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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5-2012 10: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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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大漠风云(1)
姬冰雁皱眉道:“两次留柬,都是同样的笔迹,石观音的党羽,果然早已打入龟兹王的左右……”
胡铁花动容道:“你想谁会是她的党羽?”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可能,也许是他帐下的金甲武士,也许是他的姬妾,也许就是他们父女自己。”
胡铁花瞪着眼睛怔了半晌,苦笑道:“你们莫要为了我着想,我这驸马当不当都没关系,你们若是要走,咱们现在就走吧!”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是这白纸上写着的几个黑字,就能将我们骇走,我们就算能活下去,做人也没意思了。”
胡铁花的眼睛亮了,摩拳擦掌,大声道:“这才像楚留香说的话,咱们好歹也该跟她拼一拼。”
楚留香沉声道:“现在,她既然已必定要来找咱们,咱们反而用不着急了,索性就在这里等着她,你明天还是结你的婚,三天后咱们也还是照龟兹王原定的计划,拿那些明珠白玉,去换她的极乐之星……”
姬冰雁冷冷道:“你想她真的会换么?”
楚留香微笑道:“她自然不会换的。”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她既然不会换,为何又要这样做?”
楚留香缓缓道:“龟兹王随随便便地就将那颗猫儿眼送给了你,却对极乐之星看得比命还重,这极乐之星,显然另有一种秘密的价值,是么?”
胡铁花道:“不错。”
楚留香道:“石观音这样做,自然就是想探出这极乐之星究竟有什么价值?价值究竟有多大?……”
姬冰雁忽然接口道:“龟兹王既然将这极乐之星瞧得如此重,却又如何要托“彭家五虎”将它送走?”
楚留香沉吟道:“也许并不是送走,而是托‘彭家五虎’带来的。”
姬冰雁皱眉道:“难道是说那‘极乐之星’本不在龟兹王这里,而是在关内某一个人的手上,现在龟兹王极需此物,所以才要人送来?”
楚留香道:“这自然也有可能的,是么?”
姬冰雁道:“如此说来,就更不对了,如此珍贵之物,龟兹王怎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上?那人既已得到如此珍贵之物,又怎舍得将它送回来?”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其中自然有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这秘密也许真的只有龟兹王一个人知道,我们猜也无用,只不过我想……”
他一笑接道:“到了必要时,龟兹王说不定就会自己说出来的。”
经过了这么样的一天之后,他们心里就算有重重心事,但只要闭起眼睛来,也不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听衣袂带风声“嗖”的一响,一个人飞也似的窜入帐篷来,竟是那中原侠盗司徒流星。
他轻功实在不弱,又以为帐篷中人一定睡得很熟,谁知他刚窜进来,就发现自己已被人家团团围住了。
像楚留香这样的人,就好像永远不会真的睡着似的。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不辞而别,又不告而来,不嫌太神秘了么?”
司徒流星一面擦汗,一面强笑道:“在下的确是有急事相告,但望三位恕我冒昧闯入之罪。”
姬冰雁静静地瞪了他半晌,脸色才和缓下来。
胡铁花已笑道:“你有什么急事,坐下来慢慢说吧!”
司徒流星道:“在下昨夜不辞而别,实是在暗中跟踪那‘杀手无情’杜环而去的,在下总觉得此人心怀叵测,必有诡谋。”
胡铁花笑道:“到底是老江湖了,眼光果然不错。”
司徒流星道:“他行色似乎十分匆忙,我一路在后面跟着,他也全未觉察,只是向北急行,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就发现一座沙丘后竟有个黑色的帐篷。”
姬冰雁目光如炬,冷笑道:“那帐篷里别人不说,单只‘黑猴’孙空一人,就凭阁下这样的武功,若想暗中窥探,只怕是很难活着回来了。”
司徒流星苦笑道:“在下自然也知道那帐篷里必多高手,怎敢大意,眼见杜环走了进去,正不知该怎么办,谁知就在这时,突见一匹快马奔来,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向帐篷里射了进去,马蹄不停,又飞奔而去。”
姬冰雁冷笑道:“凭孙猴子的耳力,这匹马远在百丈外时,就该听到了,又怎会容得他驰到帐篷前?又怎会容得他弯弓搭箭?”
司徒流星道:“那匹马似是龙种宝驹,而且马蹄上竟也未上有蹄铁,踏沙而行,竟是落地无声,较之一流的轻功高手也不逊色。”
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这匹马只怕和你那匹黑珍珠差不多。”
楚留香微笑道:“大漠之上,本多良驹……阁下请说下去。”
司徒流星道:“奔马方过,帐篷里已有三个人箭一般窜出来,追了下去,在下知道若不乘此时冒险,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胆子倒不小。”
司徒流星道:“在下悄悄绕到帐篷后,只因那里也围住几匹马,马嘶声多少可以掩饰一些在下的行动。”
胡铁花拊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名震中原的侠盗,行动果然老手老脚。”
司徒流星脸红了红,接着道:“在下伏在地上,将帐篷悄悄掀开一线,只见里面除了杜环外,还有两个金冠锦袍的龟兹贵胄,一个面色阴鸷的汉人。”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皱眉道:“难道这次龟兹国的叛变中,还有汉人参与其间么?”
司徒流星道:“这三人自桌上取下了那枚射进来的箭,箭上竟有张纸条,那龟兹人瞧了瞧,想必是虽通汉语,却认不得汉字,就将纸条子给了面色阴鸷的汉人老者,请他将纸条上的字念出来。”
胡铁花笑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知道上面写着的是什么了,看来你运气倒不错。”
司徒流星道:“在下只听得那老者大声念道:“极乐之星已在我手,尔等若想得到此物,且以黄金五千两,明珠五百粒,玉璧五十面,向东北直行五十里,与我交换,尔等意若不诚,此物便重返龟兹王之手矣。”
他念到一半,楚留香三人已齐地为之动容。
胡铁花大声道:“好小子,居然两头都想要做买卖,难不成这极乐之星是和龟兹国的……”
姬冰雁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那两个龟兹人听了后,有何表示?”
司徒流星道:“他们脸色立刻大变,就在这时,出去追人的三个人已回来了,帐篷里的人非但绝口不提此事,反而将纸条悄悄藏了起来。”
胡铁花道:“追人的追到没有?”
司徒流星展颜一笑,道:“没有追着,其中一个其貌如猴的人,嘴里不停地大骂,说那匹马一定是鬼马,否则他闭着眼也会追上的。”
胡铁花失笑道:“孙猴子自命轻功高绝,这回斤斗竟栽在一匹马上,自然要气疯了。”
司徒流星道:“我知道此人必定是高手,心里正在着急,生怕被他发觉,幸好他们商量了一阵后,这位孙猴就带着杜环等三人来行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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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5-2012 10: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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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大漠风云(2)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既然知道他们要来行刺,为何不来报警?”
司徒流星一笑道:“在下知道有三位在此,他们的人纵然再多十倍,也休想得手的,所以就想留在那里,听听这极乐之星究竟为何如此值钱?”
胡铁花笑道:“想不到你倒很瞧得起咱们。”
司徒流星道:“这四人一走之后,两个龟兹人立刻就和那汉人争论起来,一个说应该立刻去筹备明珠玉璧,来和那人交易,另一个却说这条件太苛,那极乐之星的价值未必真的有这么多,应该静观待变,以免上当。”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望一眼,嘴里虽未说话,心里却已知道对方这三人,直到此刻也还未知道极乐之星的秘密,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挣扎不已。去交换既怕上当,不交换又怕此物真的对龟兹王十分有利。
司徒流星已接着道:“我正在奇怪,这些人为何对区区一粒宝石瞧得如此重要,谁知就在这时,竟有人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说到这时,他面上已露出惊惧之色,似乎余悸犹在,又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才长叹着接道:“在下自幼年出道,武功虽不高,但做的这行买卖,耳目就不能不分外灵便,谁知道这人已到了我的身后,我却连影子都不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想不到除了孙空外,此间还有这样的高手。”
司徒流星道:“当时我那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等我回过头去,那人已远在十余丈外,正在向我招手,我知道不去也不行的,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头上冷汗直流,苦笑着接道:“等我见到此人之面,才知道我这条性命确实是捡回来的。”
姬冰雁道:“此话怎讲?”
司徒流星叹口气,道:“若非此人昔日和我还有一面之缘,此刻就再也不会活着和各位相见了。”
胡铁花道:“他就这样放过了你?”
司徒流星道:“不瞒三位,两年前我在洛阳做案时,就不幸遇见了此人,幸好我那次为的是要救一家孤儿寡妇的性命才出手的,所以他才放过了我,此人行事怪异,只要他放过你一次,此后你纵然犯他,他也绝不伤你毫发的。”
胡铁花拊掌道:“这小子倒真是条好汉。”
姬冰雁皱眉道:“此人难道也是龟兹叛党请来做刺客的么?”
司徒流星叹道:“正是!”
姬冰雁动容道:“他究竟是谁?”
司徒流星垂首道:“在下已定下重誓,绝不说出他的名字,只能奉告三位,他今夜以前,便要前来行刺,此人武功高不可测,三位千万要分外留意!”
姬冰雁厉声道:“他既有恩于你,你为何又要来向我等报警?”
司徒流星叹道:“一年以前,家兄无意间得了一笔财富,我兄弟本想就此洗手退隐,谁知竟被当时的丐帮帮主南宫灵得知此事,非但将财物洗劫而去,而且还将家兄乱刀分尸,在下虽然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但……但……”
他揉了揉眼睛,黯然接道:“但在下武功既不是南宫灵的对手,若想将此事宣扬出去,丐帮正如日中天,江湖中又有谁会相信我的话?”
楚留香叹道:“不错,南宫灵那时需款正急,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可以到手,他的确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司徒流星道:“这血海深仇,在下以为是再也无望报复的了,谁知这次楚香帅却以一人之力,揭破了南宫灵的阴谋诡计,也无异为在下雪了这深仇大恨,此事震动天下,无人不知,在下更对楚香帅感激涕零,只恨楚香帅如神龙夭矫,在下始终无缘当面拜谢他的大恩。”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凝注着楚留香,恭声道:“在下自也知道香帅游戏人间,不愿对人显露行藏,但在下自信眼不盲,还认得出真人。”
他嘴里说话,已恭恭敬敬拜倒在地。
楚留香赶紧扶起他,笑道:“无论在下是否是楚留香,对你这番心意,都感激得很。”
司徒流星黯然一笑,道:“今日之事,双方俱是在下的恩人,在下实无颜再留在此间,但愿三位谅解在下的苦衷。”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在下就此告退,但愿后会有期……”
话犹未了,人已转身急行而去。
良久良久,胡铁花才叹了口气,道:“别人若在江湖中混上十年,仇家必已遍布天下,但楚留香却到处都会遇见要报恩的人,如此看来,究竟还是少杀些人的好。”
姬冰雁却皱眉道:“司徒流星既已知道你就是楚留香,还是要你对那人分外留意,可见在他心目中也认为这人的武功并不在你楚留香之下。”
胡铁花动容道:“不错,这么多年来,能和楚留香拼一拼的人,我们真还未见过,今日他若真的来了,我们也真想和他玩两手。”
楚留香失笑道:“你莫忘了,今日是你的婚礼佳期,无论来了多少人,都由我和姬冰雁去接着,你就安安稳稳地进洞房吧!”
胡铁花揉着鼻子笑道:“人若来得太多了,你们总也该让我过过瘾吧?”
姬冰雁悠然笑道:“你有那么样一位新娘子,还怕不够过瘾么?”
胡铁花刚想拿起个枕头掷过去,已有五六人捧着高冠吉服,躬身走了进来,赔着笑道:“婚礼大典已筹备好了,就请驸马爷换上吉服,准备行礼。”
楚留香失笑道:“各位的手脚倒当真快得很。”
胡铁花瞪着眼瞧那顶高帽子,眼睛都发直了,瞧了半晌,突然高举双手,倒在床上,大呼道:“你们若真要我戴上这顶帽子,还不如给我一刀吧!”
但无论戴什么样的帽子,总比挨一刀好受得多。
胡铁花终于还是戴起了高帽,换上了吉服,他对着镜子照照,忽然觉得自己的模样并不如想像中那么难看。
新娘子也是高冠吉服,还有块红巾蒙住了脸。
胡铁花瞧着这块红巾,心里暗暗得意,暗暗的笑道:“今天你总不能再来开我的玩笑了吧?”
本已十分华丽的帐篷,今天更布置得堂皇富丽,龟兹王满面红光,他的王妃始终踪影不见。
也许是因为王妃没有出来,所以帐篷里一个女人也没有,新娘子匆匆行过礼,也立刻被人扶到后面去了。
原来这竟是龟兹国的婚俗,就算在他们本土,婚礼时女客也不能露面的,而且新娘子进了洞房后,新郎倌也得死守在外面,等别人灌酒。大漠之上,寒风如刀,牧人们怀中若不准备着几斤烧刀子御寒,就简直不能赶路。
在这里人人都以豪饮为美,新郎倌喝得越多,婚礼就越风光,所以到后来十个新郎倌中,倒有十个是被人抬进洞房的。
这下子可恰巧对了胡铁花的心意了,他生平最怕的就是没有酒喝,有人灌他酒,他正是求之不得。
只见四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抬着条香喷喷的烤骆驼进来,龟兹王手持银刀,割开了骆驼肚子。
骆驼肚子里竟还有条烤羊。
羊肚子里又有只烤鸡。
这正是大漠之上,最为隆重丰富皇宫的盛宴,龟兹王剖开鸡腹,以银刀挑出个已被油脂浸透了的鸡蛋,捋须大笑道:“此蛋最是吉祥,从来都只有贵客才尝得到的,今日婚典吉期,更是非同寻常,吃了这吉祥蛋的贵客,非但大吉大利,而且下次做新郎的就必定是他。”
楚留香正觉有趣,谁知龟兹王已大步走到他面前,将这吉祥之蛋挑在他的盘子里,举手高呼道:“大家还不向今日最尊贵的贵客敬上一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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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5-2012 10: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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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大漠风云(3)
四下欢声骤起,掌声如雷,楚留香刚含笑的取起了蛋,忽然发觉龟兹王掌中银刀的刀尖,在灯光下竟有些发黑。
他暗中吃了一惊,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别人都以为他将蛋吃了肚,其实蛋已到了他袖子里。
只听姬冰雁轻叹着道:“天下的事当真奇妙得很,小胡居然真的做了一国之驸马,你想得到么?”
