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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anel8

[穿越时空]《平安》作者:人海中(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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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5: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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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队所走的道路当然不可能与桑扎一样,东转西绕地只求躲过边境,队伍笔直取道,马不停蹄地奔驰了半日之后便出了荒原,再到夕阳西下之时,远望已经有了墨国边关的影子。
  我想着当年季家军彻夜飞驰奇袭墨国的英勇,再对比自己这一路的狼狈,越发的抬不起头来。
  晚上大部队就到达了墨国边关。此地面临千里荒野,所谓的边关不过是一些依山而建的兵营,占据着有利的地势,用来防备万一的攻击。
  骑兵队到来之前就已经红飞鹰传递了消息,单下车时看到这阵势也有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两眼。
  千里追缉,兽笼押运,铁链加身,这男人究竟做了些什么?
  阿布勒也被押下车,侧头间目光与我碰在一起,我立刻决然地转过头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以示自己对他的鄙视。
  对于这种既野蛮又卑鄙再兼下流轻薄的男人,没必要给他任何好脸色看。
  我庆幸自己在囚车里挥出了那一拳,因为自从他被我打出鼻血之后就一直没再开口,那驾车人大概是被我的举动吓傻了,也没敢向头领报告车里的情况,所以我虽然在车里苦苦煎熬了一整日,但至少耳根清净了许多。
  晚上那副将带我到一间无人室内,关上门,递给我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秃了毛的笔,又扯了数块羊皮,大力拍在我面前,用意明显。
  阿布勒一下车就被严密看管了起来,这时也不知道被送到了什么地方,我身边没了那个讨厌的男人,心情就舒畅了许多,双手又得了自由,抓着笔在羊皮上涂涂抹抹一番,见屋子里只有我与那副将,心里就有了想趁这时候挟持他的心思。
  这些人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心里是真的恨的,若有机会,让我再开杀戒也没什么。
  我两只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正考虑如何下手,突然闹中一激灵,想起他们之前那头领的烈士行动,心里就打了退堂鼓。
  这人虽然武功不及我,但人要不怕死起来,就算是申请都得要顾忌一下子,更何况外头那么多持刀带剑的骑兵在。阿布勒那样狠的一个人都被拿下了,何况是我。
  算了,还是不要硬拼,我总能找到机会逃走的,也不差这一时。
  我想到这里,手上就更懒得画下去,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他,又把双手放在肚子上,说道:“好饿,饿得想不起来了。”
  那副将气得砸桌子,“没画完就没东西吃!”
  我啊了一声,两眼泪汪汪,“可是我真是饿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要是画错,以后你们走进去走不出来,不要怪我。”
  他这时候倒是聪明起来了,眉毛皱在一起看我,声音硬邦邦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要是你画给我们的地图是假的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然后不得不为他出谋划策,“那这样,等我画完了,你派人跟我到那峡谷区,看着地图一起走,如果走不出去,那就一刀把我杀了,行不行?”
  他眼睛一亮,然后又后悔,闷着声音,“我们已经到了这里。”
  我心里回答,你笨嘛!嘴上又不好说出来,只好说别的,“没事,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他不理我,脸上很是懊恼,我料到他一定是急着要带阿布勒回大都交差,哪有时间再拖着我来回跑,刚才那句话不过是说说而已,看他这样烦恼,反觉得好笑。
  那副将懊恼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出去了,之后又有人进来,将桌上的东西一收,押着我往外走,七转八弯进了地下牢房,推我进其中一间,咔嗒一把大锁将我锁了。
  我叫起来:“喂!我还饿着呢!”
  送我下来的人不懂汉语,也不跟我说话。过了一会儿,有人送了吃食下来,就放在铁栏外,放下就走,一副不愿在下面多待一分钟的模样。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跑得那么快,这地下牢房里不止我一个人,被铁链子绑得严严实实的阿布勒就关在我对面的铁栏里,这个男人不用说话就撒发出恐怖到极点的气息,让整个地牢都变得冰窖似的冷,空气都像是进不来了。
  怪不得些人看到他就落荒而逃。
  我不理睬他,自顾自抓东西吃,不吃东西就没有体力,没有体力我怎么逃走?我还想着要去找莫离呢。
  “小辣椒,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阿布勒突然开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当他是透明的。
  他倒也不恼,像是已经把被我打出鼻血的那档子事给忘了,又开口,“这儿闷得慌,陪我聊几句。”
  我继续吃,头都不抬。
  没有哪个女人会对自己打出鼻血来的男人多看一眼的,更何况他还曾经用言语轻薄与我,这要是放在前几年,这男人早就被御林军剁成肉酱了,我何必跟一团肉酱一般见识。
  他见我不答,突然问我,“想不想离开这里?”
  我抬起头看他,他见我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脸上露出笑来。
  “我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你乖一点,我会带你一起走。”
  我目光在他身上那一大堆生铁链子上多停留了一会,默默地。
  他抬了抬眉毛,“不信?”
  我翻翻眼睛,不吃了,带着铁链子的双手在浑身上下摸索着,想找一样尖锐的东西来开锁。
  求人不如求己,一会儿我要是能先走一步,绝不会带上这个变态狂魔的。
  他懒洋洋地靠在囚室墙壁上,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眼里露出那种饶有兴趣的神色来,还问:“你想干什么?”
  我摸遍了全身,居然找不到一件尖锐之物。这些日子整天跟桑扎他们在一起,心里着急,再看到他的目光,顿时恼怒。
  “你看什么!”
  “看你啊。”他理所当然地。
  我正想找块砖头砸他的脸,眼睛一动,突然被他身上的某样东西所吸引。
  他脖子上戴着根皮绳,下面吊着颗银做的兽牙做装饰,兽牙长而尖,倒是件开锁工具。
  他见我盯着他的脖子,就把头低下来也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眯起眼望着我道:“你喜欢?”
  我想要摇头,却又点头,“我想要那颗牙。”
  他咧开嘴,慢慢道:“你确定?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又急又烦,“不就是一颗牙吗?用完了我就还给你,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干什么?”
  他这回哈哈笑起来,笑完道:“好,我给你,不要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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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5: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
     阿布勒双手被铁链锁住,取下那兽齿时很是费工夫,他抬手拉扯了一番,最后不耐,砖头一口咬断了那根皮绳,扬手丢到我脚前,准头十足。
我想起昨晚他飞刀射人的手段,倒也不觉惊讶,只是那皮绳断口处还有牙印,看得我一阵恶心,都不想伸手去拿。
  但最后还是逃走的欲望占了上风,我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根皮绳,快速将兽齿解了下来,用手将绳子丢的老远,接着毫不迟疑地躲到墙角,将兽齿插入锁住我双脚的铁锁锁头中,凝神开锁。
  墨国人模样粗壮,造出来的东西也粗头粗脑,到底不比中原工匠手工精巧,铁链子的锁头沉得像个秤砣,锁眼也大,应该不是很难打开,我仔细听着兽牙尖端的那里面拨动的声音,全神贯注之下,眼睛都眯了起来。
  “原来你用它来做这个。”阿布勒失笑的声音,听不出里面带着什么情绪。我也不关心,这男人在想些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别忙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的。”
  我手心有汗,兽牙光滑,有没有握手的地方,怎么使力都不对,努力许久都没有将锁打开,再听他在那边说这样的风凉话,顿时愤怒,转过头去开口道:“闭嘴!别烦我。”
  阿布勒大概是从未被这种语气呵斥过,立时双眼一瞪,地牢里的温度又往下滑了几度。但我这些年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对他的目光完全不以为意,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的,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在那里板脸许久,最后大概是自觉没趣,索性躺下来,懒洋洋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却不是问我话,倒像是自言自语。
  “原来汉家女子,也有像你这样的。”
  我开锁开得满头大汗,正恼羞成怒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你当汉家女子是什么?”
  “软绵绵,没用的东西,哪像我国,就算是贵族女子,也是人人善骑射,马上功夫不输给男人。”他答我。
  “会骑射有什么了不起?”我没打开锁,心情正差,立刻反口。
  他倒不恼了,片刻后又到:“我不喜欢汉家女子,我兄弟几年前娶一个回来,还没到就被我手下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悚然,这人自己不喜欢汉家女子,就连兄弟的老婆都要杀,果然不辜负变态狂魔这个名头。
  “其实是他们自作主张,后来我才知道,不过杀也杀了,一个女人而已。”他说到这里,又看了我一眼,忽地咧开嘴,“怎么?你害怕了?”
  我脊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脸上却强自镇定,决不能让他看我的笑话。
  “谁怕了?”
  他嘴巴咧得更大,两颗雪白尖锐的犬齿都露了出来。
  我又有朝他扔砖头的冲动了,却听他再次开口,低声道:“要是汉家女子都像你这样,那就杀的可惜了。”
  我僵住,无言以对。
  地牢里安静下来,夜已深沉,地牢墙上原本点着一盏很小的油灯,但那微弱的火苗撑不了多久便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到后来只有头顶一小块气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堪堪照出我与阿布勒的轮廓。
  那起窗外一直有人来回巡逻的脚步声,即使是我与他对话时也从未间断,戒备森严,看上去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连一只苍蝇都很难从这个地方飞出去。
  我一直都没能打开脚上的锁链,很是泄气。没想到我在庆城三年,文德师傅的绝世武功没学会也就罢了,就连大师兄的那些偷鸡摸狗的功夫都学成了个半吊子,关键时刻没一次管用的。
  阿布勒很久没出声,牢房里安静得像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渐觉不对,转过头去看他,却只看见黝黯的光线中,对面牢房地上朦胧的一团影,那个男人竟像是睡着了。
  我仍有怪异的感觉,手里继续努力,耳朵无法自制的寻找某种声音,但是寻了半天都没有结果。
  出什么事了?上头那些巡逻的脚步声,为什么突然间全部消失了?
  我正惊异不定之间,忽觉手中的兽齿一震,几乎要欢呼起来,正想起身,突然一声门响,竟是有人来了。
  我一时惊急。仓促间只好将那兽牙藏进怀里,又原地在角落里坐下,唯恐被人发觉我已经打开了铁链。
  下地牢有十数级台阶,我看到几条高矮不一的身影被火光投射在地上,诡异斜长,来的人个个脚步轻悄,走下时居然听不到脚步声。
  这些人绝不可能是普通士兵。
  我越发觉得恐怖,尽量把身子缩进角落里,恨不能变成一块砖头,只求瞬间隐形。
  他们终于走到底下,目标明确地停在阿布勒所在的牢房前。有人开口,声音苍老,叫了声:“殿下。”
  阿布勒坐起来,语气并不算太好。
  “开门吧,对面牢房里的人也一起带走。”
  那人应声,然后转身面对我,火折子的光芒如一道闪电,让我无处遁形。
  我在火光中与他们对视,从谈们突然暗沉的眼里看到自己僵硬的脸,还有脸上的表情。
  好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逃避是没有出息的。
  我站起来,扯扯嘴角,开口道:“真没想到啊,蓝长老,青长老,哦,还有黄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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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5: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4
 我从未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这三位长老,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路上都被我当做变态狂魔的阿布勒,竟会是他们要救出的人。
  长老们带来了钥匙,沾着血的一大把,很快将铁门打开,又恭恭敬敬地除去了阿布勒身上的铁索,轮到我的时候就没那么客气了,铁门还未开,我就被青长老用铁扇中的暗器凌空点了穴道,然后才是慌张老走进来。我一想到这几个老头子的淫亵可怕,顿觉胃里都开始发麻,又无法发声抗拒,急得又是一额头的汗。
  “你们干什么?”阿布勒走出铁牢,正活动身子,看懂我突然软到,立刻粗声开口。
  “殿下是否清楚此女是何人?”黄长老问了一句。
  “殿下,她只是被我们点了穴道,方便带走。”青长老开口向阿布勒作解释。又道,“四弟,有什么话还是先离开此地再与殿下详细说吧,你先将她带上。”
  蓝长老也点头,“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好。”
  阿布勒再看我一眼,突然大步走过来,弯下腰将我挟起。他身形高大,挟我就像挟着个孩子,他想了想,又对长老们伸手,“给我件衣服。”
  长老们露出吃惊的眼神,但是还是服从地应了,递过来的是黄长老的披风。阿布勒抓过披风将我兜头盖住,这才挥手,“带路吧。”声音干脆到几点。
  地牢外果然米有一个走动的人,我被点了穴道,头又被蒙住,只能从布料垂下的空隙中依稀看到四周情景,之间地上横七竖八瘫倒着许多身穿军服的士兵,有些手里还握着刀枪,而整个兵营安静得跟一座死城一样,就连马嘶声都没有。
  有一对人吗等在兵营外,见到阿布勒出来立刻有人牵马过来。早不了带着我上吗,回头看一眼兵营,这才开口问了一声:“你们下了药?”
  黄长老得意地说:“是我二哥,在他们的水源里下了软筋散,就连马都放倒了。”
  我想起青长老那枚毒针差些让莫离丧命,心里更恨。
  旁边有人送东西上来,阿布勒接过,“好极,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三个长老在,他一直在说汉语,那人也就用生硬的汉语答道:“从耶利格副将身上找到的,还有这条链子。”
  我听到了锁链的细碎声音,想到这一定就是我那被副将收走的金丝锁,心中大急 ,想抢回来,但可惜穴道被点,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好开口,嗓子哑了,又是俯趴的姿势被盖在披风下,发出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还给我。”
  阿布勒无动于衷,我人在屋檐下,又不能动,再怎么咬牙切齿都没有用,虽然忍无可忍,但也只好忍了,一边忍一边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
  “殿下,这些人必会昏睡至明日早晨,*****此刻放火烧毁此处兵营,以绝后患?”蓝长老阴测测地开口。
  阿布勒沉默一下,然后道:“不必了。此地乃我国边关,过去曾被南朝突袭,由此一路杀入我国境内,险些攻陷大都,如今前方开战,若烧毁后方边关,岂不是自伤元气?”说完打马,当先奔了出去,其他人自是紧紧跟随,就连那三个长老也不例外。
  我无力逃脱,只能颠簸在马背上,一路整理混乱的思绪。
  现在看来,这三位长老所谓的主上,应该与阿布勒关系极近,否则以他们的武功,不至于这样被随便差遣来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更何况,他们叫他殿下。
  难不成这男人是墨国皇子?
  不可能,我在心里摇头。如果他是墨国皇子,那些墨国骑兵哪来的胆子,要将他锁链缠身,装在铁笼里一路送回大都去?
  还有,如果他是墨国皇子,那他岂不就是墨斐的兄弟?
  我想到这里,突然猛惊。
  ——我不喜欢汉家女,我兄弟几年前想娶一个回来,还没到就被我手下杀了。
  他说的那个汉家女,难道就是我?
  那日我与季风躲在地底,听到乱世坪上那墨国迎亲建军与李庄主的对话,他们说二殿下用劫杀公主来挑拨大殿下与天朝新帝的关系,趁机夺取太子之位,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墨斐终于登上王位,卧榻之侧安能容得猛虎,自然是要将这个反意明显的二殿下提起来千刀万剐的。
  我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然后冷汗就下来了。
  完了,长老们已经知道我就是皇女平安,而这个阿布勒,三年前就想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我又落到他手里,岂不是有死无生?
  队伍一路疾驰,天还未亮变奔入边关附近的山谷之中。谷口遍布暗哨,阿布勒一行刚踏进山谷区域便有一小堆人马奔出来迎接,当头数人几乎是滚下马来跪迎的,嘴里直叫殿下。
  “别急,马上到了。”
  我浑身一僵,然后只听到自己呕的一声,真的吐出来了。
  马队已经通过吊桥,阿布勒听到声音,一把将我翻转过来。我正搜肠刮肚地吐着,这一下秽物全都喷到了他身上。他一时闪躲不及,被吐了个正着,前襟一片狼藉,双手抓着我身子,一张黝黑的脸立式变成铁青色。
  旁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我吐完稍觉清爽,左右一看,不觉呆了。
  什么时候我们身边围过来这么多人了?
