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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古龙作品】楚留香系列(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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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回 附骨之蛆(2)

  他此时此刻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一点红和姬冰雁却已快急疯了,一点红身子突然向前一扑,右腿向后踹去。

  他下盘功夫当真已使得炉火纯青,身子这一扑,几乎已和地面平行,谁知刀尖还是抵在他颈子上,竟未能甩掉。

  那红衣少女身子已挂在船舱顶上,笑道:“我已成了你的附骨之蛆,你永远也甩不掉的了。”

  楚留香望着吴菊轩一笑道:“你娶着这样会缠人的老婆,那日子必也难过得很。”

  吴菊轩淡淡笑道:“只可惜阁下的日子只怕更要难过了。”

  这里是船舱下的暗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船底擦着沙地的声音一阵阵传上来,像是尖针在刺着人的耳朵。

  无论谁躺在这种地方,自然都不会觉得舒服的,最讲究舒适的姬冰雁和楚留香,偏偏被关在这里。

  也不知为了什么,吴菊轩并不想立刻杀死他们,也没有杀死一点红,仿佛觉得现在杀了他们还太可惜。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吴菊轩!吴菊轩!这究竟是什么人物?怎会一眼就认出了我?”

  姬冰雁冷笑道:“你以为你扮得很好么?在你那条船上的镜室里,你也许可以扮得令人认不出你,但这一次,就连我也能一眼认出你。”

  楚留香道:“你自然能认得出我,但你莫忘了,你和我有多么熟,那吴菊轩又是什么人?怎会也对我如此熟悉?”

  姬冰雁沉默了半晌,道:“莫非他就是黑珍珠?”

  楚留香道:“绝不是。”

  姬冰雁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如此自信?”

  楚留香道:“黑珍珠自然也可以易容改扮,但武功却是装不出来的,我一瞧这吴菊轩的点穴功夫,就知道他功夫比黑珍珠强胜多了。”

  姬冰雁不说话了,这船舱上却有一阵阵谈笑声传了下来,这船既然大多是竹子做的,自然不能隔音。

  楚留香他们既然已快死了,别人自然也不必再顾忌他们,也不知过了多久,船忽然停了下来。

  只听敏将军道:“你和那位石夫人,约的地方就是这里么?”

  别的话楚留香他们都没有留意听,船底摩擦的声音实在讨厌,他们几乎恨不得塞起耳朵来。

  但敏将军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姬冰雁、一点红三个人的耳朵立刻都直了,但听吴菊轩笑道:“就在这里,一定错不了。”

  洪相公哈哈笑道:“吴先生做事,自然万万错不了的,只不过……不知道这位石夫人,是否有和敝邦合作的诚意?”

  吴菊轩笑道:“她若没有这意思,你我想看她,只怕比登天还难。”

  敏将军道:“啊!她功夫难道比先生还强?”

  吴菊轩笑道:“在下这点功夫,若和石夫人一比,实如秋萤之与皓月,简直不可相提并论。”

  敏将军笑道:“如此说来,敝邦有了这位石夫人相助,从此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吴菊轩道:“正是如此。”

  洪相公笑道:“说来这还是仰仗吴先生的大力,若非吴先生,石夫人又怎肯与我等这些凡夫俗子结纳?”

  敏将军笑道:“不错,不错,此次大功全部告成之后,上至国王大哥,下至本帅和洪相公,都不会忘了吴先生的好处的。”

  吴菊轩哈哈笑道:“在下一介草民,能为君王效力,已觉不胜荣宠之至。”

  那红衣女子却娇笑道:“你也别假客气了,此番事成之后,你还不是要求洪相公和敏将军给你一个一官半职,让我也可以舒舒服服享半辈子清福。”

  洪相公大笑道:“事成之后,大嫂少不了自然是位一品夫人。”

  四个人一齐大笑起来,接着,又是一阵碰杯声。

  听到这里,楚留香的心更往下沉。

  他们现在已知道,这吴菊轩竟然是和石观音有勾结的,而且还替石观音和龟兹国的叛臣接了线。

  这些人好不容易夺得了龟兹国的王位,这下子只怕就等于双手奉送给石观音和吴菊轩二人了。

  像吴菊轩这样的人,他的目的自然不只是“一官半职”了,就算将宰相让给他做,他也是不过瘾的。

  只不过在这种情形下,黑珍珠所占的又是什么地位呢?他久居大漠,难道也是石观音属下?

  现在,石观音就要来了,楚留香等人的命运,只怕也立刻就要被判定,姬冰雁忽然道:“楚留香,你一向很有自信,这一次你想你还能活着走出去么?”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有几次别人刀已架住了我的颈子,我还是活到现在了。”

  姬冰雁苦笑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绝望呢?”

  楚留香笑道:“别人还没有砍下我的脑袋时,我永远都没有绝望的。”

  突听一声鹰啸,接着,“沙沙”之声,动地而来。

  一点红耸然道:“来了!”

  姬冰雁道:“原来石观音乘的也是这种鬼船。”

  楚留香道:“我看这艘船八成也是石观音送的。”

  几句话的功夫,那艘船想必已到了,船舱上脚步之声响起,吴菊轩等人显然一齐迎接了出来。

  知道石观音就要上船,楚留香等人竟似被一种奇异的魔力所摄,心里跳个不停,口也不敢开了。

  只听红衣女子的语声缓缓传来,道:“弟子长孙红,叩见夫人。”

  楚留香猜得果然不错,这女子果然是石观音门下,石观音竟然肯将自己的徒弟嫁给吴菊轩,吴菊轩这人想来更不简单了。

  过了半晌,脚步声又移入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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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回 附骨之蛆(3)

  洪相公道:“晚生久慕夫人风仪,不想今日得见,实在……实在不胜光彩。”

  这人口才本极灵便,此刻一句话却分了好几次才说出来,那敏将军更是期期占占,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两人本是见过大场面的,见了这石观音,还不免如此紧张,可见石观音必定风采照人,令人不敢逼视。

  等他们的客套恭维话都说完了,一个优美动人,光滑得像缎子一般的声音,才带着笑缓缓道:“两位天皇贵胄,功高盖世,日后凌霄阁上,必有姓名,贱妾又是何许人,两位如此客气,倒教贱妾置身无地了。”

  这声音似乎就在楚留香头上。

  楚留香想到这仙子般美丽,恶魔般诡秘的人,此刻就坐在自己头上,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实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瞧一瞧这仙子中的恶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究竟有什么神秘的魔力。

  上面又说了几句话,敏将军忍不住道:“不知夫人可将那极乐之星带来了么?”

  石观音却反问道:“将军可知道这极乐之星的秘密?”

  敏将军道:“还……还不知道。”

  石观音道:“将军既不知道它的秘密,这‘极乐之星’最多也不过只是块宝石而已,贱妾就算奉送给将军,将军又有何用?”

  敏将军似乎怔住了。

  洪相公却赔笑道:“但晚生等却知道,这宝石若到了昏王手里,价值立刻大不相同,是以晚生万万不能让它落入那昏王手里。”

  石观音微笑道:“但贱妾已决定将它和那昏王交换了。”

  敏将军和洪相公显然都大吃一惊,失声道:“这……这万万使不得。”

  吴菊轩含笑接口道:“两位不必吃惊,夫人将这“极乐之星”还给那昏王,是另有用意的。”

  敏将军道:“有……有何用意?”

  吴菊轩道:“只因普天之下,只有那昏王知道它的秘密,他既宁死不肯说,就算想知道这秘密,就唯有等那昏王得回此物后……”

  洪相公恍然道:“他此刻已是山穷水尽,得回此物后,必定要立刻加以利用,那时我等在暗中查探,就可知道它的秘密了。”

  吴菊轩笑道:“究竟洪相公是聪明人。”

  敏将军也立刻大笑道:“那昏王此刻已没有硬手保镖了,咱们随时要将那极乐之星夺回,却容易得很,这叫欲擒故纵……哈哈!妙计呀妙计!”

  说到这里,他语声突然停顿半晌,才接着道:“幸好咱们未能宰了他,否则这秘密岂非也要随他同入地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来咱们的运气倒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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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回 士为知己者死(1)

  长孙红却忽然银铃般娇笑起来,道:“你只当咱们真的宰不了他们?夫人若真想要那昏王的命,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全都不见了。”

  这句话说出来,船舱下的楚留香等人也不禁怔了一怔,敏将军和洪相公更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洪相公才吃吃道:“既是如此,先生又不惜重金,将那些刺客请来作甚?”

  吴菊轩微笑道:“在下找那些刺客来,只不过想将那昏王骇上一骇,一个人若是觉得自己性命危险时,就会将平日不愿示人的秘密说出来了,只因这秘密若对他亲人大是有利,他怎会将之带入地下?”

  长孙红道:“谁知这昏王的嘴竟比瓶子还紧,无论到了多么危险的时候,还是不肯将这秘密告诉别人,甚至对他最亲近的人都不肯说出来。”

  听到这里,楚留香不禁苦笑道:“难怪龟兹王能在死里逃生,原来别人根本就不想要他的命,咱们跟着紧张了半天,也上了别人的当了。”

  突听石观音带笑道:“能令大名满天下的楚香帅上当,实在是不容易。”

  她的人虽还在船舱上,但这声音竟似对着楚留香的耳朵说出来的,她内力之强,竟已能将声音凝练。

  楚留香心里吃了一惊,嘴里却笑道:“夫人也未免将在下瞧得太重了,在下时常都会上当的。”

  石观音缓缓道:“香帅何必太谦,贱妾平生所遇的对手,高人虽有不少,但若论聪明机智,武功之高,实无一人能比得香帅。”

  楚留香苦笑道:“在下若真有夫人所说的这般高明,此刻又怎么会置身在夫人的裙脚之下。”

  石观音一笑道:“香帅可知道,像这样的处境,还有人求之不得哩!”

  姬冰雁冷冷道:“这女魔头用话在挑逗你,只怕已看上了你,咱们是否能活着出来,也就要看你这大情人的手段了。”

  他说话的声音自然低而又低,楚留香还是生怕被石观音听见,赶紧用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道:“能置身在美人的石榴裙下,虽是死而无憾,只可惜在下虽想见夫人一面,却也是辗转反侧,求之不得。”

  他最后说的这八个字,乃是诗经“关雎”中的两句,也正是古往今来,最早的,最有名的情歌,上面两句便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短短八个字里含意之深,实在比别人千句百句话都要深得多。

  石观音显然已听出了他话中的挑逗之意,沉默了半晌,才悠然道:“你可是想见我一面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石观音微笑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见我一面。”

  楚留香道:“现在?”

  石观音道:“你为何如此没有耐心?”

  楚留香叹道:“不是在下没有耐心,而是在下生怕活不了那么长了。”

  石观音又默然半晌,淡淡道:“你会活到那时候的。”

  突听吴菊轩大声道:“他活不到那时候。”

  石观音冷冷道:“谁说的?”

  吴菊轩长长吸了口气,道:“夫人难道未听说过,养痈成患,若是……”

  右观音厉声道:“我难道还要你来教训?”

  吴菊轩不敢再说话了。

  洪相公却干咳了一声,赔笑道:“若是没有必要,倒是将此人除去的好。”

  石观音语声和缓了下来,徐徐道:“书画家完成了一件杰作,若是没有人欣赏,就会觉得如衣锦夜行,所有的心力都白花了,是么?”

  洪相公虽然是摸不透她话中深意,也答不上话来。

  石观音又道:“名伶在高歌时,若是无人聆听,也会觉得十分无趣,是么?”

  洪相公道:“嗯!”

  石观音道:“我们做这件事,也正如画家挥毫,名伶高歌一般,也要人来欣赏的,因为我们做的这件事,也无疑是件杰作。”

  洪相公笑道:“不错,若论用力之深,结构之密,纵是王羲之兰亭帖,李太白长歌行,也万万比不上此事之万一。”

  石观音道:“所以我要他活着,活着看我们这件事完成,名画要法眼鉴赏,名曲要知音聆听,我们做的这件事,也只有楚留香这种人才懂得欣赏,是么?”