楚留香笑道:“这匹野马总算上了笼头,我们真该为他高兴才是,只不过……今夜你我要分外留神,千万不能喝醉了。”
姬冰雁忽然一笑道:“你瞧这是什么?”
他悄悄将一张纸团塞入了楚留香手心,纸上满是油腻,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上面竟赫然写着:
今日既是女儿的佳期,且将你的头颅再留寄一日,明日黄昏
时,当再来取,盼你妥为保存,勿令我失望。
楚留香又不觉瞧得怔住了。
姬冰雁淡淡笑道:“这人的文词虽不如你通顺文雅,但口气倒当真和你有些相似,只不过他要的竟是别人的头颅,简直比你还狠得多。”
楚留香沉声道:“这纸条你从哪里拿来的?”
姬冰雁道:“就插在那烤骆驼上,方才我走出去,碰巧瞧见,就半路摸了下来。”
他说得虽轻描淡写,但若非细心如发,早已事事留意,又怎会在这么乱的场面中留意到这种小事?偌大的烤骆驼上,插着这么小一张纸条子,又岂是“碰巧”便能瞧见的?
楚留香苦笑道:“幸好被你瞧见,若到了这位王爷的手里,他只怕立刻又要吓得晕过去了,岂非大是扫兴。”
姬冰雁冷冷道:“小胡难得成一次亲,你我若不能让他开开心心的进洞房,真不如买根绳子自己吊死算了。”
楚留香沉声道:“此人纵然不来,今日的凶险还是必有不少,你我也莫将事情看得太轻易了,别人送来的酒菜,更千万不可进口。”
姬冰雁目光炯炯,瞪了他半晌,忽然皱眉道:“那吉祥蛋中莫非有毒?”
楚留香还未说话,已有七八个人过来敬酒了。
姬冰雁沉声道:“我还是在外面守着,你能脱身时就出来会我。”
他滴酒未沾,便匆匆走了出去,胡铁花却已喝得脸红脖子粗了。他能交到楚留香和姬冰雁这样的朋友,他福气实在不错,一人若是有了他这样的好福气,无论什么时候,多喝几杯都没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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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5-2012 10: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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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飞来艳福(1)
夜色渐重,烤肉美酒的味道虽香,人们的欢笑声虽然热闹,但还是冲不淡大漠夜来时的肃杀之意。
姬冰雁身上裹着条毯子,坐在水池旁的树影下,望着满天星群渐渐繁密,又渐渐稀落。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坐着,像是一直可以坐到天地的末日,他这人就像是永远也不会觉得寂寞厌倦的。
突然一只酒瓶子抛过来,眼见就要打中他的头,他像是根本没有动,酒瓶却已到了他手里。
楚留香已走过来,仰视着苍穹,叹道:“这里冷得真邪气……”
他忽然发觉姬冰雁头发已结了冰屑,皱眉又道:“你既不喝酒,又不站起来走动走动,就这样坐着,不怕被冷死?”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冷不死我的。”
他终于还是拔开瓶塞,喝了口酒,缓缓接着道:“我只有在这里坐着不动,才能瞧得清有没有外人过来,我若是四下乱走,就顾不周全了。”
楚留香瞧着他叹了口气,道:“普天之下,又有谁能瞧得出你也会为朋友挨饿受冻?”
姬冰雁沉下脸,冷冷道:“我只做我愿意做的事,别人对我是如何看法,与我又有何关系?”
楚留香笑了笑,不说话了,他知道姬冰雁板起脸的时候,你无论对他说什么,都难免要碰钉子。
过了半晌,姬冰雁却又道:“小胡呢?”
楚留香道:“进洞房了。”
姬冰雁道:“抬进去的?”
楚留香笑道:“活像只烤骆驼一样,只差没在肚子里塞只羊。”
姬冰雁也不觉笑了,喃喃道:“随时能醉得人事不知的人,倒也有些福气。”
楚留香接过酒喝了一口,道:“外面可有动静?”
姬冰雁道:“留条子的人只怕早已走了——这人在大庭广众之间,把纸条插上烤骆驼,本事真不小,连我都想会会他了。”
楚留香笑道:“你什么时候也会动义气了?这倒难得。”
姬冰雁抬起眼道:“你以为我是死人?”
楚留香道:“无论如何,这人总是我的,你们不能和他交手。”
姬冰雁冷笑道:“你难道怕我被他宰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怕你宰了他,这种人若是死了,总有些可惜。”
姬冰雁道:“哼!”
他抢过酒瓶,喝了两口,忽又问道:“蛋呢?”
楚留香甩了甩袖子,蛋就到了他手心,被冷风一吹,立刻就冻得像石头似的,楚留香道:“那银刀已插入这蛋里半寸多,但只有刀尖米粒般一点地方发黑,由此看来,蛋白只怕没有毒,毒只是在蛋黄里。”
姬冰雁接着蛋仔仔细细瞧了瞧,又取出柄发簪般的小银刀,将蛋一层层剖开,就赫然发现蛋黄里有根须丝般的小针。
他用刀尖轻轻一挑,整只银刀立刻全都发黑。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笑笑道:“骆驼肚子里是只羊,羊肚子里是只鸡,鸡肚子里才是这蛋,蛋白里才是蛋黄,他居然将毒下到蛋黄里来了,真厉害!”
姬冰雁微笑道:“他将毒下到这种地方,都被你发觉,你岂非比他更厉害!”
他脸色忽又阴沉下来,道:“这蛋是龟兹王亲自挑起给你的,是么?”
楚留香道:“不错。”
姬冰雁道:“除了他自己之外,事前只怕谁也不知道他要将这蛋给什么人,下毒的……难道就是龟兹王?”
楚留香道:“若是龟兹王自己下的毒,他挑蛋时何必用银刀?”
他沉吟着又道:“若论在蛋里下毒的机会,只有厨子比较多。”
姬冰雁道:“不是那厨子。”
楚留香道:“你已去问过?”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道:“你怎知道他未说谎?”
姬冰雁简简单单的回答,道:“我知道。”
楚留香不再问下去了,他知道姬冰雁既能如此说,就一定不会再有问题,他现在回答虽简单,问的时候却一定很详细,而且一定用了些叫人不得不说实话的法子——有些人无论出了多少力,都不会挂在嘴上的。
楚留香自然很了解姬冰雁的脾气。
过了半晌,姬冰雁又道:“要在这蛋里下毒,也不一定厨子才有机会,任何人都可以趁人不备,将毒针射进蛋里去的,只不过……这人一定是龟兹王左右很亲近的人,而且早已算准了他会将蛋挑给你。”
他瞪着楚留香,道:“你想这人会是谁?”
楚留香默然半晌,笑道:“反正现在是想不出的,你还是去睡一会儿的好。”
姬冰雁道:“你……”
楚留香道:“你守过上半夜,下半夜自然要轮到我了。”
下半夜却比上半夜要冷得多。
楚留香也坐了很久,动也没有动,姬冰雁这样坐着还不算稀奇,楚留香也能坐着不动,倒真令人有些想不到。
这里很暗,帐篷里的灯火像是距离得很遥远,没有人瞧得见他,他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瞧见每个人。
现在,帐篷里人声也已渐渐静了下来,三三两两的人,互相扶着走出来,有的还在唱着歌。
歌声终于也静下去,吹在大漠上的风声,却变成一阕最凄凉雄壮的怨曲,令人意兴黯然萧索。
无边无际的苍穹里,群星已沉落,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上,像是只剩下楚留香一个人。
他心里渐渐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她们在哪里?直到现在,楚留香竟还是得不到她们的丝毫消息。
但他的敌人却已越来越多,那诡秘而又可怕的石观音,那行踪飘忽、武功却深不可测的刺客……
他难道真要葬身在无情的大沙漠里?
楚留香喝了一大口酒,想起胡铁花,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想道:“这小子,福气倒真不错。”
他忽然发现有个人向他走过来,身上裹着条又厚又大的鹅毛被,看上去就好像个小帐篷在移动。
楚留香道:“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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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5-2012 10: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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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飞来艳福(2)
这人没有说话,却“噗哧”一笑。
这人竟是琵琶公主,“新娘子”竟溜出洞房来了。
楚留香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冻结住,失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琵琶公主带着那床鹅毛被,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吃吃笑道:“你能来这里,为何我就不能来子”
楚留香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琵琶公主眨着眼,道:“为什么?”
楚留香板着脸,一字字道:“你若不立刻回到洞房去,我就……”
话未说完,已被琵琶公主银铃般笑声打断了。
她格格娇笑道:“你……你要我到……到洞房去干什么?”
楚留香大声道:“到洞房去自然是……自然是……”下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只有用力去揉鼻子。
琵琶公主瞟着他笑道:“说呀,自然是去干什么?”
楚留香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平生简直没有遇过这样子的女孩子,琵琶公主却娇笑着接道:“我若真的到洞房去,不被新娘子打出来才怪哩!”
这次楚留香真的怔住了,吃吃道:“新娘子?你……难道你不是?”
琵琶公主笑道:“谁说我是新娘子?”
楚留香道:“但,但明明……”
琵琶公主道:“龟兹国的公主,又不止我一个,要嫁给胡铁花的,是我的姐姐呀!呆子……”
楚留香失声道:“你姐姐……你为什么不早说子”
琵琶公主眼睛亮得像星星,咬着嘴唇笑道:“我为什么要早说,我就是要你生气,要你着急……”
她银铃般娇笑着,被子也在“叮叮当当”的响,她从被子伸出手来,原来手里拿着两个酒瓶。
她晃着酒瓶,笑道:“呆子,还不来接我的酒瓶,再揉鼻子,鼻子就要被你揉破了。”
楚留香瞧着她,缓缓道:“你真是个又顽皮、又滑头的小坏蛋。”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站了起来,伸出了手。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你……你想怎么样?”
楚留香瞪着眼睛,道:“你猜猜看。”
琵琶公主笑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
她像是要往后退,又没有退,忽然“嘤咛”一声,手已被楚留香抓住,身子也扑入楚留香怀里。
鲜红色的鹅毛被,像是要往下滑,滑下了她肩头,露出了她光滑的,像缎子般的皮肤。
被又往下滑,又露出了她鲜嫩的,柔软的胸膛。
她身子竟是赤裸的。
被,还是往下滑……
楚留香却又怔住了,手也不敢再动。
琵琶公主颤声道:“呆子,你想冷死我吗?”
她双手分开,张开了棉被。
楚留香只瞧见一个完美的胴体,完美的胸膛,完美的腰肢,完美的腿,然后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他整个人也被包进这床鹅毛被里。
两个人都倒了下去,倒在他方才坐着的毯子上,鲜红的鹅毛被,又变成了个小帐篷,世上最小的帐篷。
帐篷里在动,又不动了。
琵琶公主的娇笑声却又传了出来:“我不怕你,你反而怕我么?”
楚留香像是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小坏蛋。”
琵琶公主道:“你可曾瞧见过世上有我这么美丽的小坏蛋?”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没有。”
琵琶公主吃吃笑着道:“我也没有瞧见过世上还有比你更可爱的呆子……呆子……呆子……”
她声音越说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过了半晌,被里抛出个空了的酒瓶。
接着,又抛出个酒瓶,却还有半瓶酒。
又过了半晌,一双纤美而玲珑,像是白玉雕成的脚,颤抖着从被里伸了出来,却又很快就缩了回去。
他们是不是很冷,怎么在发抖?
阳光终于渐渐升起。
初生的阳光,温柔得如同婴儿的呼吸。
被里又有了声音。
楚留香道:“天好像已亮了。”
琵琶公主道:“没有,没有……就算天亮了也没关系,这里的人昨晚一个个都喝得躺了下去,现在怎会起得来?”
她说话的声音,简直有些像呻吟。
楚留香不说话了,像是也不反对她留下来。
琵琶公主忽然又道:“我这样对你,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笑笑道:“我虽然不是个自我陶醉的男人,但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女孩子这么做,除了喜欢那男人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琵琶公主幽幽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但是若没为别的原因,我也不会……不会这样子。”
楚留香道:“你还为了什么?”
琵琶公主默然半晌,缓缓道:“因为我绝不能嫁给你。”
楚留香道:“哦!”
琵琶公主道:“我非但不能嫁给你,而且以后……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只怕不多了。”
楚留香道:“哦……”
琵琶公主忽然叫了起来,道:“哦,哦,哦……你难道只会说哦,你难道没有别的话说?”
楚留香道:“你叫我说什么?”
琵琶公主道:“你……你……你至少也该问我,我为何不能嫁给你?”
楚留香道:“我问你,你会说么?”
琵琶公主像是怔了怔,过了很久,才叹口气,道:“我不能说。”
楚留香道:“我就知道你不能说,所以我也不问。”
琵琶公主道:“你……你难道一点也不难受,你就算心里不难受,也该说几句。”
楚留香笑了笑,截口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会说谎的。”
琵琶公主颤声说道:“你……你这恶棍,你真的不觉难受?”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道:“老实说,你就算一定要嫁给我,我会不会娶你,还是个问题哩!”
突听“啪”的一记掌声。
一个人从被里窜了出来,好像是楚留香……咦!楚留香怎会有这么长的头发?这难道是琵琶公主?
琵琶公主又怎会穿着楚留香的衣服?