  我吐成这样,阿布勒也没了再将我随身携带的兴致,直接将我交到最靠近他身边的男人手里,道:“白桑,找几个女人替她洗洗,好好看住,被让她跑了。”
  那人应声将我接过,我一眼看过,不由大惊。
  他真是那个在蓝家庄外,带着铁木尔将我与莫离追杀至断崖直至我们坠落的那个人!
  他眼中也流露出惊讶之色,立刻转过去,与马队中的那几个长老对视了一眼,大概接受到什么信息,并未就我的身份问题多问一句,只抬头,对阿布勒道:“殿下,主上彻夜未眠,一直在等着您。”
  阿布勒仍坐在马上,说:“我知道了。”说完大概觉得身上脏污,直接将身上原本已经有些破烂的上衣一把撕了,光着上身,对那群黑压压围住他的人大声说了句什么,用的是墨国话。他话音落地,只听应声如雷,那些人竟是群情激动。
  他着身子光得那么突然,我正对着他的方向,闭眼都来不及,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句。
  真不知羞耻!
  阿布勒说远就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白桑道:“她会开锁,一定要有人时时盯着她,小心她逃跑。”
  我一口血涌到喉头,差点没从眼里对着他飞出刀子去。阿布勒接收到我的愤怒,居然还对我笑了笑,然后才大步走了,身后跟着一长串人。
  长老们也跟着去了,转眼此处就只剩我与白桑。我知道自己已是羊入虎口了,长老们的功夫自然高出我许多,再加上这铜墙铁壁般秘密基地与一山谷的士兵。
  他看了我许久,最后终于一欠身,虽然还是抱着我的,单感觉倒像是在对我行礼。
  他说:“一路辛苦了,公主千岁。”
  这一生“公主千岁”不知勾起了多少前尘往事。我与他对视,许久,渐渐目光变冷,嗓子哑了,开口时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忘记了这个人的脸,居然会直到现在才想起他来。
  我慢慢得开口,答了一声:“李大人,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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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6: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5
  白桑将我带进室内。
  这山谷内凿满出入口,从外边看像是窑洞,里面却别有洞天,全是互相连通的地堡,隐蔽在山体内,地堡大小不等,大的宽阔如殿堂,小的却低矮得只有弯腰才得进,地堡有通道相连,暗道连着暗道,错综复杂,不知通向哪里。
  这样复杂的屯兵之所,层层叠叠,连绵向上,环绕整个山谷,不知能藏下多少兵马,我光是窥一斑便觉得气势宏伟,走进去更觉目瞪口呆,  白桑像是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走过数个暗道之后便进了一个较大的地堡。门口有士兵立在,里面桌椅俱全,还有床,地上铺着兽皮,墙上挂着弯刀。看上去就是个日常起居的房间。有数个墨族女子正在整理忙碌,看到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
  “白先生。”
  白桑用墨族语与她们说了几句,她们便退了出去,一个个偷偷地多看我几眼,好奇不已的目光。
  门被合上,地堡里安静下来。白桑将我放下,我刚刚吐过,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自己都嫌弃,他却衣摆一掀,竟然在我面前跪下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君臣大礼。
  我已经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大礼,过去鸾车到处人人匍匐的情景早变成了依稀旧梦,自己都记不清了,看到他的动作,立刻目瞪口呆,  “你,你干什么?”
  他已经站了起来,低声道:“皇上这些年一直记挂公主的安危,现在公主无事,实乃国家之福。”
  我听到“皇上”这两个字便混乱了,而且害怕,看着他问:“李大人,你是来找我的?”
  他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道:“公主请叫我白桑,详情现在不便细说。公主只要记得皇上早已安排好一切,无须害怕就是了。”
  皇兄早有安排……  我加倍地胆寒了,前所未有的冷,“皇兄”两个字就在嘴边,竟不敢说出来,最后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抖,“那,那你先替我解开穴道。”
  他微微躬身,“公主恕罪,微臣自小习文,武学之道一窍不通,的确不会解穴。”
  我崩溃,想说你一个读书人,跑到这种蛮荒野地来凑什么热闹,突然想起当年他与成平打交道时的气定神闲,还有战时翻脸无情的手段,顿时沉默。
  皇兄的手下,没一个省油的灯,这位李大人该是身居高位庙堂之上的人物,却屡次眼也不眨地身先士卒打入敌人内部,这种精神,现在都该混上一品大员了吧?
  白桑确实没时间细说,很快那几个墨族女子便再次推门而入,带来洗浴用的大木桶,里面盛满了热水,腾腾地冒着白烟。
  白桑便退出去了,留我下来独自面对她们。
  女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我的衣服剥了,我手脚不能动,挣扎都不能,转眼变得光溜溜的,地下阴冷,虽然地堡中生着火,但仍然冻得我直打哆嗦。她们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低声交谈,虽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无疑是在对我评头论足。
  我被放入水中,木桶大而深,我虽不算矮小,但身材与这些墨族人相比着实差了许多,又不能自己定住身子,入水便直往水下滑,有个女人就立在桶边双手将我托住,期间时不时地摸我几下,其他替我洗净身子的女人也是,我被摸得忍无可忍,终于叫出来:“你们摸什么?”
  她们大概是听不懂汉语,但看我的表情也猜出了个大概。那托住我的人就笑起来,还拍了拍我的皮肤,做了个好的手势。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没想到我堂堂一个皇女,沦落到被异族女子乱摸的地步,皇兄你还不如早点安排我去死。
  想到皇兄我就更觉得冷,水温再高都没用,身上不停地打寒战。她们将我洗净后捞起来,七手八脚地替我穿衣,这里没有汉家女子,她们拿出来的自然是墨族服饰,色彩艳丽,很是华丽,却异常单薄,仅够覆体的布料,比睡袍还不如,最后将我放在床上,摆出一个任人鱼肉的可口菜肴姿势,又替我盖上条薄被,这才抬着木桶出去了。
  我呆呆靠在床上,思前想后,只是猜不透皇兄究竟有什么安排。
  难道……他见我死也不愿嫁给墨斐,突然起意,要将我嫁给阿布勒了?
  我想到这里,忽觉了无生趣,身上越发的冷。
  室内寂静一片,我慢慢闭上眼睛,只晓得低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明知他不可能来,叫一声也是好的。
  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在床上合过眼了,身体的柏娟突破极限,虽然冷,单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还做了梦,梦里我只有五六岁的光景,不喜欢各国贡品,发脾气拂掉桌上的所有奇珍异宝,只要我父皇抱。
  父皇一点也不恼,笑眯眯地将我抱在怀里,阳光很好,他的脸藏在皇冠上的珠帘下,模模糊糊的,我努力地想看清楚,然后有人将我从背后抱了过去,原来是我皇兄。
  皇兄还是那个笑得春风得意的样子,一样的珠帘吹落。我很奇怪,因为皇兄怎么可能带着与父皇一样的皇冠,我回头再去看父皇,见到的却是一个满脸是血的老人,那么多的学从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里涌出来,但他还是死死地瞪着我,一根手指僵直地指着我所在的方向。
  我刹那间没有了呼吸,连尖叫都不能,窒息感让我如同快死的鱼一般张开嘴,还有眼睛。
  有人立在我床前,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我的身上,我在阴影中与他对视。他低着头,脸色是我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白整个人是静止的,胸口一丝起伏都没有,像是没有呼吸了,也忘记了怎么呼吸。
  他的模样让我担忧起来,自己的不适与所有的震惊都被抛下了。我挣扎着,努力开口,“莫离,你,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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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6: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6
   我的声音打破了地堡中的沉寂,他终于透出一口气来,但是脸色仍然惨白,果然是,快要窒息的样子。我越发担心,想伸手去碰碰他,又怕他只是我的臆想,碰了就没了。
  其实也是我想多了,就算我想伸手,身上穴道还被点着呢,手指都动不了。
  但是就在我这一转念之间,薄被下的手指一紧,已经被莫离牢牢握住,他另一只手运指如风,转眼解开了我被制住的那几个大穴。我穴道骤解,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低下头,阴影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紧咬着牙齿说话,声音就在我耳边。
  “别出声,我带你走。”
  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喜悦让我晕眩,让我忘记身边的一切,只知道死死地看着他。
  他让我起身,薄被被他掀开,我身上一凉,这才想起自己穿着之清凉,一抬头间,只见他整张脸都黑了,满脸杀气,可怕到极点。
  短短片刻之间,他的脸色就如此大幅度骤变,我实在有些替他担心,想尽快起身找些衣服穿,但晕眩感仍在,穴道虽然被解,身子依旧发软,一时竟爬不起来。
  莫离伸手将我撑住,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套黑色衣服来,那是我在谷中士兵身上见过的军服,比他身上所穿的略微简单些,但也差别不大。
  我身上发冷,简单的一个起身动作就晕眩了半天,两眼看出去也是模模糊糊的,又情急,怕让他等太久,两只手去接衣服,还接错了地方,动作可笑。
  莫离拿着衣服的手略顿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来,开始动手替我换上。
  他不说话,常年拿惯了武器的手稳定有力,但不知为何此时去持续地轻微颤抖,隔着衣料,都让我觉得心痛。
  我大概明白自己是吓到他了,有心想出声安慰,但乍见他之后,之前强撑住自己的所有力量突然消失,身体就是那样不合作,好像他来了,它就可以全面崩溃不用再继续努力下去那样,连声音都不知去了哪里。
  他很快替我换上了衣服,然后在我耳边说话:“有几步路要你自己走,可以吗?”
  我正痛恨自己身体的不合作,听完立刻挣扎着点点头,伸手推他的胸膛,想下地证明自己还有余力走出去。
  “等一下。”他取过放在床边的头盔替我带上,又替我将露在外面的头发敛进去。手指擦过我的脸颊,我情不自禁地偏过脸去贴近他的手指,只想让这感觉多停驻一瞬,一瞬也是好的。
  他看着我,眼角血红,瞳孔却黑得可怕,放下整理我头发的那只手,然后弯下腰,突然将我抱住。
  这不是我熟悉的那种带一个累赘上路的搂抱,也不是地底山谷中,沉默而温柔的相拥,他的双手绕过我的身体,在我背后合拢,我的脸被迫埋在他的胸膛里,后脑被他的手掌按住,很用力。
  但他在发抖。
  这个在我心目中永远都强大有力的男人,竟然在发抖。
  他的愤怒、懊恼、惊惶,甚至还有恐惧都清晰地通过这个拥抱传递过来。我突然鼻梁酸涩,差点就要哭出来,原本垂在身边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来,轻轻按在他背后,即使知道自己没有那种力量,但仍想尽我所能地安慰他。
  他只这样抱了我一瞬,之后便收回手,扶我起来。我不再有机会看到他的脸,因为他也带上了头盔,接着便带我往外走。
  门外竟然空无一人,我们沿着暗道向前,其间也遇到零星几个侍女与士兵,但莫离穿着的好像是高阶军服,地位高出他们许多,一路上竟没有人上来查问,只行礼让我们通过。
  我脚下虚浮,但他一路握着我的手,将真气缓缓注入我的脉门间,我有心挣脱,不要他如此平白浪费内力,但他五指收拢,根本不看我的脸,我又哪里挣得开。
  我们就这样一路顺利地走出了山洞,最后出口的窑洞靠近马厩,我们一走出来就有数个人牵着马迎上来。
  我就是一惊。
  莫离却毫无讶色,上前接过其中一个人递上来的缰绳,倒是那人看到我之后突然愣住,虽然带着被压得极低的头盔,但那双眼睛已经在阴影中张大了。
  我在头晕眼花中认出他来,立刻又惊又喜,是青衣,青衣竟然没有死。
  很明显我的出现完全不在青衣的意料之中,但他应变一向极快,虽然吃惊,仍是不动声色的将缰绳递了过来。莫离翻身带我上马,一小队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往大门处笔直骑了过去。
  我震惊之余再去看其他人,目光一动之间,骑在我们身后一人突然微哼一声,声音熟悉,竟然是成平。
  我这一下简直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莫离来了,青衣来了,现在竟然连成平也来了!这蛮荒边野,天尽头一般的地方,他们竟然全都来了!
  大门处仍旧是层叠严密的木栅,数名士兵立在那里守卫,两边是用作瞭望的高塔,上面立着弓箭手,有人上来与我们说话,青衣迎上去用墨国话与他们交谈,另从怀里亮出一样东西来,应该是某种印信。
  那些人果然放行,木栅拉开,吊桥放下,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光线反而更加黝黯,我听到拉住吊桥的铁索转盘转动的声音,嘎嘎地慢得让人百爪挠心。
  地堡中突然传来隐约的骚动声,渐强渐大,就连门口那几个守卫都忍不住回头望过去,我的心猛跳起来,即将跃出胸口那样。莫离在我身前,脊背如标枪一般笔直地坐在马上,头都不回。其他人也镇定如常。倒是在我们身下的几匹马儿,被这噪声惊动,有了些不安的动静。
  吊桥仍在缓慢地放下。突然有一声咆哮在后方响起,骚乱中响雷一般清晰入耳,那是阿布勒的声音!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发现了,他已经发现我逃走了!一想到那个男人的可怕,我不自禁地浑身悚然,耳中忽有声音,是莫离在对我说话,短短三个字。
  “抱紧我。”
  我条件反射地双手一收,他未回头,但是提高了声音,喝了一声:“走!”
  长鞭劈碎空气的声音响起,胯下马儿突然发力,越过木栅,向还未完全放下的吊桥疾奔而去,身后其他人自然紧紧跟随,那些守卫一时猝不及防,纷纷滚倒在地,这几匹马儿从他们头顶凌空而过,四蹄落下时已经踏在吊桥之上,  后方马蹄声吼叫声不绝于耳,塔楼上的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有人扑向转盘收起吊桥,这几匹马儿狂奔之中逆桥而上,原本缓缓下落的桥面停住,转眼又缓缓上升,我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吊桥下的尖刀在第一线乍现的天光中闪烁着阴森惨白的光芒,还有箭矢破空的声音,该是塔楼上的那些弓箭手,在一片混乱中开始向我们发动攻击。
  但我竟不怕了,身体与他的贴在一起,心里一片平静。
  莫离带着我奔在最前,吊桥尽头出现在眼前,只听马儿一声长嘶,四蹄已经腾空,耳边一声低叫,我一回头,见青衣所乘的那匹马半空中被箭射中,猛地坠落,而他跃起不及,眼看就要被一同带入刀坑。
  我惊恐地睁大眼,莫离仿佛听到我心中的叫声,手腕一动,乌黑长鞭凌空挥出,转眼将青衣从刀尖上方卷起,直挥向谷外。
  青衣轻功甚好,又有长鞭助力,刹那间翻身落到谷外,莫离却因为掷出青衣的作用力而去势一挫,只能半空弃马,也带我飞身跃起。
  后头的马儿们纷纷在吊桥尽头腾跃,成平落在最后,胯下马儿因吊桥高陡而力尽不能,他与我们一样,当即弃马,施展轻功纵身跃向谷外。
  莫离一手带着我,到底施展不开,我怕拖累他,情急叫了一声。
  “把我放开,我能行!”