  洪相公击节道:“不错,夫人高见,当真非人能及。”

  吴菊轩道:“但,但这人……”

  石观音冷冷道:“用不着你来多话。”

  她对任何人都十分客气,只有对这吴菊轩,却从不假以颜色,吴菊轩居然也逆来顺受,恭声道:“是。”

  石观音道:“既是如此,下面的这三个人,我就要带回去,不知各位可有异议么?”

  洪相公赔笑道:“在下唯夫人之命是听。”

  石观音一笑道:“各位但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闷了一天后,胡铁花简直快闷出病来了,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奇怪的是,竟好像越喝越清醒。

  眼见这一天又将过去,胡铁花忍不住唉声叹气,喃喃道:“楚留香,老臭虫,你为何还不回来,难道是碰见鬼了么?”

  他却不知楚留香竟真的碰见鬼了。

  门帘忽被掀起,琵琶公主已闯了进来,胡铁花一肚子闷气,这下可找着出气的人,大吼道:“我问你,你究竟懂不懂礼貌?”

  琵琶公主冷冷瞧了他一眼,道:“什么礼貌?”

  胡铁花大声道:“孟母曰:夫礼,将入门,问孰存,所以致敬也。将上堂,声必扬,所以戒人也。你要进来,难道不会先打声招呼么?”

  琵琶公主笑道:“哎哟!想不到你还念过几天书的。”

  胡铁花背负起手,仰头道:“好说好说。”

  琵琶公主的脸一板,冷冷道:“只可惜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胡铁花瞪眼道:“我是什么身份?”

  琵琶公主道:“现在,你是我们的阶下之囚,我根本用不着对你客气。”

  胡铁花瞪眼瞧了她半晌,忽然一笑,道:“好男不和女斗,这话是你说的,也就罢了,若是别人说的,嘿嘿!我可就要他的好看了。”

  他往床上一倒,用毡子盖起头,索性给她个不理不睬。

  琵琶公主叱道:“你装什么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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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回 士为知己者死(2)

  胡铁花蒙在被里,大笑道:“我要睡就睡,要起来就起来,谁也管不着。”

  琵琶公主跺了跺脚,走过去就掀他毡子。

  胡铁花大叫道:“我可不是老臭虫,你莫瞧错了人呀!”

  琵琶公主的脸红了红,口气却软了,道:“王妃要见你,快起来跟我去!”

  胡铁花怔了怔,一骨碌坐起来,道:“王妃要见我?她要见我作甚?”

  琵琶公主道:“她素来不喜见人,此番要见你,自然是有要紧的事!”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笑道:“她既然要见我,就叫她来吧!”

  嘴里说着话,人又倒了下去。

  琵琶公主跺脚道:“你……你这人怎地像是没骨头似的。”

  胡铁花翘起脚,悠然道:“你莫忘了,是她想见我,不是我想见她。”

  琵琶公主咬了咬嘴唇,忽然冷笑道:“我知道了,你莫非是做贼心虚,不敢去见她?”

  她话尚未说完,胡铁花已跳了起来,大声吼道:“我有什么做贼心虚?我如何不敢去见她?”

  琵琶公主忍住笑道:“你若有这胆子,就跟我来吧!”

  龟兹王妃的帐篷,实在比胡铁花想像中还华丽得多,帐篷里充满了檀香、药香,香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

  珍珠罗帐里,龟兹王妃半倚半卧,仿佛弱不胜衣。

  虽然隔着层纱帐,她看来仍是风华绝代,不可逼视,连胡铁花到了这里,都似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龟兹王妃微微一笑,道:“残病之身,不能下床迎接,盼公子恕罪。”

  胡铁花清了清喉咙,道:“不……不客气。”

  他本想说两句话,道:“我是你的阶下之囚,你用不着客气。”

  但话到嘴边,竟说不出来了。

  龟兹王妃叹了口气,道:“前夜的不幸之事,的确令人遗憾。”

  一提到这件事,胡铁花的火气就往上撞,冷笑道:“王妃莫非是要来审问我的么?在下恕不奉陪了。”

  他转身就走,龟兹王妃却笑道:“公子留步,公子太多疑了。”

  胡铁花冷笑道:“多疑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王妃又叹了口气,道:“我等错疑了公子,确是不该,但请公子恕罪。”

  胡铁花反倒怔了怔,道:“你……你们已承认人不是我杀的了?”

  王妃柔声道:“人自然不是公子杀的,否则公子又怎会还留在这里?公子若是想走,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胡铁花默然半晌,长叹道:“快被人冤死了的时候,忽然还见个明白事理的人,实在令人开心得很。”

  王妃道:“公子如今还在生气么?”

  胡铁花笑道:“在下本来的确有些生气的,但王妃这么样一说,在下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王妃嫣然一笑,过了半晌,又道:“贱妾请公子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胡铁花挺胸道:“士为知己者死,王妃要在下做什么,只要在下能做得到,要水里就水里去,要火里就火里去。”

  王妃道:“公子高义,贱妾先谢过了。”

  胡铁花忽然发现,帐篷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和王妃相对,琵琶公主和丫鬟们竟都已悄然退去。

  也不知怎地,他一颗心竟忽然“怦怦怦”跳了起来,似乎觉得纱帐中的王妃,正在向他微笑。

  当下大声道:“王妃不必客气,有什么吩咐,请说就是。”

  龟兹王妃道:“公子不知是否还记得,明天就是对方与我等相约,交换‘极乐之星’的日子了,不知公子是否能……”

  胡铁花虽然拼命抑制自己,但也不知怎地,竟忽然想起了洞房花烛的晚上,那温存缠绵的一夕。

  帐中的龟兹王妃,竟似乎已变成了……

  胡铁花再也不敢瞧下去,再也不敢想下去,大声道:“王妃莫非是要在下将那极乐之星换回来么?”

  王妃叹了口气,道:“我一家大小流离在外,实在众叛亲离,竟不得以此等琐碎的事来牵累公子,贱妾于心实是难安。”

  胡铁花慨然道:“在下若不能将那极乐之星换回来,情愿将这颗脑袋摘下来充数。”

  王妃道:“公子如此大义,实令贱妾……贱妾……”

  她语声哽咽,竟连话都说不出了,却突然自纱帐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来,灯光下,只见她纤纤指尖,不住微微颤抖,就像是一朵在狂风中挣扎的小小兰花,若无人扶持爱护,眼见就要被暴风雨摧残。

  胡铁花但觉心里一阵热血上涌,脑袋一阵迷糊,等头脑清醒时,才发觉不知怎地自己竟也握住了这只手了。

  龟兹王妃居然也没有退缩,没有闪避,只是颤声道:“公子此去千万小心,贱妾已将一切都托付给公子了。”

  胡铁花只觉一颗心已快跳出胸腔,也不知该放下这只手来,还是该继续握住,嘴里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只觉龟兹王妃的手,反而握起他的手,柔声道:“除此之外,贱妾还有一件私事想托付公子。”

  胡铁花脑子里还是昏昏的,想也不想,大声道:“在下早已说过,只要是王妃的事,在下万死不辞。”

  他天生就是热情冲动,顾前不顾后的脾气,别人若是对他好,他简直可以把心都掏出来送人的。

  此刻他只觉得这龟兹王妃不但是他平生第一知己,而且是天下对他最好的人,以王妃之尊,居然对他一个江湖人如此宠遇,他不但感激零涕,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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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回 士为知己者死(3)

  龟兹王妃道:“贱妾只求公子为贱妾打听出那极乐之星的秘密。”

  胡铁花怔了怔,道:“这秘密连王妃都不知道么?”

  王妃叹道:“我和王爷多年夫妻,彼此虽然可称得上是相敬如宾,但只有这一件事,他却始终不肯告诉我。”

  胡铁花想了想,道:“王爷若连王妃也瞒着,又怎样肯将这秘密告诉在下?”

  王妃缓缓道:“古老相传,龟兹国上代本有一宗巨大的宝藏,平时谁也不可动用,只有在国家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才能将之用来复国中兴,至于宝藏所在之地,也唯有身继龟兹国王位大统的人才知道。”

  胡铁花恍然道:“王妃莫非是认为这极乐之星的秘密,就和宝藏有关么?”

  王妃道:“想来必是如此。”

  胡铁花苦笑道:“若是如此,王爷只怕更不会将这秘密告诉我了。”

  王妃道:“但以王爷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将那宗巨大的宝藏运出来的,是么?”

  胡铁花道:“不错。”

  王妃道:“这不但要人搬运,而且还必定要人保护,是么?”

  胡铁花道:“是。”

  王妃又叹了口气,道:“贱妾方才已说过,现在王爷属下已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手,更没有一个能有力量护送这宝藏的。”

  胡铁花沉吟道:“王妃的意思,是认为王爷会找我来护送这宝藏?”

  王妃道:“正是。”

  胡铁花苦笑道:“王爷若是信得过我,也不会冤枉我是杀人犯了。”

  王妃柔声道:“王爷对公子虽有误会,但公子将那极乐之星换回来后,他的看法必然会改变的,何况,他除了公子之外,更绝对没有别人可以信任。”

  胡铁花笑道:“王妃可知,王爷对我那朋友,就比对我信任得多。”

  王妃沉默了半晌,道:“但王爷若将此事交托公子,公子肯将其中的秘密告诉我么?”

  胡铁花道:“在下岂非早已答应……”

  王妃截口道:“王爷若要公子严守秘密呢?”

  胡铁花想了想,笑道:“在下却是先答应王妃的,是么?”

  这件事有些不合规矩道理,若换了别人,必定不会答应,但胡铁花做事可从来不管是有理,还是无理的,只要是他认为该做的事,他就非做不可,现在他一心只认为龟兹王妃是天下第一个好人,那位王爷是个混账,他若为了一个好人来骗骗混账,那岂非正是天经地义,合理已极?

  至于这龟兹王妃又是为了什么一定要知道这秘密呢?这一点,胡铁花却连想也不去想,自然更不会去问的。

  正午,骄阳如火。

  胡铁花带领着三匹骆驼,直奔西行。

  他头上虽重重叠叠地缠了条很长的白布,还是不免被太阳晒得发昏,跟随他同行的三个龟兹武士,武功虽远不及他,但却久已被沙漠中的风沙烈日磨练成一副钢筋铁骨,看样子竟比他舒服多了。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只怕是酒喝得太多了,怎地像是娇滴滴的大姑娘似的,一晒太阳就头昏,这样下去,还得了么?”

  其实这也是因为他久日劳累太剧,不但酒喝得太多,而且那一夜缠绵,更大大消耗了他的体力。

  昨天晚上,他虽然很早就上床了,但想起纱帐中那如烟中芍药般的倩影,想起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他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心里越是觉得不该胡思乱想,唐突佳人,越是骂自己好色无耻,但也不知怎地,那美丽的王妃竟仿佛本就是他相思入骨的情人,他要不想都不行。

  胡铁花平日不是这样子的,到后来他只有自己安慰自己:“我只怕是被那多情的老臭虫传染了。”

  但一想起楚留香,他更睡不着了。

  楚留香已去了两天多,非但没有回来,而且连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和姬冰雁难道都遭了那神秘刺客的毒手?

  一眼望去,千里无垠的大沙漠,连一点生机都没有,没有人.没有鸟兽,没有云,没有风。

  间或有一两只令人恶心的大蜥蜴,自岩石中爬出,爬过骆驼蹄下,但却更为这沙漠平添几分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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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回 酒醉误事(1)

  胡铁花左拳打着右拳,喃喃道:“就算老臭虫和死公鸡,也不会在这见鬼的沙漠上放荡两天,都不回去的,他们不回去,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突见一骑骆驼赶上来,驼峰上的武土道:“前面有个阴凉处,可要歇息歇息么?”

  胡铁花沉吟道:“咱们已走了多少路了?”

  那武士道:“约莫十里。”

  胡铁花皱眉道:“走了十里,就想歇下来,五十里路岂非要走到明天么?”

  那武士赔笑道:“在沙漠上走五十里,可比别的地方走五百里都要累人,何况,骆驼上还驼着几千两重的金子。”

  胡铁花笑道:“无论如何,现在歇息还嫌太早了,咱们一定要在天黑以前赶出五十里路去,我倒想瞧清楚那个来和我们换东西的人,长得是何模样?”

  他嘴里说着话,已将骆驼加紧赶了出去。

  那武士叹了口气,喃喃道:“像你这样赶路,到了地头时,只怕人和骆驼都要被晒昏了,对方若是忽然翻脸,看你怎么办?”