她飞也似的奔了出去,不住大骂道:“你这混蛋,你这恶棍,你……你这老臭虫,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四下静悄悄,果然还没人起来。
楚留香身上裹着床鲜红的鹅毛被,像做贼似的溜回了自己的帐篷,幸好,姬冰雁还睡得很熟。
他从头到脚都缩在棉被里,连呼吸都好像困难得很,楚留香找到衣服穿上,他还是睡得跟死人一样,动也不动。
楚留香忽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早就醒了,你也用不着装睡,反正我做的事也不准备瞒你,这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姬冰雁蒙着头,响也不响。
楚留香苦笑道:“一个很正常的男人,和一个很正常的女人,在一个又冷又寂寞的晚上……你说,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这也不知是在向别人解释,还是在向自己解释。
姬冰雁还是不理他。
楚留香扣上扣子,又叹了口气,道:“算来算去,这次又苦了小胡……这简直像是在骗婚,他那新娘子,竟从头到尾都不敢露面,不是个丑八怪才怪。”
突见一个人走了进来,竟然正是胡铁花。
楚留香本来以为他纵不气得要命,也必定面色如土,谁知胡铁花竟是满面春风,非但没有生气,而且开心得很。
楚留香反而怔住了。
只见胡铁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笑嘻嘻瞧着他,就好像刚在地上拾着只大元宝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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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5-2012 10: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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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血溅洞房
楚留香轻哼一声,试探着问道:“你……你还好么?”
胡铁花笑嘻嘻道:“好得很。”
楚留香道:“你……你可瞧见了你的新娘子?”
胡铁花大笑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个呆女婿?连新媳妇都不看就跑出洞房来?”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那么你……你……不生气?”
胡铁花笑道:“我为何要生气?我简直从来就没有这样开心过。”
楚留香瞪着他,道:“你的酒醒了么?”
胡铁花道:“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楚留香怔住了。
胡铁花悠悠道:“你自然已知道我那媳妇并不是琵琶公主。”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所以你想,我那新媳妇既不敢露面,必定是个大麻子、丑八怪,否则又怎会不敢见人……是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并不太丑,只不过……”
胡铁花大笑道:“你用不着替我难受,更用不着安慰我。告诉你,我那新媳妇非但不丑,而且比琵琶公主还漂亮十倍。”
楚留香这次才真的怔住了——这位大公主既然如此美丽,以前为何不敢见人?他实在有些不信。
胡铁花大声道:“你难道不相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着道:“这……也许是……也许是……”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声道:“好!你不相信,我就带你去见她。”
楚留香还未说话,胡铁花已拉着他冲了出去。
帐外竟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楚留香苦笑道:“一大清早,你就要拉着我去闯洞房,这像话么?”
胡铁花瞪眼道:“自己兄弟,这又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道:“就算你认为没关系,但新娘子呢?”
胡铁花笑道:“告诉你,我那新媳妇非但人长得美,而且脾气也好极了,又温柔,又体贴、又……又……我简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楚留香听了他这么样一说,也不禁为之开心起来,笑着道:“看来,到底还是傻人有傻福。”
话未说完,胡铁花已拉着他冲进了洞房。
这帐篷是新搭起来的,里面简直像天宫一样。流苏锦帐下,被翻红浪,新娘子娇慵懒起,还在沉睡,只露出一枕乌云般的头发。
胡铁花一走进来,就嚷着道:“有客人来了,快起来吧!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就跟自己兄弟一样,你用不着不好意思。”
别的人结婚三个月后,小夫妻见面,还是羞答答的,但他结婚还没半天,就像是老夫老妻了。
楚留香瞧得固然暗暗的笑,又不觉替胡铁花欢喜,新娘子若非和他性情相投,他又怎会如此?
但新娘子还是没有露出头来。
胡铁花大步走过去,瞧道:“你反正是要见他的,何必……”
他语声忽然顿住,脸上的血色也忽然退了个干净。
血!
崭新的绣被边沿,竟染着斑斑血迹。
胡铁花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揭起了被。
洞房春暖,被翻红浪,但被里躺着的,竟赫然是个死女人。
胡铁花宛如高楼失足,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楚留香赶过去扶住了他,变色道:“你几时离开这里的?”
胡铁花道:“我……我刚刚出去找你……”
楚留香道:“这片刻之间,就有人进来下了毒手!这人会是谁?他和你有何仇恨?为何要在你新婚之夕杀死你的……”
胡铁花却又跳了起来,叫道:“你以为这就是我的新媳妇?”
楚留香吃惊道:“难道不是?”
胡铁花道:“自然不是,这女人是谁,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她。”
楚留香又怔了,道:“那……那么新娘子在哪里?”
胡铁花摇了摇头,又叫了起来,喊道:“是呀!她到哪里去了?她方才明明还睡在这里的。”
他一面叫,一面四处去找,连床底下都找过了,新娘子竟已踪影不见,却有个陌生的女人死在她的床上。
这女人是谁?怎会跑到洞房里来?是谁杀了她的?新娘子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胡铁花只不过刚出去打了个转,洞房里怎会就发生这许多惊人的变化?楚留香简直一辈子都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只见这女尸面目浮肿,活着的时候也必是丑得吓人,此刻胸膛上竟生生被人抓出个血洞,那模样看来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胡铁花顿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女人怎会赤裸裸地跑到我床上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媳妇难道不知道?”
楚留香沉声道:“这女人并非是自己跑来的。”
胡铁花道:“你怎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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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5-2012 10: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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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楚留香道:“被上虽有血迹,床上却没有,显见这女人是被人杀死之后,才移到这床上来的。”
胡铁花道:“这就更奇怪了,别人杀死她后,为何要移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你出去的时懊,新娘子真的还睡在这床上?”
胡铁花道:“不错,她明明还睡得很熟,现在……现在怎地不见了?”
楚留香皱着眉,也委实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何秘密。
胡铁花已飞奔了出去,大声呼道:“来人呀!我屋子里死了人,你们快来看看这人是谁?”
第一个赶来的是琵琶公主,接着,宿醉未醒的龟兹王也踉跄闯了进来,两人瞧见了床上的尸身,面色俱都大变。
胡铁花道:“这女人是谁?你们……”
话未说完,龟兹王已揪着他衣襟,大吼道:“你为何要杀她?”
胡铁花怒道:“我杀了她?你见了鬼么?我和她素不相识,为何要杀她?”
龟兹王嘶叫道:“她纵然生得丑些,但好歹也是你的妻子,你怎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你……你简直不是人,是畜生!”
胡铁花又吓了一跳,骇然道:“你说什么?这女人是……是我的妻子?”
龟兹王眼睛都红了,狂吼道:“她就算生得丑些,但究竟也是金枝玉叶,哪点配不上你这流氓?你……你就算不愿娶她,也不该……”
胡铁花挥手将他推到地上,大骇道:“这人疯了,这人疯了。”
龟兹王怒吼道:“你才疯了。”
楚留香亦是满心惊讶,从地上扶起了他,沉声道:“床上的这位姑娘究竟是谁?王爷认得么?”
龟兹王怒道:“我的女儿,我怎会不认得?”
楚留香动容道:“昨夜你给胡铁花的新娘子,就是这位姑娘?”
龟兹王道:“自然就是她。”
胡铁花又叫了起来,道:“不是她,绝不是她,我瞧得清清楚楚,我那媳妇是个绝世的美人,绝不是这丑八怪。”
龟兹王也又怒吼道:“我将我自己的女儿嫁给你,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
新郎倌咬定这不是新娘子,老丈人却咬定不假,这样的怪事倒也天下少有,楚留香被夹在中间,不知究竟该听哪个人的话好。
胡铁花跺脚道:“你若说这丑八怪就是新娘子,我昨夜见着的又是谁呢?难道还有人会来冒充新娘子不成?”
龟兹王怒道:“你杀了她,还要来说这些鬼话骗人?”
胡铁花也怒道:“我为何要骗你?我昨夜难道遇见了鬼不成?”
琵琶公主忽然道:“我问你,你若说这不是新娘子,那么你昨夜见到的新娘子到哪里去了?你只要将她找出来,我们就相信你。”
胡铁花道:“我……我……”
他实在也不知道昨夜那个“新娘子”到哪里去了,他只不过出去了片刻,这“新娘子”竟似已神奇地消失了。
琵琶公主冷笑道:“就算你昨夜见到的不是我姐姐,我姐姐又怎会死在你床上?不是你杀了她,是谁杀了她?”
胡铁花道:“这一定是你们故意将新娘子掉了包,却来冤枉我。”
龟兹王怒道:“放屁!我难道会杀死我亲生的女儿不成?”
事实俱在,胡铁花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委实难以令人相信,只有冲过去拉住楚留香,着急道:“你……你为何不帮我说句话,你难道也不相信我?”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要我说什么?”
胡铁花跳了起来,嘶声道:“好!你们都不相信我,连你也帮着别人来冤枉我,就算我杀了她又怎样?谁要你们骗我娶这丑八怪的。”
琵琶公主叱道:“你杀了人就得偿命。”
叱声中,她十指尖尖,已向胡铁花咽喉刺了过去。
这一招出手,倒也迅急,但胡铁花是何等人物,又怎会将这样的武功放在眼里,怒喝道:“走开!我虽不愿伤你,但你也少来惹我。”
他铁掌一挥,琵琶公主身子就已被轰了出去。
龟兹王道:“你……你想走?”
胡铁花狂笑道:“我走又怎样?难道还有谁拦得住我?”
龟兹王吼道:“你走不了的。”
吼声中,帐篷外已有七八柄金戈直刺而入。
胡铁花瞧也不瞧,随手一抄,就将两柄金戈抄在手里,往后轻轻一带,就有两个人被拖了进来,扑地跌倒。
另几个武士惊呼声中,金戈七上八下地刺了过来。
胡铁花出手如风,只听“哎哟,噗通,卡嚓”一连串声响,七八个武土都已倒在地上,长戈却已被生生折断。
龟兹王几曾见过如此神威,竟已被惊吓呆了。
只见胡铁花迈开大步,昂然而出,厉声道:“还有谁再敢过来,我就将他的脑袋砸得稀烂。”
远远一堆手执金戈的武壬,竟真的再无一人敢冲过来。
突见人影一闪,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胡铁花面色变了变,却又狂笑道:“好!好!你也来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分个高下也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怎会跟你动手?”
胡铁花大喜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一齐走吧!”
楚留香道:“更走不得。”
胡铁花道:“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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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5-2012 10: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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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楚留香叹道:“你若一走,冤枉就更洗不清了。”
胡铁花怒道:“洗不清又怎样?只要我问心无愧,别人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屁。”
楚留香道:“别的事无妨,这件事却非弄清楚不可。”
胡铁花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走的,好,你不走我走。”
但他还未走出两步,楚留香却又拦住了他。
胡铁花怒道:“你真的不让我走?”
楚留香道:“你要去哪里?”
胡铁花道:“哪里不可去?”
楚留香叹道:“大漠非比中原,你一个人只怕哪里都去不得。”
胡铁花大喝道:“你既不肯陪我走,我死了也用不着你费心。”
楚留香叹道:“你可知道,害你的那个人,正是要你不顾一切而去,你一走,就称了她的心了。”
胡铁花吼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楚留香沉声道:“我要你留在这里,三天之内,我一定替你找出那个人来,你现在若是非走不可,我拼命也要拦住你的。”
胡铁花仰天长叹了一声,苦笑道:“若是别人这样的对我说话,我不和他拼命才怪,但是你……你这老臭虫,我见了你简直没办法。”
他跺一跺脚,道:“好!我就听你的话,留在这里,反正你就算要我的脑袋,我也只好切下来双手送给你。”
龟兹王远远在一旁听得清楚,胆子又壮了,大喝道:“来人呀!还不快拿下他。”
金戈武士胆子也大了,大呼着冲过来。
突听又是“哎哟,噗通,卡嚓”一连串声响,十余柄长戈不知怎地,竟都到了楚留香手上,双手一拗,如拗脆竹,断了一地。
龟兹王变色道:“你……你为什么?”
楚留香淡淡道:“他说留在这里,就绝不会走的,三天之内,我必定将真凶找来,但你们谁也不能碰他一根手指。”
龟兹王道:“他……他若走了呢?”
楚留香道:“他若走了,我替你女儿偿命。”
龟兹王道:“三天之内,你若找不出真凶来呢?”
胡铁花大声道:“三天之内,他若找不出真凶来,我也为你女儿偿命。”
这两人竟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这样的好朋友,世上倒也的确少见得很。
龟兹王怔了半晌,道:“好,我相信你。”
楚留香已拉着胡铁花回他们自己的帐篷。
琵琶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两人明明可以走的,却偏偏不走,反而立下这样的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姐姐难道真不是他杀的?”
龟兹王道:“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天下难道真的会有愿意冒充别人老婆的女人?”
胡铁花也在喃喃自语道:“说老实话,我也并非真的想走,这件事不弄清楚,我也不甘心,死的这人若真是龟兹王的女儿,我昨夜见到的那人又是谁呢?她为什么要来冒充新娘子?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还想不通么?”
胡铁花道:“我想不通。”
楚留香道:“首先你一定要相信,死的这位姑娘,的确就是龟兹王的大女儿,是你的新娘子。”
胡铁花大声道:“为何我要相信?”
楚留香苦笑道:“就因为她生得太丑,所以龟兹王才一直瞒着你,否则琵琶公主既敢出来乱跑,她为何躲着不敢见人?”
胡铁花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楚留香道:“你还得知道,她并不是今天早上被人杀死,我已看出她死了至少有四五个时辰了。”
胡铁花动容道:“四五个时辰?难道我还未进洞房时,她已被别人杀了?”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道:“但她的尸身……”
楚留香道:“床下也有血迹,那人杀了她后,必定就将她藏在床底下,自己却冒充新娘子睡在床上。”
胡铁花失声道:“你说……你说昨天晚上我们在床上时,床底下有个死尸?”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她……她明知床底下有死尸,还能和我……和我在床上……”
他只觉立刻就要呕吐出来,连话都说不下去。
楚留香道:“今天你出来找我时,她立刻将床下的尸体搬上了床,为的正是要嫁祸于你,让龟兹王以为人是被你杀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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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1:5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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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阴谋诡计(1)
胡铁花嗄声道:“她为何要这样做?”