  他一声不吭,长鞭再起,鞭梢飞出去卷谷口的一棵大树,但是我们下坠之势奇快,这一挥鞭居然只是擦着树干而过,并未卷实。原先落在我们身后的成平在这时却已后来者居上,双足落到谷口,电光火石之间,他反身一手抓住鞭梢,提气用力,鞭梢紧绷,莫离立刻借力再次跃起。
  我略松了一口气,却听脑后一声锐响,我一偏头,只看到利箭破空而来的黑影。莫离正是一跃力尽,借力再起的时候,长鞭鞭梢在成平手中,而他的另一只手抱着我,根本不可能在半空中闪避或者击落这支箭。
  那支箭眨眼逼近我们,我鼻端几乎能够嗅到铁质箭尖所发出的寒冷腥气,而眼前透过一切混乱与那些纷杂人影,居然看到阿布勒的脸。
  他如同黑色铁塔一般站在众人当中,脸上表情怪异,手里还拿着弓箭,嘴巴张着,眼睛笔直得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像是要说些什么。
  我抬起手,做了一个想要抓住那支箭的动作,但合掌却是一片空茫,而后肩胛与前胸同时一凉,我再低头,只见那支箭从我的后肩胛射入,余势未消,再从我的前胸穿了出来,带血的箭尖突兀地露在外头,在朝阳的光线中,幽幽地闪着光。
  我在这一刹那,脑中居然异常清醒,所有的人与物都变成了慢动作,我看到莫离飘身落在谷外,看到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我,看到他眼里的血光。
  我想要开口,对他说不要紧,一点都不痛,但是所有的声音却突然间离我远去,天地变得一片安静。
  死一样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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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6: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金水镇
1
    我一直觉得,人要是死了,应该是一个无知无觉的过程,但是漫长的安静与黑暗之后却是痛,火烧火燎的痛,从四肢百骸中烧开来,我像一条被迫离开水的鱼,被死死按倒在火炉上方,一寸寸地被烈焰焚烤。
    原来我没有死。
    每次在我无法忍受的时候,就有一股温暖刚强的内力缓缓流入,后来却有了变化,变得沉稳如水,沿着我的周身经脉游走,缓解我的痛苦,让我得到喘息,直到我再次回到长久的安静与黑暗中去。
    这样循环反复,当我最后一次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虽然痛苦仍在,但却不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了,身体的感觉一样一样地回来,我闻到温暖的食物的味道,听到隐约的鸟叫声,还有人走动的声音,最后是交谈声。
    “我来看看我家小师妹有什么不可以,你们也太霸道了。”
    “平安还没醒呢,你们庆城山的人最麻烦,来来去去没个停。”
    竟然是大师兄和红衣的声音……我眼睛睁不开,心里已经高兴起来,前所未有地觉得天下大同了。
    “你们圣火教的才过分,一路上把我们小师妹关在你们右使的马车里,男女授受不亲……”
    我眼睛睁不开,心里已经在叹。
    好久不见大师兄,没想到啰嗦更胜数月前一筹。
    “尊上为平安疗伤呢!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关系,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不亲了?平安根本就已经亲的是我们尊上的人了。”红衣伶牙俐齿,声音又快又催,大师兄哪里跟得上,当场崩溃。
    “为平安疗伤的还有我们三庄九派的成卫先生呢!还有我师父呢!谁说平安是,是……的人了?我们庆城山同意了吗?我师父同意了吗?”
    大师兄还是跟过去一样,动不动就抬出师父这个杀**手锏来,我却听得情急,一想到师父也来了,挣扎间只想决点睁开眼睛,向他们问个清楚。
    “你们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平安又不是你们家养的小狗。”红衣哼了一声。
    “你……”
    红衣说起话来太让人应接不暇了,我几乎可以听到大师兄砰裂的声音。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出什么事了?我茫然地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还有脚步声,屋里的空气似乎是静止的,那脚步声便更显得清晰如在耳边。
    我的心快速地跳起来,疼,但是克制不住。
    又有推门声,聒噪的声音,“你走得那么快干什么?赶了这么些天,我浑身骨架子都给马颠散了,等等我。”
    我认得这声音,但睡得太久了,脑子不够用,一下子竟有些想不起来是谁。
    “你过来看她。”另一个声音随之响起,心窝上方那个最疼痛的地方传来很轻易的触碰,即使是隔着布料,都觉得那只手在紧张。
    莫离来了!
    我在黑暗中挣扎,恨自己竟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既不能抬起眼皮,更无法发出声音。
    “哦,我来看看。”另一人走上来,我脖子一凉,该是被他掀开了衣襟。
    然后我就听见莫离突然冷下来的声音。
    “贺南!”
    真不客气,连先生两个字都省了。
    贺南叽里呱啦的声音随即响起,“干吗?这都不给看我怎么医她?你不是真以为我已经神到能够隔空诊疗的地步了吧?”
    ……
    “你别在这儿呆着了,出去出去,记得别让那个唠唠叨叨的小子进来缠着我就行。成家的后代越来越不像话了,见人就是自来熟,我哪来那么多工夫回答他的问题。”
    我猜贺南说的是成卫,成平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男人,成卫跟他虽然是亲兄弟,但确实爱说话。
    可是,再怎样的爱说话,与圣手先生这位大话痨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莫离一声不发。我怕他真的走了。
    情急间更是挣扎着想睁眼,没想到门外忽然又有声音,是青衣的。
    “尊上,有教中来的急信。”
    莫离嗯了一声,然后略微停顿了一下。贺南又说话,好像还在继续推他。
    “走吧走吧,留个安静地儿让我看看她,放心,我不会吃了她的。”
    莫离终于走了,门轻轻响过,室内安静下来。我急得想咬人,眉心突然有些微刺痛的感觉,眼皮像是被某根神经拨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开了。
    长久黑暗之后,眼前出现的任何一点光亮都让我觉得刺痛,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光影,然后身上又传来几下轻刺。
    “好了,这群傻瓜,都看不出来你已经醒了。小平安,我来了,感动不?”
    眼里的刺痛稍稍退却,我终于能够清楚地看到立在我床前的男人。贺南还是老样子,灰色的头发垂落两边,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带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
    我眨眨眼,虽然心口仍是疼痛不堪,身上还插着那么些金针,但在这一瞬间,居然觉得高兴。
    这些年来,我也不是第一次死里逃生了,但从未有一次会是这样,还未睁开眼就能感觉到,所有我想要见的人都在我身边--至少也是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贺南低着头检视我的伤口,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差一点就把心脏穿了个透,成家那小子处理得还可以嘛,嗯……”他看着看着就开始摸下巴,“这种缝法会留疤的,你家小莫以后会介意吗?”我一开始还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就忍不住脸红了,想叫他闭嘴,嘴一张没说出话来,先呛咳了一声。他笑了,“睡了几天说不出话来了吧?”说完手指间又拈了一根金针。
    “别扎了……”我挣扎着说话,却听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变得又怪又哑,沙石缝磨出来的那样。
    他哪会理睬我,仍是运指如风,在我身上又插下数根金针,还在落针的间隙与我说话。
    “我来了就不用怕了,保准你好了以后还是那个又白又嫩活蹦乱跳的小平安。对了,那傻小子怎么跟中原白道里的人混到一起去了?庆城山的人都在这儿,吓了我一跳。”
    我被他这样一轮猛扎,居然能够说话了,虽然还有些气息不稳,但总算一句话完完整整地吐了出来。
    “这是哪儿?”
    “金水镇。莫离带你过来的,圣火教里有好些人也在这儿,那教主好像又突然变成明白人了,所以你家莫离就又重掌大权了,高兴吗?”
    莫离带回的证据起作用了吧?我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但又知道贺南根本说不清事情经过,索性不问了。
    等莫离回来了,他自然会告诉我发生过什么。
    所以我说:“替我找我师父文德,我要见他……”
    莫离在,文德也在,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得告诉我师父,我的身份已经被泄露了,我不能再安安稳稳地假装自己就是庆城平安,我更不能让庆城山上的任何人的安危因为我的原因而遭到威胁。
    在我身边已经死去太多的人了!
    贺南嗯个一声,然后弯眉皱脸地做出个奇怪表情来,“你第一个要见的是别人?可怜那傻乎乎的臭小子,爱你爱得不但昼夜兼程将你从墨固边关带到这里,还马不停蹄地找我来救你,马都跑死几匹了呢!想不到你醒过来第一个要见的还是别人,小平安啊,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啊?大哥对你好失望啊……”
    贺南还是一如既往的夹缠不清,要不是我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真想一脚踹过去。我怎么会不想见莫离?但是我已经听到了他,感受到了他,我比谁都知道他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我与他来日方长,急什么!
    他见我瞪他,立刻露出哀怨的表情来,“你瞪我!我赶了几天几夜的长路过来医你,你瞪我。”
    我喘口气,接着说:“我要见我师父。”
    他索性一屁股在床边坐下了。
    “不行,你现在刚醒过来,不宜见人,太伤神了。”
    我咬牙,气涌上来,声音立刻开始断续,“那你,你……”
    他露出一个“你看吧”的眼神,又将插在我眉心间的金针旋转了一下。待我气息平缓之后又说:“我不一样,我现在是你的医师,我不在你旁边,谁在你旁边?”
    我气极,偏过头去不看他,缓过这口气之后又道:“成卫医好我的。”
    他跳起来,大受侮辱的样子,“那小子是做得不错,可医好你?算了吧,要不是这几天有人用深厚内力替你吊着命,你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数呢,说不定根本撑不到今天。”
    我沉默了。
    贺南见我不说话了,又露出得意洋洋的样子来,“所以啊,如果是我在这儿,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不就是被人用箭对穿了一下吗?我还医过心脉全碎命在旦夕的,替那小子换了一整颗心呢!那小子现在照样活蹦乱跳的。”
    我头一次听说这样神乎其神的事情,情不自禁也啊了一声,“你……你给谁换过心?”
    我这句话刚说完,半晌听不到贺南的回答。我还想追问,他却已经偏过脸去不看我,侧脸有极其懊恼的表情,又极力掩饰,顾左右而言他。
    “这也不算什么,没什么可多说的。”贺南说完站起来,“我还是去给你准备点伤药,你乖乖躺着,别说话了,胡思乱想也不要,免得影响恢复。”
    说完就走了,背影仓皇,简直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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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6: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
    贺南出去了,走得匆匆忙忙,最后还把门牢牢带上,真像是怕谁会进来打扰我休息那样。
    我就这样浑身插着金针仰天躺着,跟个针包一样。虽然贺南确实针炙了得,这样扎了几针我连疼痛都轻了许多,但造型如此狼狈,万一有人进来,岂不是让我颜面扫地?
    算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可顾忌的呢?我从第一皇女沦落为皇家的第一丢脸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原本想出声叫人替我找师傅来,后来想想外头说不定全是莫离的手下,他们对文德更没有好感,叫了也是白叫。
    我躺了一会儿,这时候身上已然不太痛了,但什么都不能做,渐渐就有些迷迷糊糊起来,正有些要睡不睡的当口,忽然又听到门响。
    我猛睁眼,一团白影已经到了床前,居高临下的与我对视了一眼,见我醒着也没有弯一弯腰,只欠身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这种泰山崩于眼前而照样冷脸不眨眼的气质,除了我师父还能有谁?
    我惊喜,虽然明知师父不喜欢,但仍是热泪盈眶的叫了他一声“师父”,想想又补充,努力憋出一整句,“徒儿总算又见到师父了。”
    自从天水坪一别之后,眨眼数月,我却觉得有几百年没见我师父了。文德还是老样子,冷眉冷眼,白衣飘飘,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亲近,恨不能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哭诉一番我当年未能好好学习绝世武功的追悔与懊悔。
    文德见我情绪激动,果然皱眉,道:“你大病初愈,不需多言,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你听着便是了。”
    我眨眨眼,一滴眼泪就流了下来了,想伸手去擦,肩胛抬不起来,反痛得我龇牙咧嘴。
    文德又皱了皱眉头,袖子动也不动,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我脸上那滴眼泪就消失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为何每次见到他都像孩子见到娘一样,特别委屈--或许是因为文德每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机都拿捏得太好的关系,我想不委屈都不行。
    “师父,你先听我说。”我急着要告诉他我身份被泄露的事情,也顾不上他会不会生气,先抢住话头,“有人知道我就是公主平安了。”
    我这句话说得急,说完就开始喘。文德眼色一沉像是有些生气,不过他的涵养功夫深,也就是眼里神色变了变而已,再开口说话前就先伸出手来握住我的脉门。
    一股沉稳的内力如静水一般缓缓流入,我想起贺南所说的话,心里明白这些天全靠师父这样吊着我的小命,立时就感动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做孝顺状。
    “我已经没事了,师父你不用这样。”
    文德并未接我的话,片刻之后才开口,“是哪些人?”
    我得了师父的内力,说话顺畅许多,慢慢地就把最近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紧张之处,自己都觉得好险好险,能活下来实属万幸。
    文德在这期间一直都握着我的脉门,双眼微眯,像是在凝神思考,等我说至阿布勒的那一箭之后才开口,“这样说来,他原先并不知你的身份,只是意外将你带了回去。”
    我点头,等他下一句话。
    他终于低头给了我一个正眼,然后道:“庆城门下,从没有你运气这么差的。”
    ……
    要不是身上还插着那么多针,我差点滚到地上去。
    文德冷着脸说完这句之后又过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沉下来,“平安,墨国入侵中原,你可知道?”
    我哆嗦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我曾有怀疑,此事与你被带出关可有关系,现在看来……”
    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浑身都凉了。
    文德又看我一眼,缓缓道:“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我像是一条已经被拎出水面的鱼,突然被人松了钓线落回水中,整个人都因为放松而震了一下。
    “阿布勒与现任墨国新帝墨斐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其人骁勇善战,母亲乃是墨国贵族之女,墨斐未继位之前,墨国朝中很有些人拥戴这位二殿下,希望他能够取得太子之位。”
    我点头,关于这些事情,我当年与季风生离死别的时候已经大概听到了一些,其印像深刻之程度,永世难忘。
    “自从墨斐未能顺利迎娶你之后,墨国老国王这两年被朝中贵族撺掇,逐渐流露出更换太子人选的意思,但就在数月之前,老国王在行宫狩猎时猝死,被派往边关巡视的阿布勒也被扣个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遭到重兵缉拿。”
    文德声音平缓,但我仍是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嗯了一声。
    自古皇家多惨事,我皇兄是这样,墨斐也是这样,那位老国王多半也不是什么好死的。
    “阿布勒骁勇善战,墨国尚武,在朝中与民间拥戴者众多。墨斐也料到这一点,是以登基不久便向中原开战,突袭重关,剑指经陈,其中原因,我思索再三,料想其一在于墨国一向对我朝忽视单打,其二也可能有调运全国兵力,以防阿布勒的拥簇者趁他登基未稳借机煽动军队造**反之意,若是这两点属实,那么墨国进犯我朝,与你倒是关系不大。”
    我对登基、拥趸、造**反这些词汇向来敏感,每回听到便觉浑身不舒服,这回也是一样,有心让文德别说了,又知道不应该,只好老老实实地听着。
    文德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但是现在看来,阿布勒已经逃脱墨斐的追杀,而他背后的势力也已有所准备。墨国兵力已倾巢而出,国内空虚,但莫离却探出那山谷中竟仍有秘密屯兵之所。更令人费解的是,阿布勒不过是一个墨国没落王子,竟能招募到圣火教长老任其驱使,我与莫离都认为,此事蹊跷,或许阿布勒的背后,除了墨国境内支持他的贵族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
    我默默的听着,胆寒了。
    “师父……”
    “怎么了?”文德看我。
    我挣扎着,声音越发低下去,“我皇兄……阿布勒手下当中,有我皇兄派来的人,还是他一路追踪与我,也是他与长老接洽,要将我……”
    文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如果是这样,倒也……”
    我知道文德想说什么,但是当着我的面,有些话可能就连他都觉得说出来太过伤人。
    又怎么样呢?
    即使这一切真是皇兄的安排,即使他早就料到了墨斐必然会推翻承诺入侵中原,即使他早就安排了人暗中壮大阿布勒这一派的力量,这不都是一国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要做一国君主,那更得踩着千千万万人的尸骨才可以,无论是本国还是他国的。
    至于我,这个半路逃婚背弃皇家的公主,应该是在长老们得知我身藏不离不弃的那一刻便由着李大人这条暗线被我皇兄发现了,可笑我却一路蒙着双眼,自以为是地行走着,以为自己还会有与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海阔天空。
    我咬咬牙,继续问,不想做个糊涂鬼。
    “那么天水坪被炸,确实是因为长老们的关系?莫离有没有告诉你,他们庄中囤积了火药?”
    文德略微点头,又摇摇头,“那几个长老与金潮给惨案和天水坪被炸都脱不了干系,但是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单凭他们的力量,绝不可能将触角伸到漕运沿线,也不可能平白囤积与运送数量如此之多的火药。”
    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我继续胆寒,脊骨一阵一阵发麻。
    我明白那日天水坪被炸毁之后,文德与莫离便开始共同追查幕后主使之人,奇衣也说过,此事与长老们脱不了干系,但依照师父所说,此事不但与长老们脱不了干系,就连我皇兄,说不定也参与其中。
    只是我皇兄要动中原武林做什么?难道他还想黑白两道通杀?
