起那荒山本名南岭,曾是山居盛地,在这四处建庙观定有隐情。这么一想,她顿觉背脊发凉,有种祸灾将临的预感。
殿下没注意她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挂念傅将军的安危,望江兴叹,[将军被革职后我曾来这里探望,那时他已经遣尽家仆,一人留守在那里,只想保住一块安身之地,我却连他这点心愿都实现不了。]他曾多次进言,请求父皇收回呈命,但父皇却铁了心硬要把地收回来,[哎……父皇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且不提傅将军几代为朝效力,战功赫赫,光是先太皇御赐的圣地也不容后世妄改遗命,更别说挖人祖坟的事为天下所不齿了!
经年见他神情激愤,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对皇上出言不敬,没关系么?]殿下哼了声,[他要兴庙观是为了炼灵丹以求长生不死,不是糊涂是甚么!生老病死,天经地义,哪有人不死的?为什么父皇看不透呢!] 他所敬仰的父皇,勇敢而伟大,上能振朝纲,下懂体恤民苦,辉煌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都经过,就是亲征上战场也不曾退缩,临了竟怯起理当会发生的事,他不明白,人老了为什么心思也会跟着转变,若是人人皆此,岂不天下大乱?
[人看不透的事多着呢,想长生不死的人也多着呢,可是有几个能如愿呢?人还是安心做人的好。]经年反身趴在护栏上,支肘托腮,眼睛半睁半闭像要睡着了般,[不说这个了,殿下,说说你吧,来拿经年问罪就来吧,何苦差个道士跟前跟后?那道爷是当官的?以前在宫里没见过他么。][守老弟是贤丞相的独子,贤丞相醉心道学,得子后便将他送去道观修行,守老弟也挺争气,小小年纪就被奉为真人,十岁入朝受封御官之职,你在宫里时他正出外巡访各地道观,因而没碰上面……]他见经年瞪过来,似乎对他道诸葛守的家世很不耐,忙切入主题,[他会跟着你也是出于巧合,我曾派人四下打听你的去向,顺便托信给在皇城外出公的官员,若见到穿白衣红缎的姑娘,身边带着个僵尸行头便发火信告知方位,守老弟是在富贵城放的第一发火信,据说他当时受人之托去那里驱鬼,结果正好碰上这般描述的人,守老弟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既是受人之托必会做得用心,这才一路跟着你,未免我人到了你也跑远了。]经年嗤笑一声,讽道,[他用心用过头了!]不就捉个人,还这么大费周章的,弄得她也疑神疑鬼,不得安心。
殿下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以为……我是来拿你回朝问罪的么?]经年沉默不语,他又道,[私逃出宫是一罪,擅带尸五爷又是一罪,罪上加罪,应受重罚。][别忘了五爷是我带进宫去的,官位也不是我要的,妄加之罪难以服人。]去年年初,她进京看庙会,巧遇皇上出宫祭灵,随行的御尸官中途换符出了岔子,那行头突然发起狂来见人就咬,正巧她经过,见那疯东西在对面撒野就随手扔了一符过去,当时她都不知道那轿子里坐得是谁,如果知道,怎么也不会轻易出手,结果就那么一扔,给自己揽了一桩大麻烦。
[穆御官,尸五爷是编入御册的僵尸,当年虽是太祖皇帝分派给你上辈所用,但它仍属于皇室,你上辈就是将其占为己有才被驱逐出宫,父皇念你降服狂尸有功,不计前嫌封你为御尸官就是希望你能承接上辈未尽的责任,继续为朝效力,你实在不该……][五爷是我的!]经年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如刀,[被编入御册的僵尸只要被派上谁都能用,不用时就存放在冰窖里,年代久远不能用了的就像烧废物一样被烧得一干二净,我的五爷怎能受这般待遇!?][火葬……是对灵魂的一种解禁,怎能说……]他还没说完就被经年满眶的泪水给震住了。
[那不是火葬,是火刑!为了将灵魂驱离肉身才会用阳火灼烧,纵然阴灵能因此离体升天,但此间有多痛苦你能想象吗!?升灵驱灵一字不同,差别却好比天地!]人有多愚蠢就有多自私!
殿下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剧烈,一时张口结舌也不知说什么好,打认识以来她都是笑脸迎人,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只有喜乐这两种情绪,这样的人居然能看见她的眼泪,那些失掉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值得她如此这般么?
经年抓起袖子擦眼,吸干里面的泪水,放下手时又换了张笑脸,[殿下,不扯这个,你想拿下我,还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不是我吹牛,就算玄影出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我,别说还有五爷压阵,不想闹得两败俱伤,我劝殿下您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放经年去吧!]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1-11-2011 01:1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9. 桥头遇阻
殿下有些意外她会这般托大,虽然口气不正不经,但话里的意思却明明白白,他曾亲眼目睹这姑娘以一发符纸降服令众御官束手无策的狂尸,可谓实力不容小觑,否则父皇也不会邀她入朝,但一个韶龄姑娘家,就算厉害也吓不死人,先不提宫内高手如云,就单一个玄影也决不会落处下风,她哪里来的自信?是仗着[尸五爷]本领高强还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逝,但想归想,从嘴巴里说出来的又是另外一番话,只见他袖口一抖,滑出纸扇握在手心也不打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护栏,发出[当当]的脆声,继而笑道,[穆御官莫要误会,我此番前来并不是要与你为难,父皇允我,若你愿再回朝效力,[尸五爷]仍归派于你,若实在不愿,只需将它物归原主,便任你天南地北四处遨游。]说到这儿,他停下来观察经年的反应,只见她垂眼看着江面,轻笑两声,喃喃道,[好个物归原主,物又是谁,主又是谁呢……]语气平淡,却听出些讽刺的意思,不知是在讽刺说这话的人还是在嘲弄自己,她双手握住横栏,把上身推远了些,仰起头道,[殿下,若我一样都不乐意呢?]殿下听她反问,眉心微蹙,[穆御官,我实在不懂,入朝为官有什么不好?多少人争着抢着挤进来,偏你非要往后退,这般逆流而行对你有何益处?]经年[哈哈]笑了两声,转头看向他,朗声道,[人有三六九等,殿下可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经年虽上无父母下无子息,却有个五爷一直陪在身旁,不说话又有何妨,对经年来说就是唯一的亲人,要我将他当物品一般转手他人真是天大的笑话!经年在外打飘,一不挨饿二不受冻,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人生最乐不过如此,发傻了才想加官进爵,被一堆规矩困死了多划不来,伴君如伴虎,有了上辈的经验,说什么也不走同一条路啊!]殿下听得连连摇头,直说,[小女子之见,小女子之见!]经年回道,[我本就是女子,说得自然是女子之见,天下那么大,多少想为社稷出力的人抱憾终生,多少在朝为臣的人只顾自己吃喝享乐,这两种也不过只占了天下的一小部分而已,一个人一种想法,经年只想安生过自个儿的日子,不害人也不被人害,殿下你说这有错么?]是没错,但怎么听怎么觉着不舒服,他叹了口气,不想在这上面争执,把折扇放在手心里,五指轻轻摩挲,思索了一会儿,道,[穆御官,我寻你并非为了[尸五爷],也不是非要架着你回朝面圣。]经年见他表情严肃,并不似在打诳语糊弄她,便问,[那又是为了什么?]殿下打开折扇遮住口鼻,眼里狡黠一闪而逝,[你甫入宫时并未自曝家史,就算御册里有体征画像的记载,毕竟是本朝初年的旧事,但偏就有人指定跟在你身边的就是当年被私带出宫的[尸五爷],你可知那是何人?]他不正面给出答案,说了这一番文不对题的话来,倒是勾起经年几分好奇,皇上道出往事之时她只认为是五爷太过招眼,虽无缘得见他在御册上的英姿,但以此形貌,必叫人过目不忘,她只以为皇上熟读朝史,必对这一段有所了解,再翻看御册,认出五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自不会隐瞒,难道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经年将当时的情况在心中过了一遍,问道,[经年驽钝,还请殿下提点。]殿下摇了摇扇子,离开护栏来回踱步,[能随时翻看御册的除了皇上就只有负责编写御册,分派僵尸的大臣,你说那人是谁?]经年一愣,恍悟道,[御官统领元天师!]殿下顿步,一个旋身面对她,折扇收起往前一点,[没错!就是他!向父皇谏言收回[尸五爷],要拿你问罪的也是他!]经年奇怪了,她与此人形同陌路,宫里也就见过三五次,连话也没说过一句,怎么尽要跟她过不去,于是道,[难不成我无意中得罪了他老人家?经年可真给弄糊涂了!]殿下看了她一眼,把视线移到她身旁的[尸五爷]身上,[穆御官有所不知,他曾索讨[尸五爷]为己用,那时你刚入朝不久,父皇颇为看重,不想惹得你生出二心便将这事拖下了,经百年而形不变的僵尸极为稀有,据说[尸五爷]生前练就一身无人能及的好本领,无怪乎元天师想据为己用。]凡做尸官的,谁不想要一具好行头,不管是经年的上辈还是她自己,不也把[尸五爷]霸在身边。