楚留香缓缓道:“只因我们若和龟兹王结盟,就对她大为不利,她这样做,正是要我们和龟兹王闹翻,还有,她也算准了你说的话,一定没有人相信,你若一怒而去,她只怕便要叫你死在沙漠里。”
胡铁花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道:“她难道就是……就……”
楚留香一字字接着道:“冒充新娘子的人,只怕就是石观音。”
胡铁花全身都发起冷来。
楚留香道:“据闻石观音乃是江湖中少见的美人,年纪纵然大些,但必定驻颜有术,何况在黑夜之中,你又醉得很厉害。”
胡铁花蒙起脸大叫一声:“老天!”仰面倒了下去。
这时他们已回到帐篷,这一跤正跌在床上,床上的姬冰雁竟还在蒙头大睡,竟似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楚留香面色微变,一把将胡铁花拖了起来,向床上努了努嘴,两人目光相遇,心里都有些发冷。
姬冰雁素来机警,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绝不会睡得这么熟的,他若是也遭遇到什么不测……
胡铁花狂吼一声,扑了过去,一把将毛毡抓了起来。
毛毡里睡的竟非姬冰雁,而是龟兹国的武士,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夜吃喜酒的衣服,连靴子都未脱下。
胡铁花抓起他头发,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厉声道:“你怎会睡到这里来的?快说!快说!”
那武士全身就像没有一根骨头,软软的挂着。
楚留香皱眉道:“此人已被点了睡穴。”
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出手如风,拍开了这武士的穴道,正待再追问一句:“你怎会睡到这里来的?”
谁知这武士刚张开眼,就失声惊呼道:“我怎会到这里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铁花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正要问你。”
那武士拼命摇着头,显然是宿醉未醒,还在头疼,又用手拼命敲了七八下,忽然大声道:“我记起来了,昨夜我喝得太多,去撤尿,撒完尿正想去睡,谁知刚走过这里时,突有一个人将我拖了进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胡铁花道:“是谁拖你进来的?”
那武士道:“那人出手好快,我……我就算清醒时,也无法看得见。”
胡铁花怒道:“老子狠狠揍你一顿,你就会瞧见了。”
他反手一个耳光还未扇出,楚留香已拉住了他,道:“放他走吧!”
胡铁花满心不愿意地放开了手,刚放开了手,那武士就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胡铁花跺脚道:“这小子必定也是同谋,不知将死……”
他又想说“死公鸡”这外号,话到嘴边,忽然发觉此时此刻,这“死”字实在是大为不吉,立刻改口道:“老姬一定也落入他们的手中,却叫这小子来……”
楚留香截口道:“此人穴道一被拍开,立刻清醒,这种制人不伤神的点穴功夫,正是老姬所使的手法。”
胡铁花道:“你说……你说这小子是被老姬制住的?”
楚留香道:“正是。”
胡铁花跺脚道:“这死公鸡为何要玩这一手?此时此刻,他难道还有心思开咱们的玩笑?他自己又到哪里去了?”
他一气之下,还是将“死公鸡”这外号说了出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都以为老姬很沉得住气,其实此人面冷心热,也和你我差不多,昨夜我要他将那最厉害的对手留给我,他听了嘴里虽没说什么,心里一定很不服气,我看他八成先赶去找那人较量了。”
胡铁花道:“但他怎知那人在哪里?”
楚留香叹道:“司徒流星既已说出了他们的奔营的方向,老姬怎会找不到?”
胡铁花想了想,立刻转身向外面冲了出去。
楚留香却又拉住了他,道:“你要干什么?”
胡铁花跺脚道:“老姬未必是那小子的对手,我自然要是赶去帮他。”
楚留香道:“你忘了方才答应人家的话?”
胡铁花急得跳脚,道:“这怎么办呢?”
楚留香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找他。”
胡铁花道:“现在你我三人都分散了,那石……石观音若是……”
楚留香一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怎忍心伤你?”
胡铁花脸也红了,颈子也粗了,大吼道:“死臭虫,你若再开这样的玩笑,莫怪我和你闹翻。”
楚留香微笑道:“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石观音既不惜这样做,来离间咱们和龟兹王,显见她暂时还不愿现身来和咱们正面碰头,她自然也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且在这里喝两杯酒消消气,我去去就回来的。”
他刚走出去,那巨人昆弥却走了进来。
胡铁花瞪眼道:“你来干什么?”
长弥用胳臂抱着胸,也瞪着眼,却不说话。
胡铁花道:“你莫非是想来看住我的?”
昆尔道:“哼!”
胡铁花大笑道:“老丁说不走就不走,但老子若要走时,就凭你这傻大个儿也看得住老子么?”
嘴里说着话,突然一拳打了出去。
昆弥伸出巨灵之掌,就来抓他的拳头。
谁知胡铁花手腕一转,竟在他腋下轻轻搔了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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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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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阴谋诡计(2)
这巨人虽是一身钢筋铁骨,却倒怕痒,被胡铁花一搔,就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
胡铁花斜着身子用肩头一撞,就将他两百多斤的身子撞得飞了出去,拍了拍巴掌,大吼道:“拿酒来,拿酒来,你们要老子留在这里,就要管老子吃香喝辣……”他满肚子火,竟全出在这些人身上。
楚留香嘴里虽在说笑,心里却沉重已极。
他这次虽又窥破了石观音的阴谋,但还是没法子向龟兹王证实,他虽然算出石观音必已到了附近,但还是猜不透她藏在哪里,何况石观音一计不成,必定还有二计,敌暗我明,总是防不胜防。
现在小潘早已陨命,石驼下落不明,胡铁花含冤莫白,姬冰雁也身涉险境,同时出关的五个人,已都落到如此地步,李红袖、宋甜儿、苏蓉蓉的下落,却还是丝毫也没有头绪。
局势如此,又叫楚留香心事怎能不重?
更何况他现在要保护这些人,还不得不保护龟兹王父女,在情在理,他都不能让这父女遭别人毒手。但琵琶公主昨夜为什么会突然去找他呢?她这么做是不是也有阴谋,是不是要稳住楚留香,叫他顾不了别的事?
楚留香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下去,先找到姬冰雁再说,黑猴孙空同司徒流星等人所说的若非夸大之辞,此刻处境最险的就是姬冰雁,若论机智深沉,奇计应变,姬冰雁虽是无人能及,但若论真实武功,姬冰雁还未必能及胡铁花的。
但大漠辽阔,一望千里渺无人踪,要在这浩瀚无际的大沙漠上找个人,实如大海捞针一般。
楚留香随时随地都在留意着,不敢弄错方向,在如此空阔的地方,行走的方向只要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了。
幸好这时红日初升,骄阳之威,还不酷烈,夜间的寒气,却渐渐散了,正是一日中最舒服的时候。
楚留香施展出妙绝天下的轻功,一口气奔出数里,脚下既未有丝毫停顿,眼睛也未放过四下的一草一木。
突听“哗啦啦”一片声响,随风卷了过来,楚留香心里方自一惊,眼睛却已瞧清那只不过是只大铁锅。
但在这无人的沙漠上,哪里来的铁锅?
只见这铁锅被风吹得直滚,来得好快,楚留香一掠丈余,用脚尖轻轻一挑,接在手里,瞧了半晌,迎着将铁锅吹来的方向,急掠过去。
这一次他眼睛更是留神,半顿饭工夫后,却瞧见前面有堆风化的岩石,几株中原罕见的仙人掌。
楚留香虽然从未在沙漠中行走,但经过这些天的阅历,已知道在沙漠中,这种地方已是绝好的住营所在。
龟兹王的叛臣和刺客,营幕莫非就扎在这里?
但放眼四望,还是瞧不见帐篷的影子。
楚留香微一沉吟,在沙上伏下身来,猎犬般搜索了半晌,突然屈指如铁爪,在沙上挖掘起来。
他虽是赤手空拳,但力贯掌指,十根指头竟不逊铁锹锄头,三抓两抓后,便自地下掘出了些烧焦的柴木。
这里显然就是龟兹叛臣们的住营所在,他们必定是发觉自己行藏已经败露,是以连夜撤走。
这些人行事竟如此仔细,帐幕撤走后,竟是不露痕迹,楚留香心念转动,已知道这些人中必有心计深沉的扎手人物。
但姬冰雁是否也找到这里,是否也见过了这些人?若是见过,敌众我寡,他是否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心里更是焦急,目光转处,突又发现那堆风化了的岩石上,有两只清清楚楚的脚印。
大漠之上,人们留下的脚印,转眼就被风吹走,这两只脚都留在石头上,人石几达半寸,石质风化后虽已松软,但若非力贯脚底还是踩不出这么深的脚印来,由此可见,这两只脚印必是故意踩出来的。
楚留香暗暗忖道:“这莫非是姬冰雁故意留下来的?他已来到这里,藏在这岩石上窥探,却不料对方也有高手,发现了他的行踪,那刺客中的高手,自然立刻和他动起手来,这时他才突然发觉自己力量的孤单,是以在岩石间留下两只脚印,让我知道他的行踪。”
一念至此,他也掠上岩石,就立刻又发现两只脚印,这两只脚印入石较浅,脚尖对着正西方。
楚留香心中暗道:“这两只脚印必是姬冰雁临走时留下的,这时他必已和那刺客高手去决一死战,心里不免紧张,脚印也踩得较浅,看这脚印指向正西方,显见他们的去向,必在西面。”
想到这里,楚留香立刻直奔西方。
但奔出数十丈后,他却又停下脚步,暗道:“不对!”
姬冰雁这人犯起牛脾气来,简直比胡铁花还要拗几分,他既已决心与那刺客决一死战,必定不愿别人打扰。
是以他留下那龟兹武士做他的替身,正是不愿让楚留香发觉他的去向,此刻又怎会故意留下脚印,让楚留香去找他?
楚留香叹了口气,转身又奔回那堆岩石,也站到那块脚印上,面向西方,心里暗暗转着念头。
“姬冰雁知道我迟早总会找到这里的,是以留下这脚印,让我知道他已到了这里,但他却不愿我去干预他的决战,所以故意想扰乱我的方向,那么,他和那刺客高手,到底是往哪里走的呢?”
南面他自然绝不会去,因为那是楚留香来的方向,西方既也不是,那么就剩下东方和北方。
楚留香正在犹豫不定,忽的又想到一件事。
姬冰雁素来最讨厌刺目的阳光,在家时往往要睡到中午过后才肯起床,不到快天亮时也绝不肯睡觉。
所以他下意识间,决不会奔向东方去迎那初升的朝日,此番必是去向北方,这点虽不能完全确定,但如今好歹只有去试试了。
楚留香立刻转奔北方。
这些日子来,楚留香已知道在大漠之上,水就是生命,是以随身总不忘带只羊皮水袋。
此刻他喝了几口水,一口气又奔出一两里路,只见前面又有几株仙人,掌,但却已全部被砍断。
楚留香停下脚步,从地上拾起了半个仙人掌,瞧着上面被砍断的切口,瞧得似乎十分仔细。
这时若有人在旁边,一定会觉得奇怪,不知这半截仙人掌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上面还会长出什么花来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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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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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阴谋诡计(3)
楚留香瞧了半晌,双眉却越皱越紧,不住喃喃自语道:“好快的剑!好快的剑法!”
原来他从切口上便可瞧出砍断这仙人掌的剑法之高下,姬冰雁使的不是剑,楚留香见到他对手剑法竟是如此犀利,自然不禁更为他担心,在地上找了半晌,又拾起半截仙人掌来。
这半截仙人掌切口远不及那半截平滑,似是用极钝的铁器打断的,而姬冰雁使的兵刃正是判官笔。
楚留香又瞧了半晌,眉头渐渐开展,喃喃道:“和这么强的对手缠斗了半日,他气力还丝毫未衰,想不到这些年来,他武功竟也如此精进。”
他本以为姬冰雁这些年来席丰履厚,醇酒美人,功力虽未搁下,气力必然有损,但是此刻,他才稍微放了些心。
但他两人正在恶斗之中,无端砍断这些仙人掌干什么?
这却是因为仙人掌中,藏有水分,两人苦斗半天,唇干舌燥,竟停手在这里喝了些水,再打下去。
由此可见,楚留香并未找错方向,他也喝了口水,喘了口气,这倒不是因为他走得累了,而是因为他算准找到他们之后,或者也会有一番苦斗,所以他要在这里养精蓄锐,补足力气。
又走了片刻,前面一堆沙丘耸起,高达十余丈。
大漠上沧海桑田,变幻极快,昨夜还是一平地,今晨说不定就有沙丘如峰般耸起。
这些沙丘自然极不稳定,一般人虽然能窜上,只要稍一不慎,沙丘崩溃,他整个人就难免要被活活埋葬在千万斤黄沙里。
楚留香吸了口气,一掠而上,如飞絮,如落叶,轻飘飘站在巅峰之处,极目四望,只见四周围数里之内,不但有许多处大大小小的沙丘,而且还有一堆堆的风化了的岩石,一片片低矮的荆棘。
沙漠中也并非寸草不生,有些植物,简直不需要什么水分,也可以生长的,只是永远长不高大而已。
突听“锵”的一声,一道剑光,如长虹经天,在远处的几堆岩石后一闪而过,剑光之急,不可方物。
楚留香立刻纸鸢般滑了下来,燕子般飞掠而去。
他不敢出声,只因高手相争,最怕分神,姬冰雁听见他的呼声,神志只要稍有松弛,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
但等楚留香掠到那堆岩石后,那里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岩石旁的荆棘,竟已被剑光削断了一片。
楚留香越来越觉得这人剑法之锋利实是惊人,“黑猴”孙空和司徒流星形容中的话,竟非夸大之词。
突听又是“锵”的一声,金铁交鸣。
楚留香飞也似的赶到那里,那里竟又没有人了。岩石却已倒塌了一片,碎石如粉,洒了满地。
这片岩石却必是姬冰雁掌中判官笔扫塌的,绝非长剑,由此可见,姬冰雁气力犹存,还可一拼。
楚留香长长松了口气,到目前为止,他虽然还没有瞧见这两人动手,战况之激烈,却已可想见。
两人竟从数里外一直打到这里,从晚上打到早上,又从早上打到现在,这样的恶斗,倒也少见得很。
现在两人既然还好像战了个平手,楚留香也不着急了,只因他着急也没有用,在这种地势下,要一下子找着他们,谈何容易,何况姬冰雁若是知道他来了,怕他插手,说不定还会成心和他捉起迷藏来。
所以楚留香索性沉住了气,静静地听着,过了半晌,果然又有一声金铁交击声,自左面传来。
这次楚留香并不直接扑过去,却自右侧绕过,想绕到两人的前面,迎头拦截住他们。
但这次他还是扑了个空,那两人竟又打到另一边去了,楚留香则苦笑着摇了摇头,但面色忽然大变。
前面的一片黄沙上,竟有几点碧血。
若是换了胡铁花,他瞧见这血迹,也许还不会如此着急,只以为这鲜血是从对方身上流出来的。
但楚留香却知道,姬冰雁的判官笔只要点中对方,那人必已倒地不起,既不会带出血来,也打不下去了。
他心里越着急,越不敢出声呼唤,姬冰雁此刻已负了伤,说不定伤势还不轻,若是分了神,岂非更立刻便要遭对方的毒手!要知楚留香虽然豪迈不羁,但为了朋友的安危,他的小心谨慎,竟还在妇人女子之上。
一堆岩石上也有几滩血迹,楚留香纵身跃了上去,正想再静待刀光剑影自树梢石顶露出来。
谁知就在这时,前面一堆沙丘,突有两个人转出,两人掌中兵刃,俱都舞得风雨不透,却丝毫不闻兵刃相击之声,想是两人打了半日,都已将对方的招式摸清,早已用不着等到招式用老,便发招变式。
这样的打法,双方出手自然更快,也更凶险,无论谁的出手只要有半分偏差,对方的兵刃立刻会乘虚而入。
但他们的出手虽精彩,形状却都已狼狈不堪。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打得七零八落,身上、头上、头发眉毛,俱都沾满了黄沙,看来就像是两个从黄沙里钻出来的活鬼,楚留香若非知道姬冰雁用的兵刃,简直分不清这两人谁是姬冰雁来。
只见姬冰雁左肩上用衣袂绑得紧紧的,里面有丝丝鲜血渗出,果然方才已被对方刺了一剑。
但两人正在打得吃紧,他又怎能包扎自己的伤口?难道对方伤了他,还等他扎好伤口再打么?
