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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風信子

短篇恐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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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1: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巨 骸



我抬头仰望高大的佛身,寒风呼啸而过。佛微笑不语,静静看着远方的大海,当时日光正足, 向上看有点晃眼。

“这尊大佛高120米,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的雕塑作品。”南教授向介绍说,“1985年动工,花费约10年才建成,内部是钢筋结构,完全的现代设计。”教授语气里充满自豪。

我冲教授微微一笑,纠正说:“不,应当说是‘曾经’牛久大佛曾经是世界第一高的佛像雕塑,现在这顶桂冠已经属于中国人了,河南省平顶山佛泉寺的铜制卢舍那大佛,总高153米,下次我陪您去参观。”

“哦……”教授啧啧称奇。

这尊大佛实际上是一座巨型墓园,大佛体内有佛殿,供奉大量佛像,信佛的人花钱就可以将死去的亲属姓名写在佛前;骨灰也可以供奉在佛体内,大佛的下面就是墓地。骨灰移入,想必价格不菲。

离开佛像时,我再次回头看一眼大佛,突然觉得,这尊佛像应该塑造成卧佛才对,毕竟,只是用来供亡灵的。

参观完茨城县的牛久大佛,我们继续驱车东行,实际上,此行茨城,拜佛并非主要目的,南教授的朋友,是当地水户市市长,政府购置了一块土地,计划开辟一座荷花公园,挖掘一个荷花池,请荷花专家南教授帮助直到挖掘深度。

荷花是佛花,是日本人祭奠亡灵的花卉,牛久大佛的树立,使市场上对荷花的需求量剧增。

汽车沿着筑波山山道行进,正是初夏时节,山岗上兰花争奇斗艳,引来众多游人观赏。

“散客君,想什么呢?”教授边开车边给我介绍路旁的植物,见我半天没什么大反响,忍不住想探视我的思想。

“老师,您读过《孤独地狱》吗?芥川龙之介写的。”

“没有……不过我知道,芥川先生就是茨城县人,你想知道什么?”

“那是一篇很短的文章,记录德川时代,茨城,那时不叫茨城,对对,叫‘下总’,下总有个僧人,名字叫禅超。他同时也是一个嫖客,当然那时候是禁止僧侣吃肉娶妻的,他跟别人说, 地狱也分好多种,其中有一种叫孤独地狱,不在地底下,就在在山间旷野,树下空中,到处都可以突然出现。他说他一定会下到孤独地狱去的……后来他失踪了,以后,山林里不时有人发现一些像船一般大的脚印,传说是禅超已经化身成了巨佛。”

“哦,是这样啊……这本书我没读过,但这个地方到是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也是关于巨佛的。幕藩时期,有个叫芦川氏的望族,花费巨资用巨石雕刻了一座佛像,佛像刻好还没树立起来时,人们发现,那尊佛像面相,居然是按照芦川氏家老爷的面相塑造的。

“这下可不得了,丰臣秀吉大人都动怒了,为此发动了一场战争,收复了下总地方。奇怪的是,战争结束后,那尊惹祸的石雕大佛被就地掩埋了。”

说话间,有警察拦住了我们的车辆,说是前面被警方封锁了,请我们掉头。

从路旁标示牌看,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南教授向警察出示证件,说明我们是市长请来的荷花专家,专为勘察荷池挖掘现场来的。

警察通过对讲机请示过后,才给我们放行。

“出什么事了?那么严重?”我俩满腹狐疑,进入了山坳中,眼前出现的一幕,不由令人瞠目结舌。

只见开阔的地面上,已经挖掘出一个大坑,坑里骇然躺着一副巨大的人形骷髅,骷髅的脑袋直径足足有两米。

后来,南教授告诉我,当地史料记载,荷池挖掘处正是当年芦川石佛掩埋的地方。

我用手机偷拍了一张相,后来证明我这个举动实在太正确了。因为日本官方严禁记者采访,直到三年过后的今天,茨城巨骸事件仍然没有被曝光。

一尊被掩埋了两百年的石雕,居然会化为骷髅?真见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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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1: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梦换美人



西安夜市遍布城市的东南西北,大街通衢两边,临街巷口,火车站,汽车站周围,居民小区周围,学校附近,无处不有。规模不一,各有千秋。

盛夏来临,夜市特别火,连续几晚,郭秉盛游走在各处夜市。

小郭是早报记者,受命走访夜市里的不法商贩,专门暗访那些瞅准关执法空缺,兜售违法、违禁物品的小商贩。

那晚,骡马市上上人来人往,整个街道拥挤不堪。

“顶级的黄碟,10元钱3张,三、四级的、欧美的、日本的都有。”一个老头突然凑到小郭身边,对着他耳边轻声叫卖。

“够刺激吗?”小郭停住脚步,不错,这正是他想获取的猎物。狡黠地笑了笑,递上一叠用透明胶袋装着的光碟,光碟包装纸上,全是一些不堪入目的淫秽画面。

小郭摇摇头,“太一般了。”

“你想要多刺激?”小老头上下打量着小郭,小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不错,这正是他想获取的猎物。

“能有多刺激?”

“跟我来。”老头儿领着小郭,七拐八拐,进到一间小屋。小屋里堆满纸箱,正中间有一台电视机。

老头拿出一盒新碟递过来,神秘兮兮的说:

“这是人世间最刺激,最美妙,也是最邪门的DVD,你敢要吗?”

寻常小贩兜售的光碟,包装都很粗劣,这张碟用精美的小盒子装着,封面印刷精良,看上去根本不像黄色光碟,也没有裸女画面,也没有挑逗言语,只是简单的写着四个字——

梦换美人!七彩闪光的凹体印刷,及其精致,好笑的是,就这么简单的四个汉字居然也能印出错别字来。

“这里面收录有一百零八个美女的艳照,与普通光碟不同的是,你所看中的女子,只要用遥控器一点,她便走出电视机,整夜陪伴你,嘿嘿。”老头笑得狡诈,说得认真。

“是吗?”无论是真是假,小郭的好奇心都已经被勾起来。“那得卖多少钱呢?”

“不要钱,你看这写着呢——梦换美人,用你的梦,换美人。你每选中一个女人,便失去十个属于你自己的梦,也就是说,可能你会在梦中见到你不想见的人,做点不是很开心的事,当然咯,不一定非得不开心。”

小郭乐了,这算什么啊……“成交!”

小郭还是光棍一条,看什么片子都不需背谁躲谁,一回到家,赶紧撕开包装,将光碟塞进机器。

果然都是美女!小郭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袋上冲,全身的血脉都喷张起来。

从清纯可爱到诱惑迷离,表情极尽挑逗,身材环肥燕瘦、空姐模特儿装扮……应有尽有,甚至还有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女优……

小郭举起遥控,选中了那女优。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画面女孩亭亭玉立地出现在小郭面前。

奇迹,真的出现了。

女孩比画面上更动人,冰肌玉肤,看上去白净通透,有柔和的光感,试探着伸手摸摸,女孩乖巧的将身体迎了上来,顺势倒进小伙子怀中……

女孩将脸贴在小郭胸膛上,轻轻问:“我的价钱是十个梦,先生要吗?”

小郭乐不可支,忙不迭连连点头。

阳光洒满卧室的时候,小郭醒来,摸摸身边已是空床,床单余温尚存,显然,昨夜销魂不是梦。

小郭从床上跳起来,举手欢呼,哦拉拉,哦累累……节日快乐!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是情人节。

第二位光碟女郎开价十七个梦,以后小郭知道,每个女孩价格不同,小郭也细想,照单全付……就是点个头的事吗。

不到一年,一百八个香艳之夜划上句号。最后一位光碟女郎向小郭告别时,留下这么一句话:“我的价钱是二十五个梦,你总共欠下我们公司三千四百八十个梦……祝你好运。”

光碟成为真正“光”碟的第一个晚上,小郭梦见从一台电视机里走进一间卧室,大床上躺着一个身材臃肿,满脸横肉的老女人。

“太太,我的价钱是十六个梦……”小郭说,他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说出这句话的。

接下来整个通宵,小郭饱受折磨,虽然是在梦中,也一样苦不堪言。

醒来后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必需开始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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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1: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骨 女



见到骨女第一眼,心下颇有些失望,这个网名叫“骨女”的日本女孩,不是我想象那种骨感美女,圆嘟嘟的脸盘,胖呼呼的胳膊,紧身T恤把胸脯曲线勾勒得弹性十足,腿倒不算很短,单眼皮,鼻梁很高,但分辨不出真假。

“骨女”真名叫松田露子,是我在网上学日语时认识的女网友,我们有一个共同爱好,喜欢看恐怖电影。

牛仔裤,头发随意地向上盘起,斜洒几缕在腮边,像所有普通日本少女一样,露子虽然不漂亮,但很耐看,皮肤洁白干净,毛发黝黑浓密,尤其是单眼皮下挑起的黑睫毛,把眼睛衬托得十分妩媚,举手投足间,更是无时不刻散发出女人味。显得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

“你为什么叫‘骨女’呢?”我问。网友见面,大多以这样的形式开启话题。

“骨女是日本古代一本叫《百鬼夜行》的书里记录的一个女鬼,她活着的时候很可怜,总是被男人欺负,死得也很可怜,只剩下一堆骨头,变为厉鬼学会用人皮包装自己,然后向那些无良男子复仇。”

“这么说,露子小姐你也是想要向谁报仇哦?”我笑着问,从露子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完全看不到一丝怨毒的神情,这样的女孩,实在不像对男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

“哈哈,当然不是啊,露子应为喜欢看永远幸老师的漫画《地狱少女》,漫画里面也有一篇《骨女》的故事,故事里那女孩叫阿露……和我名字一样。”

“哦,是这样……露子小姐知道中国的古代鬼故事《聊斋志异》里有一篇叫《画皮》的鬼故事吗?”

“请教散客君……”

“《画皮》说得是一个书生在郊外赶路,认识一个美女,然后把她带回家做小妾,那美女很喜欢画画,某天,书生突然发现那美女居然把自己的皮肤脱下来,用笔描绘朱唇秀眉,脱光后的美女,居然是一具骷髅……”

我们坐在银座附近一家小餐厅里吃晚餐,窗外的风声人潮,室内的滴刀叉撞击、鱼缸气阀嗡嗡作响,完全渲染不出聊斋故事的恐怖气氛。

露子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听完故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很久没说话,像是已经沉浸在古庙、旧屋、美丽女鬼的场景中,半响才开口说:

“散客君,你去过六本木吗?”

“还没有。”我知道,六本木是东京著名的夜生活区,以外国人多、充满异国情调著称。二战后美国占领军进驻于此,酒吧、舞厅、餐饮店等开始出现,并且初具规模。

“那么,晚上我带你去玩玩吧,六本木就有一间叫‘骨女夜’的酒吧,东京人都知道,那间酒吧地下室有‘骨女’的。”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间酒吧已经开了五十多年,不断换主人,也不断换名字,几年前,大约七八年前吧,新老板在清理地下室时,发现一间密室,密室里有一具骷髅,脑袋吊在悬梁上,身体部分的骨骼全部散落在地面,挂满蜘蛛网。

“警察说,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自缢死的,已经吊死在那里五十多年了,现在也没查到死者的真正身份。

“这具骷髅太像传说中的骨女了,很多人都劝酒吧老板放弃这间店面,因为不吉利,但老板不怕,他干脆把酒吧装修成骷髅主题酒吧……哇卡依哦。”

谈到骷髅,‘骨女’露子兴奋莫名。

酒吧走廊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的两边造型逼真的墓道雕塑,白骨嶙峋,气氛阴森。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露子,很快被这种气氛镇住,紧紧挽着我的胳膊,隔着T恤,我的臂膀可以感觉得到她乳房后面的心跳。

大约走了十多米,通道尽头是挂着黑色帷幕的入口。掀开幕帘,露子尖叫一声,一把抱住我的腰。

抬头一看,一双骷髅脚在空中摇晃。

室内装潢以黑色为基调,墙上、天花板上到处是墓地、棺材题材的壁画,花圈与骷髅挂件点缀其间。吧台闪烁着如幽火般几道蓝光,酒保带着呈惊恐尖叫状的幽灵头面具。

酒水的名字很特别,有“骨女之吻”、“黑冢”、“僵尸之液”……我们举起骷髅头酒杯干杯,尽管知道这些不过是普通饮料,放在嘴边时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看周围的客人倒是边喝边聊,若无其事。

我注意到,店内客人都是清一色的一男一女搭配,貌似情侣酒吧。

“你知道为什么到都是情侣们光顾这里吗?”露子显然注意到我的观察视线。

“我正觉得奇怪呢。”

“在这间酒吧发现吊死骷髅事件之前,这里已经开有很多年酒吧经营历史,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多起不明真相死亡事件,直到密室吊死骷髅出现,人们才发现,过去死在酒吧里的都死男性,而且都有欺负女孩子的劣迹,所以,现在恋爱中的女孩,都喜欢带男友来这里试胆……”

“试胆?”

“是啊,敢进来坐坐,且不被骨女缠身,可以证明你是个好男人啊。”

“惨了,我不是好男人……”我故作惊恐状,引得露子哈哈大笑。

我当然不是好男人。

子夜时分,露子跟我回到宾馆。

进屋后,我从后面一把把她抱住,扳过身子,将她贴在冰冷的墙上疯狂地吻她,露子也她马上以炽热姿态热烈迎接,刚触到她的樱桃小口时,她的嘴唇是冰凉的,柔软而清香,在我贪婪的吸食中,很快由冷转热,我开始伸手探索将她的T恤往上拉,她突然推开了我。

“等等,拜托你,请先关灯。”

灯光下,她面泛红潮,气喘吁吁,我见犹怜。

关灯后……很黑。

激情过后,我摸索着想开台灯,露子从后面一把抱住我,贴着我耳朵轻轻说:

“不要开灯吧……我怕吓着你。”

“呵呵,还没从鬼故事里走出来啊,我亲爱的骨女。”我笑着回身揽住了姑娘,这‘骨女’浑身上下,犹若无骨。

当我从憋尿中醒来时,房间里已经大放光明,我掀开被子,蹦向卫生间。

当我回到床边时,眼前的一幕把我吓得腿脚发软,差点摊在地上。

我刚才掀被子幅度太大,把熟睡中的露子的身体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露子以爬卧的姿势在沉睡,背部的皮肤像是被手术刀完整取走了,边沿部分还依稀可见鲜血痕迹,整个背部骨骼完全暴露,白骨森森,露子扭动了一下腰肢,还好,她还活着。

“哎呀……”她抬眼发现了我,赶紧翻身坐起,拉过被单遮住身体。

“我说过,会吓着你的……你一定没见过我这样的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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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1: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杀死梅叶儿



我决定雇佣一名职业杀手,杀死梅叶儿。

梅叶儿是我妻子。

春天到了,原野上鸟语花香,我对妻子说,亲爱的梅叶儿,咱去郊游吧。

“不……没空。”

夏天到了,海滩上凉风习习,我对妻子说,亲爱的梅叶儿,咱去游泳吧。

“哎呀,没时间。”

秋天到了,西山红叶飘香,我对妻子说,亲爱的梅叶儿,咱去登高吧。

“不好意思,我太忙……”

冬天,窗外雪花飘飘,我对妻子说,亲爱的梅叶儿,咱到门外堆雪人吧。

“好的,你先去……”

于是我先去,一直等到我自己也变成雪人,梅叶儿还没出门。

一年多了,梅叶儿没与我牵手出过门,梅叶儿再没陪我出过门,孩子不管,家务活不理,下班后我既要照顾年幼的孩子还要操持家务,老是吃不上可口饭。

更郁闷的是,她整天“夜不归床”。

是气候变化太大,让她昏头了吗?是地球转得太快,让她昏球了吗?

