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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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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韩星宇问我。
“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说。
他微笑着,没有答话。
“那里的天空最蓝?”我问。
“西藏的天空最蓝,那里离天最近。”他说。
“是吗?”
“嗯。十岁那年的暑假,我跟爸爸妈妈一起去西藏旅行,那个天空真蓝﹗不知道是因为孩子看的天空特别蓝,还是西藏的天空真的很蓝。有机会的话,和你再去看一次那里的天空。”他说。
“嗯。”我点了点头。
那里的天空最蓝?每个时候,每种心情,每一个人看到的,也许都会不同吧?葛米儿也许会说南太平洋的天空最蓝,南极的企鹅会说是雪地上的天空最蓝,鲸鱼会说海里的天空最蓝。长颈鹿是地上最高的动物,离天最近,它看到的天空都是一样的蓝吧?
那林方文看到的呢?我看到的呢?
我靠着韩星宇的肩膀说︰
“你头顶的天空最蓝。”
他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他的手最暖。
反光镜里,是不是已经失掉了林方文的踪影?我没有再回望了。我已经找到了最蓝的一片天空,那里离我最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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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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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葛米儿哭了﹗”
报纸娱乐版上有这样一条标题。
梆米儿在她第一个演唱会上哭了。那个时候,她正唱着一首名叫《花开的方向》的歌,唱到中途,她哭了,满脸都是泪。
是被热情的歌迷感动了吧?
是为了自己的成功而哭吧?
我曾经避开去看所有关于她的消息。我不恨她,但是也不可能喜欢她。然而,渐渐地,我没有再刻意的避开了,她已经变成一个很遥远的人,再不能勾起我任何痛苦的回忆了。看到她的照片和偶然听到她的歌的时候,只会觉得这是个曾经与我相识的人。我唯一还对她感到好奇的,是她屁股上是不是有一个能够留住男人的刺青。如果有的话,那是什么图案,是飞鸟还是游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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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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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报馆的洗手间里低下头洗脸的时候,我看到一只纹了莱纳斯的脚踝走进来,站在我旁边。我抬起头来,在镜子里看到葛米儿。她化了很浓的妆,头发染成鲜艳的粉红色。身上也穿着一条毛茸茸的粉红色裙子。
她看见了我,脸上露出微笑,说︰“刚才就想过会不会在这里碰到你。”
看到我脸上的错愕,她解释说︰
“我来这里的影棚拍照。”
“喔--”
我用毛巾把脸上的水珠抹干。
“你恨我吗?”她突然说。
我摇了摇头。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她天真的问。
“曾经爱过同一个男人的话,是不可能的吧?”我说。
“听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的。”我微笑着说。
沉默了一阵之后,她说︰
“林方文还是很爱你的。”
他为了她而背叛我,而她竟然跟我说这种话,这不是很讽刺吗?我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
她眼里闪着一颗泪珠,说︰
“每次唱到那首《花开的方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最爱的人不是我。”
我怔忡了片刻。为什么她要告诉我呢?我本来已经可以忘记林方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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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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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她说。
“为什么?”我惊讶的问。
“我想抱他抱过的人。”她说。
我在她眼里看得见那是一个善意的请求。
我没有想过要去抱林方文抱过的女人,也没有想过要被他抱过的女人抱。可是,那一刻,我好像也无法拒绝那样一个卑微的恳求。
最后,一团粉红色的东西不由分说的向我扑来,我被迫接住了。
“谢谢你让我抱。”她说。
那颗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她是一只粉红色的傻豹,一只深深的爱上了人类的、可怜的傻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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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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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最蓝的一片天空(4-6)
4.
我把葛米儿的唱片放在唱盘上。
听说林方文最爱的是我,我心里有片刻胜利的感觉。然而,胜利的感觉很快被愤怒抵消了。在我已经爱上别人的时候才来说这种话,不是很自私吗?何况,我太知道了,他从来分不清自己的真话和谎言。
我不是说过不会再被他感动的吗?可是,那首《花开的方向》是这样唱的︰
当我懂得珍惜,你已经远离
我不感空虚
因为空虚的土壤上将填满告解,如果告解
还会萌芽茁长
且开出花来
那么,花开的方向
一定是你离去的方向
忽然之间,所有悲伤都涌上了眼睛。那天在雨中重逢,他不是一直也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吗?当我消失了,他又是否向着我离去的方向告解?可惜,他的告解来得太晚了,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片蓝色的天空。那片天空,长不出告解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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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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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是你吗?”他说。
在电话那一头听到我的声音时,林方文显得很雀跃。
“我听了那首《花开的方向》。”我说。
他没有作声。
“我一点也不觉得感动。”我冷冷的说。
他也许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冷漠,电话那一头的他,没有说话。
“向我告解的歌,为什么由葛米儿唱出来﹗”我哽咽着骂他。
我们在电话筒里沉默相对,如果不是仍然听得见他的呼吸声,我会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根本你就享受自己的告解和内疚;并且把这些告解和内疚变成商品来赚钱。这首歌替你赚到不少钱吧?”我说。
“你以为是这样吗?”他终于说话了。
“不管怎样。如果你真的告解的话,请你让我过一些平静的日子,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就是那天来接你的那个人吗?”