  另一名武士也赶了上来,接口道:“反正责任也不在咱们,他想逞强,就让他去吧,到时候,对方若动了手,咱们远远的躲到一边去就是。”

  第三个武士往地上啐了一口,撇嘴道:“这种南蛮子连屁都不懂,就想在沙漠上逞强了,这岂非是自讨苦吃?”

  这些武士们吃了胡铁花和楚留香几次亏,此刻竟在暗中幸灾乐祸起来,只不过他们说的自然是龟兹土语,胡铁花就算听到,也是全然不懂。

  但他们说的并不错,这五十里走起来的确是够人受的,幸好在正午过后,烈日之威已稍退。

  到了太阳落下去时,胡铁花还是有些受不了,虽喝了好几次水,嘴唇还是干得发裂。

  只见前面一片岩石林立,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看来,宛如一只不知名的狰狞怪兽,在那里等着择人而噬。

  胡铁花心里也有些发冷,回头道:“现在咱们已走出多少里了?”

  那武土仰首瞧了瞧天色,道:“只怕已有五十里。”

  胡铁花道:“信上说得明白,西行五十里后,自有人来和我们交换,咱们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吧!等他们来了,咱们也好以逸待劳,好歹给他们个教训。”

  那武士缓缓道:“他们若早已在这里等着咱们,以逸待劳,要给咱们个教训呢!”

  胡铁花怔了怔,笑道:“这话倒也有理,咱们倒真该小心些才是。”

  那武士冷冷道:“方才小人说要在途中多歇息些时,正是为了提防对方这一着。”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笑道:“我性子急,你莫怪我。”

  他是条直肠汉子,若是知道自己错了,立刻就会认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其中分际,他绝不推诿。

  那武士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笑了笑,道:“幸好小人们还带了酒来,可以提提神。”

  胡铁花大喜道:“在哪里?”

  那武士立刻送了个羊皮水袋来,笑道:“这是大宛葡萄酒,喝醉也不伤人的。”

  胡铁花笑道:“我知道,我那朋友老臭虫,就最喜欢喝这种酒了。”

  他拔开塞子,喝了两口,长长吐了口气,又笑道:“这次出来,我本来不准备喝酒的,但既有好酒,哈哈……”嘴里立刻又灌满了酒,连话都说不出了。

  那三个龟兹武土,静静地站在他对面,出神的瞧着他,竟好像一辈子都没有瞧见过人家喝酒似的。

  胡铁花将大半袋酒都灌下肚,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擦了擦嘴,搭讪着笑道:“你看,酒都快被我喝完了,你们也来喝两口吧!”

  三个龟兹武士同时咧嘴一笑,不但笑的神态完全相同,而且同时笑,同时闭口,就像是在唱傀儡戏似的。

  其中一人望了望他的两个同伴,又笑道:“这点酒三个人分也不够,不如还是胡爷一个人喝了吧!”

  胡铁花大声道:“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手里紧紧捏着酒袋,非但没有送过去的意思,简直就像生怕别人来抢似的。

  三个武士对望了一眼,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开心些。

  还是方才说话的人笑道:“胡爷跟小人们还客气什么?”

  胡铁花大笑道:“既是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本来的确是不想喝酒,也怕喝酒误了事,但半袋酒下了肚之后,却把肚子里的酒虫都勾了起来。

  喜欢喝酒的人,只怕大多全都有这个毛病,酒多的时候,总是拼命劝别人喝,想把别人灌醉。

  酒少的时候,就生怕别人也来分他的酒喝了。

  三个龟兹武士瞧着他把一袋酒全都喝了下去,三个人竟是眉飞色舞,远比自己喝还要开心一倍。

  胡铁花抹着口笑道:“好酒好酒,只可惜非但太少,而且也太淡了些。”

  三个龟兹武士笑嘻嘻道:“胡爷觉得这酒太淡了么?”

  胡铁花道:“以我看来,还是烧刀子喝起来过瘾得多。”

  那武士道:“但烧刀子却醉不死人的。”

  胡铁花大笑道:“难道这淡得出鸟来的酒,还能醉得死人么?”

  那武士笑道:“醉不死,也差不多了。”

  胡铁花笑道:“但我喝了这么多酒,却连一点酒意也没有,难不成是我的酒量又进步了么?”

  那武士忽然不笑了,瞪眼道:“胡爷真的连一点酒意也没有?”

  胡铁花斜着眼笑道:“这点酒就能灌醉我,嘿嘿!再来个七袋八袋也没关系。”

  三个武士眼睛都直了,话也说不出。

  胡铁花道:“你们不信的话,我就让你们瞧瞧我是不是喝醉了?”

  其实他会说出这种话,就已表示他喝醉了,真正没有喝醉的人,永远不会想证明给别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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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回 酒醉误事(2)

  三个武士却吃惊得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瞧着。

  只见胡铁花摇摇摆摆站了起来,在地上划了条线,又蜷起一条腿,用一条腿从这条线上跳过去。

  他来回跑了两次,大笑道:“你们看,喝醉了酒的人,还能这样跳么?”

  那武土眼珠子一转,笑道:“真正没有喝醉酒的人,还会翻斤斗的。”

  胡铁花哈哈笑道:“翻斤斗,那有什么困难?”

  他嘴里说着话,身子早已凌空翻了起来,以他这样的武功,莫说翻一个斤斗,就算翻七八十个,也像吃豆腐一般,稀松平常得很。

  谁知他这个斤斗才翻到一半,竟突然往半空中跌了下来,“叭”的摔在地上,沙地都被摔出个坑。

  胡铁花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咧起嘴笑道:“这次我腰扭了筋,不算数的。”

  那武士笑道:“对,这次不算,再来一次。”

  胡铁花又挣扎着爬起来,身子又拼命一翻,只听又是“叭”的一声,好像半空中忽然掉下块石头。

  这次他可再也爬不起来了,吃吃笑道:“奇怪,今天怎地有些不对劲?”

  那武士眼睛亮了,道:“胡爷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胡铁花大笑道:“只怕是被太阳晒昏了。”

  那武土道:“不对不对。”

  胡铁花斜着头想了想,道:“也许是这两天太累。”

  那武士道:“也不对。”

  胡铁花瞪眼道:“你只知道不对?你知道个屁!”

  那武士大笑道:“我当然知道,只因就是我亲手在这酒里下药的。”

  胡铁花怔了怔,道:“下药?下什么药?”

  那武士笑嘻嘻道:“咱们角,兹虽是小国,但做皇帝的也和你们一样,免不了喜欢女人,你们国里不是有句话是,是什么‘寡人好色’,是么?”

  胡铁花道:“是又怎么?”

  那武士道:“所以咱们皇宫内院里,也准备着一种药,是专门准备对付那些烈女贞妇的,这种酒又香又淡,跟糖水差不了多少,但无论谁吃了,立刻就会全身发软,再也没有丝毫力气。”

  胡铁花道:“你……你方才给我喝的就……就是?”

  那武士笑道:“不错,在下方才给胡爷喝的就是这种酒,我好不容易才从里面偷出来一袋,胡爷再嫌少,我也没法子了。”

  胡铁花怔了半晌,忽然大笑道:“我也不是什么贞妇烈女,你们的老头子也不会看上我的,为何要用这种酒来对付我,这岂非糟蹋了?”

  那武士笑道:“有趣有趣,这话当真有趣极了,一个快要死的人,还能说得出如此有趣的话,倒也难得的很。”

  胡铁花大笑道:“我这是跟那死臭虫学的,一个人一生下来就哭,活着时笑的机会也不多,临死时不大笑几次,岂非白活了一辈子?”

  那武士道:“胡爷也知道自己快死了么?”

  胡铁花笑道:“我还知道你们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驼骆上的金银珠宝,是么?”

  那武士大笑道:“想不到胡爷的头脑突然变得清醒了,不错,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王爷被人赶了出来,这辈子已算完了,我们可犯不着一辈子跟着他在这种鬼地方受苦,不如弄些财宝,到别的地方去享受下半辈子。”

  胡铁花笑道:“有理有理,但你们难道未想到,这些珠宝是要送给石观音的,她说不定立刻就要来了,她会让你们把珠宝拿走么?”

  那武士悠悠道:“胡爷以为这里真的就是和石观音的约会之地?”

  胡铁花一怔道:“难道不是?”

  那武士道:“西行五十里,才是和她约会之地,是么?”

  胡铁花道:“不错。”

  那武士笑道:“但我们出发时虽是向西而行,走了十里后,方向就变了,在这大沙漠上,方向只要差错一些,就差得很多,这里离那约会之地,最少也有三五十里。”

  胡铁花笑道:“难怪你们走了十里后,就叫我歇下来,原来那时你们就想灌倒我了。”

  那武士道:“但那时胡爷不肯歇下来,我们只有故意将方向走错,胡爷以为我们是沙漠上的识途老马,所以放心跟着我们走,也没有留意方向。”

  他一笑,接道:“但胡爷也莫难受,在沙漠上很多人都会迷路的。”

  胡铁花笑道:“我一向不认得路,就算走在大路上,我也会迷路的。”

  那武士道:“胡爷下辈子投胎时,最好还是先认认路的好,莫要投错了胎,投进猪肚子里,那可就冤枉了。”

  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说得出如此幽默的话,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有趣,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胡铁花道:“现在,你们难道就要来宰我?”

  那武士笑道:“我们若不杀胡爷,胡爷药力消失后,一定会来找我们的……这是不得已的事,请胡爷原谅则个。”

  胡铁花笑眯眯道:“但你们谁敢来动手呢?”

  那武士道:“谁动手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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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回 酒醉误事(3)

  胡铁花笑道:“你以为我真没有力气了么?莫要来杀我时,反被我杀了。”

  三个武士本已向他走了过来,听了这句话,突然一齐停下脚步,胡铁花的厉害,他们早已领教过了的。

  胡铁花笑道:“说不定这酒并不如你们想像中那么厉害,说不定这酒对男人并不如对女人那么有用,是么?”

  三个武士对望一眼,暗道:“不错,说不定他真的还有些力气,否则他又怎能笑得如此开心呢?”

  胡铁花笑道:“好,现在你们谁敢来动手,就过来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竟真的没有人敢过来。

  胡铁花大笑道:“依我之见,你们还是带了这些珠宝快快逃走的好。”

  那武士眼珠子一转,忽然道:“这人若还有力气,怎会让我们将珠宝带走?”

  另一人大喜道:“不错,他一定是在吓唬人的。”

  第三人大笑道:“你要我动手,我就来动手吧!”

  他“刷”的自腰边抽出了刀,扬刀向胡铁花奔去,这柄刀精光耀眼,看来要砍人的脑袋,比切瓜还容易。

  胡铁花虽然还在笑,已笑得有些勉强,忽然道:“这些珠宝一个人花的确可以享受一辈子,但三个人分……嘿嘿!你们难道不觉得太少了些么?”

  他平生从未做过挑拨离间的事,此刻情急之下,用了这一计,只望这三人立刻自相残杀起来。

  谁知那武士却大笑道:“我们纵然想独吞财宝,也万万不会在你面前先打杀起来,让你有机会逃跑的,世上绝没有这样的呆子。”

  另一人格格笑道:“胡爷的传奇故事只怕听得太多了。”

  第三人已狂笑着挥刀直劈过来,道:“你笑吧,此刻你若还笑得出,我才真佩服你。”

  他笑声忽然停顿,一柄刀高高举起,却未砍下。

  那武士皱眉道:“你发什么惧,手软了么?”

  第三人吃吃道:“船……我看见了一只船。”

  那武士大笑道:“船,这地方哪会有船,你眼睛莫非……”

  他自己笑声也忽然顿住,眼也发起直来。

  另一人已颤声道:“船……那边真的有只船在往这里走。”

  三个人面上都现出惊惧之色,张口结舌,动弹不得。

  胡铁花又惊又喜,暗道:“这三人只怕是见了鬼,沙漠上若能行船,大海中岂非就可以跑马了么?”