不是。

自从迷恋上那款叫《喘气》的网络游戏后,梅叶儿一反过去活泼好动的天性,爱老公爱孩子的母性,逛街购物的习性,不爱郊游爱交友,不爱游泳爱网游。

其实最令我的担心,还不止于此,看着她在电脑前开怀笑,默默掉泪。我知道,事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我得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痛定思痛,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梅叶儿

通过网络,我成功的雇佣到了一名职业杀手,他的名字叫夜袭狼,不但名字酷,能力也超他强。

“给我二十天!”夜袭狼说。

二十天后,子夜。

梅叶儿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瘫倒在我怀抱里。

“我死了,老公……”

“我在网游里遇到了最强悍的变态杀手,二十天来,他抢光了我的装备,盗光了我的金钱,杀光了我的朋友,洗光了我的记录……我再也没资格回到《喘气》世界。老公,以后我再也不上网了。”

第二天,梅叶儿和我双双牵手,去幼儿园接回宝宝,可怜的儿子,被送全托三个月了。

夜袭狼是很强的网络杀手,收费也不高,二十天,收费三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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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1: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飞头蛮



从东京到扎幌飞行时间不过一个半小时,但飞机在扎幌上空至少盘旋了四十五分钟。

飞机在札幌上空忽上忽下盘旋,我差点以为世界末日到了。身体因被颠簸而产生失重感,加上头晕耳鸣,把一路过来看风景的美好感觉全部破坏殆尽,窗外不再有白云蓝天,看得见的是妖魔鬼怪肆意张狂的脸,我想我一定出现幻觉了,因为我看见窗外有一只人头在飞,头发被狂风拽得笔直,三番两次从机舱外掠过。

一会儿,大地出现在我头顶,然后与天地一块儿反复交错盘旋了几轮,最后耳畔传来一声巨响,整个身体被重重地震荡了一下,窗外开始出现平行的山峦和房屋,厚实的流云恢复到头顶上空位置……总算安全降落了。

后来才知道那天龙卷风袭击了北海道,还导致多人死亡。

北国冬日,寒气逼人,出得机场,所见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天空没有漫天雪花,而积雪早已覆盖山林河川、路面屋脊。

一行十七人,目的地是北海道东南部的钏路湿地,下了飞机,又马不停蹄的坐了七个多小时汽车,

钏路湿原,是日本最大的湿地,已被指定为国立公园。这里栖息着正面临灭绝危机的丹顶鹤以及其它数十种鸟类。

汽车穿过草原行进,天空越来越阴沉。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黑透。寒风凛冽,手脚都麻木了。

历经生死劫难,旅途劳顿,其实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冬天到了,我想看雪……我在海南岛待的时间太长。

旅馆门前有颗大树,数很大,旅馆很小,小旅馆是湿地管理处闲置的库房改造而成的,室内有暖气,不得不佩服日本人,这么偏僻的屋子都能供暖。

四个人一间房,整个房间就是一张床——榻榻米。

我和陈腾春邻铺而卧,陈是我这次在东京认识的一位华裔摄影家,属于难得比较投缘那种朋友。他说北海道有个叫钏路的地方,可以近距离欣赏丹顶鹤在雪地起舞,正好他所在的摄影协会同行包架飞机进湿地创作,就这样,我也跟着来到北国。

同屋另外两日本摄影家,长者宫本岩三是日本颇有名气的艺术家,在摄影、绘画、雕塑领域都很有造诣。五十多岁,双眉如剑,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很有涵养。

另外那个矮个子中年男人形象就不敢恭维了,五短身材,满脸猥琐,浑身上下全无半点艺术家气质,在飞机上,陈老师曾悄悄告诉我,这个叫野口五郎的家伙其实是为色情杂志拍照的,他来钏路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寻找拍黄色照片的外景地。

让美女在雪地里赤身裸体?这么残忍变态的事情他也想得出来。

吃过晚饭,我们都已经累得不行,早早上了床。偏偏那个野口五郎不肯闲着,一个劲缠着我聊天,聊得兴起,居然爬过来坐到我铺位百年上。

我的日语很初级,他这一缠我,还得老陈也没法休息,被迫给充当翻译。

野口到过中国,他很找我聊天的目的,其实是想向我炫耀他在中国做嫖客的经历,说了半天,见我没什么反应,于是改了个话题:

“中国的野味,好吃!”他鼓着胖乎乎的腮帮子,开始数叨他在哦中国吃过的各种飞禽走兽,对中国厨师烹调技艺赞不绝口。说着说着,越说越不像话。

“甚至,我连丹顶鹤都吃过,在中国的东北……”野口说。

一直保持沉默的宫本老师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坐起身来,对我说:

“散客君,今天飞机空中盘旋时,你看见有一只人头在天上飞吗?”

话音刚落,我顿时感到背皮一阵发麻,战战兢兢地说:

“看,看见了,我还以为是我个人的幻觉呢,居然宫本老师也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陈腾春符合道,不知为何,陈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有吗?我怎么没看见?”野口说,显然,他对宫本老师岔开话题有些不满。

“你?那时候,你都吓成什么样了,再说,你一直低头在呕吐,忘记了?”宫本不屑地说,然后,把目光朝向我,继续说:

“散客君,你没有出现幻觉,你看到的,的确是一个人头,是北国特有的一种灵异现象,叫做飞头蛮。

“是妖怪吗?”我问。宫本摇摇头:“飞头蛮不是妖怪,而是人,是被妖怪附身的人,这种人只要一睡着,脑袋就会飞离身体。”

说到这,宫本停顿了一下,斜眼瞄了野口一眼,野口似乎显得有些紧张。

“那妖怪名字叫枭号,是北海道一带某种鸟类的灵魂。”陈老师接过话题,仍然用日语说:“枭号一般会附在喜欢残杀鸟兽、吃鸟兽的人身上,被他附身的人在七天内会变成枯骨……”

野口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说:“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日本神话,你们拿来吓唬外国朋友,不好不好。”

说这话时,他的语调提高了八倍,像是在掩饰自己内心某种不安。

还好,这家伙总算闭嘴,爬回自己铺位睡觉去了。

窗外,雪花飘飘。

半夜我醒过一次,被冻醒的,按说屋里暖气挺足,但不知为何,窗户被打开,还好,有人起身给关上了。

早上起来,雪已经停了,远远望去,白雪覆盖原野,天地间一片白色的世界。

我们进入雪地开始拍摄,顺着专为游览者铺设的栈道,我们深入到了湿原腹地,终于看见丹顶鹤。

一、二、三、四、五,五只,一共五只。

它们在呜叫。啊,传说中的鹤唳,很像某种管乐器的共鸣。

丹顶鹤们正在雪地上嬉戏。有的东张西望,有的低头觅食,有的稍许飞离地面,还没有真正腾空又返回伙伴中间。

鹤顶一点红如火,伴随朝阳映雪,雪线上一抹殷红,雪在烧。

接下来几天,每天都是好天气,

第三天,宫本先生不小心崴了脚,在旅馆躺了一整天,第二天也未见好转,正好管理处的给养车到了,于是,在大家劝说下,宫本离开了湿地。

我和陈腾春扶着宫本上汽车坐稳以后,野口突然拉开我,爬到车上,附在宫本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宫本听罢,一把推开野口,骂了一句“八格!”脸色很难看。

在离开扎幌的飞机上,野口坐在我身边,我把脸转向窗外,不愿意搭理他。可这家伙还是很不识趣地凑到我耳边,诡秘兮兮地说:

“散客君,我告诉你一个事件真相,那天我们到札幌的飞机上,你不是说看见空中有人头在飞吗?宫本君还告诉你说那是真的——其实他撒谎。”

“哦,”我回过头来望着野口。他继续说道:“你看到的不过是灯笼而已,北国一带流行的面具灯笼,被龙卷风刮到天上的。”

“噢……”想想看,的确是那么回事。

“不过,他说的飞头蛮到没骗你,的确有的,我就拍到了。”

野口打开笔记本,向完全展示了一系列照片,照片拍的是我们居住的小旅馆,阳光明媚,雪色纯洁,天空湛蓝,在湛蓝的天空上,骇然出现一只人头,一只正在飞翔的人类头颅。

十多张一组的照片,表现了那脑袋从窗口飞出,在空中盘旋一周然后再返回窗里。

放大浏览器,仔细看那脑袋的脸,居然是宫本先生。

“那天他不是脚受伤,在床上躺了一天吗,刚好我回旅馆取东西,拍摄到这个场面,我告诉他,他居然还骂我……”

看着野口那副鬼鬼祟祟的神情,我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信谁。在PS技术已属小儿科的今天,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回到中国大约半年后,有一次在网上跟陈腾春聊天,他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宫本岩三自杀了。原因是他参加了一个地下黄色俱乐部,涉嫌将一个颇有名气的AV女郎折磨致死,为此,他遭到勒索威胁……勒索他的人也被曝光,正是野口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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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1: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至味无味



澳门距离香港只需要一小时十分钟的时间渡轮航行时间,近年来多次去香港,都没能给自己挤出这七十分钟,今天终于有了一个理由——有人约我过海去吃……一碗捞面。

我喜爱荷花,澳门的区花是荷花,但多年来我一直与澳门荷花擦肩而过,直到昨晚一点半,接到Lee打来的国际长途。

“我在澳门。”她说。

那么巧?

Lee出生在吉隆坡,是大马的第四代华人,她有个很土的中国名字——李水莲。

澳门的生活节奏显然比香港慢,城市本身并不漂亮,街道也很狭窄,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很像你的小岛博鳌,是吧?”Lee说,太久没听到她的马来版汉语了,有点忍俊不住。

“不,街道还没博鳌的宽呢,咱们博鳌总规划面积相当与五个澳门。妈祖阁也没法与博鳌禅寺比”我说。

一天下来,Lee带我大三巴牌坊走了走,妈祖阁瞧了瞧,也就没什么好玩的了。毕竟,此行澳门,我唯一的兴趣只是在于吃一碗捞面。

“这是个日夜颠倒的城市。夜晚与吉隆坡很像,灯多车多,大家都忙,但比吉隆坡凉快……”

我们在议事亭与大三巴牌之间一条叫“卖草地街”一家小店嚼着水果丁,这里人气旺得不得了,在人声鼎沸中,没有话题或话题单调也不会太尴尬。

第一次见到Lee时,她正在吃捞面。是山东人开的小饭铺里最普通的那种木耳肉丝鸡蛋面,卤汁味道很一般,不过她吃得很专注,很享受的样子。我第一次发现天下还有如此美丽动人的吃相,她有一头乌黑的中长发,当她低头夹起面条往上提时,前额一缕黑发往下落,就在头发与面条即将交汇与半空那一瞬间,她伸出左手,用小指尖轻轻那么一拨……面条消失在口中的同时,一缕黑发在半空飘起。

当时,Lee的座位距离我只有0.5米,那一刻,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

“山东人调卤汁的特点是太咸,假如你给面条里拌点儿陈醋味道便可以中和些,假如用酸橘汁代替陈醋,口感会更滑爽,面条可以吃出鲍鱼的味道。”

我以一篇面条食经作为搭讪美女的开场白,效果相当不错。

“是吗?我喜欢鲍汁捞面,可是,哪儿找你说的酸橘汁呢?”Lee抬眼看着我,她的眼睛不大,瞳孔很黑,与黑发很配。

“鲍汁捞面有什么稀罕,你要男能吃到散客月下独家秘制的黯然消魂卤汁拌面,那才会有刻骨铭心的感觉呢。”

“哈哈,你会做吗?”她笑了,她的笑容可以在空中弥漫出一缕清香——也许我闻到的只是她头发里洗发香波的味道。

“事实上,我就是散客月下。”我摆出十足绅士的POSE,向美女伸出手。

“Lee……我知道你……再见”她站起身来,伸手与我轻轻一握,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天再见到Lee,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我。

那些日子,博鳌正在开一个大型国际会议,我负责给一些大人物参观博鳌风光时做导游,Lee是其中一个胖老头儿的翻译。

当晚,Lee在我的小厨房里尝到了散客独家秘制的“黯然消魂卤汁拌面”,并如我所愿的陶醉在厨师怀抱里。

Lee不是政府官员,而是大学应届实习生。会议结束后,她没有跟大人物回国,留在博鳌——我们同居了整整八个月零三天。

八个月零三天,我们完成了一段爱情历程中应有的全部内容——甜蜜、亲昵、赌气、忍让、争吵、猜忌……分手!