“是的。”
他可悲地沉默着。
“我已经忘记你了。”我说。
最后,我挂断了电话。
听完那首歌之后,我本来可以什么也不做,为什么我要打一通电话去骂他呢?是要断绝自己的思念吗?当我说“我已经忘记你了”的时候,孩提的日子忽尔在我心里回荡。童年时,我会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并且跟爸爸妈妈说︰“我已经睡着了呵﹗”以为这样便能骗倒别人。二十年后,我竟然重复着这个自欺欺人的谎言。我唯一没有撒谎的,是我的确爱上了别人。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已经毫不犹豫地奔向那离别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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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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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躺在地上看的天空特别蓝。”韩星宇说。
我们躺在他家的地板上看天空。这幢位于半山的房子有一个宽大的落地窗。晴朗的早上,躺在窗子前面,能够看到最蓝的一片天空。
“这个角度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搬来这里好一段日子了,从不知道这个天空是要躺下来看的。”他说。
天空本来是距离我们很遥远的;然而,躺着的时候,那片蔚蓝的天空仿佛就在我脚下。当我把两只脚掌贴在窗子上面,竟然好像贴住了天空。
我雀跃的告诉韩星宇︰
“你看﹗我把脚印留在天空了﹗”
他也把脚贴在窗子上,说︰
“没想到天空上会有我们的脚印﹗”
“智力题--”我说。
“放马过来﹗”他说。
“天空是从那里到那里?”
以为他会说,天空的大小,是和地上的空间相对的。以为他会说,天的尽头,是在地平线。以为他会说,天空在所有的屋顶上面,他却转过头来,微笑着说︰
“从我这里到你那里,便是天空。”
“记得我说过西藏的天空最蓝吗?”他说。
“嗯。”
“也许因为那时年纪小。童年的天空,是最蓝的。”
“现在呢?”
“现在的天空最近。”
“四只脚掌贴在宽大的窗户上,骤然变得很小很小,我们好像就这样飞升到天际,而且是倒挂着走路的。我们走过的地方,白云会把脚印哀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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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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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他身边,就这样从早晨直到黄昏,忘记了时光的流逝。落日把天空染成一片橘子红。当夕阳沉没了,天空又变成蓝色。我在书上读过许多关于蓝色的描写,可是,眼前的一片辽阔的蓝,却是无法描摹的。蓝最深处,是带点红色的。我想起我在书上看过一种鸟,名叫蓝极乐鸟。这种鸟的翅膀是蓝色的,求偶的雄鸟会倒挂在树枝上,把身上的蓝色羽毛展成一把扇,不断的抖动。那像宝石般的蓝色羽毛。是求爱的羽毛。我看到的蓝色,便是成群的蓝极乐鸟展翅同飞,滑过长空,把一大片天空染成缠绵流丽的蓝,那是爱的长空。
“我以前的男朋友好像仍然挂念着我。”我告诉韩星宇。
“你呢?你是不是仍然挂念着他?”
“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生气?”
“也许会的。”
“是的,我仍然挂念着他。你生气吗?”
“有一点点。”他老实地回答。
“初恋总是难忘的。正如你童年的天空。”
“我明白的。”
“你真的生气?”我问。
他摇了摇头,说︰“我知道,至少在今天,你没有挂念他。”
不单单是今天,跟韩星宇一起的许多天,我也忘记了林方文。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才又会被思念苦苦的折磨。
“如果不是你,我也许没有勇气不回去。”
“我是障碍吗?”
“不。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片天空,更辽阔的天空。”我说。
“肚子饿吗?”他问,“我们已经躺在这里很久了。”
“很饿呢。”我说。
“雪柜里有Cannele,冰了的Cannele更好吃。”
“我不吃。”
“那你想吃什么?”