    我想了想,问道:“他们杀了金潮帮帮主,总要有所图吧?”
    文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慢慢道:“是,金潮帮帮主猝死,漕运沿线各帮派分争四起,官府以延缓各帮派纠斗扰民为由,着平靖将平镇压治理,各派被镇压之后,现今京杭漕运,已经皆归朝廷管理。”
    我猛惊,然后竟想起草原上那些因为不愿贱卖马儿便被墨国军队烧杀抢掠自牧场来,脑中强光频闪顿时明白了。
    金潮帮帮主真不是个明白人!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我塞兄想要控制漕运,能有人跟你打个招呼就不错了,还要讨价还价,岂不是自找死路?还连累一干替他追查死因的武林人士一直把远在关外的圣火教也扯了进来。
    无数纠葛在一起的乱线突然齐齐指向同一个方向,我却没有丝毫的头脑清明之感,记忆中皇兄的春风之笑依稀在眼前,我却觉得恍若置身在冰天雪地,怕自己牙关打战,只能沉默地紧紧咬住它们。
    “平安。”文德忽然唤了我一声。
    我艰难的侧过头去看,片刻之后才说话,声音变了调子,自己都觉得不堪入耳。
    我问他,慢慢地,“师父,还有些什么?你都一起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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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6: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
    文德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与莫离……”
    我微微一震,想问师父是否看出莫离与季风是一模一样的,但又想到莫离在外人面前常年戴着面具,这句话多半是没有回答的,便还是没有问出来,想了想只问了一句:“师父,这儿不是圣火教的地方吗?为什么你也会过来?”
    文德垂目,“天水坪一役之后,我与右使分头追查金潮帮惨案与长老叛教之事,此次中原战火重燃,我便赶到关外,一是寻你,还有便是想着是否能沿途救一些人,纵然功益不大,但尽所能而已。现在右使追查长老之事寻到阿布勒的大本营,我想了一下,或者我们可以与他合作,利用这个机会,早些结束这场战乱。”
    我脑子又有些乱了,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师父,你是说……希望阿布勒能够有所动作?希望他……造墨斐的反?”
    文德凝目看了我一眼,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片刻之后才开口说了另一句话:“算了,你重伤初愈,不应说太多的话,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我其实是再也不能睡了,但突然很想独处,听他这样说,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文德站起身来,临走的时候突然转身,低声道:“我受季家人所托,自然会按约照看你,你不必担心,还有,莫离已知道你的身份,若他问起,圣火教原不属中原地域,教众各族混杂,我朝与墨国之战,有些事,非必要,原也不必事无巨细事事相告,你可明白?”
    我眨眨眼,想问他到底哪些事情算巨哪些事情算细,但脑子里混乱不堪,实在不够用了,最后只能再次点了点头。
    他便不再多说,转身就走了。
    留我一个人,呆呆的躺在床上,薄薄的一层被子,压在身上却像是有千斤重。
    贺南进来又出去,成卫又与他一起进来,两个人当着我的面在床前大肆讨论了一番被锐器穿胸而过的医治办法,完全当我是个死人。我懒得跟他们多说,虽然醒着,但也一直做闭目养神状,到后来就真的在他们连绵不绝如流水一般的啰嗦中睡过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一边说一边还在我身上用金针戳来戳去的缘故。
    待我一觉醒来,天又黑了。
    我睡得并不实,毕竟是被人运针强压出来的合眼,时效一过便立刻醒来。万籁俱静,屋子里安静如斯,张开眼只有黑暗,让我怀疑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
    我转头,想寻找一点光,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黝黯光线,我终于看到床前的一团黑影,是一个男人,独自坐在我身边,双手交合,安静地看着我,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
    我张张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再努力一次,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叫他:“莫离。”
    他在黑暗中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有些失望,更多的是忐忑,想亲近他,又怕他已经知道我一直瞒着他许多事而生我的气,心里叹着气,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时候女人就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好不容易得了喜欢的人的一点好,立刻就开始想要更多,又因为他最细微的言行而牵动心情,最后把自己累死。
    幸好,片刻之后莫离还是先开了口。
    他说:“事情的经过,我己经知道了。”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文德是怎么跟他说的,师父一向英明,应该很容易就区分事情的巨细,但是这样打哑谜,我真是很被动啊。
    “我说过,我最恨别人骗我。”他继续说话,嘶哑的声音,听得习惯了,也觉得是另一种温暖,但最后这一句却让我惊心动魄。
    我想解释,但他没有给我机会。
    “两国交战,你身份如此特殊,若不是我追踪长老至那山谷,或许你已经被他们所用,若你被那一箭射死了,难不成你还要瞒我到死?”
    我惊慌起来,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公主平安早已经死了,我没想过还要回到过去,我只想做现在的我。”
    他又开口,咬着牙的声音,“还有,那天在谷口,你为什么不躲开那支箭?难不成你宁愿在我身后被活活射死?”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对什么生气更多一点。
    “可是那时候……”我想说那是我的本能反应,但他突然立起身来,低头狠狠按住我的双腕,哑声道:“我最恨别人骗我,更恨不知死活的女人。”
    他的脸离我的脸近在咫尺,不太均匀的呼吸落下来,像是真的被气得不行。
    我膛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地,他毫无征兆地俯下头,埋首在我那半边没有受伤的肩膀上方,脸颊贴着我的脸颊,声音闷闷地从我颈侧发出来。
    “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望天,想说,莫离,恕我愚钝,我实在不明白你这一席话究竟意指何方。但是这一刻,这个我所爱的男人,双手强硬地按住我的双腕,嘴里说着恐吓的话,埋下头的姿势,却只让我感觉到他的软弱。
    这软弱因恐惧而来,这软弱甚至超越了他对我的欺瞒的愤怒,这软弱让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痛起来。
    我想抬手,但是双手仍旧在他的掌握中,我挣扎良久,最后只能做了我此刻唯一能做的。
    我慢慢将脸偏过去,最后很轻地吻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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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6: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4
    我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金水镇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度过一段如此安静的日子。
    金水镇美其名曰是一座镇,其实只是个边境小村庄,靠近国境北侧,与重关城距离遥远,反而距离墨国边关较近。此地因四周崇山峻岭围护,数十里开外又有常年驻扎着军队的拓关城,拓关城占据峭壁之上的入关必经之路,地势奇险,易守难攻,加之即便是选择从此地进八中原地带,期间仍需翻越无数险陡山脉,因此墨国大平突袭中原时选择的突破口是处于较平缓的平原地带的重关城。是以此地虽然贫瘠,但战争开始之后却仍旧维持着较为平静的生活。
    贺南医术果然了得,成卫在医学一道上虽然一向自恃甚高,但看了贺南所使用的针灸之法,仍旧佩服得五体投地。贺南虽然在我与莫离面前是个嘴碎的,没想到对其他人竟然一点都不假颜色,整日端着个圣手的架子,下巴扬得高高的走来走去,还时不时在我床前抱怨几句成卫好麻烦、中原武林没几个像样的之类的话。待我稍好一些,竟然在某日半夜不告而别,只留了封写着处方的破纸给我,让我按时服药。
    我料到贺南多半是舍不得山谷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还有奇怪动物,但是这样做贼似的落荒而逃,实在是让我大跌眼镜,顺带着好气又好笑,与莫离说起,他也不诧异,只道让他去吧,倒像是早知道贺南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醒过来的前几日都只能待在屋子里,后来就能起来走动了。文德很少来看我,或许是因为莫离一直都在,我隐瞒他自己的身份这么久,他也说过最恨别人骗他,但让我吃惊的是,他除了在那晚对我流露过一点愤怒之意外,之后便不再提起,而且大有当此事从未发生过的意思。对于我与他分别之后的这段日子,他也只提起过一次,说他已派人与伊丽取得联系,她与格布已经平安回到蒙地,让我不必再牵挂他们。
    我料想桑扎感他大恩,或者早已将地图复制给他,方便他穿过那峡谷来找我,是以他能派人赶赴蒙地也不算奇怪,再听到他这样一说,我除了仍为桑扎以及其他死去的牧人感到难过之外,总算是个好消息。
    他又说:“伊丽有信给我,你让伊丽带的话,她在信中带到了。”
    我让伊丽带的话?我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慢慢地说:“伊丽说,你恨我将你丢给他们,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了。”
    我听完就急了,几乎要哇哇大叫起来,“怎么可能!我明明是要她告诉你,我一直都很想你,很……”
    我说到这里,声音像是被什么斩断,然后,整张脸就腾地红了。而面前这个可耻的人就这样看着我,眼里慢慢带出些笑来,又更慢地开口道:“说完。”
    我嘴巴张了又张,感觉自己的脸烫得都要冒烟了,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你太可恶了,别想再听我重复一遍。”
    他这次真的笑了,晕开后的眉眼温柔如斯,又伸出双于抱了抱还躺在床上的我,同时落在我头上,是一个久违的温存的亲吻。
    “我知道了,快点好起来吧,我还有许多地方要带你去。”
    我不知多久没有享受过他这样的温柔了,当下便在他的拥抱与亲吻中化了,化成一摊水那样,居然还笑了,傻笑。
    真没出息,可是我没办法。
    后来我还问了莫离他回教之后的那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他拿回的那只圣虫是否真的起了作用?教主又是如何处理那个假冒祭司的?还有闻素、小未这些人现在又是怎样一个情况?这么多问题,他却不肯多说了,惜字如金,只说过些日子自会告诉我。
    我问了几个问题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后来便也作罢了,总之他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就好,再加上莫离并未对将我欺瞒于他所产生的愤怒进行到底,这让我喜出望外,与这两者相比,圣火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莫离带的人多,所以包下了这镇子上最好的一间客栈。虽然客栈里还有空余房间,但我师父与成平他们仍是选择在附近暂住。文德很少来看我,与莫离碰面更少,简直是王不见王。其实这两个人若是站在一起,其压迫感,头脑稍微清明些的人都会转弯绕着走。过去是因为两方有所误会,几乎火并,见面不对盘当然正常,但现在误会基本都解除了,为什么他们还是会如此不合呢?
    我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放弃。
    算了,绝世高手都是很难为常人所理解的。
    文德自那天与我长谈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我皇兄与这场战争,倒是我一直记得他说过或许可以利用阿布勒早些结束这场战乱的话,数次想再问得详细些,他却总是直接忽略我的问题,就像是从未说过那些话一样。
    我便没了方向,也不知道他究竟作的是何打算。
    再过几日我能够下床了,莫离便带着我在客栈的庭院间慢慢行走。镇子上有些三庄九流的人在,他与青衣他们进出时便一直戴着面具。我有心想让成平他们见一下他真正的面貌,或许他们之司的气氛便会不那么紧张,但是我重伤初愈,有这个心野无这个力,更何况就算我没有受伤的时候,想要强迫莫离做他不愿做的事情,那也是万万不可能,我思量再三,最后也只好作罢。
    我躺得大久,一开始走几步便东倒西歪,他倒耐心十足,一直负手在离我三尺开外的地方看着,见我要倒下了,便伸手扶我一把。那天被路过的成平看到了,成平虽冷,但其实是个万事上脸的男人,什么都藏不住,见我们手握在一起,眼捎一扬,立刻就冷哼了一声。
    我就脸红了,而且不甘心,心想也就是你,要是易小津在这里,不知羡慕成什么样。
    等我稍微能够多走几步路了,便觉得那窄小的屋子与庭院简直是个牢笼,整日央求着莫离带我出去看一下。
    其实我私心里还是存着侥幸,希望这场战争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消失于无形。墨斐也好,阿布勒与他背后那个谁谁谁也好,当然是老谋深算,老奸巨猾,但是我皇兄真可称得上是我在这世上所见过的最深藏不露的人。
    我一直都没有忘记,皇兄他是那个眼都不眨地弑了父,眼都不眨地登了基,眼都不眨地将我嫁了出去的男人,临了还送我一对不离不弃。这场战争虽然来得突然,但如果是我皇兄,说不定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如果是我皇兄,说不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就像我曾经熟悉的那段人生。
    莫离经不起我的缠拗,最后终于板着脸将我带出去了一小会儿,还是在清晨,翻墙出去的,没一个人注意到,也不知道要躲着谁的眼睛。
    我尝试着自己从墙内翻出去,虽然在贺南与成平双管齐下的治疗之后,我的伤口在这短短的两月之内已经以奇迹般的速度接近痊愈了,但是身子到底还没有大好,我又太过心急,居然一提气就想用轻功飞出去,结果当然是惨痛的,我还没接近墙头就脚下一滑,然后眼看着就要丑得像个肚皮朝天的青蛙那样掉下去。
    莫离也不说话,凌空飞过来一手抄住我的腰,还有闲暇给了我一个冷冷的“看吧”的眼神。
    我被他看得脸上挂不住,落到地上的时候就有些讪讪地开口,“其实我可以的,前些日子师父还渡给我那么多真气呢。”
    他听完脸就沉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一边跟他走着,一边偷偷看他。他抿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声音极低。
    “我也渡了真气给你,他只是在我离开的那几天才接手的。”
    我其实是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也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儿才连猜带想的明白过来,然后死命的憋了一会儿,终于没有憋住,笑出声了。
    这个男人,他是在跟我闹别扭吗?他这样讲话的口气,真像是个做了好事却没有得到称赞的小孩子。
    “你笑什么?”他转过头瞪我一眼。
    天借我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把我现在所想的说出来,我立刻将所有的笑意都压下去,维持着一个严肃的表情回应他:“是是是,我知道是你渡了真气给我,是你救了我,谢谢。”
    他仍旧板着脸,半晌之后才又从喉咙里吐出一句模糊的话来。
    我从未发现自己竟然会这么爱一个别扭的男人,爱得连怎么表达都找不到了。幸好身体已经自动自发的做出了回应,我转过身,就在清晨的清冷街道上,欢欢喜喜的拥抱了他,然后本着充分理解他别扭之后所代表的一切的宽容大度:“谢谢,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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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6: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5
    小城安静。城中的百姓大多还延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晨曦中城中唯一的一条小街两侧,零星的几个小店铺都安静的紧闭着门板,安静得让我有不真实的虚幻感。
    我与莫离牵着手走了一会儿。他在圣火教地位超然,平时习惯了摆出冷然威严的样子,偶尔对我温存也一定是在两人私下独处的时候,在外头是绝对不可能让我这样牵着他的手的。但是小镇安静,清晨更是如在无人之境,我适才被感动的不行,抱过他之后也赖皮的不肯放开手,他抽不回手,后来也就任我去了。走了一会儿,他见我略有些喘,又反过手掌来,轻轻抓住了我的手,脚下也放慢了许多。
    再走几步,他忽然开口,“再过几天,等你大好了,我们就要走了。”
    我只是一愣,虽然心里明白总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但是突然听他这样提起,却一下子答不上话来。
    这要是搁在从前,我一定会热烈的回应他,顺便提要求,说我要去哪些哪些地方,做哪些事情。
    我出宫已久,再不是过去那个把书上所写的寻常酒楼与一斤牛肉当做梦想之地的傻瓜,这天下南有江南烟柳,北有大漠风沙,东有浩瀚汪洋,西有崇山峻岭,若能自由地跃马驰骋,纵情欢乐,又有哪一出不是我想与他一起去的?又有哪一件事不是我想与他一起做的?
    可是现在……
    我想到文德对我说的那些话,心跳便乱了几拍,声音含在喉咙里。
    “莫离,可是墨国那边已经有人知道我就是……”
    “嗯,我知道了。”他沉声道,又看我一眼,“你可知那些人为何要找你?”