最初那段日子里,我们在阳台上吃面条看椰林夕阳、在海滩上散步拾捡月光/回来后并肩趟在床上看DVD,看得最多的是《麦兜的故事》。

“Lee,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拌面?”恋人之间的话题总是那么无聊。

“你去过澳门吗?……小时侯,爸爸带我去澳门吃到过一种鲍汁拌面,那味道就像麦兜吃到的第一口火鸡时那么美妙……”

“我从来没吃过味道这么浓的东西,连泡面和烤鸭的味道都没这么浓,火鸡的味道,缠着我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爆发,缠住,爆发,就象今晚的一切,最美,最美,最厉害,而且最温柔……”我把小麦兜奶声奶气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惹得Lee捧腹大笑。

动画片中,麦兜妈妈开始了演练一只火鸡的N种烹饪——罐头玉米汤煮火鸡粒,火鸡三明治早餐、豆芽火鸡丝炒米粉、砂锅栗子闷火鸡丝,花生火鸡骨头熬粥,纸包火鸡包包纸,包火鸡包包包火鸡包、酿火鸡馅涂面包……吃火鸡的日子足足延续了半年。端午节,当麦兜扒开他最喜欢吃的粽子,发现躲在咸蛋旁边的是一块火鸡肉的时候,大哭声哭了出来。

那八个月里,我使尽全身解数,尝试炮制了葱油拌面、葱过油肉拌面、风味过油肉拌面、碎肉拌面、酸辣土豆丁拌面、鲜虾仁拌面、葱爆肉拌面、咸菜肚丝拌面、咸菜牛肉拌面及各种荤素搭配营养丰富的二十余种家常菜拌面……以“食全食美的感受!食新食意的服务”终于赢得了最后的——分手。

嚼够了水果丁,天色渐黯,Lee领我转过几条街道,进了一家名为“和合记”的小吃店。

也许是因为小店地处深巷,也许是因为还不到夜生活者的晚饭时间,店内除了一个老伯外,空无一人。

我们选择一个角落坐下,我四周打量小店的装潢,干净简洁的陈设,有着中国市井的亲切,餐桌边沿的西番莲文饰,又透出和殖民地时代的西式优雅。

Lee用粤语给老伯说了几句什么,似乎他们很熟悉的样子。不一会儿,大堂后面不时飘来的阵阵香气,让人心神荡漾。

一年多没见,Lee显得成熟了许多。Lee其实算不上什么标准美人,小眼睛大嘴,皮肤黝黑,身材削瘦,不过,她很耐看,眼睛、皮肤头发都在灯光下都闪烁着柔光,此刻她浑身散发出女人的魅力,与不时飘来的阵阵香气一道令我人心情荡漾。

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鲍汁捞面”,热气弥漫的大碗,面条上覆盖着一层鲜香粘稠的鲍鱼汁。

“我看,这玩意儿做法很简单嘛,先将面烫熟,滤去水份,上碟,然后淋上鲍鱼汁、麻油便完工了。”我很专业的评价说。语调里夹着一丝不屑,我没必要可以奉承这碗面条,因为它是我的情敌。

当年,Lee离开我的理由是——博鳌什么都好,可惜没有鲍汁捞面吃。

“正真好吃的是鲍汁”Lee解释说,“稠稠的鲜鲜的,沾上了鲍汁就沾上了仙气。”

Lee说的不错,沾满饱汁的面条入口后,随着结构松紧恰到好处的的面条与粘汁美味在口里的缓缓四散,彷佛嚼到了生猛活力、新鲜甘美的生鱼,清新微麻、加上有提味提鲜功能的山葵、姜葱末等调味料,逐渐交织成一首清鲜、肥腴、软嫩、香滑、甜美的协奏曲。

“麦兜说过,原来吃火鸡的高潮就在于吃到和未吃到之间。世上有多少事都是这样呢?世上所有事不都是这样吗?”我说,因为我不愿意赞这碗面条。

“是的……”Lee的语调变低了,“你心中还在抱怨我,是吗?”

“给我讲讲这家店,好吗?”我装这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移话题。

“十五年前,爸爸带我来过这家店,回国后不久,爸爸就去世了……”Lee的眼圈有些发红。

“对不起……”我没料到Lee还会有这样的伤心记忆。

“你说得对,其实,一碗拌面与一只火鸡是一样的,最让人心动的时刻,就是从厨房端出来到吃第一口为止。剩下的就是吃下去和吃完的区别。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爸爸他已经永远留在了我的梦中……”

“你爸爸,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他在政府里做普通文员,喜欢写作,我去博鳌实习之前,在网上搜索资料时读到你的文章,发现你的文笔与爸爸很像。”

一霎时,我的心玄仿佛被拨弄了一下,一股暖流涌上心尖,眼前的小女人变得格外令人怜爱,所有曾经有过的怨言顿时烟消云散。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我问。

“还好啦,以实习为借口,满世界游玩,跑了不少国家呢,计划下个月去欧洲……”

Lee很有语言天赋,经常被一些商团聘请出国做口语翻译。

“不过,这样跑得有些累,想嫁人了。”

我把目光投向门外,正好天上下雨了,雨不大,路人也不多,有些人找地方躲避,有些人只是加快了步伐,路灯光照射下的街道与行人苍白灰暗,在灰色朦胧中,居然出现了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

最美的红色往往盛开在枯枝败叶间,有居高临下的姿势,像秋天最后一朵怒放的红莲。我觉得眼前这个场景有着梦幻般的启示作用。当时,Lee的座位距离我只有0.5米,那一刻,我无可救药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只要这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走进这家“和合记”面馆,我讲单腿跪下,向Lee求婚。

穿红裙子的小姑娘手牵着一个中年妇女,径直向我走来,小女孩边走边蹦,每一次蹦跳仿佛都踩在我最靠心脏中心部位的神经。

“来,散客,我给你介绍一下大厨师。”Lee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暇思,我回头看见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的小伙子,面对面给了我一张灿烂的笑脸。

“他叫Mark,咱们刚尝到的就是他的手艺,怎么样,很棒吧?”

“太棒了……”我夸张的赞道,并把右手伸向Mark,Mark也把右手向我伸来,真正要命的是,这小子的右手居然是从Lee的肩头上离开而向前伸展的。

“Mark是新加坡人,他可是为了我而专程来这里打工学厨艺的哦。”

“有爱心的厨师才是好厨师,所以你很棒。”我言不由衷的再次称赞说。

“我们打算到意大利西西里岛开一间这样的店,你觉得好吗?”

“已是古的爱地儿……”我用汉化英语赞同他们的好主意,尽最大可能掩饰语调里的失落。

“你熬的鲍鱼汁实在太美味了,告诉我Mark,这一碗面条得用几只饱雨来熬汁呢?”

“哈哈,”Mark笑了,应该承认,这小子笑声很爽朗,能发出这种笑声的人是真诚的。

“其实鲍鱼汁不是鲍鱼熬出来的,鲍鱼与鱼翅、海参、燕窝并称为‘中国四大美味’,这四大美味有一个共同点是——‘无味’。”

“无味?想想看还真是这样哦,我过去怎么没想到,Mark,你接着说。”我鼓励道。

“其实,鲍、燕、翅、参妙就妙在‘无味’,鲍鱼的味完全是靠‘鲍汁’慢慢地加热渗透的,熬‘鲍汁’才是厨师真工夫,用鸡、鸭、干贝、火腿等用心熬,不容易把握。”

“不过,Mark可是天才哦,他把握得很好的。”Lee握住了Mark的手,她眼眸间闪烁出我最熟悉的光芒,但我知道,这光芒已经不再属于我。

我独自回到我的小岛,Lee握住了Mark的手,去了另一个小岛,海洋上所有的小岛都很美丽也很寂寞,如同天生无味的鲍、燕、翅、参。

会调味的人,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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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鱼 翅



每年四月,海南岛的小镇博鳌都会成为世界焦点,有大批的政界要员,商业巨贾界,风云人物回聚于此。有人开玩笑说,博鳌是个富人俱乐部。

作为会务组工作人员,我有幸近距离接触了好些知名人士,还与一些名人有了点儿交情。

不过,我今天要讲的故事主人公,名气不是很大,不过……很有钱。

有钱不开心,花钱才开心。穆总这样对我说,我赞成。

“带我去花钱吧。”参加完年会活动,穆总向我要求道。“我想买鱼翅,最好那种,咱山西那边有钱都买不到的那种。”

“哦,你说得是海群翅吧,据我所知,群翅是犁头鲨的鳞,以南海的东、西沙群岛为多,以南沙的为最好,所以叫群翅。”

“OK,我们就去买南沙群翅。”

我们开车到了谭门港,谭门渔民是人类最早发现西沙、南沙群岛的人,也是全中国,唯一敢闯南沙的渔民。

我熟门熟路找到专闯南沙的符老大家的大船,可巧,老符休渔在家。

“群翅……太少了,现在我们都不愿意打鲨鱼。”

“是政府不允许吗?”据我所知,目前世界上只有美国欧盟设了鲨鱼禁捕令。

“那倒不是……去年,出了一件奇事,大家都不愿意再捞鲨鱼了。”

“哦,快说来听听。”我最爱搜集海上奇谈。

“南沙的鱼比西沙多,敢闯南沙的人少,主要原因是西沙与南沙之间有一片魔鬼暗礁,自古以来,前辈都是按照三宝公公留下的《更路簿》行走在暗礁之间……”

“所谓《更路簿》,也叫航海针经,是海南渔民祖祖辈辈的传抄本。据说是郑和下西洋时留下的。”我给穆总解释说:“在没有精确的航海图标和卫星定位系统的年代,《更路簿》是渔民远洋必备的航海“秘笈”和保护神。”

“数百年来,许多潭门渔民出海去南沙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潭门超过50岁以上的渔民都很少,长期的闯荡使生命过早地献给了大海。在南沙的岛屿上,凡是有人居住过,都有渔民的庙。我把这些年来搜集到的海上奇闻一股脑倒给了客人。

符老大点头赞许我的说法,接着继续说:“不过,五十年代后,政府不允许我们再去南沙作业,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1984年。在我们不断的争取下,政府才恢复了对南沙的捕捞,不过,闯南沙的危险更大了,因为有经验的船老大越来越少。

“几年前,暗礁群里出现一条奇特的鲨鱼,它似乎不害怕渔船,每当渔船接近暗礁,它就把背鳍露出海面,然后绕过暗礁、躲开湍流,跟着它,可以非常顺利的进入南沙海域。跟着它行船,比用卫星定位系统还可靠。

“不料,前年,有个后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向这只鲨鱼射出长线多钩……那鲨鱼受伤逃走了。

“一年多来,再没见这条鲨鱼的踪影,去年夏天,那鲨鱼又出现了,依旧为渔船领航,你说灵性不?

“九月,伤过鲨鱼的那后生也到了魔鬼海域,那鲨鱼还是给他的船领航……不料这一领,那艘船再没回来……”

符老大一席话,听得我目瞪口呆,望望穆总,心想,咱还是别买鱼翅了吧。

“老大,你有好鱼翅吗?我出高价,我老婆怀孕了,鲨鱼那么聪明,我要让老婆天天吃鱼翅,生个聪明儿子,哈哈。”

出高价,总能有收获,回程路上,穆总带走了一副上等鱼翅。

后来,我到西安工作,特地去太原看望我穆总,算算日子,他的宝宝应该已经该满月了,我特地带了一套可爱的婴儿装给他。

“别提了,俺也不知作了什么孽,媳妇生了个怪胎,畸形儿,出生后双腿粘在一起,双脚呈尾鳍状,像一条鱼尾巴,唉,医生正想法子呢……”

“怎么会这样,嫂子那么年轻漂亮又健康……”

“唉,医生分析说,都是鱼翅惹得货,说是最新研究发现,鲨鱼体内水银含量严重超标,英国食物标准局已经建议孕妇,避免吃鱼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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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堂里有蚊子



我在海南东海岸一个小岛——博鳌住了很多年。现在,昔日的小渔村因亚洲各国领袖开论坛而名满天下。

我常跟人说这里曾经很恐怖,没人相信。

大家能看到的,是三江交汇的巨大湖面,河水涌向大海的壮丽景色。

大海的色彩很丰富,很迷人。

晨光下海面一片银白,黄昏一片金黄,雨天怒海昏黑,只有晴天时,海是蓝色的。不是美术作品常见那种上浓得化不开的蓝色。而是深蓝黛绿,有微妙的层次。

黄昏时,,海滩沙子细得像MM的皮肤,云垂到脚底下,靠近岸边的水是很淡的蓝,然后过渡成蓝绿色,最后变成深蓝,但每一种蓝都很纯,没有丝毫杂质。

也许世界上最知名的画家都无法用画笔调出这些蓝色。

博鳌第一条对外广告词是我写的:博鳌,上帝的候选天堂。

“可惜,这天堂里,蚊子太多了。”我一边拍打蚊子,一边抱怨。刚到博鳌时,我们租借在渔民家办公,我一边用文字赞美博鳌,一边用行动残杀天堂里的生灵。

“别打它们吧,小东西吃不了你多少血。”房东黎叔劝我说。

我很纳闷:“你喜欢蚊子?”

“哈哈,只有天堂和人间才有蚊子啊,地狱里可没有蚊子。”

“地狱,你下……你到过地狱?”我大感好奇。

在我一再恳求下,黎叔点着一支香烟,缓缓给我讲述了的地狱之旅。

“那是三十年前,差不多三十年吧,那年我刚满十九岁,那天很闷热,那天是农历八月十八……那天,我本来准备自杀……”老人情绪很激动。

“那天,是我们村符小妹结婚的日子,全村人都去喝喜酒,只有我没去……”

看着老人眼睛里闪动的泪光,我不忍心追问符小妹是谁,其实,这还用问吗?

“我独自划了一艘小艇,停靠在沙美内海湖边,新郎家就在湖边上,默默看着新房的灯,我想,只要他们熄灭灯光,我就把船划向大海,再也不回来了。

“那天天气特别闷热,蚊子多得不得了,当你喜欢的女人嫁给别人的时候,你不想活的时候,你不会在乎蚊虫叮咬……

“岸上不时传来哄笑声,我知道他们是在闹新房,我整个人已经麻木了,不知道时间。

“突然,我听见身后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嗡嗡嗡的声音,回头一看,黑压压一大片乌云向我扑来,飞到跟前才发现,是蚊子,好多好多的蚊子,大约从湖心东屿岛飞过来的。

“我吓了一大跳,后来想想挺好笑,不想活的人居然也会害怕。

“那些蚊子没有像我担心那样,没有我抬走,而是飞速掠过我身边,逃命般飞向岸上丛林里。”

“我正觉得奇怪,耳畔又传来更大的声音,像是千万只野兽在一起吼叫,中间还夹杂着厉鬼的哭泣,天上有哗啦啦的扑腾声,抬头一看,是鸟,成千上万的鸟儿,大大小小,成群结队从我头顶飞过。”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我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托举起来,连船带人被举到半空中,再狠狠摔到水里,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我是在剧烈的轰鸣声中醒来的,四周一片黑暗,我趟在泥泞里,动动身体,全身上下都痛得不行,汹涌澎湃的怒吼在头顶响彻,好像很多野兽正在被撕裂,哀嚎。我想我是在地狱里了,全身上下不能动弹。

“趟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是台风,最猛最凶的强台风,我的小船被巨浪打翻,我被倒扣在船帮下面,捡到一条小命。”

“台风,真的有那么恐怖吗?”我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是啊,一夜之间,天堂变成地狱……主要是那年代,闹文革,没人搞气象预报。”

“你说的是七三年台风吗?听说,有十八级。”

“是的,1973年9月14日凌晨2点……我一辈子忘不记那一个晚上……”

刚到博鳌时,我读过《琼海县志》,凌晨2点,史上最强的台风在博鳌登陆。台风所到之处,摧枯拉朽,至今,那些40岁以上的渔民,提起这场台风仍心有余悸。

“不知在风中困了多久,后来知道,是四个多小时,阳光穿过船底缝隙射进来的时候,我用尽全身力气推翻小船。

“小船被浪打在距离水面很高村道上,卡在一个沟壑里,这是我得以活命的原因。

“我忍着身上的痛,挣扎着朝小妹家跑去,他家,他丈夫的家早已不见踪影,除了一片碎砖横梁,家具床铺全不见了,连一片瓦都没留下……”

我想象着当时的博鳌,是怎样的残垣断壁,满目狼藉,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想象远远没有真实情景那么凄惨。

“我顾不得别的,大声喊着小妹,动手翻砖刨土,想把小妹找出来。

“翻遍整个破屋,也没找到小妹,我开始四处寻找,最后,有人告诉我,所有的死人都被送到小学操场上。

“我在小学操场上见到一排被盖住头脸的死人,我一张张翻开,一个个寻找……最后,我看到了小妹,她脸色苍白,双目禁闭,不知已经死去多久,我想过去抱她,被人拦住了。

“我被人拉到旁边,我跪在那里等着,他们要把小妹拉到哪里,我就会跟到哪里。

解放军的卡车开来了,一具具死首被抬上汽车,听说是为了预防瘟疫,死人必需尽快掩埋。

快轮到小妹时,我趁人不备,冲过去一把抱住小妹。

“这时,我发现了一只蚊子,是的,一只蚊子,有一只蚊子叮在小妹脖子上。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蚊子是不叮死人的!”