我趴到他的胸膛上,说︰
“我要吃掉你﹗”
“我还没有拿去冰镇。”他说。
“我就是要吃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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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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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在我背后,温柔了整个夜室。我在他心里,找到了最蓝的天空。我俯吻着他湿润的头发,他嗷嗷地吮吸我的奶子,一瞬之间,我忽然明白了,万物有时,离别有时,相爱有时。花开花落,有自己的时钟;鸟兽虫鱼,也有感应时间的功能。怀抱有时,惜别有时,如果永远不肯忘记过去,如果一直也恋恋不舍,那是永远看不见晴空的。回去林方文的身边,不过是把大限延迟一点;延迟一点,也还是要完的。难道,在我短暂的生命里,还要守候着一段千疮百孔的爱情吗?
我躺在韩星宇的身体下面,看到了爱的长空。我怎么能够否定这种爱呢?思念,不过是习惯。直到夜深,当我在他身畔悠悠醒来,他仍然握着我的手,深深的熟睡了。为什么天好像不会黑的?成群的蓝极乐鸟忘记了回家,留下了无法稀释的蓝,缠绵如旧。
当我醒过来,已经是天亮了。蓝极乐鸟回家了,飞过之处,流下了一片淡淡的蓝,荡进清晨的房子里。
韩星宇张开眼睛,说︰“我们竟然躺了这么久。”
“昨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天空还是蓝色的。”我说。
“是吗?”他悠然问我。
那是我见过的,最蓝的天空;是我心里的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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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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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很爱他﹗”
娱乐版上,我看到了这样的一条标题。以为又是葛米儿的爱的宣言;然而,照片里的她,却哭得眼睛和鼻子皱在一起,只剩下一张大嘴巴。她向记者承认,她和林方文分手了。她没有说为什么,只是楚楚可怜的说,她仍然爱着他。
记者问︰“你还会找他写歌词吗?”
梆米儿说︰“我们仍然是好朋友。”
这是林方文要向我传达的讯息吗?
可惜,我已经不是那个永远守候的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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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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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夜里,我站在阳台上,无意中看到了林方文的蓝色小轿车在下面驶过。他来干什么呢?以为他来找我,他的车子却并没有停下来。隔了一会,他又回来了,依然没有泊车。漫长的晚上,他的车子在楼下盘桓;最后,失去了踪影。他到底想干什么?
许多个晚上,他也是这样,车子缓缓的驶过,离开,又回来。渐渐地,当我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我会走出去看看他是不是又来了。他这个可恶的人,他成功了。
我穿上鞋子冲到楼下去。当他的车子再一次驶来,他看见了我。他停了车,从车上走下来,面上带着微笑。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说。
他没有回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尴尬的说︰“我只是偶然经过这里。”
“每晚在这里经过,真的是偶然吗?”我吼问他。
终于,他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像一只做了错事的小狈,蹲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想我再抱你。你一向也是这样的。”
“你可以回来吗?”他说。
“你以为我还爱你吗?”我的声音在颤抖。
他沉默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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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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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文,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我哽咽着说。
他惨然地笑笑。
“我希望我还是以前的我,相信人是会改变的。可惜,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林方文,如果你爱我,请你给我一个机会重生。”我流着泪说。
他内疚的说︰“你不要这样。”
我哭着说︰“有些人分手之后可以做朋友,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知道了。”他凄然说。
我在身上找不到抹眼泪的纸手巾,他把他的手绢给了我,说︰
“保重了。”
他颓唐地上了车,车子缓缓的开走了。离别的方向,开出了漫天告解的花。他不是来找我的,他是来凭吊的,就好像我当天在葛米儿的房子外面凭吊一段消逝了的爱。我们何其相似?只是,我已经明白了,花开花落,总有时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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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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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只有双手才能够做出爱的味道。”余平志的妈妈说。
我在她的厨房里,跟她学做巧克力曲奇。这位活泼友善、酷爱烹饪的主妇告诉我,用电动搅拌机虽然方便很多;然而,想要做出最松脆的曲奇,还得靠自己一双灵巧的手,把牛油搅拌成白色。要把糖粉和牛油搅成白色,那的确很累。我一面搅一面望着盘子里的牛油,它什么时候才肯变成白色呢?
“要我帮忙吗?”余妈妈问。
“不用了,让我自己来就可以。”我说。
“是做给男朋友吃的吗?”
“嗯﹗他八岁那年吃过一生难忘的巧克力曲奇,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做出那种味道。”
“回忆里的味道,是很难在以后的日子里重遇的。”
“是的,我也担心--”
她一边把鸡蛋打进我的盘子里一边说︰
“但是,你可以创造另一段回忆。”
“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真笨﹗”我惭愧地说。
她笑着说︰
“不是我比你聪明,而是我年纪比你大,有比你更多的回忆。”
“伯母,你为什么喜欢烹饪?”