经年呆站了会儿,在宫里的一年中,虽没什么机会碰上元天师,但回头再想想,每次见面时他都目光怪异地瞅着五爷猛瞧,觊觎五爷的人多了,还曾有人拿全部家当跟她换来着,哪知那老头会为此找她麻烦?想着想着不禁怨怪起来,只见她偏头看向[尸五爷],气鼓鼓地道,[都是五爷太讨人喜欢,改明儿经年缝个布袋将您套起来驮着走算啦!]说完还轻捶了他一下,待看到殿下错愕的面孔时才咳了一声,恢复懒洋洋的表情,趴在栏上打了个呵欠,一手托着脸侧,横着脑袋朝他看去,似笑非笑道,[殿下,从您那番话听来,经年觉不出其他的,只觉得你来找我八成和那元天师脱不了干系,就经年那点见闻也晓得那家伙拥立三皇子继任王位,恰恰与您不对盘。]殿下笑着摇了摇头,淡道,[我虽为长子却终日碌碌无为,三弟镇内乱讨外敌,屡建奇功,就算日后被立为太子也是无可厚非。]经年抿抿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对他那番言论不发表任何见地,只道,[殿下,你就别跟经年绕了,直说了吧,想要我做什么呢?]听她问得这般直白,殿下也收起调侃之心,将原本打算循序渐进,慢慢深入主题的说辞吞回肚中,开门见山道,[我要除掉那头毒虫,穆御官,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他这主意,经年早料了个七八成准,却不动声色地反问,[殿下要除掉……元天师?这又是为了什么?]殿下想请她帮忙,自然是有问必答,[父皇年老多病,曾一度卧床不起,经元天师奉上一枚灵药服食,突地精神大振,此后又从他口中得知炼丹以保不死之事,不禁大为神往,依他所言大兴道观以炼灵丹,近来已到痴迷的地步,对元天师言听计从,表面上龙位在座,暗里却是那老贼掌握实权,皇不为皇,不问朝政,难镇朝纲,若不早日拔去毒牙,难保本朝江山!][殿下,先不论你心思是否真如口中说得那般,就说那元天师既然大权在握,朝中官臣不全倒向他一边儿去了,连皇上都听他的,就算你贵为大皇子,要动他怕也难如登天吧。][不能明来那就暗办!]殿下紧握扇柄,指节咯咯作响,眼里透着狠绝的杀意。
经年扇扇手,连道,[不成不成,殿下,你不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而是打算让经年替你背黑锅吧!]用自己的人来做这事太冒险,万一露了迹,一扯线准扯到主子身上,而她私逃在外,又是入朝不久的新官,最适合拿来充当借刀杀人的那把利刃,就算被捉住抖出主使者,到时来个死不承认顺便降一道诬蔑毁谤的罪下来,也不至落人口实,确是妙哉!可经年不是傻子,这种赔本生意她可不做,再者也是不愿插手宫里的争权夺势,免得徒粘一身腥。
殿下也不恼她拒绝,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亮在她眼前,[你可知这是什么?]见她不甚在意,笑笑接了下去,[历朝历代可都在上面了,我私携一本出宫,正是建朝元年到光明五年之间的史记,你上辈被降罪驱逐的事也记于此本之中,你不想将这段往事一笔勾销吗?]在他的观念里,祖上是罪人必会令后代引以为耻,他想以此作筹码,换作一般人多少会有所动心,但经年的想法却与常人不同,只见她张口一笑,似乎被他逗乐了般,[上辈是上辈,经年是经年,就算那事是我本人干的又如何,记在上面我不会少块肉,不记在上面我也不会多块肉,横竖是做过了,况且经年没觉得那算犯了啥罪,殿下,您这招对我不管用啊!]这回殿下倒是愣住了,本以为她至少会考虑考虑,岂料她竟回得这么干脆,让他接下来劝说诱哄的话也没得戏唱了,脑中飞转,盘算着其他可行的法子,想了半天竟是毫无头绪,慌乱之间突然浮现出她双眼泛泪的面容,心神一荡,回想方才她那般激烈的反映,突生一计,也不知行不行得通,但此刻也容不得半点忧疑,便走近两步与[尸五爷]面对面,[穆御官,我看你对它颇为重视,虽我现在还不便有所作为,但若你帮了我这次,等继位后便将记下[尸五爷]的那本御册交予你处置,从此它便与皇室再无瓜葛,这是我给你的承诺,若是你不信便罢了!]经年浅笑,想他前面才说过把王位让给三皇子也无可厚非,现下却谈到继位后的事,当真口是心非,这样一个人立下的承诺怎能叫人信服?但她的确不情愿御册里记着个五爷,把那御册偷来抢来毁尸灭迹到底不如这准皇子承诺的那般得人心,当然,若他那个承诺不假的话,倒真是能吊起她些许兴趣。
[殿下,口说无凭,你想让我信你,不做点什么实质的出来怕是不好吧。]她笑嘻嘻地道,显得有些赖皮。
殿下扇子一合,当即举起右手对天立下毒誓,[苍天在上,皇土为证,穆御官助我铲除奸贼,我则赐发御册,若有虚言,必遭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他神情坚毅,眸光诚挚,看到经年眼底,无不心惊,都忘了出言阻止,愣了半天才讪讪道,[谁要你发这些毒誓,只要白纸黑字写个清楚,盖上你的玉印不就得了……]这么一誓发下来倒叫她骑虎难下。
殿下垂手走回栏前斜倚在上面,[我只想让你知道,这番寻你而来并非恶意,虽需借你之手,却决计不会陷你与危险之中,若这毒誓还不够,别说白纸黑字,叫我这条命放在你手里也心甘情愿。]他斜眼凝望,语调柔和得仿若江面暖风,经年偏头与他对望,被那眼神盯得心惊肉跳,又听他低笑一声,越过自己往后面望,[你那五爷,真叫人羡慕得紧,若他是个大活人,我便是连一点空子都钻不进啊……]就现在这样也让他看得够难受了,他心里暗暗嘲笑自己跟具死尸争风吃醋。
经年的心往下沉了沉,[殿下,你……]说了个[你]字便不知该如何往下接。殿下望着她的眼,神情切切地问道,[穆御官,我对你……]还未说完便叫她打断,[殿下,经年不敢高攀!]经年不躲不闪,直视他的眼睛,殿下被她看得心头一凉,默了良久才问,[穆御官……可是另有意中人?]见她闭口不语,抬眼看了看城门口,[是……玄影护卫?]在朝一年,她虽逢人便笑,却是客套生疏,独独对玄影抱有另一番关怀,不得不叫他心疑。
经年愣了愣,跟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只见玄影站在城墙边上,笔挺的站姿有如苍松一般,任风吹雨打依旧屹立不动。她望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低眼看着鞋面,轻声反问,[如果我说是呢?]殿下乍闻她这么说,心头一震,支支吾吾道,[如……如果……是……我……]他语不成句,一会儿看看玄影,一会儿偏头看看经年,实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经年心下有些不忍,忙道,[别想了,跟玄影无关,经年心里从没装过什么人。]殿下面露喜色,只听她接着道,[以前没有,日后也不会有,我没想过这些事也不愿去想,殿下,天下花儿多得是,你就别把心思耗在经年身上了。]她转身看江面,摆出不想多谈的姿态,殿下也就顺着她的意换了个话题,眼里却闪着熠熠光彩,炯亮地不似寻常,[穆御官,我的请求……你考虑清楚了么?]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侧脸。经年虽然没看他却也能感觉出那两道灼灼的视线,心里暗叹连连,神情却能保持一如既往的优哉,[您毒誓都发了,我能不答应么?]被她这么一说,殿下自是喜不胜收,当下展颜欢笑。经年却在心里盘算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想的时候突然思绪一顿,开口问道,[这事有多少人知道?]殿下回道,[就你我与玄影三人。]虽然属下众多,唯玄影最得他信任,因而凡事都不会刻意隐瞒。
[那道士呢?遣走么?]殿下却摇了摇头,[我这番出来,途中多遭遇埋伏,想来必是那老贼有所警觉,趁他我出宫之际,准备先下手为强,多一个人同行少一分危险。]经年觉得这话也挺有道理,便道,[那,卢怀任也一起跟着总没坏处。][卢怀任?]殿下听到这陌生名字先是一愣,转瞬即想起来是谁,从荒山下来的回城途中曾与他聊了几句,知道了他是怎么和经年他们遇上的,听经年言语之间对他颇有好感,心里微微泛酸,问道,[他能派上用场吗?别到时只会拖累大家。]经年微微一笑,瞪大眼睛瞟向他,[别小看那卢大哥,他可不比道爷差!]会使封魂术的人决非等闲之辈,那大哥平日里一副良民模样,也是深藏不露的好手。
=*.*= ///^.^///待三人回到客栈已近黄昏,殿下便叫店家整了桌饭菜招呼卢怀任和诸葛守,在饭桌上只说遇上麻烦事前来寻好友相助,那卢怀任虽与几人相识不久,却是特重义气,听他问起自己愿不愿随行一口就应了下来。之后他入得诸葛守房里与其私谈又是另一番说辞,除将经年如何进宫又为何出宫的事情经过挑挑拣拣道了一遍,与[尸五爷]相关的旧事只字未提,只说是奉旨接她回朝续任官职。当诸葛守问及为何邀不想干的人同行时便以想拉拢他为自己办事打发了过去。
在殿下与诸葛守说事的时候,经年正在自个儿房里打理宝贝行头,只见[尸五爷]端坐在桌前,着件白绢的长衫,外衣袍单在另一张凳上,散发披肩,经年就站在他身后为他梳头。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1-11-2011 01:1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爷,您说经年是不是不该趟这浑水?]她一手沿发根处捧着,另一手轻插木梳顺着拉到发尾,边说边做,动作甚是轻柔,[哎……要单单只是宫内那套明争暗斗,说什么我也不会插手去管,可那元天师选了四处阴穴所在兴建庙观,不得不叫人担忧,五爷……经年到底还是放不下……]她替[尸五爷]梳顺的头发拢到身后,伸手从上到下来回抚了几遍又抓住自己的辫子捏了捏,[五爷的头发滑滑的,经年的头发也滑滑的,宫里的发露就是不一样,顺手牵羊真是牵对了。]她咧嘴一笑,扶起[尸五爷]坐在后面的床上。
[经年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累五爷跟着跑,其实五爷是不甘愿的吧……]她偏头,视线落在[尸五爷]脸上,觉得那张薄薄的符纸碍事极了,伸手撩高,[过了这么久……过了这么久……我还怕什么?]说着右手轻轻抚过他的口鼻,捏纸的左手却越掀越高,符纸的一角[斯]地被揭离额面,这时经年顿住手,她看见[尸五爷]没有焦距的眼瞳里隐隐闪着一簇光亮,过了一会儿全身都颤动起来,她吞了吞口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发寒的背脊让身体比内心更早一步记起那种恐惧,过去的几个片断募然在脑中重现,她啪地一下把符纸贴回原位,弓下背大口喘气,喘了一会儿,待气息稍平她抬头,见[尸五爷]回复常态,光亮也自眼中消失才长舒一口气,勉强笑道,[五爷,您的强悍经年可不想再领教一回,您就再忍忍吧,经年要给您的不光是肉身的自由,若死在这里就帮不了您啦!]话音刚毕就将他推倒在床上,俯身替他脱了鞋,将双腿也抬上床,拉好被褥后自个儿也一骨碌翻到床里边儿钻进被窝。