黎叔笑了,笑得老泪纵横。

“小妹的丈夫呢?”我问。

“呵呵,这还用问,就是我啊……”

黎叔满是皱纹笑脸憨厚而朴实,我发现,他脸上叮着一只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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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病 床



从小到大,我一直过没有属于我自己的房间,小时候跟外婆同床,长大后跟姐姐同屋,大学时跟室友同舍,结婚后还得跟老公……同房。

有一天,我因为一点小病,住院了。

终于,我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属于我一个人的房间,尽管只是医院的病房。

我喜欢住院,独自拥有一个空间。

在这个房间里,我睡得很安详。

我不愿意出院,老公吓唬我说:这间病房死过人。

真的,当天晚上灵异了。半夜醒来,我听见有室内有人打鼾。

鼾声很响,似鬼哭猪吼。

有另一个在人打鼾。

我的身体开始发冷,从脚跟小腿大腿到臀部,从腰肢脊梁到后脑勺,我如卧雪原。

“她在这里!!”随着一道闪光,一个声音在房间里炸响。弱弱地,我抬头看见万张光芒闪烁,光环后是一个白衣巨人。

揉揉眼睛,这才看清,是值班大夫手持电筒,直射我的脸。

他身后还有一个更高大的身影,那是我老公。

老公伸出巨掌,拖米袋一样把我从床下拖出来。

“上午都办好出院手续,你怎么又跑医院来?再说,睡床地下你会着凉的呀。”

我听得出,老公的语气充满疼爱,但是很假,我知道他不过是想骗我回家与他……同房。

我站起来,低头看看那张床,那张属于而卧的床。我的床上居然有个男孩再鼾睡,鼾声如雷。

“他是谁?为什么会睡在我的床上?”我愤怒。

但医生和我老公一道用力,把我拖出了病房。

我没有绝望,我相信,不久之后,我一定还会拥有一间自己的房,一张属于我的床。

哪怕是病房,哪怕是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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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荷桥女



东京高楼大厦及其密集,虽然位数众多楼层不低,因为道路普遍狭窄,影响了大楼的气派。至少以我的眼光来看,东京大多数建筑的视觉效果乏善可陈,实用性大于欣赏性。比较起北京上海建筑与建筑之间超宽的间距,东京建筑过于拥挤,从一幢楼的窗口看另一幢楼,像是有一张被厚重白粉盖住皮肤的脸,硬生生凑向你的鼻尖。

幸运的是,我被安排住的宾馆窗外风景尺度很宽。

放眼看去,有寺庙古屋,木桥石栏,还有大片水域,貌似一个荷花池,可惜现在是寒冬,看得见的只有几根枯杆。

第二天中午,阳光很好,朋友南定教授领我进了公园,一路光顾着和他聊天,没注意看大门招牌,进到荷花池,一眼看见一块奇石上篆刻的三个汉字:“不忍池”,我这才留意到,原来这里居然就是上野公园。

中学时,从鲁迅先生的文章里,我知道了这个公园,后来读到清末李伯元的书后,更是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

“南定教授,”我请教道,“一百年前,这里是做什么的?”

“这里原来是德川幕府的家庙和一些诸侯的私邸,1873年改为公园。”

“不对吧……”我不免有些失望,中国清朝有一本名为《文明小史》的书,说当年这不忍池旁全是妓院啊。”

“哈哈,是的是的,寺庙旁边就是妓院。”老教授笑呵呵的承认,脸上没有丝毫尴尬。

靠,我服了。

抬眼望去,远处一片苍松翠柏,许多江户或是明治时代的建筑从翠绿之中露出飞檐,与湖光山色十分相宜。南教授领我踏上湖面木桥,说是对面有座水族馆。

走在木桥上中央,我突然止住了脚步,我被一片绚丽的色彩吸引住了,定睛看去,湖水很清澈,水底只有一些荷枝莲梗,已经发黑了。

“这里种植的是日本本土的大花型花莲种。”南教授是荷花专家。

“不,教授,刚才我好像看见有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躺在水底,衣服图案很华丽,一晃,就消失了。”我解释说。

“哦……”教授脸色一正,“是这样啊……”然后一把拉住我,说,“快走。”

“怎么啦,教授?”我有些迷惑,估计老人迷信胆小,赶紧安慰他说,也许我看见的是鱼啊,红鲤鱼。”

“不是鱼,不是,你看见的是桥女,古代一个痴情女子,她的怨气凝聚在水中……就是你刚才问的妓院里,传说一百多年前,有个叫桥女的妓女爱上一个青年,但……当然那男子不能娶她啊,后来,这痴情女子就从这桥上跳到水中自杀了……”

“不会吧,花莲型的荷花吃水那么浅,哪里淹得死人?”

“荷花是战后填土进去才种上的,以前这里水深……据说,若是在残月之夜,如果晚上有男子过桥,桥女就会出现,并把其引到水中溺死,如果有女子过桥,就会强行拉其入水。

“在日本,女子是不能选择别的方式自杀的,只能跳河自杀,所以这种妖怪被称为比较可怜的妖怪。”老教授叹息着说。

直到黄昏,教授送我回宾馆时,还不忘记提醒我:“假如有全身湿漉漉的女子按你的门铃,千万不可以开门哦。”

我正色应承了老人,心中暗笑。

当天晚上,几个在东京工作的旧同事节我去银座喝酒,一夜狂欢,闹到下半夜才醉醺醺回到酒店,一倒头便沉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串门铃声惊醒,声音很急促,我懵懵懂懂爬起来,敲着脑袋就去开门,那一瞬间,完全忘记南定教授的交代。

门一开,一阵寒气扑面而来,门外的情景把我吓得目瞪口呆,酒精全然随着魂魄飞向天边。

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一月十日,正值隆冬。

寒冷的走道上,站满了女人,准确说,都是一些十七八岁少女,但是,她们脸上全无这个年龄段的青春朝气,一张张脸苍白发青,一张张嘴唇乌黑发白。

更可怕的是,她们一个个衣着单薄,全身上下水淋淋,湿漉漉,白色绸质和服内衣紧贴身体。

我真希望这是一个梦,若是在春梦中,这样青衫薄湿贴体的少女形象,一定能让我兴奋无比。

遗憾的是,这不是梦,的确,不是梦。

我几乎晕厥过去。

中午吃饭时,南定教授差点笑得晕倒在地上。

原来,1月10日,是东京举行的一年一度的“耐冻节”上,按惯例,少男少女们要在学校组织下,要站在冰冷的水中,向自己和同伴身上泼水。

上野公园不忍池是其中一个活动地点,当日东京的气温大约是7摄氏度。我住的酒店是活动安排给孩子们换衣服的地方,有几个女孩大概是被冬晕了头,按错了我的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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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千万不要数楼梯



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从我开始学医以来,身边发生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些事情使我很矛盾。当我不断地提醒自己以唯物主义的眼光去看待它们时,却发现自己的头脑变得越来越混乱。

6年前,我考入了S医学院。对我来说,这却不是个好消息。我从生下来就讨厌医院里面那种消毒水的死味道。要不是我高考的分数实在是太低,打死我也不会来这里。

或许是心情压抑的缘故吧,我几乎不怎么和同学交往。我记得当时只有一个朋友,他叫安子。——我总这样叫他。他总是成年不变的一套运动服,胸前带着一枚毛主席像章。他的打扮虽然有些土,却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

我们两个都是比较内向的那种人,任何的文体活动都与我们绝缘,每天只是呆在5楼的阶梯教室里学习。记得那时,我们被大家看成是书呆子。因为如果有谁去阶梯教室学习的话,会被看成是有毛病。——大家平时都是去图书馆。

一整天坐在一个地方不动对我来说是极其无聊的一件事。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我还能去干些什么。

我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扬着脑袋看天棚上的灯管被风吹得荡来荡去。当我这样看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伽里略,他当年也是无聊才发现了摆的等时性吧。

当我样想的时候,我会笑出声来。

我总想弄明白安子怎么可以那样专心的学习。阶梯教室的窗外时一片树丛,那上面有很多的鸟在叫,他居然可以不看一眼。“这家伙真是个书呆子。”我坐在他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想。但我并不是想说安子是个完美的人。他有个怪辟,就是上楼时总要数每一层楼的台阶,一级级地数,从不落下一级。如果他不小心数错了,或者突然忘了数到哪里,他会原路折回去,从头开始,再来一次。

现在看来,安子那时是得了“强迫证”。

但是,当时的我却对他的这种做法感到非常厌烦。无论怎样,这样做实在是太无聊了。

到今天为止,我还能够清楚的回忆起那个晚上发生的事,——那个可怕的晚上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我和安子走在去往阶梯教室的黑糊糊的楼梯上,他象往常一样,数着台阶。

在今天,我倒是没怎么恼火,——毕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帮你数楼梯,你就会感到省力不少。于是,我也在心里应和着他嘴里的数字。

“4,5,……”安子每迈一步都很慢,我便只好慢慢的陪着他。

“9,10,11,……奇怪!”安子突然说。

“什么奇怪?”我问。

“志刚,你不记得我们平时上楼时,这一层楼有多少级楼梯吗?”

“唔,这个……12级吧,大概,我不能确定。”我想起我在白天上楼时总是一步3级,好象是可以迈4次。“你不是经常数吗,还问?”我说。

“喔,是呀,应该是12级的,……但是,今天我只数到11。”

“那一定是数错了,别管他了。”

“不行,楼梯不会无端的少一级的。你陪我回去,从底下再数来。”

我当时很恼火,真想给他一嘴巴。但我没有。这么黑的楼梯上,没有一个人影,出于朋友的责任,我便跟在安子后面,走了回去。“9,10,11,……”当我和安子两个人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我突然感到背后冷飕飕的,头皮都要炸开。楼梯!楼梯真的比平时少了一级,变成了11级!“志刚,你……”没等安子说完,我就猜到他又要叫我和他回去,从头去数楼梯。

黑暗中,看不见安子的表情。我却突然想起了解剖室里面的尸体。

“不,不行!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感觉自己的腿开始转筋了。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当时我会那样的害怕,我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恐惧占满了我的心,“别指望我会再和你去数这该死的楼梯!”我抛下安子,飞也似的跑下楼。

在寝室的床上,我大口的喘着气,我发现我根本不能安静地躺下或者坐下。我便蹦起来,在地上来回地渡步。同寝室的人都没有回来,于是我开亮了所有的灯。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终于有人回来了,于是,我便立刻拉上他们,打着手电筒去阶梯教室找安子。

我们找遍了所有可以寻找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安子,——其后的校方人员和警察也没有找到他。——安子失踪了。

安子失踪后的3年,医学院开始扩建。当巨大的挖土机推倒有阶梯教室的那座楼时,在4楼的楼梯的废墟中,

人们发现了一堆白骨。白骨中间,有一个毛主席像章。

我知道,那是安子。因为,我听说,如果一个人在上楼的时候发现楼梯少了一级的话,他就会去代替那一级的楼梯。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数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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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错过一碗米粉



三月柳州,天气相当沉闷。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早空气依旧潮湿而黏腻。晓晓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如果在这样的天气还要和老公吵架的话,我的心情会更加的恶劣。所以,当钱浩毅打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有应酬要晚点回来要她早点睡之类的老套话时,晓晓忍住怒火——没冲电话大喊大叫。再说了,她本来也不是个爱大呼小叫的人。

今天星期五啊,你已经有多少个周末没陪你老婆了?你一个小当兵的哪来那么多应酬?

三月是潮湿而又闷热的,夜空里,空气中,闻到的只是湿润,沉闷的三月,窗外城市上空被灯光染红的乌云也显得单调沉闷。

手机铃声打破了孤闷,是短信提示。

“晓晓,最近好吗?我距离你很近——正在南宁开会,会议10日结束,然后乘当天晚上快巴到桂林,留宿一晚后,11日11:30从桂林飞回大西北。”

手机通讯簿里,每位朋友都的来电都被汉字显示出来,只有这个号码,没有被编写汉字姓名,而是直接输入手机通讯录,数字进入电话簿的结果是,任何时候翻看号码记录,这个号码都被排在第一位。

中学语文教师王晓晓最不擅长记忆数字,但这只手机号已经被钉牢她的记忆中,洗头淋雨都刷不掉。

每次看到这一串数字,晓晓心中都会为之一颤。

拥有这串数字的主人是勇者无畏,一个网络上认识的,四十多岁的离异男子。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回程路线?”晓晓回信问。

“我想,也许会在桂林见到一个朋友,我答应过要带她去吃最正宗的桂林米粉。”

晓晓突然觉得自己双颊绯红、心跳加速,甚至有些惊慌失措。

时光倒流730天,晓晓请这个网名叫勇者无畏的男人吃过一碗桂林米粉,地点是广西梧州,当时的女主人公王晓晓还不是武警上尉钱浩毅的太太。

那一年,晓晓在网上邂逅一个叫勇者无畏男性网友,此人远在大西北,偏偏爱谈论广西风物,尤其是谈起桂林米粉来,津津乐道,隔着显示屏都能感觉得到他的馋相。

晓晓是梧州人,梧州与桂林虽同属广西一省,但一个偏东,一个面北,语言风俗饮食毫不相似,晓晓听说每位桂林人都有一种对米粉的痴迷,但没想到这种痴迷能通过血液遗传。

这位勇者无畏仁兄不过是个祖籍桂林的西北人,父亲当兵守了一辈子边关。在塞外出生塞外长大,可谈起桂林米粉,比晓晓在大学里认识的所有桂林籍同学都在行。

“吃到一碗好米粉,很不容易呢,首先你要选到好时机,一般米粉都是五点钟从作坊里压榨出来,六点送到米粉铺,你六点半进米粉店吃,那会儿米粉余温未散,再经师傅往滚水里那么一冒……哎呀,等你吃到嘴里口感太绵,不够滑爽少韧性。”

“我爱睡懒觉,九点钟才去吃。”晓晓当时这么说。

“不行啊,太晚了,那时候米粉铺里冒粉的水都已经变成米汤色,冒出粉来粘粘呼呼的,口感更次。”

“那我不吃了。”晓晓配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为了一个大头觉,错过美味佳肴,这么笨的事,你也干?”