“因为想为心爱的人下厨。”她回答说。
“这是最好的理由呀﹗”我说。
“人生大部分的故事,都是由餐桌开始的。”她说,“每个人的回忆里,至少也有一段回忆是关于食物的。”
我微笑着说︰“是的。”
“烹饪也像人生,起初总是追求灿烂,后来才发现最好的味道是淡泊之中的美味。”
“这是很难做得到的呀﹗”我说。
“因为在你这个年纪,还是喜欢追求灿烂的。”
我们把做好的巧克力面糊挤在烘盘上,放进烤箱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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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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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妈妈说︰“余平志的爸爸也很喜欢吃东西,他是美食家﹗我们每年也会到外地旅行,去一些从来未去过的餐厅吃饭。你见过餐桌旁边有回转木马的餐厅没有?”
我惊讶的问︰“在那里?”
“在法兰西的布列塔尼,我们十年前去过。餐厅的名字就叫『布列塔尼』。餐厅的整座围墙,给绿色的葡萄叶覆盖着。十九世纪时,那里原本是邮电亭。餐厅的东主是一对很可爱的夫妇。餐厅里,挂满了男主人画的抽象画,木马从天花板悬吊下来。你能想象这家像童话世界一样,洋溢着欢笑的餐厅吗?”她说得手舞足蹈。
我的心里,有无限神往。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是一顿毕生难以忘怀的晚餐。可惜,我们的照相机坏了,没有拍下照片。”她脸上带着遗憾。
我倒是相信,正因为没有拍下照片,没法在以后的日子里从照片中去回味,那个回忆反而更悠长。大部分的离别和重逢,我们也没有用照相机拍下来;然而,在余生里,却鲜明如昨。
朱蒂之、沈光蕙和余平志走了进来,问︰
“曲奇饼做好了没有?”
余妈妈把曲奇饼从烤箱里拿了出来,吃了一口,说︰
“搅牛油的工夫不够,还要回去多练习一下呢﹗”
“是爱心不够吧?”朱蒂之说。
“那里是呀﹗”我说。
“伯母,我也要学。”她嚷着说。
我在她耳边问︰“是做给陈祺正吃的呢?还是做给孟传因吃?”
“两个都吃﹗”她推了我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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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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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还是两个都爱吗?”
回家的路上,我问朱蒂之。
“嗯。”她重重的点头。
“真的不明白你是怎样做到的。”
“我是『背叛之友会』的嘛﹗背叛是我的特长。”她说。
我笑了︰“被背叛是我的特长。”
“真的爱韩星宇吗?”她问。
这一次,轮到我重重的点头。
“林方文真可怜呵﹗”她说。
“为什么竟然会同情他呢﹗”
“是你说的,我和他是同志。我了解他。”
“我也了解他,他最爱的是自己。”
“我也是。或者,当我没有那么爱自己的时候,我才会愿意只爱一个人。”
“爱两个人,不累的吗?”
“啊﹗太累了﹗每个月,我也会担心,万一有了孩子,那到底是谁的孩子呢?那个时候,我会很看不起自己。”
“所以,男人可以同时爱很多女人,他们没有这种顾虑。”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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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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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爱情吗?”她问。
“为什么不相信呢?”
“我愈来愈不相信了。”
“不相信,也可以爱两个人?”
“就是爱着两个人,才会不相信。我那么爱一个人,也可以背叛他,爱情还有什么信誉?”
“是你的爱情特别没有信誉啊﹗”
“也许是吧﹗每次爱上一个人,我也会想,当那段最甜蜜的日子过去之后,又会变成怎样呢?我们还不是会遗忘?遗忘了自己曾经多么爱一个人。”
“直至你们老得再没法背叛别人,你们才不会背叛。”
“或者,我们是在寻找最爱。”
“你们已经找到了,那就是你们自己。”
“难道你不爱自己吗?”
“我没那么爱自己。”我说。
“希望别人永远爱你,对你忠心不二,难道不是因为你爱自己吗?”