[五爷,您还能和经年相依相偎多久呢?]她看着帐顶轻轻吐气,没注意到躺在身侧的[尸五爷]原本摊在被面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轻颤着微微抬高,只一下,便又落回被上。
///=*。*=^.^=//次日清晨,一行人等跟随殿下去州县府调动人马封了废宅,并向县爷要了一匹好马,诸葛守与卢怀任在来南城途中雇了马儿走的陆路,殿下和玄影本就是骑马赶至,唯经年一直靠双腿行走。但这趟并非相携游山玩水,因此殿下才特意绕来县府,这么一来就能以马代步,缩短行程。经年对此并无意见,得了马之后一跃到背上,和卢怀任一样人前尸后,也省得另画符字。出了州县府便沿着鲤女江西岸一路北上。
环越过鲤女江,五人抄近道穿过山林,沿途经过梅岭镇,荒石山,接着从富贵城外的羊肠小径直奔下去,晚了便找路边野店休息个把时辰,未等天明又继续赶路。这般赶了三天,已然出南境入中段的黑水河流域。黑水河自东向西流出内境汇入天泊湖,相当于划分南北两块的界限,要上京,非先渡此河不可。过河原只有搭船一法,但往来人流集中,货物杂乱,曾一度因管理不当造成这一带水路瘫痪,直到理辰元年,锦帝即位,命人在黑水河上修建了两处水上石桥才勉强解决水行不便的问题。这两座石桥横跨黑水河,一座靠西在风花谷和兴粮村之间,称万福桥,另一座则靠东在千阳山附近,称千阳桥。
这么一来便分散了过河的人群,特别是一些载货的马队和车轿,只要交了银两,查了货物便可。但今日不仅桥栏不开,连船只都泊在码头不出航,此时已近黄昏,经年等人已在万福桥头的双龙拱门下等了许久,若再不上路只怕又要耽搁一晚。无奈守在桥栏前的侍卫不肯开栓放人通行,诸葛守心浮气躁,上前与二人理论,几句言语不和便起了争执,*****在周遭等着过河的人都围上来劝解,句句为偏护那两个侍卫,说他们拦路是情有可原,弄得诸葛守灰头土脸退了回来。
他直道那些人奇怪,不过桥还在这儿等什么。这时另外几人都摇头笑了起来。诸葛守不解问道,[有什么好笑?]殿下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守老弟,你可想知道那群人为什么不急着过桥?又为什么不责难那两名侍卫?]见诸葛守一脸茫然,折扇头往河对岸点了点,[你看,过了桥就是风花谷一带,虽然谷中住民早已迁居别地,但不经风花谷就到不了下一个城镇,谷地三条通道,同起同终,凡过河继续往北的,都要走这三条道的其中一条,这你可知道?]诸葛守点了点头,眉心仍打了两个死结,[这又如何?]他不明白这与过河过桥有何干系。
只见殿下打开折扇摇了两摇,转身背着桥栏踱了两步,叹了口气道,[这是不如何,只不过近些日子凡走那三条道的人不是死就是伤,据侥幸逃出来的人说,那谷里有鬼怪魔物,每当太阳落山就出来害人,水司衙门听闻后便召集能人侠士入谷,可惜进得多出得少,没一个顶用。衙门向上头请派支援,看来是还没请到,在此之前,这条水路啊,只得上午开放半天,守老弟,那两名侍卫是为你好哇!]说罢收起折扇点了一下他的背。
诸葛守狐疑地盯着他半晌,然后顺着每个人的脸一一望过去,却见大家安适自在,显都早有听闻,心下好生疑惑,[怎么贫道都没听说过呢?]经年[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答他,继续挂在桥栏上吃梅子。卢怀任轻嗤道,[道爷是贵人,凡夫俗子的话哪入得了您耳朵呀。]诸葛守双眉顿竖,却见他回身趴在横栏上,当即[哼]了几声,走到拱门边上的石柱前蹲下,扔起地上的石子来解气。
殿下只是逗他,也知道诸葛守凡事都好较真,见他满脸怒容心知是气坏了,本想过去讨好两句,却在转头间瞧见经年与卢怀任在栏前有说有笑,面色一变,朝玄影使了个眼神,大踏步地走了过去站在两人中间。
玄影跟上几步,却是转动脚跟往右走到诸葛守身旁蹲下,低声道,[诸葛大人,当时您正在房里,因此没听到传闻。]诸葛守愣了愣,转念一想,这几日马不停蹄的奔跑,只累得他腿脚发软,每到歇脚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里蒙头大睡,连饭也是匆忙扒两口就算完事,想来在他睡觉的时候,其他人都还聚在桌前,小店里人来人往,多少会提到这事,大家都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可这一来他就更气了,他们既然知道有这档事就不该任他一人蒙在鼓里,方才他与那两名侍卫冲突时也不见一人上来帮忙,好歹把事情说个清楚吧。结伴这么久怎么偏就爱跟他一人过不去!
[唉!玄影护卫!贫道很讨人嫌是不是?]诸葛守拉住玄影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悬在头顶上方的黑面罩,[你跟殿下讲,若不想贫道随行只需说一声就好了,贫道还会赖着不走么?]玄影沉默了一会儿,[诸葛大人,殿下并没有这个意思……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只见诸葛守别过头挤出一丝笑容,[那小姑娘和那大男人也就罢了,尸官本就瞧咱们道士不顺眼,他们激我讽刺我也没什么,可我跟你还有殿下相识多年,怎么连你们也……算了算了……你去殿下那儿吧,甭理我!]他挥了挥衣袖赶人,玄影却仍然蹲在原地纹丝不动,也不说话,像尊石雕似的,诸葛守心火上头,一跃而起,冲着他叫道,[你还杵在这儿干嘛?好,你爱蹲就蹲好了!]说着跑到拱门另一头,玄影也起身跟了去,诸葛守又换地方,可不管他到哪儿玄影都如影随形。
经年托着腮帮偏头看戏,卢怀任皱眉道,[你看看那小道士,活像个气团子,咱们不过逗逗他,犯得着气成那样么?]殿下笑了笑,[守老弟年纪小,不懂得人情世故,性子是率直了点儿。]经年看着一前一后的两条人影,缓缓吐了口气,[性子率直也不错。]接着转脸朝向殿下,[你可给了玄影一个苦差事,明知玄影不会说好话,怎么不自己去安慰小道爷?]殿下半垂眼眸,表情似笑非笑,[你……莫不是心疼了吧?]口气漫不经心,拿折扇的手却是握得指节泛白。
经年自是注意到他的紧张,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般,视线依旧追随着那两个人,[心疼玄影?还是心疼诸葛道爷?]又看了会儿才转头注视水面,余光扫到殿下屏息等待,心中一阵叹息,幽幽道,[我是心疼自己。]不等他开口接着问,[殿下,你不会真打算等到明天吧?]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1-11-2011 01:2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厉尸头
殿下望着平静的河面,迟迟不说话,嘴角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经年注视了他片刻,视线绕过去看被隔开的卢怀任,[卢大哥,你也要等到明天么?]卢怀任一巴掌拍在横栏上,只震得铁栏铿铿作响,压着声音道,[有什么好等?咱吃这口饭的,等人没啥,等鬼等怪?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它敢出来害人还能听之任之么?咱走咱的,管它什么烂东西,真碰上,顺手做了就得,还怕它不成?]经年一击掌,笑嘻嘻地道,[大哥好气魄!在废宅那边儿,经年还暗里笑您太小心谨慎呢!]卢怀任想起那时的情景,哈哈一笑,[小心谨慎是要得,人命关天呐,但胆儿,更是要得,干这行没点闯劲哪成,你说是不是啊,小妹子?]经年听得是连连点头称道,接着眼神又瞟回殿下身上,[卢大哥的意思正是经年的意思,殿下,你若有顾忌,咱们还是兵分两路,卢大哥和我今晚先溜,你就等明儿开栏过桥,玄影铁定跟你,至于道爷么……我看他娇弱得很,还是别跟我们同道儿了!]殿下听她最后两句,不禁笑问,[看来守老弟这一路上讨你不欢心了。]要不怎么从头调侃到尾,难不成尸官和道士之间的关系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经年摇了摇头,[道爷确实让我头疼了一阵,没什么讨不讨欢心的,只是一看那别扭样就叫人舌头发痒,想逗弄一下。]殿下朝后瞥了一眼背对着玄影蹲在地上抽烟斗的人,感同身受地嗤笑道,[这倒是,那小样儿,任谁见了都想欺负。]经年也跟着笑了一声,抬眼看向站在旁边的玄影,这眼珠一转,殿下自然知道她在看谁,面上的笑容微敛,撇撇嘴角问,[你说溜过桥,可桥头侍卫那关就先过不去,要怎么溜?]卢怀任插道,[那侍卫简单,一人一下准够了。]说着还比了个手刀砍人的姿势。
殿下也料到他们会来硬的,刷地抽出折扇打开轻拍胸前,[唉,不好不好!怎能随意就出手伤人呢?人家又没惹上咱们。]经年接得也快,[那好,就先让他们动手打了两下。]殿下还是摇头,[不就是要提前过个桥,犯得着硬碰硬起冲突么?不值不值!]他这也不好那也不成,卢怀任可急了,[兄弟,照你那说的,咱们是非等到明儿天亮了?]这会儿经年倒不吱声了,她知道殿下喜欢兜着圈子讲话,你越是问他越兜得来劲儿,索性啥也不说,等他自个儿讲出来。
果不其然,两人都没了声音之后,殿下收起折扇,这才道出重点,[想要过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才在下我……在京里结识了不少当官儿的朋友,里面恰巧就有个南郡水提督,这块儿正是他的管辖之地,如果商量商量,破这么一次例也不是没可能。][哎,兄弟!你怎么不早说?唧唧歪歪绕来绕去,我都给你绕得头晕!]卢怀任听他讲了半天,无非就是他有法子能夜渡黑水河,那直说就是了,还问那么多作甚?