    我垂下眼,在清凌凌的晨光里沉默。
    “我追踪长老们的行踪找出阿布勒此人,又随他们回到那山谷,原本想将阿布勒带回作为人质交换三个老东西,将他们带回教中问罪,但是没想到竟然在哪里找到了你。”
    没想道我是只有阴差阳错地被救的。莫离之前从未提起过,我也忘了问,这时听完,立刻万分庆幸地点了点头。
    他又道:“我将你带回之后,另着人继续探查。前日有消息回来,说有人正与阿布勒联系,欲助他起兵。”
    我又嗯了一声,心里想到的却是李大人那张斯文秀气的脸。
    莫离停顿了一下,又道:“派人与阿布勒联系的,是你的兄长。”
    就算我早已猜到了,但仍是因了这句话打个个哆嗦。
    他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继续道:“你兄长早已在阿布勒身边安排了一颗棋子,以便利用此人在墨国的力量,现在他既然派人来与阿布勒谈判,如果阿布勒能够签下盟约,与南朝结盟推翻墨斐登上王位,那么这场战争自然不费南朝一兵一卒便消弭于无形。”他说道这里,又微微侧目看了我一眼,“但是两方结盟,自然是需要一些保证的。”
    我身上发冷,一寸寸皮肤都像是浸在冰水里的,只有被他握住手的那一小片地方是温暖的,因此,就更觉得冷。
    他们为什么要找我?
    李大人说,一路辛苦了,公主千岁。
    他说,皇上这些年一直记挂公主的安危,现在公主无事,实乃国家之福。
    他还说,公主只要记得一切皇上早有安排,无须害怕就是了。
    是啊,我在墨斐身上没有派上用处,但现在可以废物利用,重新用在阿布勒身上,当然是国家之福。
    “平安。”他忽然开口唤我。
    我脸上惨白,抬起眼,小心得有些恐惧地问:“这些事,师父也知道吗?”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停下脚步,握着我的手,双目看着我:“你想要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吗?”
    我不假思索地开口:“当然不!”
    在我来说,当然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即使你愿意陪我一起回到过去,我也不想让那些煎熬与痛苦再有机会发生一次。年少的时光虽然有值得留恋的,但回头看看,真是痛苦多于快乐,绝望大于希望,回去?有谁会想要翻来覆去地上刀山滚钉板?
    “这就是了。”他好像很满意我的回答,道:“我教向来不隶属于任何国境之内,时逢乱世,各国纷争从未停歇,你早已不是南朝公主了。至于我,待解决了长老们叛教之事便会回总坛面见教主,请辞而去,从此天空海阔,南朝也好,墨国也好,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我仿佛被当头一棒,又因为震撼来得太快,反而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他并未等我说完,只是又问我一句:“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他语速不快,声音清晰,问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安静。
    这一瞬间,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被我遗忘了。
    上一次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从此这就是我的一生一世,可我最后得到的却是生离死别,是老天可怜我,给我一个机会让一切重来,我怎能不答应他?我已经用尽了我所能付出的所有来等待他,我怎能不答应他?
    即使他忘记了过去的我,即使他再也记不起自己,那又怎么样?当年的季风,现在的莫离,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重新来过,老天已经把他还给我了!
    我点头,眼泪涌出来了,都顾不上擦。他微笑起来,又伸手过来抹,说了句:“哭什么,傻瓜?”
    我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只好哽咽着摇头。
    他嘴角一弯,笑容更大。我从未见他笑得这么好,白色的牙齿都露了出来,还有侧边一颗尖尖的小犬齿,既陌生又可爱。
    莫离说得对,皇女平安早已经死了,皇兄的天下与我,自然就没有了任何关系。而墨国,更是从来都与我无关。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颗棋子,一颗没有血肉,没有生命,只有纯粹利用价值的棋子,就连死,他们都不愿意放过我。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还要为了这两国的纷争而将自己困死在过去的阴影里呢?
    我心意已定,顿觉天空海阔,抓住他的手指也更加用力,眼泪还在腮边,已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他又对我微笑了一下,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异常好看的,直把这贫瘠山镇笑成了一个眷光明媚的江南。
    莫离之后便不再说话,我也一直安静。山区里的小城镇,清晨还有些薄雾,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轻缓的脚步声,走的时司长了,慢慢就又错觉,觉得这条路是永无止境的,我与他可以牵着手,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
    门板轻响的声音隐约传来,然后是人的招呼声、交谈声、脚步声,赶早市的人们陆续出现在街道上。再走几步,突然在转角处出现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小孩,手里还抓着一只一看便知是大人随手塞给他的木头小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们,像是平地上看到了两条鱼。
    就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就连已经有些晕滔滔的我都有些汗颜起来。手上一凉,却是莫离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我正有些失望,耳边传来他低声地一句,“回去了。”然后腰上忽然一紧,竟被他拦腰抱了,提起飞身而去。
    小镇上没有京城那样的高墙大院,但也屋脊连绵。他带着我飞檐走壁,我闭上眼,只听到薄雾里连绵的风声,只是记忆中与当年相似的场景,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我少时肆意妄为,但是长大以后,慢慢就知道人生在世能够开心的时候是很少的,太快用尽又要追悔莫及,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在训练自己的忍功,尽量不要太贪心。但在这一刻,我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终于慢慢地伸出手去,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任风声与隐约的凉呼声从我耳边连绵掠过,就当这世上只剩了我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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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6: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6
    接下来的一天里,我没有见到师父与他身边的那些人。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成卫才独自到客栈里来替我检杳伤口愈合的情况。
    成卫来的时候,莫离就坐在床边上回复急件。自从他回了一次圣山之后,虽然一直都没有跟我提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最显著地变化就是,他又从一个被半放逐的右使变成位高权重的当权派,就算人在这穷乡僻壤里也得不了安宁,整日有人飞鸽传信过来,封封都是急件。弄得这些日子我一觉醒来,一睁眼就是他还坐在我床边的那种椅子上挥笔回复。
    我每次看到他这样,便会想起当年头跑进御书房里看我父皇批折子的时候,每每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那扇藏在开满了累累金桂的大树之后的暗门,便看到人皇低着头伏案挥毫,看到我也不生气,丢下笔伸手过来抱我。
    虽然我明白父皇下笔所批的也不一定全是为了苍生百姓,很多时候还可能只朱笔点了“诛”字,然后外面就血流成河十几天,但又怎么样呢?即使他对天下人都不好,对我总是好的。
    可惜不长久,我父皇活着的时候,大概做梦都没有料到,被人日日高呼万岁的字句,生命竟是这么短暂,而且如此戛然而止,最后留下的只有半城血光。
    正因为如此,每次等我从回忆里回来,再看莫离低着头的侧脸,就会倍加贪婪,眼睛都不舍得移开,总是要看到他抬起头来瞪我一眼为止,还要问:“看什么?”
    惹得我更想扑上去抱抱他。
    成卫进门便一直臭着一张脸,走到床边还瞪着莫离说话:“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莫离扫了他一眼,对于他这样的语气竟然没有开口反驳,站起身来,说了句:“好好照顾她。”然后转身走了。
    我奇怪地看着成卫,“你的脾气这么大干什么?”
    成卫哼了一声,“谁有你这么好的兴致?昨日一清早到处闲逛,还被人抱着飞回来。”
    我脸红了,期期艾艾地,“你看到了?”
    成卫恨铁不成钢地,“是盟主先看到的,我只看到一个背影。”
    我更是不好意思,低着头道:“师父他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盟主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
    成卫给个我一个迄今为止最恶狠狠地眼神:“去拓关城了!”
    我大吃一惊,师父竟然已经离开了金水镇,走时还并未让我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是他见了我昨日清晨的所作所为,打算不管我了?
    “成平他们呢?”
    “都走了,只剩我,要不是盟主让我照看你,我也走了。”
    大家都走了?我震惊不已,“为什么?”
    成卫已经检查完我的伤口,一边卷着手上的药布一边道:“此地虽然地处山中,但仍属边关一带。墨军善战,短短半月已攻破数座守城,现在两军在距离此地数十里之外的拓关城对垒,前日我们的人发现有一队墨军翻山而来,欲占领此地,前后夹击拓关城。此地根本没有守军,若墨军来袭。凶多吉少。所以盟主带人往拓关城极信去了,希望守城的将军能够分派守军增援此地,另外也可以帮助驻城守军守住关口。”
    “师父去帮助驻城守军?”我不敢置信地。
    前些日子文德才说,京杭漕运现今尽归朝廷,金潮帮帮主之死与朝廷脱不了干系。可今天他便不顾身死地赶到前线去,我当然知道师父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可是与朝廷的军队打交道……我从未想过江湖人与朝廷中人会有任何交集,尤其是我师父这样清冷的!
    成卫利索地卷着手上的药布,低着头道:“你别以为此地安静就天下太平了,你可曾见过那些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
    我当然见过!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在繁华京城或是蛮荒边野,无论是我族还是异族,没有一处不充斥着被战乱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们。
    我的头又剧烈地疼了起来,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可看着成卫近在咫尺的脸,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师父乃是侠之大者,战火纷飞的时候,便将江湖事放到了一边,那么我呢?我又能做些什么?我还能做此什么?我只是在这里儿女情长,师父心里装着千千万万的人,可我只知道要一个人!
    真可耻,我清晨才决定抛下一切,但是转眼间,我身边所有的面孔,都开始提醒我,我所做的决定有多么可耻!
    “身为本朝男儿,纵使身在江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长驱直入,自己却偏安一隅?更何况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墨国真的吞并我国,还有什么地方是属于我们的?”
    成卫将手上的药布完全卷起,最后抬起头来,“你的伤口已经没事了,所以我也要走了,边关需要医者,既然你已经好到能够眼人翻墙出去闲逛的地步,那我就不用再留下照看你了。”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暂歇了口气,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终于叹了口气,慢慢地又开口。
    “平安,莫离此人虽然冷僻,但此次看来,对你倒是真心地。圣火教远居关外,原本便不属中原,我看他感兴趣的只是将那几个叛教的老头抓回去而已,所以现在这种时候,或许你跟着他才是最安全的。盟主将你留下,多半也是这个意思吧。我言尽于此,你自己保重。”
    他说完转身就走,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强撑起身子来一把将他拉住,“成卫,你等一下。”
    他被我抓住衣摆,第二步就没有迈出去,再等回过头来看我,我半个身子已经挂在床外面了。
    我说:“你不要走,其实我……”
    我的话就到这里为止,因为远处传来哗然巨响,然后门被人一掌拍开,带着面具的莫离走进来,声音比往常更冷。
    “墨军攻过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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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11 06: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7
    情况紧急,我几乎是被莫离扔上马车的。所有人都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完毕,还不等我开口说一句话,马车已经驶出了客栈的大门。
    马车并不是全封闭的,车内居然还铺着厚厚的被褥,不知是谁准备得如此周到,但我又怎么可能安心地躺在里面?车窗外的情节让我惊恐,这平常小镇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人们从燃烧的屋子里奔逃出来,在大街上翻滚惨叫,还有人不顾生死地追逐奔马,哀求马上的人帮助他们逃离这个地方。
    此地房屋简陋,多由泥草木板组成,这几目又干燥无雨,全是最易燃的材料,被火箭射中之后根本无法控制火势,烟尘滚滚之中,隐约的金铁相交与马蹄踩踏声,成为我身边一切凄厉惨叫与哀嚎的背景。
    道路不断被燃烧坍塌的房屋所覆盖,就连那此马儿都必须亡命奔驰才能躲过,那些人往往转眼便消失在火光之中,还有人扑向我们这一行人所骑乘的马与马车,试图攀住马的身体或者车辕爬上来,但是无论是马的速度还是马车的速度,都不是普通人可以跟得上的,更何况是这样混乱的时候。
    这炼狱一般的场景令人丧胆,我眼睁睁地看着身前所发生的一切,曾经经历过战争场面如同一把擎天盖地的巨剑向我迎面劈来,我通体冰冷,心口却像似在被火炉焚烧,空气里全是火与死的味道,让我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
    “别再看了!”莫离突然回头,声音如一道鞭子,将我抽醒。我从梦魇中找回神志,眼前一暗,却是他在快马疾驰中,返过身来将我按下在车中。
    我在这一瞬间,目光越过他的身体,看到一个老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奔向我们,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战火让他不顾一切,那老人竟是笔直向着马车的方向而来。我惊恐起来,顾不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反手抓住莫离,哀求他,“救他们,莫离,救救他们。”
    这一瞬间,我脑中想起的都是当年成平带我从火光漫天的京城中穿城而过的情景,这小小地金水镇,不及皇城恢弘之万一,这里的人,我甚至都不曾见过他们一眼,更别提识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但他们全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全是与我一样的人啊!
    莫离抿唇,面具下看不清表情,他手腕一沉,仍是先将我按了下去。马车势头不减,笔直奔向前方,他手劲如铁,我挣扎不能,正要尖叫,却见侧边一道黑影跃向那两人,却是一直都骑在我们身边的成卫。
    马牟仍在疾驰,眼看成卫便要与那抱着孩子的老人一同被踩踏在马蹄之下,莫离回过头去,我在仓皇司听到他的冷哼,然后便看到他飞身而出,长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同时出手,先一鞭将成卫逼退至丈许开外,又在半空中伸手,抓住那老人的衣领,生生将他从马蹄前移开。
    那老人惊恐万状之下双于狂舞,竟将那孩子丢飞了出去。所幸一旁都是身负武功的圣火教中人,青衣从马上纵身而起,一把将那孩子接住。人在生死边缘所爆发的力气是巨大的,那老人枯瘦的手指依旧在空中疯狂挥动,只差一线就要挥入莫离的眼睛,幸好他反应奇快,偏头躲过,但是脸上面具已被挥落,落在乱蹄之中,转眼再不得见。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待我再眨眼,莫离已经回至车前马上,我听见一声突如其来的抽气声,是刚刚回到自己马上的成卫。
    成卫看着莫离,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关心他在想些什么了,扑出去的动作让我身子前倾,莫离飞身回来之时我已几乎掉到了马车之外,他一手稳住拉车的马儿,另一手将我抓起,与我对视的一瞬间,没有了面具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几丝被那老人抓出来的血痕,目光发冷,表情僵硬。
    他的表情让我心上一空,被箭矢穿过的地方仿佛又成了一个透明的窟窿。我心意已决,一瞬间的痛极之后仍旧咬着牙开口,“莫离,我……”
    他打断我,声音冷得像冰,“你说过,你不要再回到过去。”
    ……
    他身后的火光越发炙烈,除他之外,我眼前看出去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地狱一般的颜色,而他挡在我与地狱之间,也只有他挡在我与地狱之间。
    他又说:“平安,这是他们的战争。”
    ……
    “要救他们,你可能就会死。”
    ……
    “你答应过我!”他最后说。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可是,可是……
    我看着他身后的漫天战火,看着那些惨嚎奔逃的鲜活生命,看着青衣手中的孩子,看着被他挡在身后的地狱,我的眼泪从眼眶里疯狂地涌出来。他说得对,我只是个已死的公主,可是在这一刻,我只希望当年我是真的死了。
    那样我就不要再忍受这种场面的煎熬,不要再欺骗自己,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马队已经穿过燃烧的小镇,再前方就是连绵山脉,只要入山,就能将这一切抛在身后,前面有闪烁着生的希望的道路,有他承诺给我的将来,有我想要的海阔天空,那里的一切都是我毕生渴望的美好,但我却无法克制地转回头去,死死地看着被我们丢弃在后方的那个地狱。
    他的于仍旧抓住我的,有力的手指,像是可以粉碎所有的恐惧,但另一股席卷一切的力量却越过了他的掌握,将我整个击溃。
    或许你所做的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我没有办法。
    我泪意模糊地看着身后的一切,一根根地松开自己的手指,感觉到他固执地僵硬,心上那个无法弥补的空洞就痛得更如厉害。
    遗忘给了你重生与自由,我也想要它们,可我做不到。
    对不起,我是真的没办法。
    “平安!”