这两人打了半天,难道己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所以一人受了伤后,另一人并没有乘危进击。
但看两人出手的招式,却又都是拼命的招式,谁也没有打算让对方活着,谁的手下也没有留情。
楚留香越瞧越觉奇怪,他见姬冰雁暂时还可抵挡,知道自己若是插手,姬冰雁反而不免恼怒。
但对方所使的剑法,楚留香竟觉得眼熟得很。
但见这人运剑如风,剑法之快,难以形容,但自肘以上,却纹风不动,每一招俱是以腕力发出来的。
使这样剑法的人,据楚留香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个“中原一点红”。但这人所使的剑法,却又和一点红略有不同。
严格说来,这人的剑法竟比一点红更沉稳、更严密,但却没有一点红那种一剑封喉的狠毒与凶悍。
楚留香心里正在猜疑,不知道这人和一点红有什么关系,看来他纵非一点红的同门,也必定颇有渊源。
这是双冷得像冰一般的眼睛,狠得像狼,灰白得似山巅的积雪,却又坚定得像是积雪的山峰。
这双眼睛,除了“中原一点红”外,再无别人。
楚留香又惊又喜,忍不住就要出声呼唤。
突见一点红长剑当胸刺出,姬冰雁出手一错,判官笔指成十字架,迎了上去,正是一着“十字封门”。
只不过别人使这一着“十字封门”时,纯是守势,姬冰雁使出这一着,却是守中有攻,双笔剪刀般向对方剪了过去。
这一着攻守兼备,本是妙着。
但楚留香见到他使出这一着来,全身都凉了。
原来一点红正是要诱他使出这一着来,只因他剑法与天下各门各派俱都不同,以腕力发剑,变招比别人快得多。
而姬冰雁这一守招中有了攻势,防守之力便被分散了几成,对付别人时,对方剑招到此已迟,他本可剪住对方兵刃。
但一点红此刻自肘以上,还有余力,他若是将这点余力使出,长剑向前一挑、一送,姬冰雁还未剪住他的剑时,他的剑已刺穿了姬冰雁的咽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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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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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英雄相惜(1)
好个“中原一点红”,他方才必已见过姬冰雁使出这一招,心里早已有了对付的法子,此刻才诱他再使这一招。
楚留香旁观者清,又深知一点红的剑路,自然瞧得清楚,心里虽然大骇,但却已无力可施。一点红剑出如风,天下又有谁能拦阻得住?
谁知就在这时,一点红长剑忽然画了个圆弧,竟自姬冰雁判官笔间绕过,“刷”的一声,反向姬冰雁左股上削去。
这一剑明明已可得手,为何忽又变招?
楚留香虽然心里一喜,却不免吃了一惊。一点红左剑法素来无孔不入,此番怎会变得如此笨?
姬冰雁一心只在制敌伤人,心无二用,却未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对方使出笨招式,正是他的大好良机
他双笔一分,“毒蛇出穴”,只听“噗、噗”两声,一点红左右双肩的“肩井”穴已被点中,仰天而倒。
姬冰雁苦斗半日,终于得手,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但对方一双灰白的眼睛,却在冷冷瞧着他,眼色中并无丝毫认输气馁之色,还是充满了傲气。
姬冰雁笑道:“你剑法虽是天下少有,但这一招却使得糟透了,无论谁使出这样的招式来,都该认输,你……”
他语声忽然顿住,脸色也变了。
他忽然发觉对方剑尖上,竟挑着只蝎子。
大漠之上,气候干燥,蝎子又大又毒,无论谁被噬上一口,当时只怕就无救,方才一点红竟是发现他股上有只蝎子,才变招相救,一点红这一着“笨剑”,竟是为了要救他性命才使出来的。
姬冰雁面色惨变,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自然也瞧见了,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中原一点红,当真不愧是好男儿,但姬冰雁又如何呢?
他是不是会因此将一点红杀了灭口?
楚留香忍不住想瞧瞧姬冰雁究竟如何做法,但掌中却已扣了块石头,姬冰雁若是向一点红出手,他也不会坐视。
只见姬冰雁呆了半晌,缓缓道:“你为何要如此做?难道你不想杀我?”
一点红身子虽不能动,口中却还可说话,冷冷道:“我要杀你,就不能让你死在蝎子嘴里。”
姬冰雁仰天大笑,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突然用脚尖挑起了那柄长剑,接在手里,反手一剑向自己左腿砍了下去。
他竟硬是不肯领这个情,竟要将自己这条左腿还给一点红,就连一点红冷漠的目光中,都不禁露出骇异之色,失声道:“你疯了么?”
喝声中,突听“嗖”的一声,一道强劲之极的风声袭来,“当”,打中了姬冰雁掌中的剑。
火星四激处,他掌中剑竟被震得飞了出去。
姬冰雁变色退步,一退八尺,将方才交到左手的判官双笔,又分持左右,口中厉声道:“什么人?”
只听一人缓缓笑道:“你们两人的火气,倒都不小。”
笑声中,一人飞掠而来,拾起了地上的长剑,顺手又拍开一点红的穴道。姬冰雁跺了跺脚,恨恨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一点红竟也大声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两人说的话竟一模一样,只不过姬冰雁说这话本是应该的,他早已算准楚留香会来找他,又恨楚留香来得太不巧。
但一点红却又怎会说出这句话呢?他难道也知道楚留香就在附近?难道也算准楚留香会来找他?
楚留香正觉得奇怪,姬冰雁已讶然失声,道:“你认得此人?”
一点红也失声道:“你认得此人?”
楚留香笑道:“你们两人,我全都认得的,而且都是老朋友,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欠了他的情很难受,反正他以后要被人宰的机会很多,你想法子救他一次也就是了。”
这句话是向姬冰雁说的。
姬冰雁愣了半晌,道:“哼!”
楚留香道:“但你却又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这句话却是向一点红说的了。
谁知一点红更惊讶,道:“我怎会来的?不是你找我来的么?”
这句话说出,楚留香和姬冰雁又大吃了一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找你来的?我找你来干什么?”
一点红道:“你自然是找我来杀那龟兹王的。”
听了这句话,楚留香反而沉住气了,只因他已看出这并不是件误会,这其中必定又有阴谋。
他索性找了块岩石坐下来,道:“这件事其中还有曲折,你不如也坐下来,慢慢说。”
他一笑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还是我来问你!”
一点红冷漠的脸已变了颜色,道:“曲折?问我?……难道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先沉住气,我问你,是谁去找你,说我要你来杀龟兹王的?”
一点红道:“那日我与你分别之后,只觉中原已没什么值得留恋之处,又久慕关外天野辽阔,是以就决定出关一行。”
楚留香知道这人心高气傲,两次斗剑落败之后,不免心灰意冷,竟想出关来过被放逐一般的流浪生活。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却笑道:“如此说来,你出关只怕还在我之前了?”
一点红道:“但我走了几日后,就发觉有个人在暗中留意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在后面悄悄跟着。”
楚留香笑道:“这人若是打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他倒真是瞎了眼了,却不知这人长得是什么模样?”
要知楚留香最大的长处,就是无论遇着多么困难危险的事,都能保持冷静和轻松,但他也知道别人未必能如此。
他见一点红已有些紧张起来,前面说的两句话,正是要令一点红精神松弛,后面问的一句才是正题。
一点红果然不觉笑了笑,道:“那人甚是寻常,丝毫没有特异之处,你就算见过他许多次,也未必能记得住他的,只因这种人你到处都可遇着。”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苦笑道:“面貌越是普通的人,做坏事越是方便,我若要找个人去从事阴谋,也必定会找这种人的。”
一点红道:“那时我本不愿多事,但他跟了我两日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正想去找他问个究竟,谁知他却先来找我了。”
楚留香道:“哦!”
一点红道:“他竟来问我:“阁下便是中原一点红么?”我一时猜不透他的来意,只有点了点头,他便说是你的朋友,是专程来找我的。”
楚留香微笑道:“他就说我要你来行刺龟兹王?”
一点红道:“不错,他说:“龟兹王祸国殃民,楚留香早就想将他除去,但他一时却又抽不出身,是以想来劳动大驾走一趟。”
楚留香道:“你就立刻相信了么?”
一点红道:“我本来没有立刻相信,但他说了句话,却令我不得不信。”
楚留香道:“他说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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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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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英雄相惜(2)
一点红默然半晌,缓缓道:“他说:‘楚香帅将阁下视为好友,否则他也不会前来相求了,何况,大丈夫恩怨分明,阁下难道忘了他的不杀之恩么’?”
楚留香苦笑,道:“你想我真的会说这样的话?”
一点红道:“我就因为你绝不会将这种事四处宣扬,所以才认为这句话必定是你说出来的,否则这人又怎会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不错,普天之下,简直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事,也没有人知道你我不打不相识,已成了好朋友。”
姬冰雁冷冷道:“连我都不知道。”
一点红道:“何况,我的职业本就是杀人,他若要我杀人,本可以金银来收买我,又何必来骗我,除非他已知道我改行了,但……”
楚留香截口道:“但普天之下,知道你洗手改行的人,也没有几个。”
一点红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是你,只怕也难免要相信那人的话了。”
姬冰雁忽然又道:“知道你们关系的人,究竟有几个?”
楚留香沉吟,道:“算来只有南宫灵、无花、蓉儿和黑珍珠。”
姬冰雁道:“但南宫灵和无花都已死了,蓉儿也不会做这件事,所以……”
他戛然顿住语声,目光凝注着楚留香。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算来只有黑珍珠,在幕后主使龟兹国叛国阴谋的人,莫非就是他?就是他?”
姬冰雁缓缓道:“你我都已知道龟兹国叛国的阴谋中,有汉人参与其间,但一个汉人要想在异域发动这等大事,谈何容易,除非这人在那里已有很大的势力,否则他纵能令叛国行动成功,万万无法在那里立足。”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语声,只因这人是谁,已呼之欲出,他不必再说下去,别人也知道了。
——只有“沙漠之王”的儿子,才能在这里发动此等大事,此点实是显而易见,连一点红都已猜出。
楚留香默然半晌,缓缓道:“那人此刻在哪里?”
一点红道:“那人陪我出关之后,就与我告别,说是去找你去了,但自此一路上都有龟兹王的使者迎接护送,直到这里。”
楚留香道:“在这里你又见着了些什么人?”
一点红道:“我见着了两个龟兹国的大臣,据说地位都极高,龟兹王被放逐后,就由他们两人辅佐新王主持朝政。”
楚留香道:“但还有个汉人,是么?”
一点红道:“不错,但那人却绝不是黑珍珠。”
楚留香道:“这人是谁,长得又是什么模样?”
一点红道:“这人叫吴菊轩,据说乃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大名士,而且智计无双,但在我眼中看来,却只觉得他獐头鼠目,满脸讨厌相。”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正是要人不愿和他亲近,免得被人瞧破他的行藏,他这副讨厌相,也就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姬冰雁道:“不错,别人若是根本懒得去瞧他,自也瞧不出他是否经易容改扮的了。”
楚留香道:“他们的帐篷昨夜已迁移了,是么?”
一点红、姬冰雁同时道:“不错。”
楚留香道:“他们迁往哪里去了?”
一点红道:“据说离此不远处,有个沙漠客栈,乃是此间大盗‘半天风’所开的黑店,他们和这‘半天风’似乎也有勾结,此刻正是到那里去了。”
楚留香沉思着道:“这一两天里,他们只怕还不会离开的,是么?”
一点红道:“不错,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宰了他们。”
姬冰雁冷冷道:“杀了他们倒容易,但这三人若非主脑,杀了他们岂非反而打草惊蛇?”
楚留香道:“何况,他们明知你一见到我后,事情就会揭穿,但他们还能放心让你来,这只因他们实是有恃无恐。”
一点红皱眉道:“有恃无恐?”