接着,他又补充道:“人生苦短,不要错过任何一件美好事物吧。”

“有那么严重吗……”晓晓在显示屏前笑翻了。

现在想起来,那家伙说得一点不错。

“建议你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去吃米粉,那时候,米粉余温散尽,余香尚存,晨风凝结了米粉表面的湿气,使米粉变得肤若凝脂,白如温玉,软绵绵娇滴滴,啧啧,吃进嘴里,别提有多爽了。”

“你说的这是米粉吗?还娇滴滴呢……”晓晓做掩口偷笑表情。

“对不起,打错字,应该是浇滴滴……浇上卤汁后,你夹起粉来,它可不往下滴油嘛。”

这厮转弯还真快,晓晓怀疑他是传说中脑筋急转弯的原创者。

“好了,算你厉害,我明早七点半一准起床去吃一碗你的桂林米粉好了。”

“你?算了,你还是别去吧。”

“为什么?”

“你又不在桂林。”

“那又怎样,我们学校门口有三家桂林米粉店呢,师傅都是桂林人。”

“哈哈,外行了不是,桂林米粉要靠漓江水才榨得出那种感觉,滑而不粘,韧而不硬,绵而不糜,漓江水流到梧州叫桂江,名称变了,水质也变了。”

“名称变了,水质也变了——你这说法有什么根据吗?”

“当然有哦,你看啊,从桂林兴安源头流到桂林平乐这一段江水称漓江,两百来公里两岸水流经过的都是喀斯特峰林地貌。”

“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出在这儿,喀斯特地貌主体结构是石灰岩,石灰岩过滤过的水质碱性大,过了平乐以后桂江沿岸都是黏土岭,水质由此碱性消弱,酸性增强。”

“你,你为什么会那么了解梧州?”

“因为我想了解你。”

晓晓的心颤动了一下,那年她刚满21岁,第一次体会到心脏部位那种奇异的颤动。

暑假,勇者无畏到广州出差,“顺道”来了梧州看望网友晓晓。

实际上,晓晓是梧州郊区藤县人,等她乘坐长途车到达梧州市区时,已经错过了是中午。

他们相约在一家桂林人开的米粉店里见了面。

虽然勇者无畏对桂林人在梧州做的米粉不是很感兴趣,但他还是显得很兴奋,一直在不停的说话,他谈吐风趣,话题丰富,很有效的扫除了少女的羞涩。

吃完米粉,勇者无畏建议女孩去他住的宾馆休息一会儿,晓晓乖乖的跟着老男人进了房间。

见面之前,他俩已经用QQ表情绵缠过无数次,晓晓已经把少女心中的初吻用虚拟方式献给了这个男人……这个年纪可以做他父亲的男人。

进了房间,勇者无畏拥抱了晓晓。

这时侯,晓晓才知道他的真名叫吴伟,痴迷桂林米粉的原因不仅因为父亲是桂林人,而且因为他娶过一个桂林女人。

“为什么离婚?”21岁的女孩对所有失败婚姻都感到迷惑。

“婚姻也许就像漓江水吧,流过了它最清澈最甜美的一段以后,压榨出的米粉就变了味道。”

中年男人说出话总让人半懂不懂。

网络,毕竟只是一个虚拟世界,凝望着西北汉子那张脸,看着那被岁月和北风刮出的一道道沟壑,清纯少女发现自己跨不过这道鸿沟。

吴伟有西北汉子的粗旷外形,同时也是一个很绅士、很细心的男人,他的拥抱力度适中时间捏拿得也恰到好处,刚好在晓晓感到略微不自在时,松开了手臂。

那是一间标准房,两张床,吴伟引领晓晓躺下,自己躺在了另一张床上。

窗外传来一阵雷声。

“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男人高声吟诵了两句古诗,语调有些夸张。

不大功夫,那家伙居然响起了鼾声。

一个多小时以后,吴伟醒来。

“一起吃晚饭不?”那时候才是下午三点。

“不了……我得回藤县去,因为,因为我答应了请同学到家来吃饭。”晓晓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太牵强,吴伟“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宽容的一笑。

“我送你去车站吧。”

等电梯的时候,户外不断传来闷雷声。

“这一次,我们错过了吃米粉的最佳时间。”等电梯的时候,吴伟说。

晓晓目光盯着电梯指示灯,不敢抬头看男人,竖着耳朵倾听雷声,她希望雷声快点儿变为雨声,最好是暴雨,那样,吴伟一定会说“你瞧,人不留客天留客。”

汽车开动以后,车窗玻璃被打上了水珠,一滴,又一滴,雨滴追逐汽车跑了四十公里,很像一个人的眼泪,晓晓用手指头跟着水珠往下滑动,隔着玻璃,也能感到……很烫。

回到藤县,暴雨下来了,那天,晓晓没吃晚饭。

两年后,晓晓跟丈夫迁到了柳州,距离桂林跟近了。但毕竟不是在桂林,毕竟还是吃不上时间恰到好处的桂林米粉。

两人世界,晚上上网时间少了,与勇者无畏从网聊转为手机短信问候。

婚姻生活果然像漓江水,流过了它最清澈最甜美的一段以后,压榨出的米粉就变了味道。

晓晓从母亲那里遗传了一种逆来顺受的性格,不怨天,不尤人,但也不快乐。

“晓晓,最近好吗?我距离你很近——正在南宁开会,会议10日结束,然后乘当天晚上快巴到桂林,留宿一晚后,11日11:30从桂林飞回大西北。”

柳州到桂林,乘快吧只需要2个小时,假如明晚到桂林,住一夜,第二天正好赶上七点三十分——吃到最佳时机的桂林米粉。

“吴伟,等着我,这一回,我不想错过了。”

已经是子夜时分,老公还没回家,晓晓终于给吴伟回了短信,没有说明——不想错过的是?米粉还是……人?

钱浩毅被战友抗回家来,烂醉如泥,折腾到下半夜,晓晓觉得老公脸色不对,赶紧打电叫车给送了医院,吊针打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医生要求他再多留住一晚。

浩毅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很无助,虽然已经身为武警上尉,但此刻却像个柔弱的大男孩,晓晓心疼了,毕竟,这大男孩是我丈夫……医院总让人想起一些不吉利的字眼,晓晓突然很害怕,她不敢想象离开丈夫或丈夫离开她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到了晚上,浩毅一直催晓晓自己回家睡觉,晓晓却执意不肯。

这时候,已经是10日晚上,按计划,吴伟已经到了桂林。

晓晓知道自己又要错过一次了……这一回,她很清楚自己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一个浪漫、销魂的晚上。

晓晓爬在丈夫病床前,睡了一夜。

11日早上五点四十,丈夫叫醒了晓晓,天已经亮了。

“你今天该到学校去呢。”

“你喝多了,今天是星期天。”

“你不是说,今天有市领导到你们学校看望老师,你们都要去吗?”丈夫提醒道。

是哦……晓晓心中一阵温暖,丈夫,到底是贴心人。

“那,你自己出院,我回去洗洗赶到学校。”

医院离家较远,距离长途车站却很近,晓晓脑袋懵懵的过马路,差点被一辆大巴撞上。

抬头一看,居然是柳州至桂林的快巴。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莫非是命运安排,我可以错过一晚浪漫,不可以错过一碗米粉?

晓晓用笑脸平息了司机的愤怒,登上了班车。

到达桂林正好早上八点。

“这一回,你总算没错过。”这是吴伟与晓晓见面的第一句话,很温暖人心,虽然晓晓从吴伟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失望。

不过,吴伟还是老样子,宽容,豁达,风趣多过沧桑,笑容依旧很温和,见到吴伟的笑容,晓晓想起了亡故多年的父亲。

早上八点的正宗桂林米粉果然口感绝佳。

那碗米粉吃得很开心,那场畅谈,聊得很舒畅。

十点钟,晓晓乘上了回柳州的汽车。

星期一上午,校长把晓晓叫到校长室。

“王老师,你昨天怎么回事?不是通知说要来学校的吗?手机也关机。”

“对不起,校长,我,我老公他住院了,我守了两个晚上,手机电池不够了……”

“唉。”校长长叹一声,十分惋惜的说:“你爱人病得真不是时候啊,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怎么了?校长?”

“昨天是市委组织部来我校考察干部,你本来是我们校党委推荐的第一人选,可惜啊……数学组张雨婷老师被选上了,后天就去市委党校报道。”

十年后,张雨婷老师成了南方某城市的副市长。

王晓晓依然在语文教研组任教……不过,那时候,她儿子已经九岁了,聪明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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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欧墨尼得斯



皮匠老季从开小作坊到大工厂,皮具远销欧洲。德国率先开始绿色产品的认证。欧盟不断出台新指令,对皮革行业的化学品实行禁用,为了随时与欧盟指令保持一致,老季把工厂迁到了德国。

在德国开厂五年,生产步入正轨,儿子也长大了,把厂子交给儿子打理,自己提前退休回国,享受生活。

在德国生活了五年,老季疯狂爱上了日耳曼文化,回到家连说话腔调都充满德国味道。

按南德巴伐利亚地区风格,在故乡西山山坡圈了一块土地,建了一座欧式庄园,庄园中央是一幢巴罗克式别墅。

家具统一从德国运来,就连花园里的花盆用的都是德国原产货。

后来才知道,那些花盆都是在景德镇生产的……这是题外话。

季家最令人炫目的是一条德国纯种狼犬,取名为欧墨尼得斯。

名字不是老季取的,这条狼犬出生太高贵,还没出生就已经取好了名字。

退休后,老季每年还是要往返德国很多次,他必需亲自去巴伐利亚为欧墨尼得斯采购狗粮。

退休老人都爱玩收藏,老季也不例外。当然,他只收藏德国艺术品。

老季不爱油画雕塑,偏爱皮具。从马鞍到马鞭皮靴皮箱皮带。

他在不莱梅一个旧货商手中见到一整套二战时期的纳粹党卫军的军官的全套装备,武装带,皮带枪套皮靴公文包。

老季一见边爱不释手,当即决定买下。

但商人要求老季连军装军帽一起买,不单买。

老季身高一米八四,天生衣服架子,试穿一下,还真合体,于是就买下了全套。

这是一套标准的黑色M32制服,黑色军服比任何其它色系制服都能引起人们的敬畏和恐惧。据说党卫军黑色制服称作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任何人穿上这身制服,他的面部表情都会变得更加鲜明和坚毅,内心的残暴野性也因此油然而生。所以,二战后,各国再没有选择黑色作为军服的。

老季带着整套充满杀人气的必备藏品,威风凛凛地回到自己的庄园里。

正是春日里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和风熙熙,老季将全套制服穿戴整齐,准备带欧墨尼得斯进山狩猎。

保姆把欧墨尼得斯牵到庭院里,老季提着刚卖的狗粮正待喂狼犬,这时,悲剧发生了。

欧墨尼得斯一见全身戎装的老季,竟然一反常态,凶相毕露,闪电般扑上前,一口咬在了主人的颈侧动脉上,利齿切进了皮肉,割断了动脉血管,鲜血如箭似的喷射了出来。

速度之快,攻击之狠,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老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身子不住的扭动着,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睁圆眼睛,眼神里充满惊讶,蹬了几下腿,便再也不动了。

乌云渐渐遮住了太阳,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雨。欧墨尼得斯一纵身形,冲向雨雾,消失在西山莽林间。

德国狼犬以忠实主人著称,怎么会有如此狂野行径呢?

小季安葬了父亲,回到德国,寻找到当年卖狼犬给父亲的那个德国人,这才解开父亲的死亡谜团。

欧墨尼得斯出身相当高贵。它的先祖是德国冯-哈尔洛.舒尔采-勃伊岑公爵家的猎犬。

1942年三月,德军青年军官-哈尔洛.舒尔采-勃伊岑上尉因反对战争,策划参与了刺杀希特勒计划,刺杀未遂,公爵家族遭到满门抄斩,全家唯一的活物就是一条狼犬。

欧墨尼得斯后来逃进了阿尔卑斯山中,被山里一位猎人收养,纳粹战败前,当地经常发生党卫军军官被野兽袭击事件,实际上,所谓野兽,就是欧墨尼得斯,这狼犬专门攻击身穿黑色制服的党卫军军官。

那猎人,是犹太人后裔,他为欧墨尼得斯配种繁育,欧墨尼得斯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在希腊神话传说中,欧墨尼得斯是复仇女神。

身为复仇者,欧墨尼得斯一代又一代,遗传中都带有复仇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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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惊魂梦



昨夜梦里,我又回到了洛杉矶,正在一家餐馆里吃东西。

餐馆不大,光线幽暗,店里好像再没有其他顾客。

我自己从柜台那边取了一份简餐,默默进食,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对面坐着一个女孩,也在默默进餐。

她和我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衣裙,吃一样的食品。

我仔细看看她,她也仔细打量我……原来对面是一面大镜子。

我再度埋头吃饭,突然感到脖子有些冰凉,抬头一看镜子,我身后出现一条蒙面大汉,手持钢刀架在我脖子上。

“Robbery!”大汉低声喝道:“Forme300Yuan!”