殿下笑容不减,瞟了眼身边的人,[还不都是这姑娘,才说了一句话就认定我会等到天明。][听兄弟言下之意,莫非是要跟我俩一道儿?][那是自然,我请你二人帮忙反倒自己做起缩头乌龟,哪有这理?]殿下捏着扇柄一开一合,低头像在看河面,眼珠却直往一边斜。
经年抿了抿双唇,抓握横栏的手募然收紧了一下,[若是殿下你去的话,玄影定然会跟着去,那道爷……]刹那间,脑中浮现在梅岭上,那诸葛守明明害怕得直要逃却经不住她一两句言语刺激,硬着头皮力战双头灵蛇的情景,不禁挑起一边嘴角,[道爷铁定不会落下。]殿下点点头,[我说过,多一个人少一分危险。]说着退后几步转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叫玄影跑一趟水督府。]他快步走到玄影身前,交代了几句,从内襟里掏出块玉牌般的物事递将上前,玄影接过后火速奔去解拴,一跃跨上马鞍,沿着黑水河朝西疾驰而去。
待殿下折回,经年凑近悄声调笑,[您这哪叫和朋友商量,分明就是拿身份压人么?]一亮出那玉牌,就相当于皇子亲临,哪由得那水提督说个[不]字?
殿下叹了口气,打开折扇遮左半边脸,侧头道,[情非得以,桥头桥尾侍卫不说,入谷路头还有人把守,真要一路强行硬闯,只怕徒惹麻烦,可别小看一张小小的通行令啊!]三人又相互聊了一阵,诸葛守蹲在旁抽完了烟草,把烟斗揣怀里,起身拍拍衣服也走过来,他不理经年,卢怀任二人,直接走到殿下身后,取下太虚八卦托于胸前道,[从方才到现在,八卦盘都在微微颤动,虽然反应很微弱,但这一带确实阴气密布,只是贫道观察许久都没找出这阴气的源头,许是和风花谷那些鬼东西有关,殿下,待会儿可要小心。]命玄影去索讨通行令,想也不用想,定是想趁夜出行。
殿下旋身看向盘面,果见那八卦在他手上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声响,盘中央的半球饰物也时明时暗。
卢怀任斜眼扫过,轻哼了一声,慢道,[据相关文书记载,史上首个成形的魔刑天被封前曾将毕生所练得的邪气分散在四处地底,通过地下水流路脉发送至各地,阴气所经之地,草木皆荒,疫病横生,人畜死绝,大神天尊便召众仙合力在四处阴穴之上布了法阵,虽无法封尽,却能抑制阴气外泄,使其不致影响人们的生活……]停了一会儿,见诸葛守和殿下听得聚精会神,不由笑道,[我不知道这书上写得是确有其事还是后人杜撰出来的,但四大阴穴是没弄错,前面的风花谷便是一处,河穴相连,这黑水河带出里面的阴气也说得通,这河是条活河,水流不停变换,是以小……道爷的八卦盘有反映却找不出个主儿,你说是也不是?]他回头对着诸葛守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似乎又在暗讽他见识浅短,诸葛守脸一红,心里虽有气,但回头一想,他对四大阴穴的事略有所闻,却只当民间传说,文书所记的那一段也没细细读来,该知道的不知道,怎能怪他人瞧不起?于是吐纳几口,收回八卦盘,虚心请教,[就贫道所知,风花谷一带向来平和安详,怎么人一迁走就出岔子了?难道是受地底阴气影响么?]照理说既然以前人们都能安居乐业,就算今儿有东西作怪也怨不到阴穴上去,问题所在又是什么?被害死的是开不了口啦,侥幸逃出来的也闹不清,传来传去更是走了样儿。卢怀任托住下巴迟迟不语,经年瞟了他一眼,代为接口,[你在那荒山将军府中不也说过八卦盘有反应?当时卢大哥就顾着逗你发火,也没道清楚。]诸葛守看向卢怀任,只见他搔头闷笑,一副被说准的样子,忆及那时候自己被人讥讽没见识,也没往细处想,这会儿被经年一说,倒是突然注意到南城所处之地恰巧在南岭一带,而南岭和风花谷一样,正是四大阴穴之一,那荒山离南城不远,将军府内的坑洞原为一口井,莫不是阴气顺水流入井里?
经年见他若有所思,心知他已有所开解,又道,[那荒山本名南岭,曾是山居盛地,但因砍伐过渡,山内资源日趋匮乏,人们都往山下迁居,才沦为一座荒山。殿下曾对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人在南岭山顶的水井下掘出一具百年男尸,面貌依旧栩栩如生,尸身无一处腐烂……]她没有接下去说当朝将军求赐之事,颇有深意地看了殿下一眼,缓声道,[后来我想了又想……不腐之尸若不是阳魂在体便是为阴魄所附……]殿下插道,[那男尸不腐,难道是被鬼魂附了身么?]经年摇了摇头,回头望向昏暗的山影,[人有三魂七魄,魂者心识,有灵用而无形者,魄者为心识之依处者,三魂一为太清阳和之气,一为爽灵之气,一为阴变之气,这三魂生则带来死则随去,生者缺其一必心智不全,死者缺其一必不得升天。而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积人生平之阴邪,在人死后与三魂分离,入死体则为厉尸,入活体则为魔怪,入物则为毒,是以不当和鬼魂相提并论,殿下所说的那男尸并未化为其中任何一种,可见和魂魄二者皆无关系,后来我想起那荒山的本名,才猜测那尸身必然被地底阴气贯入五脏六腑,虽魂魄不在,在那极阴之处却也能保得百年不变。]殿下从未听人这般细说神鬼之事,一时之间竟是听得全神贯注,万分投入,待经年收口后还久久回不过神来。而诸葛守自幼在道观长大,对这些自是了若指掌,只是在说到那荒山本名为南岭的时候稍稍吃惊,他一直以为荒山离阴穴不远,没料到就是此中所在。虽然几句不离阴穴,可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到重点上啊!正想开口询问,经年却像洞悉他心事般早一步道,[井底的阴气固然能使人死而不腐,但冒出水面的到底有限,所以道爷的八卦盘反映微弱,也不至影响旁的事物,要不早把南城那块儿搅得鸡犬不宁了,哪还能安乐过日子?照此来看,风花谷里的害人精也不该冤上阴穴,除非……][除非什么?]另三人一齐追问。经年笑嘻嘻地抓过辫梢把玩,[这……也没个准,换个方式来说吧,你们想想,如果南岭那井里不是一具没魂魄的死尸,而是旁的……那会怎样?][旁的……]卢怀任摸摸下巴,眉头越皱越紧。诸葛守拳头一敲掌心,[对啊!!要是有魂儿那还得了!?连人都得变鬼怪了!]殿下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尸五爷]和陈木,喉头动了几动,正巧被卢怀任瞅见,当下一笑,拉了自个儿的行头到身边,[别怕啊,兄弟,咱们这可是纯天然的呐,啊?]说罢用胳膊肘捣了捣他,瞧向经年,纵声长笑。
经年见殿下的视线还是在两具行头之间来回打转,显然对这方面的事还不太了解,牵起[尸五爷]的手置于双掌之中,[殿下,别看是僵尸,也分三六九等啊,幽魂借体,阴魄附身……咱们的行头和人的区别就是,人是身魂一体,魂于心而生阳气驱动肉体,而他们却是身魂相离,魂虽留于体内却无法依附,虽有阳气却不能流经四肢百骸,魂不于心则无心,无心者自无情,纵然会动也只出于渴求阳气的本能,尸伤人也并非出于恶意,都是无心所致……]掌心颤动了一下,经年微垂眼睑,相对的手屈指握紧,握了一会儿又渐渐放松,笑容依旧,[不过魂魄么,就算有人体相护,多少会受天光影响,待魂散尽七魄,自个儿也会跟着天光走的,那些已经腐烂却还能动的家伙,体内八成没多少料了,当然,也有例外的啊,就拿我家五爷来说吧,有我祖传秘符护着,三魂七魄啊!叫它们一个都跑不了!!]殿下左看右看,[什么秘符啊?就是他额头上贴的那个么?]诸葛守也皱眉道,[真有那种符么?贫道还是头一次听说。]经年放开手改而抱着[尸五爷]的胳膊笑着做了个鬼脸,[都说是祖传秘符了,怎能让外人知道!?]接着又看向卢怀任,[卢大哥,不会连您也认为经年在扯谎吧?]卢怀任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我不知道什么秘符不秘符的,但看你那威风的行头,不信也不成啊!]经年自是从耳里乐到心坎上,赞五爷的话,听再多也不嫌腻!之后又被殿下追问着讲了些牛鬼蛇神之类的传说,待玄影回来时,天已全黑,一轮朗月倒映在河里,与繁琐星辰相互辉映。出示通行令,守桥的侍卫鉴定半晌,确认那印章并无虚假后才肯开栏放人。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1-11-2011 01: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几人策马从桥头一路奔至桥尾,顺着土坡往风花谷的方向疾驰,此间又遇上几批侍卫,直至到了入谷的林道口才总算到最后一批,侍卫头子看了通行令后再三劝阻无用,命人点了五束火把分到各人手中遂而放行。
风花谷是低谷洼地,谷上平地密林环绕,入谷坡地的黄壤土质疏松,肥沃湿润,正为繁茂的野茶树提供丰足的养分,茶花的生长,一般三月萌梢,四月抽芽,五月封顶,五月下旬至六月中旬自南方吹过的热季风促发花芽,每当茶花盛开之际,低谷上方叶瓣纷飞,茶香袭人,形成一派独特的景象,不管是从谷上向下望还是从谷底朝上望,都像是隔了一层浮荡的纹花纱帐,由此得了[风花谷]这处地名儿。
虽然茶叶贸易近年来日趋红火,但此地居民从不将野茶树作为采摘对象,都是另买植株入土培育,一来是不想浪费土地资源,二来也是由于野生茶树如这般片生片长的极为稀有,定期少量的采摘茶叶有助于生长繁殖,但批量采集却易致叶黄叶枯。这里的住民将采得的野茶叶制成茶饼,存放在家中,只在特殊日子或招待贵客时才掰下一角冲泡,由于茶味清爽甘甜,叶片银白,双头呈尖,被曾品过此茶的文人美誉为[素雪花泉]。