楚留香道:“不错,只因我还有三个朋友,落在他们的手里。”
他苦笑接道:“我此番本是为找这三个朋友来的,不想竟误打正着,在这里知道了她们的消息,但我不知道此事还好,知道了此事,行动就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姬冰雁冷冷道:“说不定那些人找这位仁兄来,就是要从侧面告诉你这件事,借此警告你,这样你做事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他们也就更可以放手干了。”
楚留香叹道:“他们若要警告我,为何不叫蓉儿她们写封信来,为何还要多费这许多心力?”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这话也不错,但我却更想不到他们为何要如此做了,他们既明知你们两人一见面后,谎话就会拆穿的,这样做岂非白费力气?”
楚留香沉吟着道:“这只怕是因为他们并未想到我会来保护龟兹王,就在两三天前,我们岂非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保护龟兹王么?”
姬冰雁想了想,不再说话了。
楚留香又道:“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对方既得了天时地利之便,本占了很大的便宜,但我们却也有一点优势,那就是……”
姬冰雁忍不住接着道:“那就是他们不认得我们,我们却可认得出他。”
楚留香道:“不错,对方就因为不认得我们,所以才会走错这一步,现在我们正可利用此点,若是等黑珍珠一到,那就迟了。”
姬冰雁道:“你是想乘黑珍珠还未来时,到那沙漠客栈去探一探消息?”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一点红目光闪动,道:“现在就去?”
楚留香道:“时机稍纵即逝,要去自然要快,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接道:“现在我们不但要对付这些人,还得要对付石观音,正是两面受敌,若是稍有不慎,被人背腹夹攻,那就要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了。”
姬冰雁与他多年相交,心意相通,听了这话,只不过点了点头,一点红却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对方虽不认得咱们,但骤然见到两个陌生人去到他们盘据之处,也不免要分外留意,说不定还要将咱们当肥羊对付,但这两人若是你的……”
一点红又忍不住截口道:“这两人若是我的朋友,他们怎敢动手?”
楚留香一笑道:“但中原一点红独来独往,人人皆知,又怎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忽然遇见两个朋友?”
一点红默然半晌,缓缓道:“纵然在到处挤满人的地方,我也遇不着半个朋友的。”这话说得虽冷淡,语气中还是不免有一种寂寞萧索之意流露出来。
姬冰雁瞧了他一眼,忽然道:“朋友越少越好,就算没有朋友,也没什么可惜。”
一点红也瞧了他一眼,眼里竟露出一丝笑意。
楚留香拍掌笑道:“但你们两人一样的怪脾气,迟早非交上朋友不可,那是跑也跑不了的。”
他攀着这两人的肩头,沉声又道:“现在咱们既不能贸然前去,也不能冒充他的朋友,两全之计,只有……”
语声渐渐低沉,渐渐听不见了。
正午,骄阳万里。
在这热得死人的烈日下,却有几匹骆驼缓缓行来。
就连这号称“沙漠之舟”的骆驼,中午亦是举步艰难,骆驼上的人,更是奄奄一息,只剩下半口气了。
只见这些人嘴唇都已龟裂,眼睛里满布血丝,整个人都似已麻木无知,心里只想着一个字:“水……水……水……”
突见远处一缕炊烟升起,这些人脸上立刻现出狂喜之色——有炊烟的地方,还会没有水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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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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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剑不轻出(1)
大家喜极狂呼一声,就要拼命赶过去。
谁知当先领路的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人却忽然大呼道:“去不得,那地方去不得。”
他声音虽然低哑嘶喑,但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大家果然都停了下来,满面俱是渴望企求之色。
那老人干涩的脸上,竟充满恐惧,嗄声道:“你们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大家摇了摇头,一人道:“我们也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只要那地方有水……”
说到“水”字,大家立刻又兴奋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野兽般的嗥叫声:“水……水……水……”
那老人用舌头舔着嘴唇,但舔了很久,嘴唇仍是干得发裂,只因他的舌头也已干得快要裂开。
他叹了口气道:“水……唉!那地方虽有水,但也有杀人的钢刀,我们现在还有机会活下去,但到了那里,却立刻就得死。”
大家面面相觑,道:“为……为什么?”
那老人道:“只因那地方就是半天风的……”
说到“半天风”三个字,已有两个人从骆驼上跌了下来,这两个人从骆驼背上跌下来后,连动都不能动了。
忽然有个人嘶声大呼道:“我不管,我还是要去,我宁可被杀死,也不愿再受这样的罪了。”
他拼命打着骆驼发狂般冲了过去,大家面上都露出惊恐之色,像是知道他这一去,就永不复返了。
这时风沙中却忽又出现了三条人影,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像是用石头雕成的黑衣人,手里拉着两条绳子,将另外两个人像拉狗似的拉着走,被绳子柄住的这两个人,一个又瘦又长,却生着一张金钱大麻子脸,嘴唇猪一般向上掀起,那样子令人一见就要作三日呕。
另一人长得也未见高明,还是个驼子,两人四只手都被紧紧的绑着,跌跌撞撞地走在后面。
那黑衣人却是神色倨傲,脚步轻健,竟像是将这满天风沙的大沙漠,看成平坦宽阔的通衢大道一般。
快被渴死的旅人们,瞧见这三人不觉又怔住了,也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了一声,嘶声道:“半天风……半天风……”
在沙漠上拿人不当人拉着走的,除了半天风和他的部下还有谁?大家骇极之下,转眼间就逃得干干净净。
那驼子却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这些人竟对半天风如此畏惧,竟宁愿渴死,也不愿去那里。”
这人语声又低沉,又清朗,带着种奇异的煽动力,和他的模样大不相称,奇怪的是,这竟似楚留香的声音。
那麻子道:“如此看来,那地方必然凶险已极。”
这人的声音,竟像是姬冰雁的。
原来他们为了刺探对方虚实,为了不让对方怀疑,竟扮成一点红的俘虏,只不过区区一条绳子,又怎能真的绑得住他们,就算万一被人瞧破,还是照样可以全身而退的,这法子岂非比冒充一点红的朋友又高明得多。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我这里还有大半袋水,去送给他们吧!”
这人当真是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扮起驼子来,就活像是两头都不能着地,一点红若非亲眼瞧见他改扮,简直无法相信风流潇洒,令人着迷的“盗帅”楚留香,半个时辰里就会变成这样子。
姬冰雁却微微一笑道:“有那老头子带路,这些人绝不会被渴死的。”
楚留香道:“你认得那老头子?”
姬冰雁道:“这人算得上是沙漠上的老狐狸,别的本事也没有,但却在沙漠中来来回回,也不知走过多少次,他的鼻子竟像是能嗅得出哪里有危险,哪里才安全,商旅若能请得到他做向导,就算贴上护身符了。”
他一笑又道:“十年前我就见过此人,那时他积下的钱已足够让他孙子都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了,我本以为他早已洗手不干,在家纳福,谁知他直到今天还在干这老行当,看来他竟似觉得这种生活有趣得很。”
楚留香笑道:“千里良驹,岂甘伏枥,这种人你若真的要他在家纳福,他反而会觉得全身难受的。”
前面两里外,突有一座石山耸天而起,山虽不高,但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却显得分外扎眼。
山上怪石如犬牙交错,满山寸草不生,看来自也分外险峻,半天风的沙漠客栈,就正是靠山而建的。
虽有石山挡住了风沙,这客栈仍是建筑得坚固异常,全都是以两人合抱的大树做桩子,深深打入地下,四五丈高的木桩,露出地面的已不过只剩下两丈,空隙处灌的竟是铅汁,其坚固何异铜墙铁壁,若有人被关在里面,要想逃出来就是难如登天。
这屋子虽不小,门窗却又小又窄,门口的一张棉门帘子,闪闪的发着油光,看来竟似比铁板还重。
没有招牌,只在墙上用白阂写着:“馍馍清水,干床热炕。”
这八个字在沙漠中的旅人看来,实比“南北口味,应时名菜,原封好酒,招待亲切”任何的魔力都大十倍。
掀开门帘走进去,不大不小的一间屋里,摆着四五张木桌子,十几二十张长条板凳。
这时正有七八条大汉围着桌子在推天九,左边的柜台里,坐着个三角脸,山羊胡子的小老头,正在打瞌睡,嘴里一管旱烟,火早已熄了,那边的呼么喝六之声,几乎把房顶都震垮,他却似完全没有听见。
突听蹄声响过,一个人没头没脑的撞了过来,嘶声狂呼道:“水……水……”
掌柜的还在打瞌睡,赌钱的大汉们,更没有一个回头的,这人踉跄冲到柜台前,嗄声道:“掌……掌柜的卖些水好么?我有银子。”
这掌柜的眼睛还没有张开,嘴里却笑了,道:“有银子还怕咱们不卖水?财神爷上了门,还会往外推么?”
这人大喜道:“是……好……”
他嘴里含含糊糊的,竟连话都说不清了,一只手已往怀里掏银子,当的,搁在柜台上,竟足足有二十两。
掌柜的眼睛这才眯开一线,但立刻又闭了起来。
那人吃惊道:“不……不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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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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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剑不轻出(2)
掌柜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人咬了咬牙,又掏出二十两。
掌柜的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人眼睛里几乎已冒出火来,但瞧了那边的大汉一眼,立刻又软了下去,狠了狠心,又往怀里掏银子。
他一面掏,一面冒汗,那掌柜的却还在叹气。
这人大喝道:“一……一百六十两银子,还……不够?”
掌柜的笑嘻嘻道:“客官若只想买一百六十两水,自然也可以。”
这人喜道:“好,就……就这么多吧。”
掌柜的咳嗽了一声,道:“老颜,替这位客官送一百六十两银子的水来。”
那老颜正在推庄,桌面上银子已堆得像一蒸笼馒头,他“叭”的将手里两张牌一翻,竟是副“炮十”。
做庄的“炮十”,心情可想而知,只见这老颜一咧嘴,竟连两张牌都咬在嘴里,一面咬,一面骂道:“你这龟孙子,兔崽子,混账王八蛋,谁叫你来的,害得老子输钱,老子等会不把你蛋黄都挤出来才怪。”
他不知是在骂牌,还是骂人,挨骂的也只好装不懂,过了半晌,他总算提了只茶壶来。
这茶壶居然不小,那人狂喜道:“多谢……多谢……”
他一把抢过茶壶,就往嘴里灌,果然有一滴水落在他舌头上,他舌头一凉,水已经没有了。
茶壶虽不小,里面的水却只有一滴。
这人颤声道:“这……这壶里没有水。”
老颜瞪眼道:“谁说没有水,你方才喝的不是水么?咱们做生意可是规规矩矩的,如果想赖账,只怕就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人又惊又怒,嘶声道:“但水只有一滴。”
老颜道:“一百六十两银子,本来就只能买得一滴水,你还想要多少?”
这人再也忍不住大喊起来,道:“一百六十两银子一滴水,你们这算是在做买卖么?”
老颜道:“自然是在做买卖,只不过咱们这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要吃三年。你若嫌贵,谁叫你要走进来。”
他忽然一把抢过茶壶来,狞笑道:“但壶内说不定还有水,我替你挤挤,看能不能挤出来。”
嘴里说着话,两只大手将茶壶一拧一绞。
这青铜茶壶立刻像面条似的被绞成一团,那人只瞧得张大嘴合不拢来,哪里还敢出声?
掌柜的却悠悠然笑道:“客官若嫌水不够,不会再买些么?”
那人口吃道:“我……我已没有银子。”
掌柜的道:“没有银子,别的东西也可作数的。”
那人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外跑,谁知道还没跑出门,已被人一把拎了起来,一只大手已伸入他怀里。
这只手出来的时候,已带着条装得满满的皮褡裢。
只听老颜大笑道:“想不到这小子还肥得很。”
那人颤声道:“我……我不买了。”
老颜怒道:“你不买来干什么?咱们这地方难道是你开玩笑的么?”
那人呆了半晌,流泪道:“既然这么样,就拿水来吧!”
老颜哈哈大笑道:“你袋子里现已空空如也,老子哪里还有水给你,滚出去喝尿吧!”
他两手一扬,竟将这个人直抛了出去,只听棉门帘“噗”的一声,几十斤重一个人已穿门而出。
老颜拍了拍手,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这不是瞎了眼么?”
话犹未了,突听又是“噗”的一声,棉门帘一卷,那人竟又从门外飞了回来,“砰”的坐在桌子上。
老颜一惊,倒退三步,道:“嘿!想不到阁下竟是真人不露面,竟还有两下子。”
掌柜的冷冷道:“你说别人瞎了眼,你才是瞎了眼,有两下子的人,还在门外哩!”
老颜再仔细一瞧,只见那人坐在桌子上,两眼发直,已被骇呆了,这一来老颜也瞧出他是被人从门外抛进来的,只是门外这人竟能轻轻松松的接住他,将他抛回来,不偏不倚抛在桌子上,而且不伤毫发,这份手力也就骇人得很,老颜呆了半晌,又后退两步,大喝道:“门外面的小子,快进来……”
“送死”两字还未说出,他语声就突然顿住,只因门外己走进个人来,眼睛只不过瞪了他一眼。
他竟已觉得全身发凉,再也说不出话来。
门外虽是烈日当空,屋子里却是阴沉沉的。
阴沉沉的光线中,只见这人惨白的一张脸,绝无丝毫表情,像是没有任何事能打动他的心。
但那双眼睛,却尖锐得可怕,冷得可怕,自从他一走进来,屋子里的空气就像是突然凝结住,赌钱的停住了呼喝声,掌柜的也睁开眼睛,大家都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却不知自己为何要害怕,怕的是什么?
只见这人扬长走了进来,根本就未将满屋子的人瞧在眼里,他手里还牵着两根绳子,绳子一拉,门外又有两个人跌了进来,一个弯腰驼背,一个又丑又麻,一跤跌在屋子里,还在不住喘气。
老颜深深吸了口气,道:“朋……朋友是来干什么的?”
他虽已壮起胆子,但也不知怎地,声音还是有些发抖。
黑衣人道:“你这里是干什么的?”
老颜怔了怔,道:“咱们……咱们这里是客栈。”
黑衣人已坐了下来,“叭”的一拍桌子,道:“既是客栈,还不奉茶来?”