原来我遇见了打劫的,问我要三百美元。

我掏出钱包一看,钱包里就只有三百多块人民币。

我伸手去想把那把钢刀推开,一把抓到的,却是一本书。

我醒来了,原来是昨夜看到一半,扔在枕边的《胆小鬼》杂志滑落在我脖子上。

我赶紧起身从挎包里去掏钱包看看,还好,钱还在,不多不少,三百多块人民币。

但是钱包里居然多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张焦烂变形的脸,双目流血,呲牙咧嘴,满身皮脓血流淌。

我心脏一阵紧缩,然后是剧烈狂跳,是他!是他回来了。

假如不是那本杂志搅扰了我的梦,我一定会看到那个打劫我的蒙面汉揭下面罩。

我还记得,那面罩,其实是长在大汉脸上的一层皮,伸手一拉,呲……鲜血四溅,脓血粘汁缓缓滑下脖子。

我吓得尖叫一声,撒腿就跑,一头撞在一堵墙上。伸手一摸,那堵墙居然是一个人的胸膛。

抬眼一看,是一个青年男子,脸庞俊朗,目光清澈,身材魁梧。

我抡起拳头拼命捶打他的胸膛。

“要死哦,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那是一年前,我到大洋彼岸探望在纽约创业的哥哥,不料他临时公干去了洛杉矶,我只好跟随足迹赶往洛城,电话里,哥哥约我到市区西北郊的好莱坞环球影城见面。

到了约定的餐厅,我实在饿得不行,就自己叫了快餐,边吃边等。

“不怕,傻瓜,这是来向游客推销恐怖电影车城游览票的,门票三百美金。一会儿哥带你进去玩玩,玩过一圈之后,你再看什么恐怖电影就不会害怕了,都是高科技。“

那天,我钱包里只剩三百元人民币了。

哥哥在美国已经小有成就,当然我不缺钱花,所以,我一直珍藏那三张百元大钞,想念哥哥时,就掏出来看看。

今早钱包里居然掏出这么一张恐怖照片,哈哈,我知道,一定是哥哥昨晚潜回家来。

开心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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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请抽烟



隔壁开小卖店老刘的独生子军军刚满两岁,最喜欢玩的玩具是香烟。

夹在指间,叼在嘴边,见到客人进屋还会给客人递烟,一副介有其事的模样。

奇怪的是,他只给女孩递烟。

尤其是一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他都会热情主动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枝烟来,奶声奶气的说:

“小姐,请抽烟。”

按邻居的说法是,因为老刘常去卡拉OK玩,把孩子带坏了。

一天,小卖店进来个小个子大胡子男人,手里拎只塑料袋。

军军居然一反常规,冲男人递上一枝烟,奶声奶气地说:

“小姐,请抽烟。”

小卖店里有好些闲杂人等,蹲的蹲,站的站,正闲磕着,听到孩子的声音,都哄笑起来。

小军妈妈站柜台里,正想呵斥孩子,不料,那男人看了小孩一眼,突然把手中塑料袋往地上一扔,双手捂着脸,转身往外跑去。那奔跑的形象,分明是个女人。

塑料袋掉在地上,散发出一股刺鼻味道,仔细一看,里面装的是一瓶硫酸。

事后,人们才知道,好险,小军妈妈差点被小军爸爸的情人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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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大连故事



大连有一个叫城子坦的小镇,镇子是自古以来的交通要道,因此通向此镇的公路非常的繁多。

小镇和所有海边镇子一样,海洋性气候一年四季都不是特别的冷,可1999年的冬天却下了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公路上结了厚厚的冰,车辆和行人都必须加倍小心,否则便会和坚硬湿滑的路面产生一次亲密的接触。

夜里李强骑着三轮急急忙忙的赶回城子坦,骑在三轮上看着周围的一片黑暗,同时还要注意脚下已经结冰的路面,李强心里十分的郁闷,怪自己不应该贪图那点加班费,把自己弄得这么危险。

怕什么来什么,李强的三轮突然不动了,李强无奈的下了车,钻到三轮底下想看看是什么故障,趴在地上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来,李强想起来看看是不是油箱出了什么问题,可这一起便出了问题,他的棉袄被卡在了车轮下面,棉袄和车轮全被冰冻的路面给冻住了,他硬扯了好几次都没挣脱开,李强越来越冷了,可棉袄和轮胎好像着了魔似的,紧紧地把他押在路面上。

第二天,负责清除路面冰层的施工队发现了已经冻成冰棍的李强,施工队发现李强的尸体后,根本没有办法处理,李强身上又没有什么证明他身份的证件,也不能把尸体就这么扔了,无奈之下只能先留着了,白天还好说,可到了晚上,谁都不想去看这么一个冰尸,队长就顾了一个附近村子一个叫王大胆老头帮忙,说好给老头100块钱,准备明天让人把尸体送到最近的派出所去。

深夜,老头看着李强的尸体,并不害怕,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慢悠悠地抽了起来,想着明天用一百块钱买点啥,又过了一会,老头围着力强的尸体来回的跑着步,想以此来增加身体的热量,可风却越刮越大,最后老头实在是受不了了,可走了又怕尸体没了,最后老头想了个办法,他又点燃了一根烟插在了李强的嘴里,又把李强立在了路边的一颗树上,这才去村里的小卖店去买几瓶白酒来暖暖身子。

王钢在黑夜里走着,风很大王钢把自己的衣服裹了裹,可寒冷并没减轻多少,王钢拿出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烟吊在嘴上,可搜遍全身也没找到一样可以打火的东西,王钢有些急了,他妈抽根烟也这么费劲。

目光一扫看见路边的一颗树上有微微的火光,王钢急忙地跑了过去,便跑还便说:“大哥,借个火我烟瘾犯了。”走到李强跟前王钢探着头,等待着李强把烟头递过来。

李强当然不会动了……王钢有些急了喊道:“什么人啊!借个火都不行。”说完就硬把烟头向李强的烟上靠,烟是点着了,却不小心碰到了李强的身体,李强倒在了地上,王钢很自然的低头去看,这一看才知道是死人,李强“啊”的一声拔腿就跑啊。

就在这个时候老头暖完身子回来了,看见一个人影嘴上吊着烟在狂奔,以为是诈尸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为了一百块钱,就在后面追。

王钢看后面有东西在追他,也以为是诈尸了,跑的就更快了,可路面太滑不小心摔倒在了路上,再加上过度的惊吓……晕了……

老头抗着王钢,回到一开始放李强的位置,李强当然老老实实的躺在那了,待老头把王钢放下,这才看见李强,很惊讶地说了一句:“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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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前世今生的爱情



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e-maill:“小颜:我从上个世纪就在找你。我在蓝谣酒吧等你,在每晚11点,不见不散”没有署名,排除了今天是愚人节的可能,强烈的好奇心让我在11点走进蓝谣酒吧。

在角落里走来了一位高瘦的男子,他有宽宽的肩膀,长长的头发,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

“我就是找你的人,小颜,我是桥”。他用飘渺的音色说。

我竟在一瞬间跌进了他的世界里。我不知道他从那里来,却有一种前世就相知的感觉。

我们在一起聊天,听音乐,在海边踩沙滩,可他除了用深情刻骨的眼神注视我之外,却从不说爱我,甚至没有牵过我的手。我有些失望。

一场大雪带我们走进了冬天。走在雪地里,一个念头进入脑海,我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上。可是,他只用焦灼而心疼的目光看着我,却没有伸出手来将我扶起。我愣了几秒种,爬起来,生气的跑开了,委屈的泪在我眼中打转。我听到桥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跑的更快了。

突然,我脚下一滑,真的摔倒在地。桥急匆匆跑到我的面前。这一次,他蹲下来,却出乎意料的对我说:“小颜,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泪一下子从我的眼眶滚落。他掏出了手帕,轻轻的擦去我的泪。一阵风吹过,将手帕吹落,落在我们脚下。

我们都伸手去拣,但我慢了一些,抓了个空。可是,我们伸出的手应该是会碰到一起的。然而我却什么都没有碰到!我呆在那里,然后我试着去抓他的手,我想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却躲着我,神情非常不安。“你…….”我说不出话来,感到莫名的恐惧。我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

他也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小颜,不要怕。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但你要相信我。”他将眼睛望向天空,然后开始给我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男的英俊能干,女的美丽温柔。可正当他们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时,意外发生了。男人被从天而降的外星球人抓走了。经过漫长的星际旅行,他被他们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星球。那里安静祥和,比地球美丽百倍,但却缺少了地球人最美好的东西:爱情。

他们的人没有性别,没有出生和死亡,没有疾病,却并不快乐。他们抓走那个地球人就是为了研究地球人为什么会有爱情。但他们却残忍的拆散了那一对相爱的男女。地球人思念他的妻子,恳求外星人能将他带回地球,但遭到了拒绝。因为他们不相信爱情会是永恒不变的。许多年过去了,男人的寿命即将终结。

正在这时候,那个星球被另一个星球攻击,所有的那个星球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是因为和那个星球的人类基因不同,因而免遭了基因武器的伤害。侵略者发现了他,得知了一切,他们虽然是侵略者,但却懂得爱情。他们同情他,在他临死之前将他的灵魂送往他的故乡------地球。

男人的灵魂回到地球之后,发现地球已经沧海桑田。但他的爱情仍然存在,而且具有了超强的能量,经过千辛万苦,他找到了他妻子的灵魂,此时她已经历了无数次的转世……”桥讲完了,我听呆了,我颤抖着问:“那个地球人,他是你吗?”桥点了点头,“而你,就是他的妻子!”我的泪又一次夺眶而出,望着桥,我讲不出一句话来。怪不得我们似曾相识,我的前生,和他是夫妻啊。

“那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我说。桥绝望的摇了摇头。“我的灵魂是有期限的。期限一到,就不存在了。”

“可是,”我说,“你可以转世,我们还会在一起。”

桥仍然绝望的摇头:“但我那时怎么去找你,那时我已经没了超强的能量,已经找不到你了。”我的心顿时感动一片冰凉。我们互相望着,相爱却不能相拥,相亲却不能永远。这就是爱情的结局吗?如果这样,我情愿象那个已经毁灭的星球一样,没有爱情。

“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我问桥。“在天晴,太阳照在雪地上的时候。”

“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桥说,“但我们的爱情是永恒的,是经过时空考验的。外星人说,如果有爱,必需同时有恨。如果有快乐,也必然有痛苦。之所以那个星球没有爱,是因为宇宙之神在造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祖先选择了没有痛苦也没有恨的生命。”我好象是在突然间懂得了很多。我开始不在为要失去桥而特别痛苦。

因为我曾经拥有过最永恒的爱情,他将伴我到永远。我安慰桥:“我相信缘份,既然我们拥有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命运会将我们再次安排到一起的。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们又会在一起的。”桥点了点头,我们产生了希望,美丽的希望。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藏在云里,快要照在大地上了。

我和桥恋恋不舍的道别。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在用眼睛道别。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积雪突然开始化成水。阳光照在雪地上,有一些的刺目,更刺痛了心灵。因为心灵和灵心,即将离别了!桥的身影,不,是桥的灵魂,开始飘渺起来,几秒钟之后,桥消失了。我一个人站在正在融化的雪地里,似乎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只有雪地里一只蓝色的手帕格外的醒目。

我弯腰拾起,这是桥临走时唯一留给我的纪念。许多许多年以后,我们会有重逢的一天吗?我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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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2: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方村赌鬼



方村赌风很盛。全村上至八旬老翁,下至七、八岁的小孩,都会摸上几把。外村人编了付对联讽刺方村的赌:扑克,麻将,色子,件件精通。种地,锄草,收割,样样稀松。后来镇里知道了此事,就派员进村做专项治理。待抓了、罚了几个人后,方村赌风才收敛了许多。但还总有人控制不住,偷偷摸摸找机会赌博。

这天,号称方村赌桌四君子的张毛、李山、王根、孙宝四人扛着锄头,对人说是去地里锄草,一到村头乱葬岗子,四人齐齐向周围看了一眼,见没人,就扔下锄头,钻进了荒草丛生的乱葬岗。原来,村里禁赌之后,四人眼见在家里赌博已不可行,但又中赌瘾太深,竟然想起这乱葬岗平日人迹罕至,却是个赌博的好场所。四人约定之后,今天就来了。

四人找了一块倒在地上的墓碑,擦干净之后,就掏出一幅麻将,搓了起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四个人却没有要动窝的意思,张毛打开了一只早已准备好的矿灯,四人借助它的光亮继续赌。

正赌得兴起,李山后面突然来了一人,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看,四人先是吓了一跳,以为他是镇里派来的稽查员,就要忙着收摊。这时,那人开口了:“继续搓呀,我也好这个!”四人看他不象是来找碴的,就不在理会他。

一会儿,李山没钱了,就对身后那人说:“你有钱吗?你来玩吧!”那人也不客气,先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接着蹲下身,与三人赌了起来。

那人赌技了得,一会工夫就把三人面前的钞票赢到了自个面前。眼见身上已无分文,四人不禁沮丧,当然也从心里佩服那人出神入化的赌技。正在这时,那人将赢来的钱向他们面前一推,说:“不过用来玩玩。其实我要这钱也没用,四位尽可以拿回去,但是我的房子破了个大洞,还请四位代为修缮……”这时,天以放亮,鸡也叫了头遍,那人急急起身,向前边跑去,临走说了一句:“我叫白石……”

“这家伙溜得好快呀!”四人惊叹,又感到事情蹊跷,我们又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怎么给你修缮房屋。天大明之后,四人收拾好赌具,准备回家。

刚走了几步,王根突然指着一座墓碑象见了鬼一样失声大叫:“你们看,那是啥?”三人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只见那座墓碑上刻着一行模模糊糊的字……白石之墓。刻碑年代是民国六年。四人怔住了,只觉后脊梁涌起一股寒气。

这时,邻村有一个早起拾粪的老头经过这里,见四人对着那墓碑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说:“这里埋着的人叫白石。听我父亲说过,他是这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赌王,曾经靠赌博赢了丰厚的家产,但在一次豪赌时,他不光输光了所有的家产,还把命都搭了进去……”四人才明白与他们赌博的原来是一个老赌王的鬼魂。

白石的坟上果然有一个足球大小的洞,可能是猪獾所为,四人忙借来老头的铁锨,铲土将那个洞补上,然后狼狈逃去。从此再也不敢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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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3: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白泽村(上)



那段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大约是我和冰鳍上小学前的事情吧,因为记忆中的我和他还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浓红梅花纹小袄,留着长长的童发。把我们打扮成这样是很早就过世的祖父的怪癖,说是为了好养活,于是在七岁之前,很多人都弄不清我和冰鳍的性别。

记得那是个阴霾的下午,去江对面亲戚家贺寿回来的爸爸和重华叔叔,带着我和冰鳍坐在颠簸得长途汽车里。不知为了什么,今天出门的人特别少,朔风呼啸的沿江公路上隔很久才能看见其他的车子,而车中乘客里除了我们家四个之外,就只有一个远远的坐在车尾的老伯伯。不知为什么我有些怕他,可能因为每当看见他我和冰鳍的时候,总是很厌烦的皱起眉转过头去。不过我的脸色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我和冰鳍从家里开始就在闹别扭了,都是冰鳍不好,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只要过江就可以到家了,快到渡口的时候码头方向却挂起了红灯,司机开始为难了:“果然挂起大雾封江的信号了,这一封可能得到明天早上才能走船……那一位去白泽村还好,只要前面岔道口下车就行了,你们要过江的怎么办啊?”

“可是明明江上根本没有雾啊!”重华叔叔不答应了,“打个来回应该来得及呀!师傅,请你帮帮忙吧,你看我们家的孩子,这么冷的天他们没法回家多可怜!”

“就算我有心送你们,轮渡船可不是我开啊!”司机苦笑起来,“而且……你们可能不知道吧,走鬼雾起来的话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呢!”

“走鬼雾?”

“听名字就该明白意思了吧,祖宗乘着这雾回来呢!要怪也怪你们怎么这时候出门,今天是大冬,祖宗回来的日子,路得让给他们走的!我们讨生活没办法,你们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

重华叔叔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谁会当真啊!”

“老规矩嘛,总是有人很在意的!”司机叹了口气,“你们是跟我回去还是找地方投宿?”