此时已过四月,正是抽芽时分,可经年一行人顺下坡路驱马行了许久,已近坡底,身周的茶树还似深冬季节那般枯枝秃杆,风吹在脸上也冰凉嗖嗖,叫人浑身打抖,越往下行越冷,像换了个气候似的。
卢怀任和经年并马走在前列,殿下,诸葛守一左一右行在中间,玄影断后。阵风呼啸而过,卢怀任手中的火把被吹熄,与此同时,诸葛守发出[啊]一声低呼,双手同时按住腰部,火把脱手落至地上,应声而灭。
[怎么了!?]殿下转头看向他,拔高的声调在飒飒风声中显得格外尖锐。
诸葛守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勒马从腰侧取下太虚八卦,那八卦盘被托于双掌之上竟[哐哐]震荡不止,边震边旋转,盘中球饰放出明亮的黄光,[本来只是微微震动,可是越往里走震得越厉害……]他说话的同时手臂被八卦盘带得上下抖动,[我头一次看它这么动……]见他面色煞白,满头冷汗,殿下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又一阵风吹过,他和玄影手中的火把先后熄灭,冒出双缕青烟,弯弯绕绕消散在空中。他只觉得四周暗影丛生,石子滚动的声音,枝干摩擦的声音,无一不令他心惊肉跳,连后面的话也问不出来,牵着马在原地转了一圈,不住四下张望。
经年驱马走近,持着火把靠近他的脸,才一动,微弱的火焰摇曳了几下,终于还是被吞入阴风之中,只余八卦盘的球饰照明。经年把火杆子扔在地上,对上殿下略为睁大的双眼,[殿下,先别慌了阵脚,这儿阴气很重是没错,可还不到咱们担心的份儿上……]她抬眼看看上空,枝影交纵,一片灰飒飒雾蒙蒙,还夹着酸臭腐败的气味,但地面平整,只有行路的痕迹,于是她接着宽慰道,[你瞧瞧,一路走过来,这地面干干净净,一不横尸,二没血迹,可见先进来的人不是在这儿遇害的,大概再往下走走才会碰上……]看他神情紧张,又加了句,[当然,你想走回头路也成,那样最好。]卢怀任也回头道,[兄弟,你不是干咱们这行的,还是尽早回去的好。]殿下呆呆地半张口,隔了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使劲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强自镇定道,[那怎么行,大家同进同退,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嘻……殿下,人命可最值钱了,别把生死当儿戏啊!]经年乐呵呵地朝他肩上用力拍了一掌,险些把他拍下马去。这时玄影沉声道,[玄影自会拼死保护殿下。]隔着面罩虽看不见表情,但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坚定,经年将视线停驻在他身上良久才收回。就在她牵拉缰绳掉转马身的时候,诸葛守上前行至经年和卢怀任中间,偏身问道,[不是说阴穴的阴气有法阵罩着么?怎么会这样?]他托着八卦盘,纳闷地瞧着震动的盘身。
卢怀任哈哈一笑,也偏身凑向八卦,[小道爷,那是文书上这么写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可在将军府里不是这样的啊?]那不也是一处阴穴?阴气却是微乎其微,八卦盘的震荡若不注意还以为是人走路时带动的呢。
经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难得用平和的声音对他说话,[顺着下去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么?走吧!]又对卢怀任道,[卢大哥,您有胆领个头么?经年有些怕呀!]卢怀任拍拍胸膛,爽快道,[没问题!就交给你大哥吧!!]两腿一夹马腹,直朝前开路去了。
经年行在诸葛守侧方,殿下偏后,仍是玄影在尾。
[穆……经年姑娘,你不会是顾及我才往后走的吧?]不是诸葛守自贬技不如人,而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越发觉得这小姑娘不简单,初始只道她仗着一具好行头出来混吃骗喝,到了梅岭镇时,看她敢于只身进梅岭,也只惊讶她不知死活,为钱能卖命,但那夜过后,他心中的疑团有增无减,那灵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真像那姑娘说的那样么?他晕厥之前并未给灵蛇致命的伤害,怎的就能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若那姑娘逃了便是灵蛇自个儿停下攻击,一夜之间离开梅岭,要不就是转到地底睡觉去了!这……这实在是说不通!若那姑娘没跑……只会是击败灵蛇,救得他性命,那实力自是不用多说!就算直到现在还对那事儿糊里糊涂,但在鲤女江边,她悄声无息地追踪而至,并令[尸五爷]瞬间钳制住他,连反抗的余地也不留,那会儿虽没瞧见她的脸,但那声音却叫听的人有如冰泉灌顶,冷透人心,如果不是玄影出手相救,他很可能在立毙于[尸五爷]手下,当时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此后,她时而甜美可人,时而尖酸刻薄,时而一本正经,时而漫不经心……总之,再没显露过那一夜的面貌,但诸葛守心底却早已生出惧意,再看她时,怎么也不觉得是初次见面那个活泼爽直还带点市侩的小女孩,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中都觉得另具它意。至少现在落后与自个儿并行绝非如她所说是[有些怕]!
经年瞧他提防的样子不觉好笑,[您老不会以为经年要从旁暗算您吧?]诸葛守一怔,他倒从没觉得自个儿值得人家暗算,况且他们现在是友非敌,在这当口也没理由对他不利,于是直道,[当然不是……贫道不过随便问问。][嘿,那经年也随便答答——是您多心了。]经年看向牵绳的手,突然头一撇乐道,[道爷,您可总算叫经年的名儿啦?以往不是喂就是姑娘,谁晓得你在喊谁,姑娘可满大街都是啊!]被她这么一提,诸葛守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称呼她什么来着,之前是怄她总是含讽夹刺,[道爷]来[道爷]去,才一直不叫她的名字,这会儿想想,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赌这个气干啥呢?叫得不也挺顺口,当下一笑回道,[你不也道爷您老的叫个不停,咱们算扯平了,不对,你得再喊我一声才成!][喊你一声?喊什么?大哥还是老弟?我可不学别人,道爷是经年先喊的,当然得喊到底咯!]经年扮了鬼脸,朝他吐吐舌头便转头自顾自地哼起小调来。这回诸葛守也不觉得气了,摸了摸鼻子,突然发觉这小尸官还是有可爱的地方。
又走了一段,终于行至谷底,过了茶树林,少了树干遮眼,虽然月色不明,借着八卦发出的灿光倒也能看清不远处的情状。残破的屋垣,被拔出横躺在地上的木栅栏很明显是搬迁拆房的人为举动,但只进行到一半便被某些事打断无法进行下去。
经年低头,只能看清马蹄前不到十寸的土地。上面有片暗红的血迹,地上还留下不少横七竖八的抓痕,当即回头叫了声[小心],再昂头对卢怀任道,[卢大哥,咱们往里面再走走吧!][好!]卢怀任应了声,夹腿驱马,但那马儿前蹄踏来踏去,左右徘徊,就是不肯往前面迈进一步,他皱眉拉缰绳,喝道,[走!驾!!]但那马儿却甩起了头,发出[斯斯]地鸣音。
经年一跃翻下马,出声招了[尸五爷],走上前两步,[卢大哥,算了,它们能到这儿也不容易了,放了回去吧。]卢怀任想了想,一点头,[也好!]翻身下马招了陈木,另三人也相继下马。四匹马走在一块儿,聚头相互舔舔,先行离去。殿下那匹马儿却与他脸颊相蹭,亲昵了好一会儿,直到主人再三挥手驱赶,才倒着后退了几步,掉头放蹄奔出,经年等人也转身朝谷里走,刚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咻]地一响,惨嘶声紧接着穿破林梢,几人回头望去,就见一匹马影在林路上方窜动,脖颈处不知粘了什么物事,光线太暗,只见黑黑的一团。殿下率先冲了上前,只因他那坐骑相随多年,一人一马之间感情甚是深厚,见它受袭自是心焦如焚,也忘了害怕。玄影紧紧跟随在他身侧,另三人也赶忙跟了过去。
可再赶也来不及了,等一众跑近,那马儿口喷血沫,已回天乏术。黑黑红红的那玩意儿竟是一个人头,只余脖子上部,喉管拖在半空中,断面处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哪是骨头哪是皮,只见那黑血披面的脸上一张大嘴犹为骇人,一开一合地打横里啃咬马脖子,一口下去连皮带肉撕扯下一大块,再一口下去连筋带骨全部咬断,[嘎吱嘎吱]的啃咬声混着粘哒湿腻的肉瓣摩擦,听得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1-11-2011 01:2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见到这般惨状,最先赶到的殿下当即顿身僵立,不敢再往前多迈一步,眼睁睁地看那人头咬下最后一口,将那马儿咬得头身分家,马首落地的同时,无头尸身颓然垮下,那人头发出[唧唧唧]的声音,飞速旋转起来,转到马身断颈之处,头一横,那半截脖子竟而插了进去,直没下巴,又溅起一片血浆肉泥。
殿下见那人头插在自己坐骑身里转动,只将那断处转得碎肉横飞,惨不忍睹,想到这马儿生前灵性十足,死后却被如此糟蹋,一阵悲愤涌上心头,压住了恐惧。只见他挥动火把杆子冲了过去,怒叫道,[这鬼东西!还不给我滚开!!]玄影即刻飞跃上前。