老颜眼珠子一转,只见旁边七八个人都在瞧着自己,他心里暗道:“我怕什么?你小子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胆子又壮了几分,冷笑道:“咱们这里一向讲究先钱后货,要喝茶得先拿银子。”
谁知这黑衣人却冷冷道:“没有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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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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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剑不轻出(3)
老颜又怔了怔,本想说几句狠话,突见这黑衣人眼睛刀一般地瞪着,他心里一寒,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掌柜的却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这位客官既然要喝茶,还不快倒茶来。”
老颜竟真的低着头去倒茶了。
被抛在桌上的那人,瞧得又是惊奇,又不禁在暗中称快:“原来这批强盗,还是怕恶人的。”
茶倒是来得真快,黑衣人端起茶壶,大喝一口,突然将满嘴茶都喷在老颜脸上,怒道:“这茶叶也喝得的么,换一壶来。”
老颜七尺高的身子,竟被这一口茶喷得仰天跌倒,只觉满脸热辣辣的发疼,忍不住跳起来怒吼着扑过去。
旁边七八条大汉见他动了手,也立刻张牙舞爪,纷纷喊“打”,有的搬起了板凳,有的卷起了袖子。
黑衣人双手按在桌子上,忽然吸了口气,连桌带板凳,竟立刻随着滑开了好几尺。
老颜本来瞧得准准的,谁知这一扑却扑了个空,反而撞在对面的大汉身上,那大汉手里的板凳刚好往下打。
只听“砰”的一声老颜的身子已矮下去半截,若不是头恰好往外边一偏,保险脑袋已开了花。
他跳起来怒吼道:“小黄,你这狗养的疯了么?”
那小黄脸也红了,道:“谁叫你瞎了眼撞过来,你才是狗养的。”
这人正是大赢家,老颜瞧他本有些不顺眼,这时半边肩膀已疼得发麻,更觉气往上撞,大吼道:“老子倒要瞧瞧谁是狗娘养的?”
吼声中,两人已扭在一团,你一拳,我一脚,“砰砰蓬蓬”打了起来,两人出手都不轻,只顾了打人,竟忘了闪避,霎眼间已打得鼻青脸肿。黑衣人反而在旁边看起热闹来,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那掌柜的居然也沉着脸,没有说话。
旁边的六七条大汉,有的和老颜相好,有的和小黄交情厚,居然也都在旁边拍掌,为两人助威。
突听黑衣人又“叭”的一拍桌子道:“叫你们换壶茶来,谁叫你们狗咬狗的。”
老颜和小黄这才想起自己要打的人还在那边,两人俱都一怔,讪讪的停住了手,老颜更是恼羞成怒,狂吼道:“老子和你拼了!”
他疯了似的扑过去,那黑衣人身子一缩,连桌子带板凳,又滑开了好几尺,老颜又扑了个空。
这次大家都学了乖,谁也没有过去帮手,只见老颜拳打脚踢,左冲右扑,却沾不着别人一片衣袂。
那桌子和板凳竟像是长在那黑衣人身上似的,他身子往哪里动,板凳和桌子就跟着往哪里走。
这地方并不大,又摆着不少桌椅,但他却偏偏能在小小的空隙里游走自如。
老颜眼睛也红了,脸也肿了,此刻更是满头大汗,跳脚道:“你小子若有种,就站起来和老子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谁要再逃走,谁就不是人,是畜生!”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凭你也配和我动手?”
老颜怒道:“你要再说风凉话,你也是畜生。”
黑衣人眼睛突然一瞪,寒光暴射,一字字道:“你真要我出手?”
老颜道:“我……我……”
他本来狠得很,但此刻被黑衣人一瞪,只觉两腿发软,竟转身冲到那些大汉面前,怒吼道:“你们这些龟孙子,瞧什么热闹?你们的手难道断了么?”
大家被这一吼,也不好意思再不动手了。
只见那黑衣人缓缓自背后解下一柄又长又细,黑皮剑鞘,看来就像毒蛇般的长剑,放在桌上,轻轻抚摸着,冷冷道:“此剑不轻出,出必见血,见血必死!”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众人却听得身上冷汗直冒,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敢先去动手。
那掌柜的忽然叹口气,道:“既不敢动手,还不快滚,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么?”
大汉们全都垂下了头,那掌柜的瞧着黑衣人哈哈一笑,道:“朋友好俊的身手,是存心来这里拆台的么?”
黑衣人眼角都未瞧他,冷冷道:“哼!”
掌柜的大笑,道:“好,朋友既来了,咱们不能让朋友失望。”
柜台上有个小铃铛,他握在手里摇了摇。
一阵清悦的铃声响过,四壁七八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全都打了开来,窗子外有人头闪了闪,接着,每个窗子里都放出一根利箭,箭头正对着那黑衣人,显见已是箭在弦上,引弓待发。
那被人抛进抛出的旅人,方才乘别人打得热闹时,早已偷来壶水喝了,此刻正在喘着气,又不禁暗暗为那黑衣人担心。
黑衣人自己却仍是神色不动,这些强弩硬箭正对着他,他却似根本没有瞧见,只是不住冷笑。
只听门外有人哈哈大笑,道:“朋友好大的胆子,难道真的不怕死?”
笑声如钟巨鼓,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屋子后的一扇门里,已大步走出一个人来。
只见这人身长九尺开外,满脸虬髯如铁,那门虽不大,却也不小,这人却得弯着身子,低着头才走得进来。
他身上衣襟敞开,露出了黑铁般毛茸茸的胸膛,手提一柄九环金背刀,长达五尺,看来竟似有四五十斤重。
这样的人,这样的兵刃,当真教人见了胆寒。
黑衣人却只淡淡瞧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就是半天风?”
虬髯大汉狂笑道:“好小子,原来你知道这里有个‘半天风’,原来你真是成心来捣蛋的,好,老爷子索性成全了你!”
狂笑声中,五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已直砍而下,刀锋劈空声,刀环响动声,震得人魂魄全都飞散。
那黑衣人似乎也被这一刀之威慑住了魂魄,眼睁睁瞧着刀锋劈下,竟连动也没有动。
四下大汉们面上不禁都露出了喜色,只道这一刀砍下,那黑衣人不被活生生劈成两半才怪。
只听得“咯嚓”一声,金刀已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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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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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沙漠行舟(1)
一张沉重结实的木桌子,果然被生生劈成两半,那黑衣人却还是好生生地坐在那里,大家明明看到他动也未动,但也不知怎地,这一刀竟偏偏砍不着他,大汉们面面相觑,老颜突然大笑,道:“你们还没有看出来么?这是二哥刀下留情,故意先吓这小子一跳,然后再让他脑袋搬家。”
大汉们立刻又高兴起来,欢呼笑着道:“不错,二哥的下一刀,可就不会再留情了,是么?”
那虬须大汉擦了擦头上汗珠,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刀怎会砍空的,只有格格干笑,道:“弟兄们瞧着,二哥这一刀就要他的命!”
黑衣人忽然冷冷道:“像你这样的刀法,最多也只配用来劈桌子砍板凳,若想杀人……嘿嘿!还差得远哩!”
虬须大汉涨红了脸,怒道:“要怎样的刀法才能杀人,你说?”
黑衣人轻轻抚摸着乌鞘长剑,淡淡道:“杀人的刀法,要像这样。”
语声中,众人似乎见到他长剑出鞘,剑光一闪,但短短九个字说完后,那柄毒蛇般的剑,还是静静地躺在他膝盖上。
那虬须大汉也还是好生生站在那里,只是面容却在一阵阵扭曲,一双眼睛也似乎要凸了出来。
黑衣人再也不瞧他一眼,淡淡道:“现在你明白了么?”
虬须大汉嗄声道:“我……我明白了……”
语声未了,“哗啦啦”一声响,金刀已撒手,接着,他巨大的身子,也如推金刀、倒玉柱般仰天跌倒。
他身上全无伤痕,只有咽喉上,多了一点鲜红的血。
致命的伤痕,竟只有一点。
大汉们张口结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过了半晌,一个个的目光才偷偷瞟过去,去瞧窗口的箭。
箭头还是在对着黑衣人的头颅和胸膛,但这黑衣人却连瞧也不去瞧一眼,还是在轻抚着膝上的长剑。
老颜一步步往后退,忍不住颤声道:“还……还不放箭?”
那掌柜的不知何时已走出了柜台,此刻突然拎起了他衣襟,正正反反,掴了他十几个大耳光。
老颜简直被打晕了,嘶声道:“老大……你为什么打人呀?”
掌柜的怒道:“我不打你打谁?你方才说了什么?”
老颜道:“我……我只不过要弟兄们放箭。”
掌柜的冷笑道:“你要他们放箭,你可知道箭放出来后,死的是谁?”
老颜道:“自然是这小子……”
话犹未了,掌柜的又是几个耳光掴了过去,怒道:“凭你也敢叫他小子,你可知道这位朋友是谁?”
老颜道:“他……他是谁?”
掌柜的却不答话,反而松开手,走到那黑衣人面前,恭恭敬敬,当头一揖,赔着笑道:“弟兄们不知道中原一点红大驾光临,失礼之处,还望阁下恕罪。”
这人才真是个老狐狸,他先将老颜痛打一顿,来证明自己兄弟的确是不认得一点红的,再来请一点红恕罪。
这就叫老江湖的手段,江湖豪杰讲究的就是这个调儿,他只道对方听了这话,也必定要有一番江湖礼数回敬过来。
谁知一点红竟完全不吃这一套。
无论你是多么老的江湖,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门道,用到他面前,简直是白费。
一点红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还是冷冷道:“这茶喝不得,换一壶来。”
那掌柜的怔了怔,还是赔笑道:“是是是,这茶喝不得,弟兄们去换一壶来。”
等到一人换了壶茶来,他立刻双手奉上,谁知一点红接过茶壶,就当的摔在地上,冷冷道:“这壶茶也不好,再换一壶来。”
大汉们面上都变了颜色,那掌柜的却还是声色不动,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赔着笑说道:“是是是,再换一壶来。”
他竟真的又换了一壶,又双手奉上,心里想道:“就算你不讲理,这下子可也没有话说了吧!”
谁知一点红连闻都没有闻,“当”的,又将茶壶摔得粉碎,冷冷道:“这壶茶还是喝不得。”
那掌柜的也真忍得住气,竟还是不停地要人换壶茶来,心里暗道:“我倒要看你还摔不摔得下去?”
谁知一点红一连摔了八壶,还是面不改色。
这时人人都已瞧出他是故意要他们的好看了,一个个额角上,不禁都沁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那掌柜的面上虽还带着笑,也忍不住道:“要怎样的茶,阁下才能入口呢?”
一点红道:“不臭的茶,就可喝得。”
掌柜的于笑道:“这茶难道是臭的?”
一点红道:“哼!”
掌柜的笑道:“兄台连一口也未喝过,怎知这茶是臭的?”
一点红冷冷道:“只因这些人手是臭的。”
掌柜的眼角瞟了他膝上长剑一眼,格格笑道:“这些人的手莫非真的很臭,在下倒要闻闻。”
他缓缓走过来,拉起老颜的手,脚尖突然挑起地上的金刀,反手抄住,一刀砍了下去。
老颜惨呼一声,晕厥在地。
掌柜的拿着老颜那只血淋淋舶断手,竟真的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面上还是满带笑容,悠悠道:“这只手倒也未见得太臭,只是有些血腥气。”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有趣,话未说完,已纵声大笑起来,但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笑得出?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笑得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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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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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沙漠行舟(2)
他眼睛瞅着一点红,心里暗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你是来找麻烦的,这样也足够了吧?”
若是换了别人,纵然心里有气,气也该消了,一个人忍到如此地步,别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就连那“麻子”和“驼子”,心里都不禁在暗暗叹气,又奇怪那约一点红在此相见的人,为何到现在还未现身?
怎奈一点红的心肠却像是铁石铸成的,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他俱都不闻不见,神色不动。
掌柜的终于也笑不出来了,干笑两声,走过去自己倒了壶茶,双手送到一点红面前,干笑道:“二十年来,在下都未曾亲手端茶奉客,这双手只怕还不臭,兄台若肯给在下个面子,在下感激不尽。”
一点红也不望他,只是瞪着手里的茶壶,缓缓道:“原来你才是半天风。”
掌柜的赔笑道:“区区匪号,贻笑大方了。”
一点红冷冷道:“难怪你能活到现在,你这样的人会是半天风,倒真看不出。”
半天风干笑道:“在好朋友面前,在下实在不能算是半天风,只能算是一条虫……哈哈!只不过是条小虫而已,兄台又何必与小虫一般见识?”
一点红缓缓道:“不错,你的确是条小虫,你的手比他们更臭。”
半天风蜡黄的脸色,立刻变为惨白,嗄声道:“兄台,你……你究竟要……”
突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一人娇笑道:“原来半天风的手也是臭的,我倒要闻一闻看。”
娇媚的笑声中,一个豆蔻年华,明眸善睐,头上梳着两条乌油油大辫子的红衣少女,已盈盈走了进来。
外面风沙漫天,别人走进来时,一个个就像是用沙土塑成的,但这少女身上却是一尘不染。
这屋子杀气腾腾,满地血泊中还躺着死人。
但这少女却还是笑得那么甜,那么开心,她看来就像是刚从一个春光明媚,繁花如锦的花园走过来,走进她自己的闺房似的,屋里这许多条横眉竖眼的大汉,就好像全都是她使唤的小丫头。
此时此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大家的眼睛不禁全都瞧直了,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只见这红衣少女盈盈走到半天风面前,向他嫣然一笑道:“你的手真的很臭吗?”
这句话也问得令人哭笑不得,半天风虽然阴沉鸷狠,一时间也答不出话来,吃吃道:“姑娘……在下……”
红衣少女娇笑道:“瞧你这双手白白胖胖,怎么会臭呢?我不信……”
她竟轻轻捧起了半天风的一只手——如此美丽的少女,如此温柔的笑容,半天风又怎能拒绝?
一点红虽仍声色不动,眼睛也不禁向驼子和麻子瞟了过去,像是在说:“你们看这少女是何来历?”