  但等到他的眼睛转过去时,他也被吓得呆住了。

  漫天风沙中,竟真的有艘船驶了过来。

  这艘船本是如风疾驶,此刻已渐行渐缓,满天鹰唳声中,终于缓缓停了下来,就停在他们面前。

  满天黄尘渐渐消失,船头上渐渐现出一条幽灵般的白衣人影,手足面目,都藏在白袍白巾里,连眼睛都瞧不见。

  三个武士对望一眼,脚步缓缓向后退,三个人面上俱已汗如雨下,拉起牵骆驼的绳子,就想溜之大吉。

  白衣人忽然阴恻恻一笑,道:“我已到了这里,你们还想逃么?”

  语声娇柔,竟是个女子。

  她眼睛虽被白巾蒙住,但别人的一举一动竟都瞒不过她,三个武士手脚发抖,刚牵起的绳子又落了下去。

  那武士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白衣人也不理他,缓缓道:“我本在奇怪,你们为何没有如约而来,如今才知道原来是你们三个在捣鬼。”

  她身子也未见动弹,人已飘飘跃下船头,厉声道:“但已属我之物,就凭你们也想染指么?”

  那武士已被她这惊人的轻功骇呆了,过了半晌,才讷讷道:“小人倒并没有……没有歹意。”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观音菩萨自有千手千眼,你们还想瞒得过我?”

  胡铁花忍不住长叹道:“石观音,石观音,想不到我终于见到你了,只是我竟在这种情况下和你见面,实在是泄气得很。”

  白衣人道:“如此情况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和我一较高下不成?”

  胡铁花道:“不错,我的确很有这意思。”

  白衣人冷笑道:“你只怕还差得远哩……连这样的奴才都能令你上当,鼎鼎大名的胡铁花真令我失望得很。”

  她面已转向胡铁花,后面那三个武士悄悄打了个眼色,反手间腰刀已出鞘,三柄刀一下泼风般向白衣人砍了过去。

  白衣人背负双手,头也未回,直似全未觉察,但等到三柄刀堪堪砍到时,她纤纤十指,突然自袖中弹出。

  只听“呛”的一声,刀光如匹练般冲天飞起。

  三个武士根本未瞧见对方出手,只觉手腕一震,半边身子都发了麻,掌中刀已被震得脱手飞出。

  三个人骇得魂都飞了,哪里还顾得黄金珠宝,简直瞧也不敢瞧这白衣人一眼,扭过头就逃。

  他们脚下虽没有轻身功夫,但性命交关时,逃得也真不慢,直逃出十来丈,三柄刀才落下来。

  白衣人轻轻招手,将三柄刀全都接住,淡淡道:“刀是你们的,还你们。”

  她还是没有回头,反手一抛,三柄刀闪电般飞出,刀上竟也似长着眼睛似的,眨眼间便追上了它们的主人。

  只听接连三声惨呼,鲜血飞激而出,有如三道火花,三柄刀已穿心而过,钉子般将三个人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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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回 料事如神(1)

  胡铁花惨然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这……这又何苦?”

  白衣人悠然道:“你害怕了?”

  胡铁花瞪眼道:“我怕什么?”

  白衣人道:“自然是怕我杀你。”

  胡铁花大笑道:“你看我像个怕死的人么?”

  白衣人道:“我看你面上虽在充英雄,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再也不听胡铁花回答,转过身拍了拍手,那“鬼船”上立刻跃下几条大汉,将骆驼上的珠宝都搬了上去。

  胡铁花大声道:“喂!你莫忘了,这些东西是拿来和你们交换那‘极乐之星’的。”

  白衣人转身道:“你想将极乐之星带回去?”

  胡铁花道:“自然想带回去。”

  白衣人冷笑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杀你?”

  胡铁花大声道:“我死也得将极乐之星带回去。”

  白衣人冷冷道:“这倒怪了,一个死人又怎能将东西带得回去?”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在等死时,做梦也不会想到楚留香和姬冰雁竟会在这附近瞧着他——楚留香和姬冰雁竟然就在十余丈外那艘鬼船上。

  他们是从另一艘船上被搬到这艘船上来的,只因为石观音要“好好地照顾他们”,但他们并没有瞧见石观音。

  胡铁花以为这白衣人就是石观音,其实她只不过是石观音的一个门下弟子,石观音早已走了。

  她行踪真是十分诡秘,非但总是来去匆匆,而且永远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现在,楚留香和姬冰雁就在这船舱中,而且就坐在舱口,从帘子里瞧出去,就可以瞧见胡铁花。

  但他们自然不能动,也不敢大声呼唤,只因他们知道胡铁花没法子救他们,而且那白衣人也对他们说过:“你们若是大声呼唤,一点用也没有,只不过是胡铁花死得快些而已,所以你们还是闭着嘴的好。”

  其实这点她根本不必说,楚留香也很清楚的。

  但他们并没有闭着嘴。

  他们瞧见胡铁花这副样子,实在觉得有些泄气。

  楚留香忍不住叹道:“看情况,他只怕又是被酒害的。”

  姬冰雁道:“他若不死在酒上,那才是怪事。”

  一点红道:“但他很好,他不怕死。”

  姬冰雁冷笑道:“不怕死就很好么?呆子和白痴都是不怕死的。”

  一点红冷冷道:“不怕死的,总比怕死的好。”

  楚留香微笑道:“你两人争论什么,这次他一定死不了。”

  姬冰雁道:“你凭什么以为别人不敢杀他?”

  他这句话,几乎是和白衣人同时说出来的,两人非但所说的句子一样,而且语气也差不多。

  楚留香道:“她若将小胡杀了,又叫谁将那极乐之星带回去?”

  他听到外面白衣人说的话,又笑道:“你可听见了?死人是没法子将东西带回去的。”

  姬冰雁道:“你怎知她要小胡将东西带回去?”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没有人将极乐之星带回去,又怎能骗得那位糊涂王爷说出秘密呢?”

  姬冰雁纵然还有些不信楚留香的话,此刻也不得不信了,只因这时他已瞧见那白衣人走了回来。

  胡铁花还是活着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愿那位糊涂王爷莫要真糊涂得将秘密说出来,否则他非但自己要送命,小胡只怕也要陪他送命了。”

  姬冰雁忍不住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现在石观音只怕也知道自己没法子令龟兹王说出那秘密了,但她认为龟兹王说不定会对小胡说的,因为龟兹王说不定会要求小胡帮忙,她现在既然觉得小胡很有用,自然就舍不得杀死他了。”

  姬冰雁不说话了,但心里也在默祷:“但愿那龟兹王莫要说出秘密才好。”

  白衣人走了,船也走了。

  胡铁花这才开始害怕起来。

  他实在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活下来的。

  “石观音”实在没有理由不杀他。

  但石观音却偏偏没有杀他,非但没杀他,反而真的将极乐之星留了下来——石观音竟是如此守信的人么?

  胡铁花实在不信,又不能不信。

  夜更深,寒意更重,胡铁花冷得全身发抖。

  现在药力虽已渐渐消失,他已渐渐能走动了,但身子还是软软的,骆驼也早已被惊走。

  胡铁花知道自己万万无法穿越这五十里的沙漠走回去。

  在白天,在他有力气时,他能不能走回去还是个问题,何况此刻夜如此深,他功力又几乎完全消失。

  “极乐之星”就在他怀里,他不能冒险。

  到后来他冷得实在受不了,就四下寻了些荆棘灌木,在岩石间寻了个隐秘的避风所在,生起了一堆火。

  沙漠里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生火非常容易,只因生长在沙漠中的植物,必定是十分干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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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回 料事如神(2)

  胡铁花喃喃自语道:“这只怕也就是惟一的好处了……”

  他语声忽然顿住,缓缓站起来,又蹲下去,直着眼睛对面前的一个石块瞧着,就算他面对着赤裸的美人,也不会瞧得如此有趣。

  但这只不过是块已风化了的岩石而已。

  火光闪动,他眼睛里也发了光。

  原来这块石块上竟染着些黑色和黄色的颜料,还有几滴已凝固了的胶质,像是上好的牛皮胶。

  这些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在这荒僻的沙漠中,最荒僻隐秘的角落里会发现这些东西,那就奇怪了。

  何况,他终究也是个老江湖,他自己虽不会易容术,也瞧得出这些东西是为了易容而用的。

  是什么人会到这种地方来易容呢?

  楚留香身上永远带着这些东西的。

  胡铁花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原来老臭虫到这里来过,却怎知他为何又要易容改扮?瞧他用的颜色又黄又黑,他莫非是被女人追怕了,所以改扮成个丑八怪?”

  想到这里,他自己不禁笑了出来。

  但事情却一点也不可笑,楚留香必然有了危险,否则他就用不着改扮,何况他改扮之后,就没了消息。

  胡铁花皱着眉,将这石头搬了家,这块石头是死的,他搬不动,但他并不死心,又去搬另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竟被他搬开了,下面的沙很松,他用手去挖,没多久就挖出一大包令他又惊又喜的东西来。

  包袱里有条丝巾,角上绣着个“曲”字,有个小木瓶,拔开瓶塞,就发出一股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气。

  “盗帅夜留香”,楚留香原来随时都带着这香气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粒黑色的珍珠,一对判官笔,一包金珠,一大串钥匙,一个翡翠鼻烟壶,一柄小银刀。

  最奇怪的是,这包东西里居然还有只鲜红的,绣着并蒂莲的女人睡鞋,一个粉红色的,绣着牡丹的女人肚兜。

  胡铁花微笑道:“小木瓶,黑珍珠和丝巾自然是老臭虫的,但巾上绣着的这“曲”字又是谁呢?莫非……莫非……是那位多情公主的闺名么?……哈!老臭虫真有一手,三下两下,就让人家女孩子将定情物都送给他了。”

  判官笔在闪着光,这对判官笔不但比武林中通常所见的沉重,而且打造得分外精致。

  胡铁花又道:“判官笔、鼻烟壶、钥匙、银刀和金珠却必定是那死公鸡的了,他这人真婆婆妈妈得和女人一样,连钥匙都带在身上,难道还怕别人等他走了后,就开他的房门,偷他的东西么——嘿嘿!看来他倒该改个名字,叫小气鬼了。”

  他自己从来没带过钥匙,所以见了别人带钥匙,就觉得可笑得很,想到楚留香终于找到姬冰雁,他更开心。

  他拍了拍手,笑道:“这两人既已聚在一起,天塌下来也能接得住,我还为他们担心什么?”

  但红睡鞋和绣花肚兜又是谁的呢?

  胡铁花皱眉道:“难道老臭虫又找到了新人?但纵然如此,他也不会要人家肚兜呀!老臭虫怎么会变得如此肉麻?”

  他拉起肚兜闻了闻,吐了吐舌头,失笑道:“好香。”

  他忽然觉得这香气熟悉得很,立刻就想到那天晚上,从姬冰雁家里将两个艳姬骗出来的光景。

  原来姬冰雁竟将他爱姬的贴身物一直藏在自己身上,聊以慰情——胡铁花忍不住大笑起来,道:“原来我们这位道貌岸然的姬先生,还是位多情种子呢!”

  突听一人道:“多情总比无情的好,是么?”

  “多情总比无情的好”,这又是何等优美多情的话,这句话被黄莺般清脆婉转的声音说出来,岂非更是令人销魂。

  但胡铁花此时此地听了这句话,却大吃了一惊,失声道:“谁?”

  方才那白衣人语声也娇媚得很,但杀起人来却一点也不娇媚了,胡铁花只觉这样的语声,比破锣还难听可怕。

  那娇滴滴的语声笑道:“堂堂的胡大英雄,怎地也变得如此胆小了?”

  随着语声自岩后走出个人来,竟是琵琶公主。

  胡铁花松了口气,苦笑道:“原来是你,你不在家弹琵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琵琶公主幽幽道:“琵琶若无知音欣赏,还是不弹的好。”

  胡铁花道:“不弹琵琶,你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么?”

  琵琶公主瞪着他,道:“你莫以为我是没事做出来玩的,这种时候我难道不想在家睡觉?但王妃却对我说:‘那位胡壮士本事虽大,却可惜是个草包,说不定会上人当的,你还是跟着去照应照应吧!’所以我只好来了。”

  胡铁花若是没有上别人的当,也许还不会太生气,但他真上了当,听了这话简直好像被人揭了疮疤。

  琵琶公主话未说完,他脸已气红了,粗着脖子道:“我是草包,你又是什么?绣花枕头么?”