那人头转了一会儿,突然停住,面向殿下裂开大嘴,尖利的牙齿上下相击,喉间发出鼓鼓闷声,猛地拔颈而出,腾空朝他飞去,一口咬下火把头,殿下拿着断棍胡乱挥打,那人头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始终打它不到,又一棒落空之后,殿下已筋疲力尽,手上动作稍一停歇,那人头募地张大口迎面罩上来。
诸葛守惊呼一声,赶在后的经年和卢怀任手中符咒同时射出,但间距太远,怕是赶不及,就在一口利牙即将印上门面之际,殿下忽觉后领被人一拽,整个人向后跌出去,那人头一口咬空,又袭上前,说时迟那时快,玄影闪在前面,右手一挥,三根银针正中人头,两只插入左眼,一只插入右眼。那人头顿时腾旋直起,狂嚎不休。但过不了多久,它枯发骤扬,喷血的双眼欲夺眶而出,口裂至耳,焦舌伸出唇外翻卷,形容更为狰狞,它向下俯冲,先是相准了跌坐在地上的殿下,玄影伸手拉过,避开人头,将他护在身侧。那人头改而像诸葛守冲去,诸葛守早把太阳剑竖于胸前,不等它近身已使出一式大焰箭矢,连送三箭过去,但火箭还没射到人头就熄灭了。阴阳相生相克,阳盛于阴则克阴,阴盛于阳则克阳,想是这里阴气盛于火箭上的阳焰,才导致箭一飞出就被扑灭。
正当他束手无策时,那人头已飞至身前,[尸五爷]从后面抄起诸葛守跃到经年身边,与此同时卢怀任将一张[镇]字纸符射出去,陈木跃上前夹过纸符双指一点贴在其脑门上,想不到那人头动作不停,对着陈木就是一口,咬下他肩上一大块皮,[咯吱咯吱]咀嚼几口,吐出又要来第二口,卢怀任大叫一声[仁兄!!]飞扑上前,一记直拳冲上额鬓,把那人头打飞出去,纸符随即脱落。接着便查看起陈木被咬的伤处,人受伤能痊愈,尸身受损却无法恢复,若想长久使用一具行头,作主子的定当格外小心。卢怀任撕开行头肩处衣物,细心审视,好在只是扯了一片外皮,不由长吐了口气。岂料那人头趁他放松戒备之时一个回旋飞将回来,迅急如风,卢怀任来不及防备,双手交叉于脸前掩护。诸葛守早料到那头的动向,挡在卢怀任身前使出一招大焰火轮,二式比一式火焰更大,在此近距离内还能撑上一时半会儿,但威力却不大,只能阻得了一时,见火轮将熄,卢怀任大笑道,[哈哈哈,小道士,多谢相救,这人情,我欠下了!]说着挥手挡开他,赤手空拳与那人头相搏,陈木与他并肩,也发动拳脚相助在旁,二者一左一右,拳法招式竟如出一辙,配合得天衣无缝。
[好本事。]经年拍手赞叹,但见那人头虽被打得节节败退,却仍能行动,照这么打下去要拖到何时?等到天明它会逃还是会消失呢?那不就枉费他们连夜赶路,还不如在客栈睡大头觉呢!她眼珠转了一圈,拽过诸葛守附耳道,[你用阴阳眼瞧瞧那人头里面有魂儿没有?]照常理说,头首分家,魂必然会依附主体之上。
这时,玄影也跃上去与之缠斗,让不停施展拳脚的卢怀任稍作歇息,玄影身手极快,那人头与之周旋一时也管不得旁的人。
诸葛守闭了闭眼,左眼眼瞳化为金色,他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没有!那人头里没有魂!没魂怎么能动!?][只要七魄还有一魄在就能化尸为魔怪,阴阳眼只能识魂却看不到阴魄之气。]想必那尸头在此被阴气所染,已非收尸那一套所能应付,[不过也好,不必顾及升天大事儿!]接着扯开嗓门儿对缠斗的那一群大叫,[卢大哥!玄影!那尸头有魄无魂,只要打个稀巴烂就成了,要不切成一块儿一块儿的也成啊!]卢怀任一边出拳一边高声回道,[小妹子!你说得倒容易!你看咱打了它多少拳!?只把那脸上打多几处坑坑洼洼,要打稀巴烂?那要……]话未说完,玄影便抽出腰间配刀[刷刷刷刷刷……]把尸头砍成十八块,碎肉落在地上不停蠕动,卢怀任大脚一跺踩了上去左碾右碾,肉块变肉泥没入土里,他转头朝着玄影道,[喂!戴面罩的兄弟,你有刀也早一点出鞘啊,白使了那么大力,还浪费不少银针!][是啊是啊,那是真银的么,当当能换几吊钱啊!]经年插嘴,左脚背在右脚跟处摩挲,眼睛发亮地盯着地上。
玄影见殿下站起身,忙上前去扶,越过经年时轻声丢下一句,[那针是镀银的。]经年一听,瞬时换了张苦脸,诸葛守却是张口结舌,半晌才结巴道,[玄……玄影……护卫……居……居然……会说这种话……]经年用手背打了他一下,[玄影又不是死人,当然会说话!][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在考虑改用什么样的言语来描述玄影的严肃,经年却径自往谷底跑去,边跑边回头招手,[继续走!快点啊!!]诸葛守和卢怀任紧随其后,[尸五爷]这才跳着跟过去,不知为何,跳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不少。等到殿下哀悼完爱马,和玄影起步急追时,陈木才慢悠悠地举起双手。
经年三人率先跑进谷里,只看到满墙满地的污血碎肉,就是不见一具尸体。又跑了会儿,经年和卢怀任迟迟不见行头跟来,只好停下等待,[尸五爷]只比殿下和玄影早了几步,又过了许久才见陈木一顿一顿的跳过来,速度比寻常人走路还慢。
诸葛守觉得奇怪,问道,[它们怎么了?平时跑得再快也不会落下!]他是道士,见此情况自是不明白,但经年和卢怀任却清楚得很,本是不愿多谈,但既然有人问起,说说也无妨,于是卢怀任开口,[此地阴气非比寻常,对符咒的效力也有所影响,画符收尸本就是补阳镇阴,在这里阳不胜阴,符力自然被会被削弱,他们行动便迟缓也是正常。]诸葛守点点头,正要问下一句,只听经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功夫闲聊了!]经年抬眼望向前方上空,一滴汗水顺着额迹滑过脸颊。众人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只见上空不远处一片黑云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飞来,云身涌动,越近看得越真切——那哪是什么黑云,根本就是聚在一起的人头,密密麻麻,连绵不绝!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1-11-2011 01: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1. 强镇风花谷(上)
看到成片的人头遮天蔽日地扑将而来,众人均倒抽一口气,玄影,诸葛守置刀剑于胸前,一左一右护在殿下前后,卢怀任则紧握双拳,摆好架势站在陈木旁边,侧头对经年道,[小妹子,咱的行头行动不便,你们站到这儿来,离远了我可护不住!]
经年紧贴在[尸五爷]背后,笑道,[卢大哥别担心,经年虽不济,到底还有些自保之力。]说罢从怀中掏出布裹打开。卢怀任一见那布裹里面的东西,脱口叫道,[七棱白虎镜!]经年一愣,扫了眼镜面,这时镜面已不复漆黑,而是恢复初时的透亮。她挑挑眉梢,瞥向卢怀任,[卢大哥好眼力,能报出它名号的人不多。]一手托着镜子,一手从腰带里拿出把短剑,双面开刃呈刺状,身长不过三寸,做武器杀伤力且不够,做装饰更嫌样式怪异,其他人尚不明白拿这短剑出来做什么。只见经年竖剑举过头顶,对着镜面高声喝道,[用你的时候到了!出来吧!]随着这声呼喝,镜面泛出银白的光芒,接着一股轻烟散出往斜上方飘去,裹覆在那奇短的剑身上面,慢慢与之合为一体,涌动着向上方延伸,不多时,那轻烟竟化作二尺有余的长剑,剑身平滑,薄如冰片,均匀地反射着光芒,散发出阵阵寒气,原本简单无锷的剑柄伸展出有如鳞片般的护锷,呈莲花状环绕在两握半的柄周。剑身成形后,经年将白虎镜揣回怀中,忽听后面的诸葛守大叫一声遂回头望去,就见他抖着手指了过来,语不成句,[那……那不是……那不是……梅岭那条……那条……]
旁人或许只道那镜子神奇,但诸葛守毕竟与灵蛇正面交锋过,对那股寒气自是熟悉,挠是那灵蛇未显原形,也能感觉得出来。经年也不觉得讶异,既然拿了出来,就不在乎被他知道,听他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索性直接挑明,[没错啊,道爷,只不过那夜它与咱们为敌,今儿却是经年的好帮手。]
诸葛守虽然从没把她的话当真,却也没想过她会收了灵蛇,还使得服服帖帖。那蛇怪的厉害他可还记忆犹新,只要一想起来便激出一身冷汗,虽然很想知道经年降服蛇怪的经过,但此时此刻却不容他再多问半句,成群的人头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袭来。
玄影挥动大刀,横扫竖劈,近前的人头都被砍成碎片落在地上。诸葛守的大焰火轮虽发放不出去,却能挡在身前,凡碰到火轮的人头都被烧得鬼哭狼嚎,不敢靠近。殿下被两人围在中间,毫发无伤。
少了陈木的配合,卢怀任的拳脚不如之前灵光,加之人头太多,不停蜂拥而至,他又要顾自己又要护着陈木,几十招下来略显吃力。经年的灵蛇剑好生厉害,凡触到剑身的人头即刻被寒气冰冻,动弹不得,再斩碎轻而易举,[尸五爷]虽动作变缓却不像陈木那般,仍能挥拳出脚,他劲力极大,只需一拳方能将那人头打得稀巴烂,也无需旁人操心,经年自然应付得过来。她看到卢怀任有好几次都是险险避过,肩头和手臂几处被利牙划伤,便跃过去替他挡住背后的攻击。
[小妹子,真对不住啦,还反过来要你帮忙。]卢怀任抓抓后脑,一拳打飞迎面而来的人头,话音中带着喘息。