    我在他的叫声中扑下车去,身边有一匹马斜刺里冲过来,将我带住,我转头,看到成卫的脸。
    “我跟你一起去。”
    我咬牙点头,用尽全力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憋得太辛苦,喉咙里甜腥的味道就更重,欲呕的感觉。
    胯下的马儿奔向我们来时的方向,肩膀被人按个一下,成卫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他说:“好了,平安,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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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2011 09: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拓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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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卫带着我冲向小镇,这平静的小镇早已成了一片火海,街上到处都是尸体,远处传来震耳的吼叫与金铁相交的声音,应该是镇上有一些人在厄运来临时奋起反抗,但螳臂安能挡车?军队在火箭攻势之后以横扫一切的气势从北边冲入小镇,一时间杀声四起。成卫与我看到几个镇上的人互相扶持着从那一头逃过,正要上前说话。他们已经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等我们跟着再走几步,就发现原来活下来的人大部分已经逃进了我们原先所住的客栈之中,那些人见我们跟着他们,以为我们也是要逃难的,不待我们开口便一把将我们拖了进来,推上大门时还道:“快进来躲起来,他们人多,见人就杀,再不躲就死定。”
这客栈是镇上唯一用石头垒砌的房子,又在镇上向南的这一头,墨国军队应该是漏夜急行由北面翻山而来,到达之后没有留给兵士一丝喘息与休整的时间便即刻进攻。进攻时用的是他们擅长的方法,先由弓箭手放火箭远距离攻击,接着便是步兵们直冲而入,幸好山路艰险,他们并微带着骑兵,否则以我见识过的墨国骑兵的厉害,金水镇早已被夷为平地了,哪里还会留给这希尔本套躲藏的时间。
客栈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老板也在,正要几个男人合力翻起后院地窖的盖子,看到我们倒是一愣。
“姑娘怎么回来了?”说着又往我身后看了一眼,“莫先生呢?”
我不答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地窖入口,厚重的石板已经被打开,那下面黑漆漆的,冒出一股子酒气来,应该是老板平日里用作储藏的地方。真是隐蔽,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地下还有这么大的一个藏身之地。
“这里又能躲得下多少人?”
“能躲多少是多少了,都是乡里乡亲的,难道还看着他们被杀了?”老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已经有人扶着伤者进入地窖。我与成卫对视了一眼,对头杀声渐近,他皱眉道:“现在也只有这样了,我们也不知道墨国来了多少军队,贸然上去硬碰硬无道理,带着这么多伤者也不可能离开,还是躲在这里,只有能够撑到拓关城的增援赶到此地就好了。我相信盟主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
“拓关城的增援?”有个断了腿的在旁边惨叫:“不会了,谁也不会来救我们的,上山点烽火的里长都已经被射死了,消息传不出去,还有谁会来救我们!”
“烽火?”我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金水镇在群山包围之中,夜里虽然天幕漆黑,但是就着镇上的火龙,还是可以隐约看见北面山峰上有一个简单的石合。
“是,那是我们这儿的烽火合,紧急的时候用来传讯,可现在那地方全都是杀进来的墨国人,我们这儿的里长为了点火已经被射死了。还有谁敢过去?”老板边说边摇头,原来聚合在院子里的人大多都已经下了地窖,成卫刚刚为一个重伤者做了紧急处理,这时正指挥其他人将他抬下地窖。外头可怕的喝呼声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够听到有人用墨国话在吼叫的声音。
那老板久不见莫离他们的身影,忽然对我露出怜悯之色,“原来只有你们两个回来了,难不成莫先生他们都已经被墨国人……”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还是一起进来躲躲吧。”
我听他提起莫离,心里就一痛。以莫离的武功,我倒不是怕他有危险,只是他现在一定对我失望透顶,说不定已经带着人踏上了返回圣火教总坛的路程。
他说过,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我答应了他,可是我又反悔了,这一次是我丢下他,回到了这里,回来与这些人在一起-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回来能够做些什么时候。
“姑娘?”
“平安?”
老板与成卫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都是催促我快些进入地窖,客栈大门被打破的声音从前头传来,院子里的地面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成卫拖着沉重的石板看着我,一脸焦急,像是下一刻就会跳出来将我拽进去。
地窖里隐约传来那些伤者的呻吟声,这客栈远不如非离山庄那样格局幻妙,能攻能守,也没有长老们的蓝家庄那样深藏地底的隐秘之处,简简单单的地方,数间堂屋,除了大门便是街道,唯一能够躲藏的地方便是这个地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现在承载着这镇上仅存的数十条生命。
全副武装的军队的沉重的脚步声在我脑后由远及近,我立在原地,耳边清凌凌的晨风里,那个嘶哑却微笑着的声音。
“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被揪住心的感觉让我呼吸困难,我还有什么需要躲藏的呢?我已经被自己唯一的亲人出卖了两次,而我也已经抛弃了这世上我唯一想要的人。
我又回头,遥遥地望了一眼那个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烽火台,然后一咬牙扑上前去,对石板下的成卫与老板说了声:“你们等在这里,我去点烽火。”说完也不等他么回应,用力将那块石板推到原来的位置,又拖过一边的石台将它压住。
我在那些沉重脚步声接近这院落的最后一刻,飞身跃上了围墙。呼叫声与武器破空的声音几乎与我的动作同时响起。我看了围墙下那些黑压压的士兵们一眼,挥手击出数块瓦片,然后再惨叫声中提气跃出了客栈。他们吼叫着追了过来,但又怎么可能追上我的速度?我发力狂奔,几下起落之后便将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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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2011 09: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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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火光冲天,全副武装的军队在镇上四处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活着的村民。
此地的人们过惯了闭塞平静的日子,虽说外面的世界早已战火四起,但当真正的魔鬼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许多人就在睡梦中被烧死在家中,逃出来的也多半死在随后而来的军队中。
我甩开那些追击我的士兵之后,仍需要小心翼翼地躲开遍布镇上的巡逻士兵以及因燃烧而颓废的房屋。一路上到处是烧焦的尸体,我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些凄惨可怕的画面,怕自己一口气泄了,就再也不能继续往前奔跑。
我重伤初愈,就在今日早晨还差点连墙都翻不过去,此时能够撑下来凭借的全是一股念力,但是身体确实不够合作,跑不多远变开始罢工,有两次差点连提气跃起都做不到,几乎要撞上那些正在四处搜索的墨国士兵。
烽火台所在的那座山看似不远,但仍需穿越整个小镇,小镇虽不大,但我既要躲避燃烧的火焰又要随时提防士兵,好不容易奔到了靠近山边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已被军队团团围住,别说上山,接近都不能。
那头四处都是人,进入小镇的只是一个小队,真正的军队全都驻扎在这山脚下,前排大多是弓箭手,后面还跟着排列整齐的步兵队,黑压压地持续增加着,火光外,凝重夜色之下,也不知究竟来了多少人。
我在黑暗的角落中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如此数量的大军翻山越岭深入腹地,若是真让他们占据此地,前后夹击拓关城,就连那拓关城是铜墙铁壁一样的地方,都会转眼灰飞烟灭。我回过头再看了一眼狰狞火光中的小镇,就在今日清晨,这个地方还是安静美好的,我甚至觉得,这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地方。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火光中消失了。
我咬紧牙,再看一眼那座无声无息的烽火台,不!我不能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师傅身上,我一定要将这讯息传出去,就算没有人来救我们,至少让拓关城里的人知道,他们必须得做好准备了。
沉默地黑色军队在燃烧的小镇前集结,而他们的背后便是巍峨群山。我在火与废墟的阴影中计算着自己越过他们的视线死角的可能性,虽然火光亮如白昼,但是光让阴影更加深重,再加上如此混乱的时刻,四下噪声如雷,如果我借着树木的遮掩翻上山去,说不定能够幸运的不被任何人发现。
我打定主意之后立刻行动,积聚体内所剩下的所有力量,提起翻上树梢,借着浓重的夜色与树与树之间互相投下的暗色隐藏自己的行踪。夜里起了风,阵阵山风吹动枝叶,巨大的声音与所有的嘈杂混合在一起,更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在树梢间穿行的我。
我连续越过几株大树,眼看着还差最后几步便能到达山脚,正暗自庆幸间,突然一阵狂风刮来,树海被吹得如同掀起巨浪,我闪躲不及,被一颗突兀伸展的树枝蒙地扫中肩膀,因为过度用力一直在隐隐作痛的伤口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撞击,撕裂的感觉几乎让我在半空中惨叫出来。
有叫声,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发现了,但是身体已经开始坠落,我在这一瞬间只能够错乱地挥舞手臂,想要抓住一样东西阻止自己的急速下坠,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在我耳边霹雳啪啦作响,熟悉的死亡的感觉再次袭来,当一切努力都变得徒劳的时候,我却在半空中突然笑了。
来吧,这所有的一切!我不怕。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腰间突然被一股力量缠住,阻挡我坠落的势头,并且将我重新拉回了高出,已经传来巨大而且可怕的叫喊以及攻击的声音,身体熟悉来到我身边的这个人,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我几乎是既可作出了最本能,最原始的反应。
我忘记自己还身在战场上,不,我忘记了一切,只知道伸出手,在他长鞭收起的一瞬间,在我能够碰到他的一瞬间,半空中伸手,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莫离力再高出的摇曳树影之间,接住我的时候仍旧板着脸,脸色非常治不好看,话也不说,先几个起跃,向烽火台所在的那座山奔去,山上也有些摸过士兵,虽然他动作敏捷,但仍被少数的几个人发现,但他下手狠辣。往往在他们叫声还未出口时便处理得干干净净,有一个甚至向我们奔过去并且举起了长刀,但被他长鞭一绞,我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的声音,再回首那人已被勒杀在一瞬间。
我见他目标明确,不禁惊讶,来不及儿女情长,开口第一句便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里?”
他抿着嘴,微微下拗的嘴角,是我熟悉的我家莫离大人心情恶劣的表示。我心里叹口气,虽然知道一张嘴就是满嘴大风,还很有可能吃到莫名其妙的小虫,但还是转过去对他说》
他哼了一声。
天啊!要不是情况如此紧急,我真想找个角落蹲下抱一抱头。
“为什么不躲进地窖去?”他突然开口。
我震惊“你看到了?”难道他一直在我背后?
“青衣红衣他们呢?也看到了?”
“他们在引开那些士兵,你以为靠你一个就能引开所有人?”
我在心里呻吟一声,他果然什么都看到了。想到自己刚才还抱着去死的决心一路狂奔,我就恨不得那头去撞树。
“也是有成家那个白痴会跟你一起发疯》”他一直都没有看我,说话间已经带着我奔向山峰。越接近烽火台就有越多的墨国士兵,他突然提起,跃上一株级高的大树,将我丢下,“等在这里。”
“我也去。”我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刻惊急,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一个人走。
“待着。”他冷声。
我与他对视一眼,突然就悟了,然后一个扭身,用上了纵云,眨眼扑出去老远,就在他的瞪视中一个人往烽火台奔去了。
我在这些年与绝世高手们的斗智斗勇,压迫与反抗,剥夺人权与反剥夺的过程中,终于领悟到,跟这些只知道强权的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说的,想他们能跟你将心比心,那完全是明月照渠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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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2011 09: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
烽火台虽然有守军,但我速度惊人,他们连着都没有看清掠过去的是什么,又怎么可能追上我?我就这样飞上山顶,还顺手抢过一个火把。
吼声在我四周此起彼伏,有人拔刀扑上来,我情急之下半途出手,瞄准那黑洞洞的烽火台,用力将火把投掷了过去,然后两眼盯着那道火光,只祈祷自己在这种时候不要准头大失,错失这大好的机会。
但是天不从人愿,,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火光在黑暗中成一条弧线飞向烽火台,看着它升高,降落,接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然后……看着它偏高了我想要它飞去的方向。
我在这一瞬间几乎惨叫出来,然后火光之上有一线暗影飘过,我又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半空中被纠正了方向,笔直落入了那个黑乎乎的高台之上。
炫目的火焰几乎是转眼便升腾而起,我欢呼了一声,开始飘身躲过那几个冲我面前的士兵,然后发现与前赴后继向我奔来得潮水一般的军队相比,这根本就是个无用的动作。
烽火在我身后熊熊燃起,火光点燃了头顶的一整片天空,我看着从山下奔来的黑压压的一片铁甲影。
莫离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在我飞向他的时候伸手握住了我,我们一同立在黑暗之后火焰之前,我在错乱地光线中看不清他的眼神与表情,但是太好了,他一直都在。
烽火被点燃之后,我们两个当然地成了活靶子,墨国军队源源不断地从山下奔上来,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莫离武功再如何高强,要抵挡四面八方蝗虫一般袭来的利箭都有一些力不从心,更何况还要顾上我。
我想寻找能够让我们脱身的办法,但是立在这孤清清的山顶,四面都有从山下奔来得士兵,烽火的光芒又让我们无所遁形,这样的绝境,除非他突然生出翅膀来飞入天空,否则要带着我逃走还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我抓起地上已死的墨国士兵的弯刀作为武器击飞了几支利箭,转头再一次对他开口。
“莫离,我不想你跟我一起死在这里……”
他目色一沉,"闭嘴。”
我叹口气,无限怀念他偶尔露出的温柔表情。
“人总有一死……”
“闭嘴。”
“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不再回答,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其眼神之可怕,就算我立在火焰边上都哆嗦了一下,手一抖差点被一支飞来的利箭穿透。
他替我将那支箭挡下,我看他额上已经有汗,心知这样流水车轮战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认都不可能幸存,弄不好,这儿就是我俩能够看到的最后的风景。
箭雨突然停止,有人走上前来,挥手喊停,在火与尸体中对着我们喊话。
我听不懂,也并不关心,军队在狂风中沉默,弓弦紧绷的声音让天地间充斥着肃杀的味道,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反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火光中仰头看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自己曾说过的话。
“对不起。”
这一次他竟然没有板脸,也没有叫我闭嘴,但仍然轻轻地哼了一声,只道:“留着下辈子说吧。”又在火光中侧过脸来看我一眼,无比的平静,乌黑眼中是万千流光,瞬间将我秒杀。
完了,我脸红了。
我竟然在这狂风呼啸的山顶,在这明灭不定的冲天火焰前,在兵马来袭的可怕声响中,对着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脸红了。
那领头人的一道喊话没有得到我们的任何回应,短暂延滞之后,铺天盖地地喊杀声再次响起,我几乎想认命地闭上自己的眼睛,没想到随之而来的竟然不是箭而如蝗,反而是要逼至我们眼前的铁甲兵团开始转身而后退去,如同来时一样,只是相反了方向,涌向我们的潮水成了退潮而去的。
莫离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抓着我飞身而起,是不点地地跃入林间,接着在树丛中飞速向更深的山中奔去。这些墨国人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攻击,他们放弃我们向后撤退完全是为了自保
两军已经开始交战,山下杀声震夭,我激动地抓着莫离的手,:“我师父来了,一定是我师父带人来了!”
他却不回答我,等我转过脸再去看他,只看到他沉默地一个侧脸,双目微眯地望着山下的情景,既没有死里逃生得庆幸,也没有乍见援军的惊喜,反倒是一脸的如有所思。
我没有猜错,突袭而至的国人是从拓关城过来的援军,墨国军队昼夜疾驶数日翻山而来,又一鼓作气地攻进金水镇,正是人困马乏,将近力竭的时候,遇上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自然是措手不及,再加上常年驻守拓关城的援军熟悉山中地形,又擅长利用山势作战,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扭转了局势。待我与莫离一同下得山来,这场闪电一般的战斗已经将近尾声了,墨国军队被打得溃不成军,死伤无数,到了天色将明之时,大部分没能逃走的墨国人都被俘虏。在晨光中互相扶持着爬出来,看到自己家园的惨状,一时哀声四起。
我并未才对所以的事情,与援军一起来的只有成平,文德留在了拓关城协助守城。我见到成平的时候,成卫已经在他身边,两个人正在交谈,不知说了些什么,看到我过来,四只眼睛一同转向我,倒让我脚步一顿。
“怎么了?”我本能地摸摸脸,之前一番狂奔与苦战,手脚都有些脱力,举起来的时候微微打抖。
“平安,你是否早已知道……”成卫开口问我,目光转到远处的莫离身上,他正在于重新聚拢过来的那些圣火教下属说话。到底是一场恶战,青衣,红衣他们模样都有些狼狈,但幸好没有死伤,毕竟这些人的武功要高过寻常士兵许多。
莫离的面具在出手救人时候便遗落了,现在只带了一顶宽帽,纱巾低低垂落,风过处面依稀可见。
成平并未说话,但面色复杂地看着我。我知道成卫一定将自己之前在马上所见的一切都告诉他,想了想便点头。
“是,我早就知道了。”
他们再对视一眼,成平突然开口,“平安季风确实是死了,如果他还活着,断不会如此行事,此人只是与他相像而已。”
虽然莫离就在附近,我转头即可见到的地方,但我听到这句话仍旧心中一痛,还未及思考便象是一直被踩到尾巴的猫那样跳起来,说话时咬住了牙。
“你胡说,我知道他就是,他只是把以前的事情忘了。”
他们又对视了一眼,成卫欲言又止,却被成平打断,“算了,此事还是留待盟主与她说吧。”
我恨他们遮遮掩掩,大声问:“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知道什么?告诉我就是了!”