  琵琶公主淡淡道:“你用不着对我发威,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你若不服气,不会去找说这话的人算账么?”

  她一笑又道:“只怕你见着她时,连话都说不出了。”

  胡铁花气得直喘气,真的连话也说不出了。

  琵琶公主又道:“但我向西面走,一直没找着你们,冒着夜寒兜了好多圈子,才瞧见这里有火光,我又怕是别的人,所以叫别人远远等着,一个人悄悄走过来。”

  胡铁花大声道:“你用不着再解释,反正我知道你有这毛病,每次都要偷偷摸摸的来见人。”

  琵琶公主也大声道:“你也用不着总是对我发威,难道我有什么地方惹着了你么?”

  胡铁花道:“嗯!”

  琵琶公主瞪了他半晌,忽然一笑,柔声道:“我就算没有嫁给你,你也不必一见我面就生气呀!”

  胡铁花脸又红了,脖子又粗了。

  琵琶公主嫣然道:“你若总是对我这样,就证明你还是偷偷爱着我的,所以你才会因为我不嫁给你而生气,你才会吃那老臭虫的醋。”

  胡铁花瞪着她,忽也大笑起来,道:“像你这样的女子,若真嫁给我了,我不被活活气死才怪。”

  琵琶公主撇了撇嘴,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真没出息。”

  “酸葡萄”的故事,本是他们西域诸国的寓言,胡铁花根本不太懂,所以也不生气,只不过他本想将“极乐之星”换回的经过说出来的,此刻也不说了,本想立刻走的,此刻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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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回 料事如神(3)

  琵琶公主也不问,也不走,却在岩石上坐了下来,自怀中掏出个银酒瓶,以瓶盖作酒杯,自斟自饮,喃喃道:“这么冷的天,若不喝杯酒挡挡寒气,只怕就要冻成死鱼了。”

  胡铁花嘴里也要叽叽咕咕,喃喃道:“若有人想以酒来气我,那才大错而特错,我刚刚上了喝酒的当,现在简直一看见酒就头疼。”

  他嘴里虽这么说,其实他的头一点也不疼,心反而痒得厉害,满肚子酒虫又爬了起来。

  但刚和人吵过架,又怎么好意思问人要酒喝呢?

  胡铁花只有忍住,故意不去瞧她。

  琵琶公主非但喝得喷啧有声,而且嘴里还不住喃喃道:“这酒可当真不错,一喝下去全身都暖和了。”

  胡铁花忍不住大声道:“女孩子家喝酒居然喝得啧啧发响,真没规矩。”

  琵琶公主嫣然道:“我就是要没规矩,这样才能让有规矩的人气死。”

  胡铁花快气死了,眼珠子一转,忽然瞧见那丝巾,他眼睛立刻亮了,拾起丝巾,在火光前展开,喃喃道:“这块破布拿来擤鼻涕倒不错。”

  话未说完,琵琶公主已跳起来冲了过去,大喝道:“你……你这手巾是哪里来的?”

  胡铁花悠然笑道:“捡来的。”

  琵琶公主颤声道:“快……快还给我。”

  胡铁花道:“还给你?为何要还给你?难道是你的么?”

  这次是琵琶公主的脸红了,道:“是……是我的又怎样?”

  胡铁花道:“这倒奇怪了。”

  琵琶公主道:“有什么奇怪?”

  胡铁花道:“我明明听见那老臭虫说:‘那母夜叉自作多情,还以为我会将这破布好好保存哩!’你难道就是那母夜叉不成?”

  琵琶公主连眼圈都红了,跺脚道:“放屁!你……你简直不是人。”

  胡铁花悠然道:“你又何必对我发威,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你要是不服气,难道不会去找说这话的人么?”

  他哈哈笑道:“只怕你真的见着那人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琵琶公主忽然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胡铁花反而怔住了,他本来只不过是想气气她的,见她竟真的如此伤心,胡铁花只有走过去,赔笑道:“你千万莫伤心,我只不过是骗你的。”

  琵琶公主只是捂面痛哭,也不理他。

  胡铁花道:“这是我不好,我该死,那老臭虫根本没有说你是‘母夜叉’,更没有说你自作多情,这全是我这大混蛋胡说八道。”

  琵琶公主痛哭道:“但他……他为何将我送他的东西随便乱抛?”

  胡铁花道:“这只因……”

  胡铁花几乎连舌头都快说断,才总算将这件事情说清。

  他叹了口气,又道:“现在,随便你怎么骂我都没关系,只求你莫要再哭了,好么?”

  琵琶公主揉着眼睛,道:“你若承认你是个特级混账,我就不哭了。”

  胡铁花苦笑道:“我岂非早已承认了……唉!”

  琵琶公主咬着嘴唇,道:“既然承认,为何还叹气?难道不甘愿么?”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喃喃道:“我心甘情愿,承认我是个大混蛋,这样好了么……哈!错就错在我是个男人,男人骂女人就是混蛋,女人就算骂男人是大草包也没关系,因为女人会哭,这本事男人可不大容易学会的。”

  琵琶公主瞪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胡铁花苦笑道:“我……我说男人都是混蛋,女人都是好蛋……都是好人。”

  琵琶公主展颜一笑,道:“这话还差不多。”

  她笑着将酒瓶塞入胡铁花手里,但目光转到那一堆东西上时,笑容立刻又不见,脸色也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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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花海迷魂(1)

  胡铁花正在喃喃笑道:“若是承认混蛋就有酒喝,我每天承认一次也没关系。”

  他正想将酒往肚子灌,谁知琵琶公主一把又将酒瓶抢了过去,道:“我已改变主意,酒不能给你喝了。”

  胡铁花瞪眼道:“你……你主意不嫌改变得太快了么?”

  琵琶公主道:“这些东西全是老臭虫的,是不是?”

  胡铁花失笑道:“睡鞋和肚兜却是死公鸡的,你可千万别吃醋,你一吃醋,我就没得喝了。”

  琵琶公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这意思……你想,这些东西老臭虫始终都带在身上,但现在却将之深深埋在地下……”

  胡铁花截口道:“那只因他已易容改扮,若将这些东西藏在身上,怕泄漏了身份。”

  琵琶公主道:“但你再想想,这些东西藏在他身上,别人又怎会发觉呢?除非他明知此行有被别人抓住的危险。”

  胡铁花脸色立刻变了,道:“不错,我果然不能再喝酒了,若非他们明知此行十分凶险,死公鸡绝不会将这些见不得人的贴身之物拿出来的。”

  琵琶公主叹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打着自己的脑袋,道:“女人果然比男人细心,这么重要的问题,我竟会没有想到。”

  琵琶公主幽幽道:“这也不是女人比男人细心,只不过因为女人对她所喜欢的人,总是特别关心而已。”

  胡铁花跳了起来,取出那“极乐之星”塞入琵琶公主的手中,道:“这就是极乐之星,你快送回去吧!”

  琵琶公主道:“你呢?”

  胡铁花道:“我一定得要先去找老臭虫。”

  琵琶公主道:“但你已答应过王妃将此物送回去。”

  胡铁花跺脚道:“不错,我还答应了她许多事,但我既已知道老臭虫和死公鸡有了危险,天大的事,都只好先放在一边。”

  琵琶公主眼波闪动,垂首道:“你我既已知道他有危险,我难道还能放心走开么?”

  胡铁花怔了怔,道:“你也要跟我去?”

  琵琶公主道:“嗯!”

  胡铁花道:“那么……这极乐之星呢?”

  琵琶公主道:“你自己说过,天大的事都可先放在一边的,是么?”

  胡铁花想了想,刚想点头,忽又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带你去。”

  琵琶公主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此行既然十分凶险,你却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万一有什么……”

  琵琶公主大声截口道:“你莫忘了,这里是沙漠,在这里我比你要有用得多,何况,就算你真不带我去,我还是要跟着你的。”

  胡铁花又揉起鼻子来,苦笑道:“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这话可真是一点也不错。”

  这里是一片岩石,大大小小,各色各样,千奇百怪的岩石,大的如石峰排云,高入云霄,直插入穹苍中,小的也高有数十丈,如太古洪荒时的恶龙怪兽,静静地蹲踞在那里,等着将全人类俱都吞噬。

  这里不但像是已到了沙漠的尽头,简直像是已到了天地的尽头,再往前走,便要跌入万劫不覆的深渊中。

  黎明时,“鬼船”已驶到这里。

  从船窗中望出去,只见前面俱是石峰,无边无际,再也难往前走,眼见着这艘船竟似要往石峰上撞了过去。

  楚留香纵然镇定,也不禁吃了一惊,但见前面一座高插入云的怪石奇峰,已如洪荒恶兽般迎面扑了过来。

  谁知船行一折,竟缓缓滑入了石峰群中。

  楚留香叹了口气,暗道:“好险恶的所在,这里只怕就是石观音的根据地了。”

  一念至此,正是又惊又喜。

  只觉船已渐渐停下,停在一处石坳中。

  那白衣人冷冷道:“你们两条腿还能动么?”

  其实她明知楚留香等人的真气虽已被石观音的独门截穴手法封锁,但行动言语并没有什么妨碍。

  楚留香静静地瞧着她,也不说话。

  白衣人道:“你们两条腿若还能动,就下去吧!”

  楚留香仍是出神地瞧着她,还是不说话。

  白衣人怒道:“你可是想我挖出你的眼睛来么?”

  楚留香这才笑了笑,道:“姑娘方才是为了要让别人认为姑娘就是石夫人,所以才蒙起脸来,但在下等既已知道姑娘并非石夫人,姑娘为何还不……”

  白衣人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竟是说不出的凄厉,厉声道:“你可是想瞧瞧我的脸?”

  楚留香微笑道:“久闻石夫人门下俱是国色天香,姑娘若肯让在下一睹风采,在下虽死,也算对得住自己的这双眼睛了。”

  姬冰雁暗笑忖道:“原来他又想用‘美男计’了,但你无论怎么样花言巧语,她难道还会放了你不成?”

  只听白衣人厉声狂笑道:“国色天香……好,我就让你瞧瞧我的国色天香。”

  她的手抓起蒙面丝巾,楚留香的笑容立刻凝结住。

  这哪里是人的脸,这简直是魔鬼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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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花海迷魂(2)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这体态如此轻盈,风姿如此绰约的少女,一张脸竟是如此狰狞,如此可怕。

  他忽又想起,那任夫人秋灵素的一张脸,也是这样子的,难道石观音也为了嫉妒这少女的颜色,是以也将她的容颜毁了?

  只听这少女厉声笑道:“现在你瞧见了么?你的眼福可真不浅,以后你也一定要记住,曲无容乃是世上最丑的女人,再没有别人比得上。”

  楚留香却微微一笑,道:“容貌美丑,只在人们一念之中,姑娘若非绝代风华,容貌又怎会被人所毁,姑娘既然本是风华绝代,形貌被毁又有何妨……只因别人纵能毁得姑娘的形貌,但姑娘的风骨自在,却是谁也毁不去的。”

  曲无容默然半晌,忽又厉声叱道:“下去,下去……这里不是你多话的地方。”

  楚留香一揖而行,一点红走在最后。

  一点红走到曲无容前面,忽然顿住脚步,道:“你不丑,你很美。”

  他虽只说了短短六个字,但这六个字自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却当真比别人的千言万语都有力量。

  曲无容似也想不到这从未说过一个字的人,竟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她身子竟似微微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一点红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大步走了下去。

  曲无容出神地瞧着他,深邃冷漠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而生出了一片片涟漪。

  石峰中竟有条小路,蜿蜒曲折,如羊肠盘旋。

  押着楚留香等人的一条大汉,向曲无容躬身道:“是否此刻就扎起他们的眼睛来?”

  曲无容已恢复了冷漠镇定,冷冷道:“用不着费事,这秘谷鬼径,我就算再带他们走几次,他们也无法辨出方向的……普天之下,无论谁到了这里,也休想自己走得出去。”

  她最后几句话,自然是向楚留香等人说的了。

  楚留香一笑道:“真的么?”