经年偏头一笑,继续挥动长剑。只见空中刀光剑影,热气冷气相交融汇,黑血四溅,哀嚎惨叫此起彼伏,碎肉落了一地,每挪动一步就能踩上去,发出[唧唧吱吱]的声响。可是人头接二连三地从谷里飞至,打烂了一批又来一批,好似怎么打也打不尽。过了这许久,耗费不少体力和精力,众人的动作都程度不一地慢了下来。殿下和诸葛守虽然未受伤,但力保二人的玄影却被咬中手腕,卢怀任也多处负伤,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自保惟有退出谷外,但前后被围,要独自脱身是有可能,但要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殿下和一个动不了的陈木全身而退却是难如登天。但眼见着人头越聚越多,像个大黑罩般从上遮到下,光是被动地出手恐怕性命难保。经年见人头都是从同一个方向涌过来,猜测那里定有玄机。若是能找到阴气的源头,说不定就有办法对付这些人头。可是玄影和诸葛守围在殿下身前身后,卢怀任要护着陈木,都无法自由行动,要从这里往谷深处寻找引起源头惟有靠她一人之力。
经年正想掏符笔令[尸五爷]留在此处相助于卢怀任,几只人头一齐冲了过来,她掏笔的手还在衣襟中,另一手握剑横扫,却听得身后一声狂吼,不似尸头的尖利叫声,同时听到卢怀任大叫一声,[不好!符咒失效了,小心——]
她一回头,就见陈木眼泛红光,伸直双臂扑上来,双掌扳住她的肩头,张口就要咬下去。经年没料到陈木会在这时候发狂,待要防备之时已来不及了,况且人头袭面而来,她只有一手握剑,在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危急时刻,不容半点犹豫。横竖是要被咬,人头有六七个,陈木只有一个,而且她打斜里看见卢怀任已经拉住陈木,当下不管身后,剑指袭来的人头,就在这时,一抹蓝影飞速窜到经年身侧,一掌扫过挥飞人头,另一只手臂伸出横档在她颈后,陈木那一口便扎扎实实咬在那只手臂上。
[五爷!?]经年惊叫一声抬眼看上去,只见[尸五爷]依旧如寻常般面无表情,只是双眼里隐约透出一丝光亮,若有若无地在眼底闪烁。
卢怀任使力拉开陈木,经年转身查看[尸五爷]的手臂,她撕下半截袖子,见臂上的皮肤只有牙印却没破皮才长舒了口气。而那陈木竟然反过去扑向主子,卢怀任忙从怀中掏出三张纸符,送上它的胸口,双肩之处,把他缚在原地,他双目喷血,龇牙咧嘴,口吐白沫,扭动身躯拼命挣扎,与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诸葛守和殿下看得暗自心惊,只觉得带个这样的东西在身边太过危险。
卢怀任缚了行头又再度与人头缠斗,没多久,忽听得一声咆哮,陈木竟然弹开三处符咒,对天嘶吼了一阵,不待卢怀任有所行动,猛然发步朝谷深处狂奔而去。
卢怀任顿时如遭雷击,全身僵直,经年挥剑挡开他身周的人头,直到陈木跑得不见踪影他才如梦初醒,大叫了一声,[仁兄!!]跪瘫在地,一拳砸向地面,[妈的!到底是怎么了!?我的三道镇魂符竟然……竟然……]
[阴气越来越重!光是符咒看来不顶用了,别说陈木,连五爷也是……]经年看向冲进人头堆里狂打猛踢的[尸五爷],动作竟又恢复神速,不仅如此,甚至比以往更快,[他压根就不照符咒来,连言咒也不听……]刚才并没有招他过来,却仍是挡了陈木的利牙,经年心中惴惴不安,五爷会出手是因为符咒的效用没完全丧失还是无意间恰恰而为……还有一种可能,她却是才一想起就不愿深究下去。
卢怀任捶地发泄了一通,一跳站起来,对经年道,[小妹子,我得先把行头追回来!]说着抬头看向诸葛守那边,迟迟没有行动。
经年笑了声,直道,[你只管去吧,我们能撑得住。]
卢怀任苦笑一声,[嘿,有我在反而让小妹子放不开手脚啊……]反手挥开一个人头,抱拳道,[对不住了,若是我能活着离开这儿,就去京城找你们!]语毕便朝着陈木消失的方向跑了过去。
诸葛守见他离开,嘟咙了一句[靠不住],经年听见后干掉围在身边的人头,几大步跨了过去,对他道,[老在这个地方也不是办法,我们也一起跟过去吧?]从怀里掏出白虎镜交到殿下手中,扳出他的拇指以指甲划破,按指腹于镜面上,在他开口之前解释,[这镜里灵气充沛,顺着血脉能流经你全身,你按住不动,那些人头便不敢近身。]
诸葛守不太清楚白虎镜的事,却也知道所谓灵气乃阴阳相合所生,即能破阳亦能克阴。那她为何不早点拿出来呢?
经年看穿他的心思,只淡淡一笑,[方才卢大哥那边也很是危险,经年真不知道该将这面镜子给谁护身,直到现在也很为难……在想是给殿下呢还是给道爷您呢?]
诸葛守刚刚才说过卢怀任[不可靠],经年这番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暗指他和卢怀任一样,大哥别说二哥。他心里不服,便回道,[贫道才不需要那镜子!]
[哦?]经年斜眼瞟他,眼里满是怀疑,诸葛守被她门缝里看人的眼神给惹毛了,手一抖,剑尖指向前,取八卦平放于剑下,大喝一声,[三式大焰火龙!]八卦盘中央的圆饰嘶的腾出一簇火焰,从剑托住往剑尖延伸,诸葛守抬手往下一挥,那火焰竟而抽长,宛若一根火鞭,停住后火焰又收回剑身上。
[大焰火龙……]经年喃喃念着,盯住在剑面上的火焰,看到火芯竟如沸水一般直打泡,便知道这第三式比第一,第二式要高出数段,刚才还不停进袭的人头此刻却全都围在三尺之外打转,连她握住极寒之剑的手心都开始发汗,这股热力非同小可,于是用胳膊肘捣捣诸葛守,[我说道爷,您这招式咋不早使出来呢,害得玄影白白被咬。]
诸葛守看向玄影,没握刀的那只手上面的护腕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块,方才在使火轮的间隙没来得及防备,叫尸头袭上后心,玄影一手握刀护住殿下,另一手甩银针斜射人头,不料被反咬一口。诸葛守第一次见玄影受伤,还是为了自己,心中深感歉疚,低声道,[抱歉……]却不说自己为何迟迟不出第三式的原因。
大焰太阳剑一共有七式,他只练就三式,而且这第三式从未在应敌时用过,只因所耗精力太多,平时修炼时也持续不了多久,况且在之后会全身疲软无力,别说太阳剑了,连普通火咒也发不出,所以不敢轻易尝试。但此刻正是万不得已之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蹂身上前,火剑左甩一下右甩一下,火舌蜿蜒漫出,有如行龙,顿将身前的人头向两边甩出,开了一条道出来。
经年拍手叫道,[好!我们就这样往里边儿走,道爷,劳烦您在前头开路!]
诸葛守明白她的用意,被困在入谷之处和这些人头没完没了地纠缠,不到天亮就要被活活累死。他点了点头,看到玄影护在殿下身后走上前,那些人头不在殿下那边盘旋,反而全飞到前面来,宁可被火烧也不愿接近殿下那块儿,心中肯定经年所言非虚,那面镜子确实能保殿下平安,当即松了口气,甩动火鞭往前直冲,殿下脚程不快,玄影便一手夹他于肋下紧跟在后,经年却转身跑向[尸五爷],人头见有人脱出火焰和白虎镜力量所及之处,大批大批地朝她包抄过来。
殿下大惊失色,对诸葛守叫道,[等等!守老弟!穆御官她落下了!]
诸葛守回头,却见一道白光闪过,大片人头如布幕被扯碎一般在经年面前四散崩裂,只见她一手横握灵蛇剑,面带微笑眨了下眼,[道爷,经年要耽搁一会儿。]竖起拇指往身后点点,[你们先走!]
那个眨眼的样子俏皮至极,换作往常,诸葛守会觉得这小姑娘十分讨喜,可现在,她浑身浴血,脸上溅满斑驳的黑渍,白色的布衫快和腰上系的红缎一样了,更别提她脚边还围着一堆堆肉块,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只让人打从心底觉得不舒服。
诸葛守咽了咽口水,扭头继续往前跑,殿下四肢悬空,只能任由玄影夹着离开。
经年目送三人没入黑暗之中,长剑扫了几下,将与[尸五爷]缠斗的人头冰冻住,[尸五爷]随即挥拳打碎,仍不肯罢手,又往人头积聚的地方走过去。经年大叫了一声[五爷!],他身形一顿,僵了会儿,又继续迈步。
[符咒真的没用了吗?那为什么不像陈木那样……]经年跑上前两步,张开双臂挡在[尸五爷]身前,[五爷!像以前那样攻过来吧!告诉我那些莫名其妙的猜疑都是无稽之谈!!]
她希望能在此了断自己荒谬的奢望却还是期待五爷不要动手。可是[尸五爷]却缓缓抬高双手,朝她伸了过去,右手握紧成拳,伸出一半时猛然击出。经年闭上双眼,想在这拳之后便彻底死了心。
只听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随之是[咯拉]地骨头碎裂声,经年倏地睁开眼睛,就见[尸五爷]的脸悬在上方,符纸下尾垂在她头上。这时听见有什么东西[啪哒啪哒]块块落下,原来那拳并没有招呼在她脸上,而是越过她打烂了背面袭来的人头。
[五爷……您……您是……在救经年么?]她抬头看上去,想看清[尸五爷]的表情,想看他的眼光究竟是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却被他搭在脑后的左手按入怀中,另一只手也摊开环在经年背后,双臂相拥。
经年侧脸靠在他胸前,只觉得被搂得很紧很紧,他的双臂比任何一次都更有力,几乎是想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五……五爷……经年……还没有说冷啊……]五爷的手臂又收紧几分,但只一瞬间便放了开来,挥拳击碎几个趁虚而入的家伙。
经年凑着空余时间掀开符纸,却见[尸五爷]透光的眼眸一如既往,没有在看她,也没有看向被击打的人头,仍是直直地瞪着前方,方才的举动想是由于咒术尚未失灵所致。她强压心头的失望,放下手,试探地叫了句,[五爷,我们跟过去吧!]