“现在我们再回亲戚家的话,到的时候可能已经天亮了……”爸爸推了推眼镜,“师傅,前面会有旅店什么的吗……”

“如果不嫌弃的话……”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坐在车尾的老伯伯突然犹豫着开口了,“如果你们几位不嫌弃的话,就请在我家落脚吧,我家就在前面的白泽村。”

“这可太麻烦您呢……今天是大冬,您家不会不方便招待外人吗?”爸爸倒有些顾忌了。车尾的老伯伯却回答得异常爽快:“没关系的,我们忌讳的不是这个,迎接祖宗什么的只是个形式而已。”

我爬到爸爸肩膀上偷偷看那位老伯伯,虽然他刚刚看起来一点也不亲切,但现在笑起来的样子还是挺慈祥的。爸爸和重华叔叔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什么好办法,看来就只能打扰他了。

在岔道口下了车,白泽村的老伯伯领着我们走在衰草低垂的村道上,远远的道路尽头,村舍的灯火在夜幕上晕染出微黄的暖光,烧柴草的苦涩香味弥散在空气里。因为天气很冷的缘故,夜幕刚刚低垂,杂木林间的小道已经开始结霜了,踩上去的感觉非常奇妙,我因为这全然陌生的体验而兴奋的跑在前头,可冰鳍这个娇气鬼却说走不动了,一定要重华叔叔抱他。老伯伯的笑声从我身后传来:“真可爱,穿的一模一样,开头我还以为是双胞胎呢,不过后来听见他们分别叫你们两个爸爸,我才放下心来。”

难道,老伯伯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不给我和冰鳍好脸色看的吗?

“双胞胎也不奇怪啊?我和空华大哥就是双胞胎呢!”重华叔叔大笑着摘下了爸爸的眼镜,“以前空华不戴眼镜的时候,连我妈都时常弄错,不过我爸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就没弄错过……”

“你们是双胞胎?”老伯伯的惊叫声使我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大人也这么胆小吗?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在发抖,“对不起,我不能招待你们!是我主动请你们的没错,可我们村里就忌讳双胞胎!我家惹不得种麻烦,我也会通知村里的其他人别收留你们的。还有……别再跟着我了!”

老伯伯好像在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步伐离开了,被丢在村道中央的我们家四个一时完全摸不着头脑。“这……这算什么?当我们是传染病菌吗?”重华叔叔气不得笑不得,一个劲地跺脚,爸爸也只能说:“看起来那个人不像在作弄我们,可能他们村里真的忌讳双胞胎吧。”

“不管怎么说,我去村里挨家挨户敲门,就不信没一个肯收留我们的!”重华叔叔走过来想把我也抱起来,“你看我们家的火翼和冰鳍都这么可爱,谁忍心让他们露宿郊外?”我才不要靠近冰鳍,所以立刻加快步伐跑了起来,可是没跑几步就停住了——杂木林前方起起伏伏的土丘从昏暗的天光里浮现出并不太清晰的轮廓,重重叠叠,就好像画书里出现过的……乱葬岗……

“很多坟堆……”面对这从未见过的景象,我的好奇多过恐惧。

“瞎说!”爸爸作势要拍我的脑袋,“那是窑!白泽村出产很好的瓷土,所以有许多烧瓷的窑!”

我虽然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怀疑的:这就是窑吗?看起来,真的很像坟堆啊……

不仅仅是村子周围,连村民家房前屋后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瓷窑,白泽村就像是建在坟堆上的。可能因为是冬夜吧,村里异常冷清,可家家户户却敞开大门,在正对门的堂屋里摆着酒席,酒桌北面的席位空着,其他几面却整齐的陈列着杯盘碗盏,奇怪的是桌边一个人也不见。

“看来真的在摆冥酒……”爸爸皱起了眉头,“按照规矩大冬的酒席摆出来先得等祖灵享用,活人要避到厢房里去,过了时辰才能出来……”

“我才不信家家都守着老规矩,不帮我们大活人!”重华叔叔不由分说上一家去叫门,隔了很久厢房窗户才开了一条小缝,屋里人露出半张脸,没好气的说:“你们不知道今天是大冬吗?哪有这时候来叫门的?还懂不懂规矩啊!”

“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因为某种关系今天无法回家……”

“你们就是三娘舅讲的那对双胞胎啊!”窗户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那个老伯伯真的把我们的事情通知了村里人!厢房里没好气地腔调还继续着:“我们不是有意刁难,双胞胎是不能呆在白泽村的,这可是老规矩!前面再走三十里地就是别的村子了,为了你们自己着想,还是请早点赶到那里吧!”

渐渐都快走到村子尽头了,可每一家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重华叔叔终于发火了,他站在村里不大的晒场前喊了起来:“如果不是你们村里的人邀请我们留宿,我们早就请司机把我们带去前面的村子,谁要来这种冷血又古怪的村子啊!”

爸爸从重华叔叔手里接过冰鳍:“发牢骚也用,你就省省力气吧!看来只能照他们说的走到下一个村子里去了,火翼,你还走得动吗?”

虽然现在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又冷又累的感觉压倒了,但看见抱在爸爸手里的冰鳍,我还是一边大声说着“我才不会那么娇气”,一边像证明似的跑了几步。随着眼前景物的转换,一点火光从过村子旁边那累累的土堆间摇曳着浮现出来。我停下了脚步注视着那被刺破的黑暗的一角,冻僵的空气里,一阵像结了霜的砂子似的歌声,从那代表人烟的微弱光源处流泻而出……

我听不懂歌谣里唱的是什么,只是停住脚步指向那瓷窑堆的深处:“那里有人……”

“真的呢,住的离村子这么远……我们说不定有机会!”重华叔叔立刻来了精神:“火翼,比赛谁先跑到那家门口!”

我连忙闷头跑起来赶到重华叔叔前头,可是刚几步就一头撞上了什么,像是又硬又脆的东西似的,还发出了挺瘆人的咔哒声。没等反应过来我就觉得身体一轻,两脚完全离地了。“已经很久没有访客了,这回是个小客人啊!”像砂子一样声音响在我耳边,不过语调意外的开朗,是唱歌的那个人的声音!我低下头看了看退得远远的地面,终于弄清楚了状况——原来我被唱歌的人抱起来了!因为这个人个子高挑,我害怕掉下去而紧紧攀住他的脖子;明明是柔软的触感,可为什么在撞到他的时候,我会听见奇怪的咔哒声呢……

我迷惑的在近距离内注视着他的脸,即使是小孩子,我也觉得用美丽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他不像有些美人像玻璃或瓷器那样总让人觉得碰不得,就像……就像我见过的,最漂亮最漂亮的陶器一样,他就给人那种让人想去触摸的温和感觉!

“真是失礼,我家小孩子太冒失了!”重华叔叔赶上来,一迭声的道歉着要接过我,那个人并没有立刻把我还回去,只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在看见跟上来的爸爸和冰鳍之后,他才恍然大悟似的苦笑起来:“伤脑筋啊,原来是迷路的人啊……”

“可不是!”重华叔叔立刻诉起苦来,“我们今天没法过江回家,正愁找不着落脚的地方呢!”他压根不提什么因为是双胞胎而被拒绝借宿的事。

“的确很伤脑筋啊,很少有人家会在大冬这天欢迎投宿的……”抱着我的人虽然长得很漂亮,但讲话却有些迟钝的样子,“如果不嫌弃的话就住我这里吧,你看小孩子的手都冻冰掉了……”可是明明他的手比我得还冷啊!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家不需要迎祖宗什么的吗?”重华叔叔嘴上说着客套话,眼睛却在瞄着我身后那亮着温暖灯光的房舍。抱着我的人笑了起来:“我是在白泽村学烧瓷手艺的,家并不在这里。而且我今天还要看窑,晚上是睡不了觉的,不嫌简陋的话,你们正好可以用我的房间。”

“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爸爸连忙回答,而重华叔叔已经向灯光的方向走了:“真是多谢你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呢!”可抱在爸爸手里的冰鳍这时却发出了小小的抗声:“不要……我不要住在这种地方……”冰鳍这个任性的家伙,一定是因为是我先发现这里才故意找茬的!

“小孩子不要乱讲话!真不懂事!你看火翼多老实!”重华叔叔回过头来低声呵斥冰鳍,抱着我的人毫不介意地笑着,完全不顾冰鳍的不礼貌:“你们叫我苍刻就可以了。”说完他一边走在前面领路,一边重新哼起了那让我听不懂的歌谣。

因为靠近瓷窑,苍刻叔叔的房间非常暖和。爸爸和重华叔叔用从亲戚家带回来的寿桃馒头和土产小菜做成晚餐,虽然简陋,但出于礼貌还是还特地留出一份送给主人,因为不想和冰鳍呆在一起,我主动要求送晚饭去苍刻叔叔看窑的工作间。

还在工作间外面就听见苍刻叔叔一刻不停唱着的古怪歌谣,可能是烧瓷师傅的劳动号子吧,看来他已经唱惯了,所以即使在我向他打招呼,送上晚饭的时候他也轻轻哼着。

“实在太客气了,替我好好谢谢你家大人。不过我已经吃过晚饭了……”苍刻叔叔说着把食物接了过来,顺便加了一句,“还有,不要叫我叔叔,叫苍刻就行了。”看我还不离开,苍刻蹲了下来摸着我的头发,“你是……叫火翼的那个吧,还有什么事吗?”

“苍刻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吗?”不想说出是不愿和冰鳍在一起,我故意闲扯。

“怎么了?”

“这些真的是瓷窑吗,可是看起来就像坟堆一样啊……”

“没错啊,那就是坟堆。”苍刻轻巧的笑着,用力的揉了揉我的头发站了起来,因为他的口气是那么满不在乎,所以对于这个答案我一时都没觉得有多吃惊,可仔细联想了一下就觉得有些奇怪了:“那么……白泽村也好,苍刻的家也好,都在坟堆上了?”

苍刻可能以为我在害怕吧:“没什么啊,坟堆里睡的都是以前认识的人,有的说不定还是自己很喜欢的人,想到这个,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那么苍刻经常可以看见他们了!”

苍刻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转过身去观察窑火的情况:“你不过去的话家里人不担心吗?”

这句话里下逐客令的意思就算是小孩子也听得出来,可我才不要这样就去冰鳍那边,于是拼命没话找话说:“如果苍刻非常非常想见他们,就一定能看见的!”

苍刻的背影僵住了,他摸着后脑勺苦笑着回过头来:“伤脑筋啊……他们,根本就不想见我……”

“不会的!即使是小黄,也时常想让我看见他!”一看苍刻不再赶我走,我连忙找理由安慰他,但一提到小黄我的眼眶先红了,“可是我很怕回去的时候看已经不见小黄了,因为它本来就很淡了……”

“小黄?”苍刻擦了擦手,拖了张凳子坐到我面前。

我再也忍不住了,马上就稀里哗啦得哭起来:“都是冰鳍不好,就是他讲我家已经养猫了,绝对不能再养狗,所以我只能把小黄藏在我家和邻居家的界巷里。小黄好可怜,因为它眼睛也看不见,长得又特别瘦,主人说它活不长了就丢了它,连它的妈妈也不要它!那么冷的天,又下雨,小黄只能呆在木板小窝的破棉被里……”

一看见我哭苍刻就没办法了:“还好……还好有你照顾小黄,为它做小窝啊……”

“咦?”我抬起了头,迷惑的睁大眼睛,“那不是我做的,我去的时候,小窝已经做好了!”

“是吗?”苍刻突然笑了起来,我不能明白那过于复杂的笑意,所以更加焦躁起来,“可是小黄死的时候我在墓旁边哭的好伤心,冰鳍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至少冰鳍陪你一起安葬小黄了啊!”

“不……我到的时候,小黄的墓已经做好了……”我用力地摇着头。

一瞬间,苍刻笑意像窑火的阴影一样摇曳起来,轻轻的,他又哼起了那首古怪的歌谣。在歌声的间歇,他轻描淡写地说:“火翼,你有没有想过呢——是谁为小黄做窝,又是谁埋葬它的?”

没有人注意过短短的界巷,那里是我和冰鳍的秘密据点……难道小窝也好墓穴也好,都是冰鳍为小黄做的吗?那为什么他每次都说小黄又脏又臭,绝对不准我养它,为什么他要在小黄死的时候讲它本来就活不长了,根本不值得为它伤心?

看着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苍刻用力的揉乱了我的头发:“本来不想管你们的……火翼,把眼泪擦干净,我来教你唱这首歌吧!

我干嘛要学烧瓷师傅的谣曲啊?正要拒绝,苍刻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你知道吗?白泽村住着贪得无厌的‘家伙’,他们如果看见一模一样的东西,一定会带走其中一个的……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今天这个好机会的,所以……你必须学会这首歌!”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不懂苍刻话里的意思,只想推托不学:“我不会唱歌,冰鳍……”

“冰鳍不行。”苍刻断然地说,“虽然那个孩子感觉更好一点,但从名字看就知道不行,因为这是‘巫女’的歌……”

看他那么坚持,我只能勉强跟着学。所有歌词我只听的懂什么成礼,什么春兰秋菊的,其余就全得硬记,好在歌不长,只有五句。苍刻也不仔细的讲解歌谣的意思,只说是白泽村上古传下来的,唱给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们听的歌谣,以前每到大冬,中元这些日子,这些家伙就会来要东西。这时巫女们就摆出酒宴,打起鼓,拿着各种各样的香草跳舞,唱这首歌娱乐他们,那些家伙一高兴就回去了。不过现在会唱这首歌的人只有苍刻一个了。

这时我终于发现不对了:“这是巫女的歌,可是苍刻并不是女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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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9-2013 03: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白泽村(下)



苍刻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当然的了,真正的女孩子是不能参与神事的,古时候的巫女都是男孩子扮的呢!”

我一听就慌了神:虽然常有人弄错,但小一个月的冰鳍是我的堂弟,而真正的女孩子……是我啊!

“可是我……”我正准备解释,话音却被门口响起的喊声打断了:“火翼,你到底要在这里呆多久?再不过去空华伯伯要发火了!”只见冰鳍扶着门框狠狠地盯着苍刻,却并不走进来。

现在再解释也来不及了吧,我仓促的行了个礼就朝门口跑,可是却被苍刻叫住了,他带着那种高深莫测的懒洋洋的笑意,指了指我带来的那份晚饭:“帮我把这个放到大门口去吧,火翼!”

好奇怪……即使不饿,也不要把晚饭丢到门外去啊?我疑惑的端着小菜和寿桃馒头走向门口,冰鳍一言不发的跟在我身后,屋外没有月亮的夜空就像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的冰一样,起伏的坟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向远处延伸着,而苍茫的江滨,一阵淡淡的白雾飘扬了起来……

眨眼间,这凭空而起的白雾弥散开来,像被什么吸引着一样涌过累累的坟堆,漫向我们所在的烧窑屋!随着距离不断逼近,雾的质感也渐渐浓稠起来,但那是完全没有潮湿感的浓稠,与其说那是雾,还不如说是一阵不透明的白烟……

“……走鬼雾吗?”我突然想起了长途车上司机的话,大冬的走鬼雾,要起来是转眼间的事情!