  曲无容冷冷道:“你要想出去,除非被抬出去。”

  其实楚留香也已隐约看出,这些石峰,半由天生,半由人力,其中道路盘旋,竟隐含生克变化之理,正如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一般,除了尽人力之极致外,还加以天道之威,当真是鬼斧神工,人所难测。

  风,卷起了黄沙,弥漫在狭谷间,更平添了一种凄秘诡谲之意,两山夹立,天仅一线。人行在狭谷间但见黄沙,却连天也瞧不见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险恶的地势,其实石夫人本用不着再费这么多心力,摆下这阵式的。”

  曲无容淡淡道:“这里已算险恶了么?……真正险恶的地方,还没有到哩!”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在哪里?”

  曲无容却不再答话,当先领路而行,只见她东转西折,走得似乎十分容易,并没有什么艰难凶险之处。

  但楚留香却知道,若非有她带路,就算走上一年,走到你生命终结时,只怕还是在原地未动。

  这时弥漫的黄沙中,突然出现了三五人影,似乎正拿着帚把在扫地,他们的动作是那么缓慢,却又是那么有规律,看来就像是一群没有生命的傀儡,像是自古以来,就在那里扫着地,一直要扫到世界的末日。

  走到近前,楚留香竟赫然发现,这些卑贱的奴隶们,虽然蓬头褛衣,竟无一不是绝世的美男子。

  只不过他们的面上满是痴呆迷惘之色,目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辉,看来不但已忘去了自己的身世,简直已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但楚留香却知道,像这样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着一段辉煌的往事,有他们自己的欢乐和荣誉。

  他们现在却已完全麻木,但必定还有许多人没有忘记他们,仍在为他们相思,为他们流泪。

  楚留香忽然想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凄恻的诗句,心里更不禁为之黯然。

  若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又怎配做英雄侠士?

  但这些人却只是在扫地,不停地在扫着地,似乎他们本就是为了扫地而生,为了扫地而活。

  除了扫地外,他们竟似已忘了生命中还有别的事。

  楚留香忍不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头,道:“朋友,你为何不坐下来歇息歇息?”

  那人抬起头,只茫然瞧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开始扫地,道:“不歇息。”

  楚留香笑道:“朋友,你难道喜欢扫地么?”

  那人头也不抬,道:“喜欢。”

  楚留香怔了怔,长叹道:“但这里地上的沙子,是永远也扫不完的。”

  那人道:“我扫的不是沙子。”

  楚留香道:“是什么?”

  那人想了想,道:“是死人的骨头。”

  楚留香笑道:“但这里并没有死人的骨头。”

  那人又抬起头望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可怕的微笑,缓缓道:“现在虽没有,立刻就会有的。”

  也不知怎地,楚留香心里竟忽然有一股寒意升起,他本想再问这人许多话,问他究竟是什么人?问他怎会变成这模样?

  但他忽又发觉自己根本不需要问的。

  他似已从这人身上,瞧出了“石驼”的影子;除了面貌有些不同外,这人和石驼又有什么两样?

  他们俱已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一切,他们的躯壳虽存,生命却已死,只不过是一具能走动的死尸而已。

  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石观音。

  楚留香但觉手脚有些发冷,暗中叹息忖道:“石观音,石观音,你真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走了也不知多久,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甜蜜的花香。

  这花香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也不是梅,不是菊……这花香甜蜜得竟非世间所有,而似来自天上。

  气温却越来越暖,简直近于燠热,这整个山谷,竟似已变得一股洪炉,要炼出人们的灵魂。

  但再走片刻后,山谷却豁然开朗。

  万峰合抱间,竟是一片花海,放眼望去,但见天地间仿佛已被鲜花充满,却连楚留香也认不出这些花究竟是什么花?

  他只觉这些花无比的鲜艳,无比的美丽,忍不住叹道:“想不到荒漠之中,竟有这样的花海。”

  曲无容冷冷道:“此花本非凡俗之人所能梦想。”

  楚留香笑道:“这花种难道是来自天上的?”

  曲无容竟点头道:“正是来自天上的。”

  楚留香瞧了姬冰雁一眼,笑道:“如此说来,咱们的眼福倒真不浅了。”

  姬冰雁没有说话。

  他此刻只觉得脚发软,眼前发晕,整个人竟已昏昏欲睡,那情况仿佛醉酒,却又比醉酒甜蜜得多。

  姬冰雁终于发觉这花香中有古怪了,但此刻发觉却已太迟,楚留香还在说话,姬冰雁暗暗忖道:“到底是他的功力深,定力强……”

  只听楚留香道:“姑娘方才说真正凶险处还未到,现在只怕已到了吧?”

  曲无容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认为这里很凶险?”

  楚留香微笑道:“特别美丽的事物中,往往都隐藏着凶险,特别甜蜜的香气中,往往都有毒……”

  话未说完,他的人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姬冰雁只有在暗中苦笑,道:“原来他也并非我想像中那么高明。”再瞧一点红,那双冷漠坚定的眼睛,也开始迷乱。

  姬冰雁像是又回到孩子时,做了场梦,只因唯有在孩子时做的梦才会如此舒适,如此甜蜜。

  他醒来时,发觉自己已在一间梦境般美丽的屋子里,曲无容就坐在对面,出神地瞧着。

  但她瞧的却非姬冰雁,而是一点红,她瞧得竟是那般出神,竟没有发现姬冰雁已醒来在瞧着她。

  姬冰雁瞧见她这双痴痴的眼睛,心里又是吃惊,又觉有趣,暗道:“这丑丫头难道已爱上了这石头人?”

  等到一点红醒来时,曲无容立刻避开了目光,但一点红的眼睛却开始在瞪着她,姬冰雁更觉得有趣了。

  只可惜楚留香什么也没有瞧见。

  他还是晕晕迷迷的,有时还在发着呓语,屋子里又有两个少女走了进来,其中一人黄衣黄裙,瞧着他笑道:“这就是传说中那英俊的强盗,最潇洒的流氓么?”

  另一人绛衣绣履,笑嘻嘻道:“传说中只怕将他说得太厉害了,他若真有那么厉害,此刻怎会躺在这里?”

  黄衣少女笑道:“但他看来却比传说中还更迷人,难怪有许多女孩子生怕他不去偷自己家里的东西,为的只不过是想见他一面而已。”

  被女孩子称丑,只怕是天下最令人愉快的事了——但这女孩子若是太丑,这种愉快也免不了要大大打个折扣。

  这两个少女衣裳穿得漂亮,面貌却实在不敢恭维,所以楚留香尽管醒了,却也打不起精神来,只在暗中苦笑忖道:“幸好你们容貌平凡,才不致和曲无容一样遭毁容之痛,我常听人说丑人总比较有福气,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真不错。”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向她们微微一笑。

  那黄衣少女一张平凡的脸,忽然变得有了光采,本来很自然的表情,也忽然装作忸怩起来。

  那绛衣少女一直不停的笑,似乎再也没法子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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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花海迷魂(3)

  曲无容皱了皱眉,扭头走了出去。

  黄衣少女撇了撇嘴,啐道:“丑丫头,知道自己被人喜欢,就故意做出这副假道学的样子……哼!你看不惯我们,我们还看不惯你哩!”

  楚留香眼珠子一转,故意压低声音,道:“姑娘说话最好小声些,莫要被她听见了。”

  黄衣少女冷笑道:“听见了又怎样?”

  楚留香道:“以在下看来,那位曲姑娘似乎是这里的大人物,两位姑娘看来都入门不久,若是得罪了她,岂非大是不便?”

  黄衣少女瞪了瞪眼睛,忽又嫣然笑道:“你用不着替我们担心,师傅对徒弟倒全都一视同仁,我们不怕她。”

  绛衣少女吃吃笑道:“只要你对我们好,我们也一样有法子可以让你在这里过得舒服些的。”

  楚留香目光凝注着她,忽然长叹了口气。

  绛衣少女道:“你叹什么气?”

  楚留香叹道:“只可惜在下全身一丝气力也没有,否则……”

  他悠悠顿住了语声,直视着她们的眼睛。

  绛衣少女一张脸渐渐红了起来,轻咬着嘴唇,缓缓道:“你不用着急,总有一天……”

  楚留香悠悠笑道:“你难道不着急么?”

  绛衣少女格格笑道:“你呀……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又可恶、又可爱的风流贼。”

  楚留香叹道:“我真不懂自己中的究竟是什么迷药,怎地如此厉害?”

  他忽又顿住语声,苦笑道:“两位姑娘想必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迷药的,我方才本该问问那位姑娘才是。”

  一点红早已闭起眼睛,姬冰雁却已懂得楚留香的意思了,只见这两位姑娘的脸果然已被激得发红。

  绛衣少女冷笑道:“你以为只有她知道?”

  楚留香笑道:“姑娘们难道也知道么?”

  黄衣少女忽然发觉楚留香的一双眼睛总在瞧着她的同伴,很久都没有向自己这边瞧过来了。

  她立刻抢着道:“你可瞧见那些花么?”

  楚留香叹道:“在下若是没有瞧见,此刻又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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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丽质天生(1)

  黄衣少女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花?”

  楚留香摇头道:“这种花我从来也未曾见过。”

  黄衣少女得意地一笑,道:“告诉你,那花叫罂粟花,那些草叶叫大麻草,是我师傅白天竺移植过来的,也只有在这燠热的地方才能生长。”

  楚留香暗中吃了一惊,口中却道:“罂粟、大麻?这名字倒奇怪得很。”

  黄衣少女道:“你中的迷药,就是从罂粟花和大麻叶中提炼出来的,这种药吃得多固然要发疯,但若吃得恰到好处,简直可以令人飘飘欲仙,比什么都舒服。”

  楚留香故意骇然道:“吃得多会发疯么?”

  黄衣少女道:“若是吃得多了,不但会发狂,而且眼睛里还会生出许多幻觉,会看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绛衣少女也发觉风头已被别人抢走,立刻也抢着道:“再加上他们这时心神已极为迷乱兴奋,所以常常会跳起来和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人打架,直打到自己筋疲力竭为止。”

  她一笑接道:“根本不存在的人,是谁也打不倒的,所以纵是天下第一高手,若是中了这迷药,也不过只能多支持片刻而已,迟早还是要倒下去。”

  黄衣少女也抢着道:“所以你只要会用这种迷药,自己就等于也已变成谁也无法打倒的人,你说这是不是比世上任何武功都厉害得多?”

  姬冰雁听得心下骇然,楚留香却笑道:“但在下此刻眼睛里,却只瞧见两位美丽而甜蜜的姑娘,并没有瞧见什么可怕的敌人……只望两位姑娘莫要是在下的幻觉才好。”

  绛衣少女吃吃笑道:“这只因你中的迷药并不多,所以现在只不过是身子发软而已。”

  黄衣少女道:“这种药最神奇之处,就是它的效果,竟是随着所用的分量之轻重而改变的,分量用得多,它就是致命的毒药,分量用得少,就是快乐的仙丹。”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两位姑娘当真是博学多才……”

  突听一人淡淡接着道:“只可惜她们的话却说得太多了。”

  这语声虽然十分淡漠,却是无比的优美,这种清雅的魅力,远比那种甜蜜娇媚的语声都要大得多。

  听惯了女人撒娇声音的楚留香,听见这声音,精神顿觉为之一爽,但两位少女听了这声音,面上却立刻变得全无丝毫血色。

  只见一个修长的白衣人影,随着语声缓缓走了进来。

  她走路的姿态也没有什么特别,但却令人觉得她风姿之美,世上简直没有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她身上穿的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轻纱,屋子里虽然没有风,但却也令人觉得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她面上也蒙着轻纱,虽然没有人能瞧得见她的脸,却又令人觉得她必定是天香国色,绝代无双。

  曲无容的风姿也十分优美,身材也和她差不多,但若令曲无容也穿着她这样的纱衣,面上也蒙起轻纱,别人还是一眼就可分辨得出。

  只因她那种风姿是没有人能学得像的,那是上天特别的恩宠,也是无数年经验所结成的精粹。

  没有人能有她那么多奇妙的经验,所以她看上去永远是高高在上,没有人能企及,没有事能比拟。

  楚留香在暗中长长叹了口气,道:“石观音,我终于见着你了!一个男人能见到这样的女人,实在是眼福不浅,但我却宁愿世上没有你这个人才好。”

  那两个少女已伏地拜倒,道:“叩见师傅。”

  石观音淡淡道:“我对你们素来是一视同仁的,你们自己方才也说过,是么?”