驼子和麻子交换个眼色,心里已不约而同想起三个字:“石观音。
这少女纵非石观音,也必定和石观音大有关系。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着什么?
突见银光一闪,一声惨叫!
半天风踉跄后退三步,仰天晕倒在地。
红衣少女手里已多了柄银光闪闪的小刀,刀尖上挑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她银刀是如何出手的,竟连谁都没有看清。
只听红衣少女格格笑道:“这只手倒也不太臭嘛!只不过有些血腥气而已。”
大汉们狂吼一声,忍不住扑了上来。
红衣少女眼波流动,用纤手划着面颊,吃吃笑道:“你们想干什么?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个小女孩子,也不害羞么?”
她嘴里说着话,掌中银光闪动,当先扑来的两条大汉,已在惨呼声中,仰面倒了下去,咽喉处鲜血如涌泉般飞激而起。
这又温柔,又漂亮的小女孩子,竟在谈笑间就取了两个大人的性命,别的人哪里还敢出手。
红衣少女瞧着那飞激的鲜血,却叹了口气,幽幽道:“难怪中原一点红名震天下,我如今却知道:‘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这句话说来虽简单,做来可真不容易。”
她回眸向一点红一笑,又道:“你看,我手上只不过用了一点点力气而已,他们的血就流了这么多,教人瞧着怪恶心的,哪有你杀人那么文雅好看。”
一点红冷冷瞧瞧她,冷冷道:“无论谁杀谁,都不会文雅好看的。”
红衣少女格格笑道:“只有你,别人杀人就是杀人,你杀人却是艺术。”
那小黄正悄悄往后退,悄悄向窗口打手势,要他们放箭,谁知红衣少女的眼波突又向他扫了过去,娇呼道:“哎哟,你们看这人坏不坏,他想要人用箭射死我。”
小黄手脚都软了,再也移不动半步。
红衣少女却叹了口气,柔声道:“只可惜这些箭是射不死人的,不信你看……”
她走到窗口,用两只青葱般的纤纤玉手轻轻一夹,那根箭竟立刻被她夹了出来,一折两断。
大汉们吓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红衣少女娇笑道:“你们奇怪么?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活人才能射箭,死人又怎么能射得出箭来呢?”
小黄颤声道:“你……你杀了他们?”
红衣少女吃吃笑道:“你想,若有活人用箭对着我,我会走进这屋子来么?我的胆子又小,又没有一点红那么大的本事。”
小黄两条腿一软,倒了下去。
一点红忍不住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红衣少女嫣然道:“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是我心目中最佩服的人,何况,我现在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来接你。”
一点红皱眉:“接我?”
红衣少女道:“你不是约了人在这里见面么?”
一点红道:“嗯!”
红衣少女笑道:“现在他们因为有要紧的事,所以不能来了,叫我来接你去。”
听到这里,大汉们心里几乎已淌出了苦水——原来这些人只不过是约在这里见面的,却害苦我们倒了穷楣。
只听红衣少女接着笑道:“现在我既已来了,你也该走了。”
一点红沉吟道:“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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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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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沙漠行舟(3)
红衣少女嫣然道:“你还不想走?难道想将这里的人都杀光不成?那可真好极了,我一向就喜欢看你杀人。”
一点红再不说话,拉起缚人的绳子,就往外走,红衣少女朝那驼子和麻子瞟了一眼,忽又皱眉道:“你要捉两人来当狗牵着玩,为何不选两个漂亮的?像这种丑八怪,瞧着讨厌,牵着丢人,不如打发他们回老家吧!”
她的手一扬,那柄小银刀就向驼子咽喉上划了过去,只听“铮”的一声,黑蛇般的剑鞘格住了银刀。
红衣少女道:“唷!你还舍不得让他们死么?”
一点红冷冷道:“我要杀的人,用不着别人动手。”
红衣少女展颜一笑,道:“你以为我要和你抢着杀人?”
一点红道:“杀人的事,没有人能和我抢的,也没有人敢。”
红衣少女吃吃笑道:“你放心,这样的人,我杀了还怕脏了手哩!”
红衣少女一说是来接一点红的,驼子就知道事情不对了——龟兹国的叛臣和那吴菊轩既说要在这沙漠客栈中等一点红,为何忽又改变了主意?他们又要叫这红衣少女将一点红带到哪里去?
这红衣少女的行踪更是诡秘,显见得必定大有来历,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会受龟兹国叛臣的使唤?
难道石观音已和他们勾结在一起?
驼子和麻子心里已有些惊疑不定,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余地?
他们一走出门,却又怔住了。
门外竟停泊着一艘船。
在这又神秘,又可怕的沙漠上,无论发生什么惊人的事,他们都不会奇怪,他们实在做梦也想不到会看见一艘船的。
这里已是大沙漠的中心,船是哪里来的?
只见这艘船长而狭,船头和船尾,都有雕刻得极为细致的装饰,华丽的船舱四面,还悬着珠帘。
纵是烟雨西湖上最是逗人遐思的画舫,纵是月影笼纱,夜泊秦淮酒家旁的轻艇,看来也没有这艘船如此华丽。
这红衣少女,原来就是从这艘船上走进屋里去的,难怪全身点尘不染,但这艘船却又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呢?
这简直不可思议。
却听红衣少女道:“还发仕么愣,上船呀!”
一点红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
红衣少女亦笑道:“你以为这船没法子开航,是么?”
一点红道:“嗯!”
红衣少女笑道:“你跟我上了船,就知道了。”
别人都在留意船上时,“驼子”却在留意着船底。
只见船底装着两条细长的板,看来就像是雪橇,却是用极坚韧、极光滑的巨竹削制而成的。
上了船后,他又发现这艘船大半都是用竹子建成,船舱是竹编的,甲板也是,是以船身自然特别轻。
在船下面虽看不到,但上了船后,便立刻可瞧见许多只矫健有力的兀鹰,蜷伏在甲板上。
两个红衣童子,正用一大条一大条新鲜的肉,在喂它们,等人上了船,红衣童子从腰边解下条长鞭,“叭”的凌空一抖。
鹰群立刻冲天飞起,无数银光闪闪的潮水也被带起,潮水带动船身,这艘船立刻像雪橇般在平滑的沙地上滑行起来,开始时还很慢,到后来却是滑行如飞,直如御风而行一般。
驼子和麻子对望一眼,心里不禁都在暗暗佩服船主人构思之奇妙,要知鹰的力量最强,有时连整只羊都能被它们凌空提起来,数十只鹰要在乎沙上带动一艘竹制的轻舟,自然并非难事。
而且鹰的耐性也最大,有时为了等一人死后去吃他的尸,不惜在这人上空盘旋几日几夜。
是以由鹰来御船,绝不必怕它们半途而废。
红衣少女笑道:“你说,要在沙漠行走,还有比坐这艘船更快,更舒服的么?”
一点红道:“哼!”
红衣少女道:“而且你若不想见人,坐在这艘船上,就绝不怕被人发现,永远没有人能查得出这艘船行踪的,有些人骤然看到这艘船在沙漠上如风驶过,还以为是海市蜃楼,还以为是自己见了鬼呢!”
只听船舱中一人缓缓笑道:“所以,沙漠中人都叫这艘船做鬼船。”
这语声缓慢而优雅,已有个人自船舱中掀帘而出,探出半个身子,却又缩了回去,笑道:“外面这么大的风沙,红兄为何还不进来?”
这人一张蜡黄的三角脸上,五官却似要挤在一堆了,颔下几根鼠须,却似被火烧过,又黄又焦,长得当真是獐头鼠目,不敢恭维,谁也想不到那么优雅动人的语声,竟是这种人发出来的。
驼子和麻子对望一眼,心里暗道:“这人莫非就是那位大名士吴菊轩,一点红说他满脸讨厌相,倒真是一点也不错。”
船舱里另外两个人,长得就好看多了。
两个人俱都锦衣华服,一人国子脸,浓眉大眼,不怒而威,一眼望去,就知道是经常手握重权的人物。
另一人却是未语先笑,满脸和气,人也长得富富泰泰的,看来就像是个生意做得很发财的大商人。
这两人虽穿着汉人的装束,但发黄而微卷,目深而微碧,显然就是那两个龟兹国的叛臣了。
他们既然来到这里,为何又说:“因为要事不能来了?”
难道是想将一点红骗到这船上来么?
两人一见到一点红,立刻抱拳笑道:“壮士辛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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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5-2012 12: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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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附骨之蛆(1)
那商人模样的接着笑道:“在下还怕壮士遭了什么意外,但敏将军却说以壮士的剑法,必可无虑,哈哈!看来还是敏将军有眼力。”
吴菊轩菜须笑道:“洪相公久居轩阁,不近武事,自然不知道以红兄的剑法,要在百万军中取主将首级,亦如探囊取物一般。”
敏将军拍案大笑道:“只望红壮士莫取了本帅头上首级就是。”
他汉语极流利,要知龟兹虽乃蕞尔小国,亦属汉家藩邦,这些人位居要津,怎能不通汉语?
一点红冷冷瞧着他,忽然道:“你们既已来了,为何不入那客栈与我相见?”
吴菊轩笑道:“那客栈中说话多有不便,何况,半天风和敏将军本有些香火之缘。”
敏将军大笑接口道:“不瞒你说,这半天风原是本帅属下的一员猛将,当了强盗后,还为本帅做了不少事,壮士既在找他的麻烦,本帅进去了,岂非多有不便?”
一点红道:“哼!”
强盗原来是和将军勾结的,他还有什么话说。
那红衣少女却吃吃笑道:“你可知道,敏将军举事的军饷,多半还是靠这半天风去借来的哩!”
驼子暗暗忖道:“原来如此,你们现在大事已成,怕他也要来分一杯羹,所以就将他杀了灭口了。”
只见一点红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这女人又是什么人?你们为何要她……”
吴菊轩含笑打断了他的话,截口道:“贱内莫非得罪了红兄弟么?”
一点红也不禁怔了怔,道:“她……她是你的妻子?”
红衣少女娇笑道:“你奇怪么?我嫁给他时,就有很多人奇怪了,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插在……”
她终于没有说出“牛粪”两字,只是笑得弯下腰去。
吴菊轩却神色不变,还是微笑道:“红兄大功想必已成,却不知那昏王的首级何在?”
一点红道:“首级还在他的项上。”
敏将军、洪相公相顾失色,道:“壮士怎会未曾得手?”
一点红道:“哼!”
吴菊轩沉吟道:“莫非那昏王已闻风先藏起来了?”
一点红道:“嗯!”
敏将军、洪相公齐地长叹起来,吴菊轩却淡淡一笑,道:“那也无妨,反正他头颅迟早都是红兄的囊中物。”
瞧了旁边的驼子一眼:“只不知这两位又是何许人也?”
驼子抢着道:“咱们和那昏王本没关系,只不过是他花银子请来的,也不知道那昏王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吴菊轩微笑道:“红兄将他们俘来,莫非就是为了要追他们的口供?”
一点红道:“嗯!”
敏将军道:“壮士当时为何不逼问出来?”
一点红冷冷道:“我只会杀人,不会问口供。”
吴菊轩笑道:“在下人是不会杀的,口供也还可问出两句。”
他缓缓走到两人面前,俯首笑道:“两位贵姓大名?”
麻子道:“你不必问,咱们都是无名小卒。”
他身上绳子绑得虽紧,但那自然只不过是做给人看的,以他们的功力,随时都可振臂而起。
他们为了刺探虚实而来,这时再也瞧不出什么了,麻子早已跃跃欲试,只不过驼子未发动,他也只好等着。
吴菊轩笑道:“这两位既与那昏王毫无渊源,又和我等素无冤仇,依在下之见,不如还是放了他们吧!”
一点红道:“人已交给你了,随便你。”
吴菊轩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先为两位宽去绳索再说。”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俯身来解绳子,麻子和驼子更不便出手,谁知吴菊轩突然出手如风,左右双手,在两人身上各点了七八处穴道,这位其貌不扬的名士,原来竟还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一点红变色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方待长身而起,只觉一柄尖刀,已抵住了他后面的颈子,刀尖冷得像冰,那红衣女子却柔声笑道:“人已交给了他,就随便他吧!是么?”
一点红知道自己只要再动一动,刀尖便要穿喉而过。
那驼子却沉得住气,冷笑道:“朋友好俊的手法,只不过用这样的功夫,来对付两个身上绑着绳子的无名小卒,岂非小题大做了么?”
吴菊轩悠然道:“堂堂的楚香帅也是无名小卒么?”
这句话说出来,一点红的心已沉了下去。
那驼子却大笑起来,道:“楚香帅,我若是楚香帅,身上还会被人绑上绳子?”
他似乎觉得这件事实在可笑已极,连眼泪都笑出来,吴菊轩静静瞧着他,等他笑完了,才淡淡道:“这区区几条绳子,又怎能绑得住楚香帅?楚香帅将咱们的虚实探出来后,随时都可振臂而起的,是么?”
那“驼子”终于笑不出来了,他实在也未想到这吴菊轩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吴菊轩缓缓接道:“楚香帅难道还不承认?难道还要在下动手为楚香帅洗洗脸么?”
楚留香忍不住道:“朋友好眼力,却不知朋友是如何瞧破的?”
吴菊轩微笑道:“楚香帅易窖之妙,天下无双,但一个人易容之术无论多么精妙,脸上也有个地方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楚留香道:“噢?”
吴菊轩道:“香帅自必也知道,一个人的面貌、肤色、声音都可以改变,甚至连身子的高矮都可以改变,但只有两眼之间的距离,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香帅的易容之术纵然妙绝天下,总也无法将两眼的位置改变吧?”
楚留香瞧了姬冰雁一眼,笑道:“不想今日竟遇着大行家了。”
吴菊轩道:“而且只要加以留意,便可发现,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两眼之间的距离是完全相同的,只不过相差极微而已。”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阁下早已算过我两眼之间的距离了?”
吴菊轩拱手笑道:“失礼失礼。”
楚留香道:“但我为何不记得曾见过阁下?”
吴菊轩笑道:“像在下这样的无名小卒,香帅纵然见过,也早已忘怀了。”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一个人还是不要太有名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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