一瞬之间,我没法回答。直到我们在闹市中分手,我看着她湮没在人群里,我仍然没法说出一句话。对爱和忠诚的渴求,原来是因为我太爱自己吗?我总是责怪林方文太爱自己;然而,在他心里,我何尝不是一样?我用爱去束缚他,甚至希望他比现在年老,那么,他便永远属于我。我终于知道林方文为什么背叛我了,他没法承受这种爱。我们都太爱自己了,两个太爱自己的人,是没法长相厮守的。当我们顿悟了自己的自私,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只能够爱另一个人爱得好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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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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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崇光百货地窖的那家面包店已经差不多打烊了,我拿了最后的两个Cannele去付钱。
“可以告诉我,这种蛋糕是怎么做的吗?”我问柜台负责收钱的老先生。
这个会说中国话的日本人说︰
“你要问面包师,只有他会做。”
那位年轻的日本籍面包师已经换了衣服,腋下夹着一份报纸,正要离开。
“可以告诉我Cannele是怎么做的吗?”我问他。
“秘方是不能外泄的。”他说。
我拿出一张名片给他,说︰
“我是记者,想介绍你们这个甜点。”
“这是公司的规定,绝对不能说。”他冷傲得像日本剑客,死也不肯把自己怀中的秘籍交出来。
“经过报纸介绍,会更受欢迎的。”我努力说服他。
“不可以。”他说罢走上了电楼梯。
我沿着电楼梯追上去,用激将法对付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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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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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这个甜点很容易做,你怕别人做得比你好?”
他不为所动,回过头来跟我说︰
“小姐,这里只有我会做这个甜点,你说什么也没用。”
他离开百货公司,走进了一家唱片店,我跟在他后头。
“请你告诉我好吗?”我说。
“小姐,请你不要再跟着我。香港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不,只有我特别浓脸皮。老实告诉你,我想做给我喜欢的人吃,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写出来,可以吗?”
他望瞭望他,继续看唱片。
本来是想做巧克力曲奇给韩星宇吃的;余平志的妈妈说得对,创造另一段回忆,也许更美好一些。我没有看过韩星宇童年所看的天空,也没吃过他童年时吃的曲奇,我何以那么贪婪,想用自己做的曲奇来取代他的回忆呢?朱蒂之说得对,我也是很爱自己的。
我看见那位面包师拣了一张葛米儿的唱片。
“你喜欢听她的歌吗?”我问。
他笑得很灿烂︰“我太喜欢了﹗”
我一时情急,告诉他︰
“我认识她。我可以拿到她的签名,只要你告诉我Cannele的做法。”
他望瞭望我,终于问︰
“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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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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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梆米儿在电话那一头听到我的声音时,有点惊讶,她也许没想过会是我吧?
“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呢?”我说。
她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在咖啡室里见面,她带来了一张有她签名的海报。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她问。
“他是一位面包师,是你的歌迷。我有求于他,所以要用你的签名去交换。”
“这样帮到你吗?”
“已经可以了。”我说。
她脱下外套,外套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长袖的棉衣,上面印有香港大学的校徽,领口有个破洞。这件棉衣,不是似曾相识吗?看见我盯着她身上的棉衣,葛米儿说︰
“这件旧棉衣是我从林方文那里偷偷拿走的。穿着他穿过的衣服,那么,虽然分开了,却好像仍然跟他一起,是不是很傻?”
斐济人都是这样的吗?威威跟葛米儿分手的时候,吃了莫扎特,让它长留在他身上。幸好,葛米儿比威威衣冠文物一点,她没有吃掉林方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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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2: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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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还有见面吗?”我问。
“我们仍然是工作的伙伴,也是好朋友。”然后,她问我︰“你会回去吗?”
“不会了,我已经有了我爱的人。”我说。
“我不了解他。”她凄然说。
“男人不是不是用来被了解的。”
“是用来爱的?”她天真的问。
“是用来了解我们自己的。”我说。
我终于用葛米儿的海报换到了Cannele的秘密。它的外衣,因为颜色像老虎身上的斑纹,所以又叫作虎皮。这层外皮是要用鸡蛋、牛油、面粉和砂糖做的。至于里面的馅料,是用乳蛋糕粉做的。乳蛋糕粉与玉桂、白兰地和牛奶的分量,也得靠经验去调配。
对于从来没有做过蛋糕的人,那是一个很复杂的程序。想要做两、三次便成功,更是天方夜谭。
当我重复在家里做那个蛋糕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我找葛米儿,到底是因为我想得到做那个蛋糕的方法,还是我想从她口中知道一点点林方文的消息?
梆米儿回去之后,会告诉林方文,我已经有所爱的人了。我就是想她这样做吗?我们因为她而分开。到头来,她却成为了飞翔在我们之间的信鸽,传递着别后的音信。
夜里,我把那个风景水晶球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床边。我再不害怕看见它了。水波之中,心底深处,飘浮着的,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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