  少女们以首伏地,颤声道:“这是你老人家的慈悲。”

  石观音道:“很好。”

  她忽然向曲无容招了招手,淡淡道:“你若不能杀了她们,就让她们杀死你吧!”

  她竟用如此淡漠的语声,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别人的生命在她心目中的价值,简直连犬猪都不如。

  曲无容缓缓走出来,面上竟也是毫无表情,冷冷道:“你们还不站起来动手?”

  楚留香忍不住道:“她们只不过说了两句话,夫人就要她们的命,不觉太狠心了么?”

  石观音淡淡道:“我对她们一视同仁,这就是场公平的搏斗,怎么能算是狠心呢?”

  她说的话还是那么平淡,却又令人永远不能辩驳。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苦笑道:“无论如何,还是求夫人饶了她们吧!”

  石观音道:“你可知她们自己为何不来求我?”

  那两个少女果然已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一句话,身子虽在发抖,但已在准备动手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还未说话。

  石观音已缓缓接着道:“这只因她们知道我说出的话,是永无更改的。”

  楚留香叹道:“如此说来,她们岂非为我而死?”

  石观音淡淡道:“这你倒用不着难受,我要她们死,并非因为她们说出了那秘密。我若不愿你听到这秘密,早就可封住她们的嘴了。”

  楚留香叹道:“不错,一个反正快要死了的人,无论听到什么秘密,都没有关系的。”

  石观音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既是如此,夫人为何又要她们死?”

  石观音冷冷道:“并不是我要她们死,而是她们自己找死。”

  楚留香愕然道:“她们自己找死?”

  石观音再不答话,姬冰雁却暗暗忖道:“你怎的忽然变呆了?她既已看上了你,这些傻丫头却要先来打你的主意,不是自己在找死么?”

  这时黄衣少女和绛衣少女已双双猝然一着击出。

  她们的功力并不深厚,所以楚留香早已看出她们入门未久,但这一招击出,却是奇诡迅急,出人意外。

  要知道她们这场搏斗,既非为了名誉,乃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她们又怎会不拼命。

  只见绛衣少女十指尖尖,竟好像已变成了一双饿狼的爪子,咬牙切齿,向曲无容咽喉攫了过去。

  黄衣少女更是连眼睛都红了,右拳如刀,拼命切向曲无容的胸肋,左拳紧握得指节都发了白,一拳击向曲无容的丹田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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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丽质天生(2)

  这一拳一掌看来虽没有什么变化,但出手的部位,却奇诡已极,简直令人猜不透她拳掌是从哪里打出来的。

  楚留香暗暗叹道:“石观音的武功,果然是奇诡神妙,在这种人手里使出来,却有这般威力,她自己使出,那还得了。”

  只见曲无容身形闪动,堪堪避开了这两人三招。

  她武功虽比对方高出很多,但似也不愿和这种拼命的招式硬拆硬拼,是以避而不迎,守而不攻。

  那两个少女的招式却是一招比一招紧,一招比一招怪,连楚留香这样的人,都未瞧出她们的招式来历。

  这种招式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招式完全不相同,绛衣女所使的招式,看来有些像是鹰爪功,却又有些似擒拿手,再仔细一看,却又仿佛是蒙古的摔跤手法,但却又没有那么强横霸道。

  黄衣女所使的掌法,看来用的有些像内家掌法中“截、切、劈”三字诀,但出手后却又完全不同了。

  那手法竟是在“斩”,但中土武林中,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掌法,也没有用这“斩”字一诀的。

  只有用刀时,才有“斩”字诀。

  楚留香暗惊忖道:“瞧她们的手法,石观音的武功莫非传自异邦不成?”

  这时双方已拆了数十招,曲无容仍未着刀进击。

  石观音突然冷冷道:“无容,你的心几时开始变软了的?难道还舍不得下手么?”

  话未说完,曲无容已反手一掌击出。

  这招击出,和那两个少女已大是不同了。

  黄衣少女哪敢硬接她这一掌,腰肢一拧,翻身错步,自她左肩外滑过,滑到她身后,掌缘直斩背脊。

  这一着她脚步轻灵,身法自然,两人身形交错时所踏的步法,又快又准,一跳到曲无容身后,掌缘已反斩而出,有如水到渠成,丝毫也没有生硬勉强之处,单以这一着而论,实已隐然有名家风范。

  要知武功出手,最难得的便是“妙造自然”四字,否则招式奇诡,使出时却带了三分勉强,也算不了高手。

  这面容平庸,言语乏味的少女,竟突然使出这一着高招来,楚留香见了,却不禁在暗中喝彩。

  石观音也在微微点头,道:“能使出这一招来,你三年武功,总算还没有白学。”

  但等她这句话说完时,黄衣少女却已倒在地上。

  原来黄衣少女一掌切出时,曲无容左掌依旧划向绛衣少女的脉门,逼她撤招后退,右掌却突然自腋下穿过,到了背后,五指微曲,变掌为抓,黄衣少女一掌斩下,正好被她一把扣住,倒像是自己送上门被她抓住似的。

  只听“喀嚓”一声,她手臂已被摔断,惨呼倒地。

  楚留香竟也忍不住大声喝彩,道:“高!高极了……”

  曲无容反手这一抓,天下武林中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喝彩的,这一着手掌要从腋下穿出,本是极困难、极勉强的手法,但曲无容轻描淡写的使出来,一条手臂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转折自如,丝毫也不带斧凿痕迹,一点红目光闪动,冷漠的面上竟现出了光采。

  那绛衣少女面上却变了颜色,忽然狂呼一声,扑了过去,出手虽不精妙,但其势却足慑人。

  曲无容微一纵身,轻轻跃过,一掌直斩而下。

  头顶上本是绛衣少女防护最严密之处,谁知曲无容一掌斩下,还是斩上了她头顶,原来曲无容看准了她撤招变式的那一刹那,双掌交错的那一隙间,运掌斩下,时间部位拿捏得之准,竟准确得不差毫厘。

  她竟以绛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杀了黄衣女,又以黄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杀了绛衣少女,而且在举手投足间,便已奏功,看来她若是愿意,黄衣少女和绛衣少女一着还没有出手时,她已可毁了她们的。

  一点红和姬冰雁相顾之下,不禁为之动容,只有楚留香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只觉曲无容用的这一着实在熟悉得很,但想遍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也想不起这么一着来。

  只见曲无容神情冷淡,面上毫无表情,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做过,缓缓走到石观音前,躬身道:“您老人家还有何吩咐?”

  石观音却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格格一笑,道:“许久未见你出手,想不到你武功已精进如此,倒也难得。”

  曲无容俯首道:“这并非弟子武功有所精进,只不过是她两人平时太不用功了。”

  石观音淡淡笑道:“连名满天下的楚香帅都为你喝彩了,你还客气什么?”

  曲无容道:“这也是您老人家教诲有方。”

  石观音又沉默了许久,忽又一笑,道:“你口口声声称我为‘老人家’,难道我已很老了么?”

  曲无容垂下头,不敢说话。

  石观音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真的已很老了,用不着再过几年,你就可以来杀我,是么?”

  曲无容道:“弟子不敢。”

  石观音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以你现在的武功而论,就连长孙红也接不了你三百招,再过几年,你要杀我还不是举手之劳么?”

  曲无容沉默了许久,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和长孙红同样的银刀,一刀切下了自己的右腕。鲜血,箭一般射了出来。

  曲无容却仍是面无表情,缓缓道:“现在师傅您……您总该相信……相信弟子了吧?”

  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面颊,面颊却已苍白得全无丝毫血色,终于缓缓倒了下去,晕倒在地上。

  楚留香、姬冰雁叹了口气,闭起眼睛,不忍再瞧,一点红却睁大眼睛,瞪着石观音。

  石观音悠然道:“这傻丫头自己砍下了手,你为什么瞪着我?难道是认为我在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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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2: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丽质天生(3)

  一点红道:“哼!”

  石观音道:“想不到杀人如麻的中原一点红,今日竟也动了恻隐之心,难道是对我这傻丫头有了意么?”

  一点红一字字道:“我只对你有意,有意杀你。”

  石观音笑道:“只可惜你永远无法完成这愿望了。”

  她再也不理一点红,转过头道:“楚香帅,你还走得动么?”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夫人若要我走,我就算走不动,也能走得动了。”

  石观音道:“既是如此,就请香帅移驾随我来吧!”

  她盈盈走出门,忽又回首向一点红笑道:“你身上可带得有刀伤药么?”

  一点红瞪着她不说话。

  石观音道:“杀人的人,总该提防被人杀,身上想必带得有刀伤药的,你既对我这傻丫头有意,为何不为她敷敷药,照顾照顾她?”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她现在既已永远强不过你了,你留着她总还有用的。”

  石观音笑道:“楚香帅果然是善体人意,这也就难怪有那么多女子为你倾倒不已了。”

  一点红真的为曲无容敷了药,平时他杀人也不费力,如今却连做这么点事,也觉得吃力得很。

  姬冰雁长叹道:“罂粟花……罂粟花……想不到如此美丽的鲜花,竟是穿肠蚀骨的毒药,竟能在人不知不觉间,将骨髓都吸了去。”

  一点红冷冷道:“我却想不到他竟真的跟着石观音走了。”

  姬冰雁道:“你认为他很没有骨气?”

  一点红道:“哼!”

  姬冰雁道:“如果是你,就算杀了你也不会跟石观音走的,是么?”

  一点红道:“哼!”

  姬冰雁叹了气,道:“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了解楚留香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世上永远没有一个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

  一点红不说话了。

  姬冰雁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他看来虽像是很随便,但这一生却也从未做过一件令朋友觉得丢人的事,你能交着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突听曲无容呻吟一声,已悠悠醒了过来。

  她在昏迷时虽是满面痛苦之色,但一醒过来,面上立刻又变回得冷冷淡淡,全无任何表情。

  一点红道:“你……还疼不疼?”

  对一个重伤的人,这句话说得虽然还是嫌太冷太硬了些,但已是一点红平生所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谁知曲无容却比他更冷,道:“我疼不疼与你何干?走远些!”

  一点红默然半晌,果然远远走开。

  曲无容挣扎着要站起来,忽然瞧见自己臂下扎着的白布,厉声道:“这是你包扎的?”

  一点红道:“是。”

  曲无容道:“谁叫你来多事?”

  一点红道:“没有人。”

  曲无容忽然将扎着的白布全部扯了下来,又将断腕上的药全擦干净,这时她伤口未合,鲜血又涌出。

  她虽然疼得满头冷汗,但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将白布重重抛在地上,瞪着一点红道:“我的事,从来用不着别人管的。”

  说完了话,再也不望一点红一眼,挣扎着奔了出去。

  姬冰雁叹道:“如此倔强的女人,倒也少见得很。”

  一点红默然半晌,冷冷道:“她很好。”

  姬冰雁道:“很好子有什么地方好?”

  一点红还是冷冷道:“她很好。”

  姬冰雁道:“无论如何,你对她总是一番好意,她就是不领情,也不该如此凶狠的。”

  一点红闭起眼睛,再也不开腔了。

  姬冰雁瞧了他半晌,终于笑了笑,暗想道:“这两人若能配在一起,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没有妆台,没有绣被,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庸俗的珍玩,眩目的珠宝。

  这屋子的精雅,正如天生丽质,若添脂粉,反而污了颜色。

  楚留香坐在这里,只觉说不出的舒服,简直乎生也没有到过这么舒服的屋宇,他心里不禁暗暗叹息。

  无论如何,石观音这个人真是不俗。

  楚留香现在只想瞧瞧石观音的容貌,现在他还是想像不出这奇女子的容貌究竟有多么美丽。

  但等到他瞧见她时,他还是想像不出。

  石观音的美丽,竟已是令人不能想像的,因为她的美丽,已全部占据了人们的想像力。

  有很多人都常用“星眸”来形容女子的美目,但星光又怎及她这双眼睛的明亮与温柔?

  有很多人都常用“春山”来形容美女的眉,但纵是雾里朦胧的春山,也不及她秀眉的婉约。

  楚留香忍不住长长叹息起来。

  石观音微笑道:“香帅岂非总是要见我一面?如今既然见着,为何叹息?”