成卫瞪着我“你不是要找季风吗?这世上只有盟主才知道季风究竟在哪里。”
“成卫!”成平再次开口打断他,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我几乎要尖叫起来,谁说文德知道?文德什么都不知道!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季风就在这里,莫离就在这里!
“平安。”耳边传来莫离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成家兄弟。
“莫先生。”成平与成卫向他拱手,“我等替金水镇上能够活下来的百姓多谢莫先生出手相助。”
莫离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只问我:“平安,我们要走了,你还有何时未了?”
我看了一眼成家兄弟脸上的表情,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尖叫着让我不要再追问下去,远远地逃开才是对的,可是嘴却不受控制地开口,“莫离,我,我还想见一见我的师父,我还没有与他告别……”
成平又开口,“盟主仍在拓关城,墨国大军已经在拓关城外集结,军情紧急,如果莫先生能够与我们一同走一遭,以莫先生的功力,我方定是如虎添翼,我相信拓关城的军马也会不胜感激的。”
我急起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完回头看着莫离,“我自己去见师父就行了,你与青衣他们等我回来就好。”
莫离的脸藏在黑纱之后,只露出白色的下颚,听完这句话之后,那漂亮的弧线立刻绷紧了,
不用细看都知道是他突然抿住了嘴唇。
他开口i,声音越发地冷下去,“你又想一个人走开?”
我郁卒,大人,我只是不想你再去战场上涉险,我倒是不怕死,可我怕你死行不行?虽然我知道你武功盖世,可我还怕自己会拖累你呢,行不行?
成卫盯着我俩看了一会儿,也开口说话:“或者莫先生暂留此地稍候?我们会保证平安的安全。“
莫离的手仍在我肩上,回答时嘶哑的声音里像是渗进了许多冰渣儿,听上去让人情不自禁地打寒噤。
但他说的话却是:“不用了饿,我与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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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2011 09: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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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水镇去拓关城的路途并不遥远,否则援军也不可能在两日之内边飞赴此地,只是一路全是艰险山路,援军留在金水镇处理俘虏,巩固后方,以防墨国人还有进一步的动作,是以真正往回赶得只有一小队人马。
从拓关城带兵过来的是一个叫做徐鸣的总兵,北方人,嗜武,可能是见识过了成平的武功,一路都很听从他的安排。
红衣等人被莫离遣回教中,只有青衣留下了跟着我们。莫离原本也有意让他走,但青衣平素虽然恭敬,却也有其沉默地固执,竟然不走,最后还是跟来了。
援军在短短数日内往返,又经历一场大战,自然人困马乏,就连铁打一样的成平都露出些疲惫来。至于我,更是将浑身力气都用在了金水镇上,一旦放松下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骨架子都是散的。白天还能坐在马上硬撑,到了晚上就原形毕露,下马的时候手脚都在抖,一低头却看到两只手已将对我伸了过来,一只是成卫的,还有一只,当然是我家莫离大人的。
成卫自从见到莫离的脸之后,非但没有对他态度转好,反而举止之间更加防备,这时也一样。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其气氛之紧张,让我干脆放弃寻求帮助的企图,手抖脚抖地自己从马上爬了下来,下来之后就扯住莫离,“莫离,我们在哪里休息?”
莫离还未回答,我只觉另一只手衣袖一重,却是被成卫拉住了,他还瞪着我说话:“平安,荒郊野外,人多眼杂,你跟他靠那么近做什么?注意点。”
我傻了,我与莫离这些日子几乎可称得上是形影不离,成卫也看在眼里,更何况他在前一日还说过,战事凶险,让我还是跟着莫离走吧,怎么才事隔一日他的态度就变化至此,让我突然感觉自己多出了一个妈。
说话间成平也走了过来,手里还押着突袭金水镇的墨国将领,路过我身边时多看了我们一眼,冷着脸道:“平安,你这样拉着莫先生,成何体统?”
成平,你是我突然冒出来的爹妈?
莫离沉默地看着我们,宽帽下面纱垂落,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突然有些害怕这几个男人会起冲突,正要开口,他却突然转身走了,只留给我们一个背影。
我瞪了成家兄弟一眼,拔腿就要追,成卫拉着我唠叨,“平安,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气他们对莫离态度不变。虽然莫离在墨军来袭的时候曾带我离开,但他不是也回头了?那烽火还是他点燃的呢,他们凭什么对他如此恶劣?
莫离走得快,等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了。我拉住他,喘着气道:“莫离,你不要生气,他们无心的。”
悬崖在高处,我们已与众人相隔遥远。他掀开帽子,山顶无遮无挡,灿灿月华照在他的脸上,我一时又看得呆了,半响没再说话。
“平安。”他突然开口,却并不看我,望着远方说话:“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我心里说话。
他并不等我回答,又问了一句,“你在看谁?”
我竟然听不懂,但是山风阵阵,他换过衣服了,一身宽袍,风中翻飞,直欲飞起那样。我忽然莫名惶恐,手一动便抓住他的手,握得死紧。
他终于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乌黑眼中仿佛两汪寒潭深水,完全看不出情绪。
“你回去吧。”他不再问我,只让我回到营地去。
我摇头,“我跟你一起,你不累吗?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
后来我们就真的在悬崖边坐下了。崖边只有一株孤零零的大树。我原本靠在他身上,后来就变成仰面枕在他的膝盖上,他的手放在我的身上,很温暖。我渐渐觉得快活,那一点莫名的惶恐就淡了,还有心情跟他聊天。
“那次我们也是这样睡在山上,我把你的腿都枕麻了,是不是?”
他低头看我,嘴角一动。
我就把它当做是一个笑容了,也回应他一个笑脸,又说:“我那晚是明明是靠着树睡着的,是你偷偷把我抱过去的吧?告诉我,我不笑你。”
他转过脸去不看我了。
我索性坐起身来,伸手去捧他的脸,“其实你早就偷偷喜欢上我了吧?是不是?”
他不说话。我也知道这样无赖的问法对他是没用的,但就是不想停口,即使只是看着他别扭地沉默着也是开心的。
我扭着身子把脸凑到他面前,还想再问,冷不防眼前一黑,然后唇上被一般大力压制,却是他反过来捧住我的脸,就在这悬崖之上,用力地吻住了我。
他的嘴唇滚烫,灵活有力的舌头转眼攻城掠地,将我的嘴唇撬开,舌头纠缠所带来的刺激是巨大的,更何况还有他的手,从我的脸上移下去,狠狠地握住我的身体。我被迫与他紧紧相贴,他的身体无比的坚韧有力,与我的柔软成了鲜明的对比,熟悉的男人的味道将我包围。我感到晕眩,闭起了眼睛里都有五彩眩光,身体软弱地战粟,双手却已经环绕到他的身后,尽一切努力地想与他更紧地贴合在一起。
分开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是气喘吁吁的,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陌生的自己,双目迷离,嘴唇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的手仍旧握在我的身上,声音里带着与平日不同的暗哑,慢慢地再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他说:“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现在?”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但是一阵山风刮过,带来成卫的声音。
“你不是要打季风吗?这世上只有盟主才知道季风究竟在哪里。”
我的瞳孔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就有些干涩。
“你知道的,我想见过我师父再……”
他沉默着,握住我的双手却慢慢地松开了。我觉得身上的热量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消失了饿,再也顾不上丢脸,伸手就将他抱住,脸贴在他的心口上,声音闷闷地。
“莫离,我保证,见过师父之后就跟你走。”
他不说话,我也不放手,两个僵持了一会儿。我终于感觉到他的软化,心下微松,就更不想放手。
他起伏的心跳声从他的胸腔里一直传到我的耳中,我想到他心口上的那个伤疤,突然有些心疼,又低低地问了一句。
“他还在你身体吗?还会疼吗?”
他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在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却只见到他垂下的双眼,或许是月光太亮了,反让我什么都看不清。
我与莫离天色微明的时候才回到大部队中。青衣面不改色,成平的脸有些发黑,成卫最不淡定,简直是咬牙切齿。
大队人马休息一宿之后速度回快,疾驰半天之后道路便开始变得平坦宽大,成平策马到莫离身边与他说话,成卫终于找到机会与我并骑,一开口就道:“小心后悔。”
我早晨是在莫离膝上醒来的,正心满意足,当然不把他这句唠叨放在心上,还笑嘻嘻地答了一句:“我高兴就好了,你妒忌啊。”
他再瞪我一眼“小心乐极生悲。”
正说着,队伍已经出了山区,眼前一条大道直通远方。城关轮廓已是隐约可见。
风里传来徐鸣的声音,他勒住马,指着那个方向对我们道:“看,那就是拓关城,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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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2011 09: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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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行人在拓关城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欢迎。莫离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愿跟我们一起进城,我原想跟他一起,但成卫拉住我说:“平安,盟主在等你。”
  我就应了一声,转头去看莫离,他也不坚持,只道:“你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办,晚些再去找你。”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我单独与师父见面比较好,就放弃了跟着他的打算,默默地继续跟着大部队向前走。
  成卫像是很满意我的反应,待到不见了莫离的身影之后,终于对我露出一个笑容来。
  大队人马缓缓入城,我对这些场面没兴趣,一入城就拉着成卫往角落里去,还问他,“师父在哪里?”
  城中守军都在广场上列队,四周都是人。成卫一边回我:“急什么”,一边伸手替我压了压帽子,将我的脸更加严实地遮盖在阴影下。
  我这两日都是穿着男装的,一是为了行动方便,二也是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拓关城不比在荒郊野外,人多眼杂,我入城之前又特地戴了帽子,尽量大的可能遮掩自己的脸,以防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可惜易小津不在这里,她虽然话多,但易容术倒真的是天下无双,当年借着这易容之术,在皇宫里都能进出自如,有她在真是省却很多的麻烦。
  “平安!”熟悉的清脆声音,我以为自己是想太多生了幻觉,一回头却见白日下翠生生的一条影,一双杏核一样的圆眼睛,不是易小津是谁?
  “平安。”又有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那是文德所特有的,一贯的清冷。
  我抬对,正看见他立在城墙边的台阶上,一身白衣,负手看着我,阳光刺目,我这一样一仰头,看出去的全是白茫茫一片,就连师父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拓关城地处山中,又常年驻军,城中屋舍多由石头垒砌,街巷条条笔直分明,用来居住的房屋也都是方形的,看上去单调非常。
  文德带我们转入其中一个院落,小院干净整齐,四下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我师父待的地方。
  我愿想抓住师父先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个清楚,没想到一进院子就被易小津拖走了,我正待反抗,文德已经带着其他人进屋了,成卫走在最后一个,看了我一眼,还特意关上门,气得我两眼直翻。
  易小津抓着我往侧边的屋里走,边走边讲话:“你胆子真大,还敢顶着这张脸到处跑,小心被人认出来,还不快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我想说在这种边远城关哪会有人认识我?可想起自己这一路上失败的经历,终于没再坚持,被她一路拖进屋里去了。
  三年未见,易小津厉害一如当初,不多时镜中的我便也一个肤色蜡黄,面目平常的小兵模样,再换上衣服,简直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我摸摸自己的脸,心里想着等一下怎么去吓莫离,嘴里还要与易小津说话。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找成平的,他一声招呼都没有跟我打就跟着盟主离开中原,气死我了。”
  易小津叉着腰说话,果然还有引起气呼呼的,说完又反问:“你呢?我听说你被圣火教的人抓去了,盟主还带着人找上门去救你,真可惜我不在,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说的欷歔不已,像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绝伦的好戏。
  这人竟然把朋友的水深火热当成戏看,我就没好气了。转过脸去不理他,她坐到我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下我的脸,像是在找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又开口,“我还听说,你跟圣火教的右使在一起了,是不是?”
  我不想多做解释,更何况她说的也是事实。
  她见我不否认,慢慢眼睛睁大了吃惊至极的表情,“是真的?你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我以为你不会忘记季风。。。。。。”
  我猛地站了起来,正要开口,门外突然响起大师兄的声音,“小师妹,你准备好了吗?师父要你去。”
  我等的就是师父的召唤,闻言拔腿就走,临走还回头狠狠瞪了易小津一眼,心里说,你知道什么!她也不回瞪过来,只沮丧地看着我,失望至极的样子,像是我做了什么可怕的错事。
  我推门进屋,偌大的屋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师父果然在等我,一个人立在窗边,背影都是冷清的。
  我想到以后若是与莫离一同走了,或许很少再有机会这样与师父在一起了,心里就有些难过,刚才易小津所带来的一点气愤就散了,开口轻轻叫了一声:“师父,我来了。”
  “嗯,过来吧,”文德看到我变成这样也不觉得诧异,大概这原本就是他嘱咐易小津去做的。
  我迎上去,立在他身边。这院落建在高处,长窗对着北方,立着便能看到远处的墨国军营,大军已经就地驻扎下来,黑色的军旅在风中猎猎飘扬。
  知道墨国来袭是一回事,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大军压境又是另一种体验。我望着那个方向,无法移动自己的目光,只听自己在问:“师父,你要留在这里守城吗?”
  文德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反问我:“你觉得呢?”
  文德过去在山上教我习武的时候常常忽略我的提问,无论是内功心法还是武功招式上遇到的问题,非要让我自己想破脑袋地找出答案来为止,没想到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是这样。
  我心里叹气,半点都不怀念这种对话方式。
  “我不知道。”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老实地道:“我怕死,怕受伤,我也怕自己身边的人会死会受伤,可是在金水镇的时候,我明知道回头可能会死,可我还是回头了,我真的不知道。”
  文德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那是因为你想救他们。”
  我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是,我想救他们,可我又能就得了多少人呢?”
  文德伸手遥遥一指,“那里至少三万人马,攻陷这个只有一万守军的拓关城绰绰有余,所谓天险,易守难攻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留在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若是让他们攻进来,从此中原门户大开,你可曾想过,我们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人?”
  这一席话听得我浑身沸腾,一股热血冲上来,脸上立时就烫了,一时羞愧无比,简直连头都抬不起来。
  文德又武器,声音缓和下来,“平安,你不用羞愧,你有决定自己的路的权利,你也没有欠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哑着声音:“师父,我不怕死,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你知道的。”
  这一次文德没有很快地回答我,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明白,那日清晨我在金水镇看到他带你回客栈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你看到他了?”我猛地抬起头。
  文德与我对视,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他就是季风对吗?他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所以去了圣火教,哦,不,他一年前就离开了圣火教,可现在又回去了。”我情急之下开始语无伦次。文德突然伸手,按住我不断挥舞的手,他的手掌坚定有力,让我终于安静下来。
  他看着我,眼里带着奇怪的光,“平安,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窗是开着的,山风阵阵,我突然觉得冷,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三年前云山地道崩塌,我受季风托付将你带回庆城山,之后也曾派人寻找他的下落,希望有万一的可能能够将他找回,后来有消息传来,我便亲自又去了一次云山。”
  我紧张得胃部痉挛,声音都抖了,“你去找过他?你没有告诉我。”
  文德仍是按住我的手,低声继续,“当时你也在生死边缘,我看你全靠找回他的渴望维持求生意志,自是不能据实相告。”
  “你有没有,有没有找到他?”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文德收拢手指,捉住我的脉门,像是怕我要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来,声音却仍在继续。
  他说:“我有。”
  我长大双眼,突然忘记了呼吸。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了下去。
  “我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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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2011 09: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6
  “不!”我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我的嘴里发出来,“你骗人!他没有死!他怎么会死!他就在这里,就在这座城里,我已经把他找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惊怖让我忘记了一切,我开始拼力挣扎,挣扎着要摆脱文德的束缚,奔出去寻找我要找的那个人。我要看到他,我要摸到他,我要听到他那颗带着不离不弃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只有这些才能让我平静下来,才能让我活过来。
  “你听好了,季风已经死了,那个人不是季风。”文德眼里露出不忍的神色,但仍是双手紧扣住我,沉静的内力涌入我的身体,强迫我停止挣扎。
  他早已料到我会疯狂。
  我被文德强劲的内力压制,不得不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再也无法起身,但我双目已赤,死全啊地瞪着他,牙关咬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文德将我的手扣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弯下腰来对我说话:“我在云山山谷之中找到季风的尸体,他身中奇毒,尸体不烂不腐,我找到他的上海,他的面目仍旧清楚,只是心口处被人洞穿,一颗心已经没有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个确实是他。”
  我口不能言,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他,想尖叫着让他闭嘴!但他却一刻都不停歇地说了下去:“季家名动天下,谁都知道季老将军有十个儿郎,可真正的数目应该是十一个,你可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已经心痛欲死,再没有挣扎的力气,就连他的声音都是模模糊糊漂浮在耳边的。
  他说季风已经死了,他说季风的心口被人洞穿,他说季风的一颗心已经没有了。就在那一瞬间,剧烈的痛苦从我的心底深处某个崩塌的角落流淌出来的,肆意暴涨,然后剧烈地撕扯着我身上有意识的每一寸,即使是文德宽厚澎湃的内力都不能将它压制。
  “那是因为季风有一个卵同胞的兄弟,但是出生时便在战乱中丢失在连着附件,你不知道是吗?此事是季老将军告知于我的,绝不可能有差错,你找回的不是季风,是他的孪生兄弟!”