[尸五爷]又出手击烂两个人头才折返到她身前,左手一捞将她扛在肩头,蹬脚往谷里飞奔。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1-11-2011 01: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2. 强镇风花谷(下)
他奔跑速度迅急非常,不消多时便已赶上诸葛守等人,在经年的示意下跟在后面,有火龙开道,白虎镜护身,人头再不敢贸然冲上来,全都围绕在身周跟着飞动。沿途残砖碎瓦坍塌一地,衣服碎片和各式兵器也落了一地,就是不见半具尸体。又跑了片刻,渐入谷深处,这时前方泛出时明时暗的亮光,众人加快脚步跑向光源处。
不远处的地面上被挖出一个大坑洞,坑洞一周堆着半人多高的土石堆,白光便是从那之中散发出来。几人在距坑洞不到一丈之处停住,火焰剑的火势愈渐微弱明示阴气正处于渐长之中,再看那坑洞里陆续飞出的人头,经年敢肯定此处即是他们所要寻找的关键。令[尸五爷]放她落地,想往坑洞前走,这时诸葛守剑上的火焰突然散成轻烟,整个人也跟着倒在地上,人头一见此状,纷纷俯冲下来,玄影一晃窜到他身边,放下早已晕厥的殿下,一手握刀挥斩,一手持银针射出,[尸五爷]在旁助阵,经年忙蹲下身察看诸葛守的情形,见他面色苍白,呼吸甚微,八成是阳力透支,而殿下乃非武之辈,被这么强的阴气所困,能撑到这里算是相当有骨气了。当下掏出保魂符贴于二人心口之处,以免阴气内渗,又拖动诸葛守的身体与殿下并肩而躺,白虎镜置于二者之间,抓起诸葛守的手腕,以指甲划破手掌,按在镜面上,这样一来,灵气便能均分到各人体内,护住七经八脉。之后,她从诸葛守手中抽出软剑丢给玄影,[他们有白虎镜护体,不必牵挂。]见他接过软剑却只拿在手上,又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大可使出真本事,玄影护卫可不光只会耍耍大刀,做些针线活儿,你若嫌那软剑不称手,我可以把符咒借你。]
[穆御官,你知道的事情太多。]玄影把刀插回鞘内,手臂一甩,软剑倏尔挺直,剑尖对着经年发出嗡嗡的响声。
经年旋身一道弯月斩,近身的人头瞬时被剑风扫成冰片,她将落在脚前的冻肉踏碎,咧嘴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前我们非敌非友,现在我们可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至于以后经年可不敢说,不过……至少你和殿下,我决不愿伤你们分毫。]是玄影,她才这么说,这世上除了五爷,也就只有在面对眼前这个人时才能让她吐露少许心里话。
玄影紧接着开口,[还有诸葛大人,玄影这条命,只给了他二人,若然有人意图伤害他们,玄影即便是死也不会轻饶!]
经年瞥了一眼地上的人,眉头轻拧,[这番话,不该对着我说。]
玄影没再多言,一抖手,火焰从手掌心经过剑柄蔓延至整条剑身,他猛然甩手,一道火龙盘旋而出,熊熊的火势蒸腾出浓黑的烟雾冲天而上,龙身[噼哩啪啦],火花四射,凡被火焰触到的人头立即被烧焦萎缩成黑黑的一团落在地上。
[道爷的功力不及你万万分之一啊……]同是三式大焰火龙,经由玄影体内的纯阳之气所催发出来的烈焰要远胜诸葛守用八卦盘使出的火鞭。若玄影此刻用了八成功力,那诸葛守的功力只得一二成。
玄影没搭腔,舞动火剑绕了几圈,火焰漩涡带起阵阵骤风,将四周的人头卷入其中,他迈开脚步往坑洞走去,经年也蹦蹦跳跳地随在身后,有了这条大火龙,自己也省了不少力。
二人登上土堆,往下一看,坑内一湾清水如盛明月,射出粼粼波光,水面上气泡翻腾,寒气缭绕,透过那稀薄的白雾望向水底,竟见乌丫丫的人头层层叠层层,若把这坑洞比作碗,那碗里的便是清水泡饭,每一粒米饭都是一个人头,满满地盛了大半碗。被压在下面的看不清楚,最上层的人头个个目眦欲裂,青面獠牙,在水下蠢蠢欲动,间或浮出水面,加入飞旋在半空的一大群。
挠是死尸见多的经年,看到这壮观的场面也不禁变了脸色,伸手捂住口鼻,以免被冒上来的腥臭气味冲昏头脑。她退后半步,喃喃自语,[哪来的这么多头?]
玄影甩出火龙抽向坑内,只听[刷]地一声,火焰还未碰到水面便被弹开,继而熄灭,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罩遮在上面。
[看来火焰剑的阳力仍是不够,人头带出大量阴气,再不想办法,阴穴迟早被破……]到时不只是这些人头,恐怕邻近的四郊五县都会受其影响,尸变怪,人化魔,后果不堪设想。
玄影再度燃起火剑,双手叠握,一团团火焰从剑柄滚动至剑头,慢慢*****,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他轻轻一托,把火球抛高,在头顶斜上方飞速旋转,一波波热浪向周围排开。
[四式大焰烈日。]经年准确地报出此招名号,瞥到玄影微微偏头,对他一笑,又抬头看向火球,只见它越转越慢,越滚越小,面露忧色, [还不行啊,真是要命。]
玄影这招大焰烈日只使了半式,他知道即便使全也会被这里的阴气所吞噬,之所以要用只是为了驱逐如蚊蝇般绕来绕去的人头,得片刻喘息和说话的时间,他熄了剑上的火焰,不想白白耗神劳力,朝向经年道,[为何不用白虎镜中的灵气?]
[写咒字,做准备不是一时半会儿说用就能用,我拿了镜子走,殿下和道爷该怎么办?]
[他们自有我护着!]
经年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玄影,你该知道白虎镜中的灵气一经流逝就需及时填补,在灵气充满之前是用不得的,平时升升灵,渡渡魂之类的芝麻小事,隔个三五天不用也无所谓,可照这儿的情形来看,一旦取了镜中灵气,不等一年也得等上半年才能恢复,不到万不得已,经年怎敢轻易动此念头?]
玄影反问,[此刻不正是万不得已之时?]
经年闻言露出惊异的表情,[咱们才走多远?你就不怕往后会遇上更麻烦的事儿么?]见他默而不语,又换上一脸坏笑,[你防着我,不想露底是不是?这可是要不得的想法啊,做了玄影护卫就该不遗余力,不是么?]
玄影身子一震,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眼见大火球变成小火珠,人头们蓄势待发地盘旋渐近,他突然道,[穆御官,玄影并不是有所保留,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经年摇头叹息,[倘若这是真心话,那你可真是太小瞧自己了,这里阴穴尚未全破,只靠覆于尸头的阴气为屏障,凭你一人之力便成,你再放一个火球,这次尽全力把它送入坑中便是。]
玄影依言照办,握剑朝前平伸,双掌发力催出波波火焰*****于剑尖,在头顶上方最后一簇火苗熄灭之际,纵身直上,跃到半空中,一个大回旋,借力向下抡剑,将火球击向地面的坑洞。
火球飞转,拖着长长的火尾,去势悍猛,却在即将破水而入时被股阻力挡下,浮在距水面不到一尺的距离上下动荡,好似在与那股阻力较劲般。阴阳两气迎头相对,碰撞出涛天气浪,以坑洞为中心涟漪般一圈连着一圈地漾开,近处的人头被这两极交会的暴风扯成碎片。
在这相持不下的紧要关头,经年把灵蛇剑竖在眼前,一手顺着剑身轻抚而过,低声道,[蛇小乖,你去吧。]剑尖往前一点,霎时一道白光脱剑而出,经年手中所握又变回初始那三寸短剑。
那道白光在空中化为细长小蛇,周身蒙在雾衣之内,若虚若实,朦朦胧胧。
这小白蛇本是阴寒之体,经梅岭一战,被迫吐出灵丹带出气卵,多年所修的道行毁于一旦,后委于白虎镜之中,早把体内所剩无几的阴气转为天地灵气,成为名副其实的[灵]蛇,自然不怕火烧。只见它昂头摆尾,腾空游向火球,一钻而入,待它全身没入其中,火球[彭]地涨大,透过火焰间隙可清楚地窥到在中心打转的白色旋风,逐渐与火壁融为一体,原本红黄相间的火焰被不断涌出的白雾缠裹,内外相渗,化作蓝盈盈的火雾,伴着星屑般的流焰,一头扎进水里。
只听[哗啦]一声,掀起三丈来高的巨浪,兜底托出浸在水里的人头。热浪翻涌直上,浪波[嘶嘶嘶]冒出浓浓烟雾,还未落下便在空中被蒸腾成白气消散。被浪花带起的人头像被抽出水分般瞬间干缩,落向坑外,在与地面撞击时四分五裂,溅起灰白的粉尘。
那火雾将坑内的阴水蒸干,继续在坑底急速飞旋,只将垫底一层人头搅得血沫横飞,与湿泥混杂,分不清楚哪是土哪是肉。
这时,经年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嘴边吹了声口哨,就见一缕轻烟脱出火雾,蠕动到半空,慢慢化为蛇身。那火雾变回初始的火球,越转越小,越转越慢,终至熄灭。
灵蛇游到经年身边,缠在她颈上蹭头撒欢,经年本就爱极它一碧一红如稀世宝石般的眼瞳,和雪白闪亮的鳞片肤色,见它愿和自己亲昵,心中欢喜得很,用食指点点它的额心,笑道,[小乖蛇,辛苦你了。]低头看见干涸的坑底居然又渗出清水来,重重叹了口气,复又抬头望向四周,大半人头都被方才的气浪波及到,不是干缩碎裂,就是落在地上失去行动力,但围在最外层的人头逃过了这一劫,此刻又成群结伙地聚拢过来。 |
|
|
|
|
|
|
| |
本周最热论坛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