  她语声本就优美动人,如今见了她的面,再听到她如此柔美的语声,更令人心神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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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5: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坐怀不乱(1)

  楚留香叹道:“我叹息的只怕别人说我吹牛。”

  石观音也不禁怔住了,笑道:“吹牛?……我一向对别人说的话都很了解,但这句话,我却实在不懂。”

  楚留香道:“日后若有人问起我:‘可见过石夫人?’我自然说见过,那人若再问我:‘石夫人长得是何模样?’我可就回答不出了。”

  他苦笑着接道:“那人见我忽然语拙,必定要认为我是吹牛,却不知夫人容貌之美,世上本无一人能够形容。”

  石观音嫣然道:“我平生也听过不少恭维话,却从来也没像这样能令我开心的了。”

  屋子里自然有张床,宽大而舒服。

  石观音缓缓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楚留香。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没有任何言词,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比世上所有诱惑的任何动作和言词都要诱人。

  她身上仍穿着一件轻盈的纱衣,掩盖着她的躯体,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一双纤美的足踝。

  但这已比世上任何一个赤裸着的美女都要令人动心。

  楚留香目不转睛,竟似瞧得痴了。

  石观音嫣然一笑,道:“你许久以前就听到过我的名字,是么?”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但直到现在,你才见到我的真面目。”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你失望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夫人看我可像失望的模样?”

  石观音道:“你……你不觉我老?”

  楚留香道:“对女人说来,‘老’确是最可怕的敌人,但夫人显然已将这可怕的敌人征服了。”

  石观音笑了笑,又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除了夫人的闺房外,世上哪里还有这样的所在?”

  石观音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来?”

  楚留香这次只点了点头。

  石观音眼波忽然朦胧,柔声道:“你既知道,为何还不过来?”

  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这种诱惑的,是么?

  楚留香终于抱起了她。

  她身子轻盈得像是真能作掌上舞。

  她眼睛里像是笼罩着一片迷蒙的雾,耳语般柔声道:“无论今后会怎样,有了今夜,你就永远也不会后悔了。”

  楚留香道:“我从来都不会后悔的。”

  他忽然用尽剩下的全部力量,将她远远抛了出去。

  石观音的身子就像一片叶子,虽然被他重重抛了出去,还是轻轻落下,只不过她的面色已变了。

  她不但愤怒,却更惊奇,她这一生也曾做过一些荒唐离奇的梦,却连做梦也想不到楚留香会将她抛出去。

  楚留香嘻嘻瞧着她,道:“瞧你的神情,好像以为我是个疯子,是么?”

  石观音在这瞬息间已恢复了她那优美的风姿,淡淡道:“你难道不是疯子?”

  楚留香大笑道:“我只恨现在没有力气,将你抛得更远些。”

  石观音柔声道:“你忍心么?”

  她盈盈站了起来,那雾一般的纱衣,便自肩头滑落,露出了她那如象牙雕成的胴体。

  楚留香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几乎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胴体,如此纤细的腰肢,如此美的腿……

  这光滑而温暖的胴体,已蛇一般缠住了他,坚挺的双峰,已压上了他的胸膛,那秀美的语声在他耳旁轻轻道:“你是个很有经验的男人,是么?”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梦呓般低语道:“那么你就该知道,我现在是多么需要你,你忍心拒绝我么?”

  楚留香的手,沿着她背脊轻轻溜下去,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事比这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更令人销魂。

  她眼波已蒙赤,伏在楚留香肩上,颤声道:“这里已是天堂,你还等什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不错,美人的躯体,的确就是男人的天堂……只可惜这天堂却离地狱太近了。”

  他忽然在她身上最光滑、最柔软,也最是诱人的地方重重拧了一下,重重将她推倒在床上。

  石观音仰躺在床上,柔和的灯光,洒满了她乳白的胴体,却又偏偏留下几处阴影。

  那是诱人疯狂的阴影。

  她在等待着,这是等待的姿态,是邀请的姿态。

  谁知楚留香竟忽然攫起床头的金杯,高高举起,缓缓倾下,怀中琥珀色的酒,一条线般流出来,洒在她身上。

  楚留香笑道:“现在你更要认为我是疯子了,是么?”

  石观音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任凭那冰冷的酒,流过她高耸的胸膛,平坦的小腹……

  她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是疯,你只不过是个白痴而已。”

  楚留香微笑道:“你认为一个正常的人,是绝对无法拒绝你的,是么?”

  石观音道:“永远也不能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些山谷中的奴隶,也许就是因为太正常了。”

  石观音霍然坐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楚留香道:“我若不拒绝你,就也会和他们一样,去扫那永远也扫不尽的风沙,直到死去为止,因为你见到一个特殊的男人,就想征服他,占有他,要他将灵魂都奉献给你,但等到这男人真的将一切都奉献给你时,你便又会觉得这男人太卑贱,最多也不过只配为你去扫地。”

  石观音瞪着他,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也许这因为你的心灵很空虚,所以一直在不停地寻找,想找个男人来填补这空虚,但你却永远也找不到的。”

  石观音忽又笑了,柔声道:“也许我所要找的男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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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5: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坐怀不乱(2)

  楚留香道:“现在你或许觉得我和别的男人都有些不同,但等到我也被你征服时,也就会和他们一样了。”

  石观音温柔地笑道:“你对你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自信?”

  楚留香笑道:“我不是没有自信,只不过不愿意冒这个险而已。”

  石观音道:“我……我难道还不值得你冒险?”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笑着道:“也许我觉得世上还没有一个女人值得我为她冒生命之险的。”

  石观音悠然道:“苏蓉蓉呢?”

  楚留香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在我眼中,她们并不是女人,只不过是我的好朋友,为了自己好朋友,大多数男人都会冒生命之险的。”

  石观音面上温柔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冷冷道:“但你不知道,拒绝我的男人会有什么结果么?”

  楚留香笑道:“除了我之外,难道还有别的男人拒绝过你?”

  石观音道:“有一个,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

  她目中忽然露出了恶毒的笑意,道:“你可知道我对他怎么了?”

  楚留香道:“你杀了他?”

  石观音狞笑道:“杀了他,哪有如此容易……我将他赤裸裸地放在烈日下,让烈日晒毁他的脸,晒瞎他的眼睛,再让他像骡子般推磨,永久也不许他有片刻休息……”

  她格格地笑着接道:“你可知道他最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楚留香眼前已泛出了“石驼”的影子,长叹道:“我知道。”

  石观音道:“你难道也想变成他那副模样?”

  楚留香淡淡道:“我只知道他并没有死,他后来终于逃了出去,我也知道他现在虽然痛苦,但也比那些扫地的人好得多。”

  石观音变了颜色,咬牙道:“但你……你永远也休想活着逃出去。”

  楚留香微笑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没有完全死心,还不会像那样折磨我的。”

  石观音忽然拎起只枕头,向他摔过去,大喝道:“滚!趁我还没有杀死你之前,快滚出去。”

  楚留香微笑鞠躬,道:“遵命!”

  他微笑着走出去,只听得石观音在身后喘气。

  楚留香一步步走回屋去,这位轻功天下第一的名侠,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

  两个少女在后面跟着他,离他远远的,像是生怕自己若和他走得近了些,就会有灾祸降临。

  楚留香忽然停下脚步,回首道:“我走不动了,姑娘来扶我一扶好么?”

  那少女瞪眼道:“前面就到,这两步路你难道都不能走?”

  楚留香道:“姑娘难道如此狠心,要我爬过去吗?”

  另一少女道:“大少爷,求求你,别替我们找麻烦行不行,已经有两个人为你送了命,一个人为你断了手,你还不满意?”

  楚留香苦笑道:“但现在……我只求姑娘们扶我两步……否则我只好坐下来了。”

  那少女跺脚道:“你真是个魔星,女人见到你,真是倒楣。”

  姬冰雁见到两个少女扶着楚留香走进来,楚留香竟像是已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冷冷道:“看来你对那位石夫人,倒真是卖力得很。”

  楚留香叹了气,道:“想不到你的想像力也如此丰富,只可惜你却想错了……”

  话犹未了,双肘突然向外轻轻一撞。

  那两个少女连惊呼都未发出,已倒了下去。

  楚留香叹道:“抱歉得很,在下虽不愿恩将仇报,但为了逃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一点红和姬冰雁都已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姬冰雁失声道:“你……你哪里来的力气?”

  楚留香笑了笑,道:“好像是天生的。”

  姬冰雁道:“但……但那迷香……”

  楚留香笑道:“你当我真的也和你们一样,也被那见鬼的迷香迷晕过去了么?”

  姬冰雁怔了怔,苦笑道:“不错,你自然是假装的,否则你又怎会比我们先晕过去,又比我们后醒过来?但石观音没回来时,你为何不逃走?”

  楚留香悠悠道:“那时我还想见她一面哩!”

  他嘴里虽这么说,但姬冰雁却已知道,那时他之所以不逃走,只为的是怕自己逃走后,害了他们。

  楚留香又道:“现在我已将那位石观音气疯了,一个半时辰内,她绝不会出来,咱们要走,就得趁这个时候。”

  姬冰雁道:“但我们还是没有力气,只怕走不出去。”

  楚留香先不答话,却将那两个少女的腰带解了下来,然后才沉声道:“你先将红兄背在背上,用这腰带扎紧,我再背起你……你站起来的力气总该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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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05: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坐怀不乱(3)

  这是间石头屋子,有一缕清泉,自石壁上的虎口中流出来,两个赤裸着的少女,正在清泉下沐浴。

  她们面貌虽不美,但结实的胴体,却充满着青春的魅力,正互相泼着水,格格的娇笑着。

  忽然间,三个人闯了来。

  这三个人竟是叠在一起的,就像是叠元宝似的。

  少女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再也笑不出来,其中一人蹲下来用手掩住自己的胸膛,另一人却去抢衣服。

  楚留香微笑道:“姑娘们请放心,在下等都是正人君子,眼睛绝不会胡乱看的。”他的手一弹,那少女只觉半身麻木,刚拿起的衣服又掉了下来。

  这少女连耳朵根子都红了,颤声道:“正人君子为何……为何不许人家穿衣服?”

  楚留香柔声道:“这只因在下知道,一个人身子若是赤裸着时,就不大会说谎的。”

  姬冰雁接道:“而且也一定不好意思出手。”

  这少女咬着嘴唇,只有也蹲下来。

  楚留香仰首望天,道:“现在我只想请问姑娘,石夫人将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三个人藏在什么地方了?”

  那少女呆了呆,道:“三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楚留香叹道:“自然是女的。”

  那少女咬着嘴唇,道:“我们夫人从来不会将女人藏起来的。”

  另一少女道:“这里一共有五十六位姐妹,但都没有姓苏的。”

  楚留香皱起了眉头,回首道:“你看她们说的可是真话?”

  姬冰雁道:“女人在如此情况下,还能说谎的并不多。”

  楚留香长叹道:“如此说来,她们的确是不在这里的了。”

  他瞧了少女们一眼,又叹道:“沙漠上每天渴死的人至少有十个,姑娘们却在这里洗澡……唉!”

  一口气叹出时,手指又轻轻弹了出去。

  长廊中静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姬冰雁沉声道:“你认得出去的路么?”

  楚留香道:“她们将我抬进来时,我已记住了。”

  姬冰雁道:“蓉儿既不在这里,你为何还不快走?这里的女子武功都不弱,你若遇见几个穿着衣服的,只怕就麻烦了。”

  一点红忽然道:“我也想找个人。”

  姬冰雁皱眉道:“谁?”

  楚留香却微笑道:“莫非是那位曲姑娘?”

  一点红似乎叹了口气,道:“我只觉得不能让她留在这里。”

  姬冰雁道:“但你认为她会跟咱们走么?”

  一点红默然半晌,黯然道:“只怕不会的。”

  姬冰雁道:“你既明知她不会跟咱们走,为何还要去找她?”

  一点红沉声道:“但我却知道,她至少不会阻拦咱们……”

  突听一人冷笑道:“你凭什么以为她不会拦阻你?就凭你们三人这样子,若能逃得出去,这地方只怕早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胡铁花倒在沙堆上,喘着气,现在只怕已没有几个人认得他就是胡铁花了,简直连他自己都已不认得自己。

  他只觉得又脏汉饿、又累,喉咙里更像是被火烧一般,烧得他整个人都要发疯,整个人都要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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