  文德一口气说到这里,或许是察觉我的死寂,终于慢慢地收回了双手,放我自由。
  我没有动,我已经没有了灵魂,哪里还能移动丝毫?
  他站直身子,许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我头顶的发上,轻轻按了一下。
  “我知道这一时很难接受,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让成卫过来看看你。”
  我没有等到任何人来看我,文德离开屋子之后我便从打开的窗里跳了出去。窗口临北,下方便是高耸悬崖,仅有尽余宽的地方可供行走。我已经全凭本能行事,如同一抹游魂一般走出去,遇到围墙再翻身跳出,转眼就到了街巷之中,一路竟然没有被人拦下。
  城里走动的全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我已是一个寻常小兵打扮,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也没有人注意。我就这样一个人茫然走了许久,没有人与我说话,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让我停下,直到撞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的身上。
  “小心。”那人伸出一手将我按住,并未因此多停留一秒,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便转身匆匆而去。
  我却因他的声音从茫然中醒来,转过头去只看到一个背影,一身青色儒衫,是青衣。
  我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变跟上了他。青衣行色匆匆,脚下竟像是用上了轻功,也不知道在赶些什么,幸好我还跟得上。
  我并不是想要追上他,我只是想见见另一个人。
  我想见他,想听他亲口告诉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想让他将我从这世上最可怕的噩梦中带出来。
  青衣闪身进了一条极安静的街巷。我立在角落中看着他消失在最深处的院落中,无限的渴望让我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脚下却像是粘着胶,一寸都迈不动。
  怎么办?我想见他,可是噬骨的恐惧又让我无法再向前一步,我不敢见他了,我竟然不敢再看他一眼。
  我在角落中僵硬地立了许久,直到那扇门又被推开,两个人走出来,夕阳西落,将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拖得斜长,有一个人的甚至几近覆盖到我的脚面。
  我突然停了呼吸,只是这一点小小的影子,都让我想蹲下身去,轻轻地拢在手里。
  他们在说话,灰色长发的男人唠唠叨叨地。
  “我不赞同你留在这里,如果是我,就立刻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也不要让她见到任何一个故人。”
  嘶哑的声音回答他,“我会带她走的。”
  “那你还带她来做什么?难道你不怕她身边的人起疑?”
  “她已经与我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如果她知道……”
  片刻的沉默,然后贺南低下八度的声音委委屈屈地响起,“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可以收回这种眼光了吧?我会做噩梦的。”
  “我在这里,自是因为她要来。文德总算是她的师父,她走之前想要见他一面,也属常理。更何况探子来报,阿布勒也到了拓关城附近,此人曾有辱于平安,我必将其杀之。”
  嘶哑的声音带着森冷的杀气,贺南叹口气,“你不要整天想着杀来杀去的,小心你的那颗心,它虽然是我一手换进去的,但到底有过亏损,你又把白虫交给了你们教主,难道你就不怕……”
  我听到这里,脑中突然一空,紧接着身子也空了,两只手虚空地抓了两下,徒劳地想抓住在我身体中瞬间消亡的东西,伸手却只有一场空,而后整个世界都变得白茫茫,死寂一片。
  “谁?”黑影随着声音一同到我面前,劈面就是一道寒风。
  我没有闪避,也不知道如何闪避,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乌光卷住我的脖子,将我狠狠地拖了过去。身体从粗糙的石板地面上擦过,我看着血痕从露在衣外的皮肤上清晰地浮现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多好,原来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是谁?”贺南急问。
  莫离不答,只低下头来看了我一眼,冰冷的一双眼睛。
  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个表情空洞,如同尸体一般的陌生人,一张蜡黄的脸,只是一双眼睛是血红色的,像是随时都会滴出血来。
  “是个小兵,是军队派来监视你的?”贺南只看了一眼就把头扭开,“也太丑了。”
  门又开了,青衣赶出来,“尊上,我听到有异响……”
  莫离再看我一眼,直起身来,对贺南道:“你可以走了。”
  贺南就没好气了,嘴里叽里咕噜的,不外乎是他过河拆桥之类的话,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他叫了一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东西,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一脸的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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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2011 09: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7
  莫离将我带进屋子,也不收回捆在我身上的鞭子,只让我坐在椅子上,一个人沉默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有一段时间只是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慢慢眼前有了些轮廓,但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是模糊的。
  他居然在写字,一个人坐着,手里执着笔,在铺开的白纸上慢慢地写着。
  我想起自己是见过他写字的,就在非离庄的大堂上,提笔回复我师父的拜帖,下笔动如流水,字字铁画银钩,可此时却慢了下来,落笔时微垂着眼,脸上带着沉思的表情,写不多时便停顿,数行字写了许久。
  夕阳渐落,淡红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尽染他的眉睫,侧脸的每一寸都是我闭上眼就能描摹而出的熟悉的线条。
  可是他不是他!
  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空着身体,空着心,却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师父没有错,成平、成卫没有错,就连他也没有错,这世上唯一错的就是我,还错得那么离谱与可怕,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就是我找的那个人,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就是我要的那个人,其实他不是,他从来都不是。
  可是我爱他。
  我听到碎裂的声音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来,失去的感觉又一样一样地回来,心脏每一寸的跳动都带来巨大的痛楚,这痛楚是一双手,将我凭空撕碎,碾压,蹂躏,将我直捣入最深的地狱里去,永世不得超生。
  我竟然爱他!
  我爱的那个少年,他为了放弃了一起,他带我绝地求生,他从没有放开过我的手,他一直到死都是那么的温柔。可是我做了什么?我竟然爱上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拿走了他的心脏,拿走了他的生命,他只是像他,他只是像!我却把他当做他,把他当做自己最亲爱的人,与他拥抱,亲吻,渴望他的笑容,贪恋他的温存,恐惧与他的分别,想要与他天南地北,一生一世。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应该去地狱,我应该跪在那个少年面前痛哭流涕地请求他的原谅,我应该在三年前就与他一起死掉,那样才是我想要的人生,那样才是我应得的人生!
  莫离突然掷笔,不再写下去,转过身来面对我。我与他目光相对,心中猛烈激荡,喉咙一腥,竟像是要喷出血来。
  他走过来,低声如耳语。
  他叫我:“平安。”
  他认出我。
  他从来都没有认错,错的只是我。
  夕阳正在收敛它的最后一丝光芒。他背对着窗,面容都落在阴影中,模糊一片。
  没有人制住我的穴道,那条长鞭不过是松松地搭在我的身上,比起束缚来,更像是一个被刻意留下的印记。
  我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我只是慢慢地将搭在我身上的鞭子拉了下来,然后立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
  就像是他过去经常做的,不要我太过靠近他。
  他身子动了一下,连着地上的影子都轻轻地一抖,就连这影子,刚才都让我想蹲下身去,轻轻地拢住它,可是我不能。
  我再也不能了。
  他看着我,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平安。”
  这样的重复,对他来说,几乎已经是恳求了。
  他果然是知道的,他早已经知道了,知道我——要的不是他。
  我手头,又向后退了一步。
  他面色一凝,再看我时,目中已经露出些狠绝的神色来。
  我竟没有一点害怕,只开口,沙哑的声音让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说:“没用了,我要的不是你!”
  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有人立在门口,白衣胜雪,青衣气喘吁吁地奔进来,“文先生,你不能……”
  文德没有一句客套,只是向我伸手。
  很轻的风声,从我耳边掠过,是莫离,转瞬跃到我的身前。他在自己的地方都换了一身绯色,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因为离得近,落下时衣摆擦过我的脸,冰凉如水的感觉。
  “青衣,你出去。”
  青衣像是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退出去了,但只是退到门外数尺便停了,也不关门,双手拢在袖子里,盯着屋子里的情况,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莫离又开口,“到门口守着,拦不住他,你还要让别人也随便进出这里不成?”
  青衣脸一白,略一躬身,然后默默地转身出去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莫离不说话,文德也沉默,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凝住了,令人呼吸困难。
  “莫先生,我是来带她走的,还请你高抬贵手,不要阻拦。”文德先开口。
  “破门而入?”莫离冷笑。
  “是我一时心急,抱歉。”
  “这里哪有文先生要的人?”莫离并未移动脚步。我被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中,黑色的影子像是一张网,窄窄的,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文德看我一眼,直截了当地道:“平安,你过来。”
  我就是一震。
  “你休想。”莫离突然开口,声音转冷。
  “莫先生,过去平安与你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但她现忆已醒悟,也有了悔意,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我茫然地听着,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莫离沉默,突然转过身来面对我,就这样门户大开地把背后留给文德,只是看着我。
  他开口,哑着声音,短短的几个字,问我:“你后悔了?”
  我在他的目光中发抖起来,抖得太过厉害身上那样简单的一件兵袍都在簌簌的响。
  “平安,你过来。”师父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猛地转头,只看到他向我伸出的一只手。
  我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像一个即将要溺水的人只知道抓住眼前出现的任何东西那样,身体一晃便蹿了过去,死命地握住了那只白色的手。
  手腕被突然出现的冰冷手指带了一下,在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身边一声闷响,气浪翻滚,几乎将我拍飞出去,再等我抬头,自己已经被文德带到了门外,屋里一片狼藉,那张原本铺在桌上的宣纸在气浪中瞬间粉碎,一片片零散飘落下来,落在立在屋子当中的那个人的脸上身上,纷纷扬扬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文德的袍袖仍旧膨胀着,暮色中无风自动,不知凝聚了多少内力,带着我倒退着飞到院落之中之后立刻提起纵身,转眼又跃上了屋檐。
  砰的一声响,是青衣从大门外冲了进来,急着往屋子里去。我眼前模糊一片,身上像是被去了骨,又被文德握住了手,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只是眼睛能看到的最后一幕情景如同烙铁一样迫着我的神经,让我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身体也不自觉地挣扎起来。
  耳里突然有清冷的声音钻进来,冰钻子那样一直打进我的身体深处。
  是文德,在我耳边道:“不要回头,那不是他!”
  我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静止了下来。文德飞身再起,庆城纵云是何等的功夫,眨眼就将那个小小的院落远远抛在身后。夕阳尽落,那寻常院落与最后一丝阳光一同湮灭,再也不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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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12-2011 02: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定天
1
我被师傅带回去,被放开的时候人还是混混噩噩的。成卫奔过来看我,一看到我的样子就皱了眉头,嘴里念叨着,手中已经捏出了金针。
我突然地的了反应,一下子缩到角落里,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他对我做的是什么极端可憎的恶事。
成卫愣了,一手捏针一手捧心站在那里呆了许久,一脸心碎。
后来他就被成平易小津拉了出去,大师兄也来过了,看到我的样子,他脸上的表情比成卫更加心碎,嘴唇乱动,半响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最后是文德,我都这样狠狠了,他居然仍是白衣胜雪。他立在我面前沉默许久,最后伸出手来,摸了摸我顶上的头发,低声道:“也罢,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吧,我就在门外。”
说完真的走了,还带上门,很轻的一声响。
屋里漆黑,倒是外头升起了月亮,透亮,照的窗纸上都泛着毛毛和亮光来。我蜷缩在屋里的角落里,浑身的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寒症发作,再多的人与光都不能让我暖起来。
除了季风。
明明不情愿的一张脸,可每次抱住我的手却都是那么温暖,又那么不爱笑,跟我说“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的时候都是静静地眉眼,听完我的回答只是点点头,说:“好的。”
我听见细嫩的剥啄声从我身体里发出来,那是什么声音?是我的心裂开了吗?可是我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在这里掏空了自己的一颗心捧给他,就算我在这里一千一万遍地叫他的名字,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离开的时候再在想些什么呢?孤零零的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深山的阴影里,没有了心,那么深的一个洞。会很冷吧?会很痛吧?
可是我在做什么?我那是应该在庆城的清幽厢房里,按着我的胸口幻想着只要我没死。我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找回他。幻想着他再见我时的表情。再如何安静的眉目,都会被笑意化开。
我竟然从未想过,会有人偷了他的一颗心。
那个拿走他心脏的男人,有一张与他相同的脸。不喜欢说话,更没有温柔,一开始的时候,就连他的笑都是假的,又手段残忍,眨眼便杀人于无形。
可是他对我好。
他是那个奔驰千里。只为将我寻回的男人,会在我身中蛊毒的时候不顾危险。孤身带我回到险地。他在死亡边缘的时候让我走开,又在万箭之下握住我的手。
他从来都不会是个温柔的男人。却有一双温凉柔软的嘴唇。还有那天晚上,他肚子在溪水边捧水擦洗手脸。很仔细地,最后立身的时候又低着看了一眼衣服的下摆。我在门缝里看着他,看到他被月光拖长的影子。长而薄。
就连他的影子,都让我觉得心疼。
我脑子里像是有烈火在烧。许多疯狂的声音在我空荡荡的身体中尖锐地呼啸着。让我几乎想将自己剖成两半。将它们挖出我的身体。
我应该杀了他,杀了他!挖出不属于他的那颗心来。杀了他为季风报仇,可他们是兄弟。他身上流着季风一样的血。他身体里还跳动这季风的心!
我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但我又怎能放过他?我又怎么能再一次面对他?
冰冷的手心里感觉到滚烫的湿意,一滴,两滴,我抬起手去遮掩自己的眼睛。但泪水却从指缝中疯狂地涌出来,永无止境那般。
我听到凄厉的笑声。哭的窗外恒静的一道身影都动了一动,但最终没有任何人走进这个屋子。这一夜,我掩住自己的脸,将自己埋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听着自己可怕的悲泣声,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在第二天日出时推门走了出去。山城清晨,从院墙外垂入的树木枝条上还带着新鲜的露珠。院中静静地立着一个人,白衣垂地,却仍是一尘不染。
“师父。”我低声叫他。
文德点点头,“起了就去做早课,你离开太久,内功心法都惫懒了吧?”
这么平静的语气,就好像我仍在庆城山上,而他也仍是那个每日清晨上山。冷着脸要我开始一天修炼的师父。
我嗯了一声,慢慢移动脚步,慢的有些过了,像一个一夜就老去了数十年的小老太婆。墙边枝条垂柳,我也没注意到,被它勾去了盖在头上的兜帽,哗地一下。让我没有扎起的头发全都披散到了肩上。
我并未在意,绕过那枝条,继续往前走。眼前白影一闪,却是文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叫了我一声“平安…….”声音突然哑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看着他伸出手来,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他的指尖居然是微微抖着的,又绕过我的一撮头发再收回去,低下头,眼中满是愕然与无法置信。
我低头,看着他修长手指间夹碰上的那一缕白发,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那是我的头发。
原来身体会最忠实地反应最深处的痛苦,再怎么样平静的表面都不能掩饰。
我竟然,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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