可是……那真的是烟雾吗?越接近就越是清晰——有的缺手断脚,有的少了头颅,还有的四肢俱全,却没有躯干:那是聚拢在一起的,烟气般的残破的人形啊!这些残缺不全的形体却还保持着直立的姿态,摇曳着,曲扭着,从远处迤逦而来……

“这……就是乘着雾回来的祖宗吗?”我连手里的晚饭都端不稳了,冰鳍一把抢过碗碟放在地上,因为动作太急,连盛寿桃馒头的碗边都磕破了。他顺手把我推进屋里,用力关门上闩。

“什么祖宗!这个应该就是让村里人害怕到不敢留宿我们的东西!”冰鳍咬紧了牙注视着我:“我就说不能留在这里的,都是你不好!因为你听不见!从进入白泽村的时候我就听见它们的声音了,它们一直在说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里有一个该归它们!”苍刻也说过类似的话,冰鳍应该不是在胡说,因为虽然他并不像我一样看得那么清楚,但却可以听见我听不到的声音!

但我还是不以为然:“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我们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啊?”

“火翼大笨蛋!”冰鳍气得声音都带哭腔了,“那是指双胞胎,爸爸和空华伯伯这对双胞胎啊!”

难道苍刻一定要我学会那首能把这些家伙送回去的歌谣,是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门外的这些家伙会来,知道他们一定要带走爸爸和重华叔叔这对双胞胎中的一个!那么当时冰鳍不肯在烧窑屋留宿,并不是他任性;真正任性的人是我,我早就应该发现不对的,可是却故意无视——明明在撞到苍刻的时候我就听见他身上古怪的咔哒声,明明知道苍刻是一个连我是女孩子都分辨不出的家伙……

“你们两个还不进来吗?外面很冷啊!”屋里传来重华叔叔招呼我们的声音。我和冰鳍连忙回到屋里,只见爸爸他们正开心的谈笑着收拾碗筷,可是,离爸爸这么近的重华叔叔没有看见吗——一道道细细的黑色条纹不知何时出现在爸爸的脸上,手上;那爬过皮肤的黑线不断增加着,就好像……摔坏的古瓷器上的裂纹一样……

做完事情,好奇心过剩的重华叔叔顺手拿起外套就向大门口走:“大哥,我去看看苍刻烧窑,挺有意思的!”可不能让他出去,冰鳍刚把门闩上,如果打开的话走鬼雾就会进来的!我和冰鳍连忙死命拉住他的衣袖:“不行不行啊!”绝对不能让那些家伙进来,因为爸爸,也许就是他们要带走的那一个!

“我明白你们的心思!好好,带你们一起去!”重华叔叔毫无紧张感的挥挥手走向玄关,完全不顾我们的阻拦,顺手打开了大门。可刚朝门外看了一眼,他就一下子倒了下去……

大门敞开着,走鬼雾却并没有像我们意料中的那样涌进屋里,回过神来的我和冰鳍连忙跑到门口,却看见那半流质状的白雾早已不知去向,苍青色的夜空下,一张摆着丰盛酒席的,长得夸张的桌子一直向远处延伸而去,不计其数的残缺人形正呼朋引伴的坐在桌边,大吃大喝……

“好象哪里有火啊,怪暖和的!”一个家伙的耳朵像是融化了似的沿着脸颊慢慢滑了下来。

“菜色虽然不错,但食器也太敷衍了吧!”一个没有左肩,左臂却还空荡荡的悬着的家伙瓮声瓮气地说。他身边脑袋缺了一块的家伙立刻高声附和:“就是!看这破碗!好在我们不怕割了嘴唇!”

这桌酒席……不会是苍刻让我放在门口的小菜和寿桃馒头变成的吧……因为酒桌上每一个碗边上都有个缺口,和冰鳍磕坏的盛寿桃馒头的碗一模一样!

“这些家伙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点点供养,他们就会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在这里又吃又喝的直到天亮,最后又落个空手而归。”伴着熟悉的声音,苍刻慢慢的从那些家伙中间走了出来。

苍刻果然是在帮我们的!“原来把晚饭放在门口是这个用处啊!”我说着正要迎上去,可冰鳍却一步挡在门口,静静的注视着苍刻:“刚刚你还在看窑的,现在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我出去透了口气嘛!”苍刻满不在乎的笑着。就是啊,窑旁边那么热,一直在那里谁吃得消啊!

可是冰鳍却一动不动:“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窑,来我们这边干什么?”冰鳍未免太不礼貌了吧!我们只是借宿的客人,苍刻才是主人啊!他要到自己家的任何地方我们都管不了!

好在苍刻并不介意冰鳍的无礼:“我有件东西在这边了,过来拿一下。”

冰鳍依然不让开,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还有一件事——刚刚明明没有的,为什么现在你走路也好说话也好,都会有咔哒咔哒的声音呢?”有……咔哒咔哒的声音吗?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一瞬间,“苍刻”睁大了眼睛,他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真伤脑筋啊,还是被你发现了……那是因为苍刻没有被摔碎,而我被摔碎了呢……”借着屋里的灯光,我慢慢看清了他的脸,那的确是苍刻的脸,可这张脸上却布满了和此刻的爸爸身上一样的,细细的黑色裂纹!

“真不好意思,本来我应该叫苍刻的,可现在连名字也没有,所以没法自我介绍了。不过我和那些贪图吃喝的家伙们可不一样,我是来取我的供养的!”那个人带着和苍刻一样稍稍有些迟钝的温和微笑,慢慢走近倒在门边的重华叔叔,扶起他的头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不屑的丢开手:“身上没有记号,这个没用。另一个在哪里?我要带他走,因为这世界上不需要一模一样的东西!”

难怪那个人家喊他三娘舅的老伯伯说我们是麻烦,白泽村个个都不想惹上我们,就是因为怕招来这个苍刻二号,在自己家引起失踪事件啊!

我后退一步和冰鳍一起挡在门口:“这里没有你的供养!不要过来!”

“火翼,你们在和谁说话啊,这么大声音的?”里屋传来爸爸询问的声音。苍刻二号发出了轻蔑的咋舌声:“小孩子说谎可不好!他明明就在里面嘛,他的身上有我的记号,躲也躲不掉啊!”

“为什么不回答我,重华,你带着火翼和冰鳍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啊?”门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这个节骨眼上,爸爸居然要自己跑出来!

“糟糕了!”冰鳍连忙转身要去阻止爸爸,就在这一刻,大门在我们身后砰然关合了,就好像有无形的手在推动一样,紧接着传来了门闩拴好的声音。“咦?这门是怎么回事啊,谁上的闩,怎么打不开?”爸爸一边摇动门闩,一边着急的说。

苍刻二号停下了脚步,低下头有些寂寞的笑了起来:“……你又想阻挠我吗,苍刻?你明明,处处都已经赢过我了……”苍刻在哪里?我和冰鳍环顾四周,面面相觑。然而苍刻二号很快恢复了精神,他说着和苍刻一样的口头禅:“伤脑筋啊!这样的话,反倒让我更想得到自己的供养了!”

觉得伤脑筋的是我们啊!我们绝对不能交给他所谓的供养,那可是我们重要的家人!可是苍刻二号一心一意要得到爸爸,不像其他的家伙一样有酒吃就行,怎样才能让他满意?

怎样才能阻止他,才能让他放弃带走一模一样的东西中的一件的执著?

——那是白泽村上古传下来的,唱给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们听的歌谣……

——以前每到大冬,中元这些日子,这些家伙就会来要东西。这时巫女们就摆出酒宴,打起鼓,拿着各种各样的香草跳舞,唱这首歌娱乐他们,那些家伙一高兴就回去了……

——所以……你必须学会这首歌!

对了,苍刻教我那首歌!那首歌谣,正可以代替供养,取悦那些家伙们!

“我跟你供养!”我大喊起来,不假思索的,我唱起了苍刻教的那首歌谣……

可是……我发不出声音!虽然我可以说话,但一旦开始唱这首歌,即使我用尽全身力,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唱不出来呢?”我慌乱的低下头,低声自言自语。

“苍刻果然连那首歌也教你了……”苍刻二号由上方不屑的注视着我,“我本来还以为在碰上巫女时候可能就得硬闯了呢,不过……看来苍刻失算了呢!原来你是女孩子啊,和我们一样阴气重的人,是唱不出《礼魂》的!”

古代的巫女都是男孩子扮的,真正女孩子不能参与神事,苍刻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苍刻二号得意地笑了起来,毫无顾忌的走过我身边,举起手轻轻按向紧闭的大门。淡淡的蓝光浮现在苍刻二号掌心,而大门仿佛回应着这蓝光一样,爆发出一连串苍白的细小电流。苍刻二号抚摸着被反弹回来的手,轻轻咋舌:“伤脑筋啊,苍刻……你就别再阻挠我了!”他用力的扬起手,掌心的蓝光蓦然的膨胀开来!

然而苍刻二号的手却并没有能顺利地挥出,因为冰鳍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他的手臂上!“你也想阻止我吗?小姑娘能做什么!”那个人的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突然间,那蓝光好无征兆的荡漾开来,像融入流水的墨汁一样变得稀薄,被无形的夜气冲淡,消失在苍空之中——我听见了,熟悉的曲调!苍刻二号难以置信的低下头:“是巫女……怎么……还会有巫女?”

是冰鳍!冰鳍正在唱苍刻教我的歌谣!他镇定而流畅的吟唱着那古怪的歌词,刚刚我学唱的时候冰鳍他一定就已经在门外了!他一定因为苍刻的话而留心硬记下了这首能取悦那些家伙的歌谣!

苍刻二号身上突然发出清脆的爆响,横贯过他皮肤的黑色裂纹清晰起来,他费力的甩开冰鳍,好不容易才稳住摇晃的身形:“你……你才是巫女?早知道我绝对不会让你靠近的!”

苍刻没能看出我是女孩子,而拥有和他一样容颜的人,犯了和他一样的错误!

冰鳍一遍遍的重复着那古拙的曲调,刹那间,苍刻看守的瓷窑仿佛被开启了似的,窑火席卷而出,那丝毫没有暴烈感的暖洋洋的火焰,沿着那摆满酒席的长桌一下子展开来。桌边的家伙们神情恍惚起来,有的开始打哈欠,有的则无法保持形体,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渐渐融入那团和煦的火焰中……

窑火包围那个拥有和苍刻一样容颜的人,他身上爆发出响亮的咔哒声,仿佛被风化般,沿着那些布满他身体的黑线,他的躯壳剥裂,一片片掉落下来,丁丁当当的坠落在地上。

“真是伤脑筋啊,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其中一个就必须消失掉呢?为什么被破坏掉的那个偏偏是我呢?”苍刻二号的视线越过我和冰鳍注视着我们背后,他已经无法看出原貌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破碎的的笑容,“唉……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啊,本来以为可以让供养品代替我留在这里的。可是,你为什么总要妨碍我……”

我和冰鳍回过头去,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苍刻就站在我们背后,窑火环绕在他周身,所以我们无法看清逆光中他的表情。看见苍刻的那一瞬间,和那些坐在长桌边的人一样,苍刻二号的身躯被火焰熔化了,只有他的声音还萦绕着:“伤脑筋啊,我应该更恨你的,可是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呢……”

隔着那扇大门,苍刻的身体也渐渐淡薄了,从他变得像影子一样透明的嘴唇里,传出了我和冰鳍不能明白的复杂语调:“伤脑筋的人是我啊,什么时候你才能发觉呢?我不是在阻挠你……我是在等你,你到底还要……让我等多久……”

虽然说不出是什么和为什么,但是我觉得真的一模一样呢,苍刻他们两个……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早起的白泽村村民惊讶的议论声吵醒了我们。对于我们在村外废窑里呆了一夜,居然一点事也没有的情况,他们虽然很惊奇,但也更加坚定了不愿招惹我们的态度。重华叔叔是一刻也不想继续呆下去了,拉着我们飞快的离开村子。我偷偷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沐浴着朝阳的村庄——白泽村的确有很多瓷窑的,但是根本不是房前屋后村里村外到处都是,而且,外形一点也不像坟堆。

苍刻说得没错,我在夜里看见的那层层土丘就是坟堆,这看不见的坟茔里一定沉睡着他熟悉的人,他喜欢的人,他要一直等下去的人。

发现冰鳍和我一样偷眼看着落在身后的白泽村,我们吐了吐舌头傻笑起来,不约而同的唱起了从苍刻那里学来的歌谣,爸爸眯着眼睛听了半天,突然惊讶的凑了过来:“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鞠,长无绝兮终古。你们两个,唱的总不会是这个吧!”虽然我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即使离得这么近,我们也看不见那些瓷器裂纹一样的黑线了!

“有什么啊!这首歌调子难听,词又这么怪!”纯理科系的重华叔叔觉得爸爸根本就是大惊小怪。

“那是《礼魂》啊!可以说是中国最古老的镇魂歌了!”爸爸推了推眼镜,“是谁教你们的?而且还是用唱的!”

“一定是大哥你教了之后就忘了!”重华叔叔满不在乎的说,“就像昨天晚上的事情那样!”

“你不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爸爸着急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我和冰鳍偷看着对方作了个鬼脸——我们才不会说呢,即使讲了,爸爸和重华叔叔也不会相信吧!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这段渐渐淡忘的记忆之所以会被唤醒,是因为看到了白泽村的新闻。考古人员在那里挖出了官窑的遗迹。听说官窑的习惯是烧制许多一模一样的器具进行拣选,大约一百件中能够上呈的只有八件左右。这种挑选是残酷的,因为最后那些瓷器根本分不出优劣,但被选中的只有一个。无法通过拣选的瓷器只能被就地打碎,封印起来埋入深深的地底。

背负着随时会被毁灭的命运,怀抱着成为那被留下的唯一一个的梦想,这些脆弱而美丽的易碎品们经受了火的历练,可是梦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并不是因为它们不够完美,而是因为已经有一个被选中了,这个世界上,不需要一模一样的东西……

整个白泽村,就建在埋葬瓷器残骸的土地上。难怪那时我会看见那么多坟茔,难怪走鬼雾里,会有那么多缺手断脚的人形,难怪他们会执意要得到,一模一样的东西中的一个作为供养……

但陵考古人员不解的是遗址里竟然会出土一个完好无缺的深青色瓷瓶。即使没有任何纹饰,它纯净的苍色和孤高的姿态却在一瞬间夺取了所有人的心神。据说当地的稗官野史中有这样的记载,这座官窑之所以没落,是因为这里烧出的极品瓷瓶在运往京城的途中突然神秘消失,以至于落得整个窑场被废止,所有官员都被问罪。

“我听说在遗迹里还发现了和这个瓷瓶一模一样的残片,正在全力修复呢!”我说着调大电视的音量,是为了盖过我对冰鳍和冰鳍的耳语,“这个瓶……就是苍刻吧……”

“居然主动放弃去京城的机会留下来。”坐在我身边的冰鳍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笨蛋,难为他一直等到今天……”

“伤脑筋啊……”我和冰鳍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却又同时皱起了眉头——是什么时候染上了苍刻这种懒洋洋又迟钝的说话习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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