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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心碎天使

流浪的面包树-张小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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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4:5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8

书店差不多打烊的时候,葛米儿跑来了,手上拿着大包小包的。

“你为什么会来?”

“我刚刚在附近买完东西。”

“你买了什么?”

她把包包里的东西铺在柜台上给我看,是一堆金色和银色的毛球跟一套编织针。

“你会编毛衣的吗?”我惊讶。

“不会啊!我的助手答应教我。”

“你要编毛衣给谁?”

“我要编四只袜子给贝多芬。”

“狗也穿袜子的吗?”

“保暖嘛!天气开始冷了。而且,穿了袜子出去散步,不会弄脏四只爪,所以袜子好!贝多芬是金毛的,配银色袜子最抢眼了,我还打算用金色毛线在袜子上织上我的名字。”

我笑笑打趣说:“那可是名牌呢!”

“它穿上这四只袜子出去散步,肯定会顾盼自豪,像一颗闪耀的明星!”她兴奋地说。

“是啊!还可以表演猫步呢!”

“就是啊!这个点子是不是很精采?”

“你一向也让人眼前一亮。”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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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9

我们在阳台上喝茶。

“你最近没去“渡渡厨房”吗?”我问。

她耸耸肩:“我放弃挂号了。”

“为什么?”

“杜卫平是很好,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你。”

“我没挂号。”我笑笑说。

“你不用挂号的,你在他心中占着最特别的位置。每次见到你,他也笑得格外灿烂。我们聊天的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提起你,说什么“程韵喜欢吃这个……”,“程韵小时候的样子很可爱……”。那天晚上,我们本来聊得很开心的,你突然跑来,他所有的注意力立刻放在你身上。他望着你的眼神,很难让人相信是没有感情的。你一声不响的离开餐厅,他便开始心不在焉了,还撇下我去书店找你。”她撅起嘴巴说:“太不公平了!我喜欢的男人都喜欢你。”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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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也喜欢他的吧?我看得出来。”葛米儿说。

我笑笑。

“你也是时候忘记林方文了。”葛米儿忽然说。

我笑了一下,然后已经不知道怎样回答。

“他已经离开了。你该有自己的生活。”

“我有自己的生活。”我说。

“没有爱情的生活,不算圆满。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呢?”

“也许我害怕爱上另一个人之后会把他忘记吧。我却又害怕没法忘记他,那便永远没法爱上另一个人。”我说。

“他出事的时候,你们已经分手了。你没有义务守住你们之间的盟约。”

“我总觉得我是有责任的,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脱下身上的空气瓶,扯掉呼吸器和面罩,他不想再回来。”我哽咽着说。

“那么,我不是也有责任吗?是我鼓励他潜水的。但是,其实我们都没有责任。他比我们幸福啊!他永远不会老,而且,也不会再死一次。”

我笑了:“是的,他老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你知道吗?我发现世上你是我的知音。”

“你有很多知音。”

“但是只有你两次都跟我喜欢同一个男人,我们的品味最相近。”

“除了穿衣的品味。”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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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0

那天才说要等到天气冷一点的时候戴上颈巾和杜卫平一起拍照,天气却已经冷起来了。离开书店,葛米儿抱着毛球回去温暖她的贝多芬,我把脖子缩进大衣的衣领里。

这条路已经走过很多遍了,和杜卫平一起走,也差不多两年了。这些日子以来,林方文一直是我和葛米儿之间的禁忌,大家也尽量不去提起。我和她对林方文的怀缅是不一样的。她更像怀缅一位好朋友,她会懊恼鼓励了他去学潜水。我怀念的却是生命中的至爱。日子久了,逝去的人变得愈来愈完美,仿佛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所有快乐、痛苦、承诺、背叛和眼泪都变成了今生难以重现的记忆,时刻呼唤着那些湮远的往事。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呢?而他已经忘记我了。在那遥远的天国,应该没有人世的记忆吧?假如每个人能够带着一段回忆离开尘世作为记念,林方文要带走的,可会是跟我一起的日子?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在他心里重要,直到他不再回来。我时刻希望他变得年老,那样他便永远属于我。上帝对我的惩罚,是永不让我看到他白发苍苍的样子。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我坐在车厢里,他在潜水店外面,头上戴着那顶他放下了许多年的鸭舌帽。我们相识的时候,他总爱戴着那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谁又会想到,我们诀别的时刻,他重又戴上那顶帽子。

我的车子向前走,他的车子往回走,从此隔着永不相见的距离。那深蓝色的帽子,悄悄把他带来我身边,又悄悄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是相聚,也是别离。如果我早知道,我会把那顶帽子从他头上摘下来,永远不再还给他。那样的话,是否可以改变看似不可逆转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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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1

我从皮包里掏出钥匙,一如往常地把钥匙插进匙孔里。

门开了,屋里一片漆黑,窗边的扶手椅里,坐着一个背影,那个背影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蓝得像水,蓝得像夕阳沉没之后暮色四合额蓝,蓝得像从阴曹地府飘来的蓝,慢慢而悲伤地笼罩住房子。

是他吗?

怎么会是他?已经恍如隔世了。

为什么不会是他?那明明是他的帽子。

我静静地走到那个背影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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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幸福的离别
1

那个戴着蓝色鸭舌帽的背影缓缓回过头来。

“你回来啦?”他问。

我茫然地站着。

“为什么不开灯?”杜卫平离开了那把椅子,拧亮一盏黄灯,淹没了深深的蓝。

“你为什么在家里戴着帽子?”我恼怒地问。

他摘下帽子,帽子下面的头发理得很短。他摸摸自己的头,说:“今天把头发剪得太短了,感觉怪怪的,经过一家小店,便买了这顶帽子。”

我悲伤地凝视着他,恨他坏了我日复一日的希冀。

他无辜地看着我,我无声地打他身边走过,关上卧室的门,倒在床上,心里悲伤如割。我是发疯了吧?以为死去的人会回来看望我,相信有一首歌会永远唱下去,仿佛不知道世上的一切不可能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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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

那年除夕,在布列塔尼餐厅里,灯影摇曳,我坐在回转木马旁边。酒和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韩星宇和他的朋友在我身边说着话,那声音却好像跟我隔着几个世界的距离,我的耳朵只有一片无声的荒凉。

直到韩星宇拉着我到外面看烟花,寒冷的空气袭来,我才从几个世界之外回到凄凉的现实。海上的小船向夜空放射烟花,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天际坠落,我看到的却只是苍白的颜色。

当最后一朵烟花在我身边坠落,我抬头望着韩星宇,一瞬间,我发现我从不认识他,我为什么会跟着这个陌生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林方文知道的话,会很伤心的。我什么时候背叛了我们的爱情?让他一个人流落在远方,被水淹没了。

我也许从未爱过韩星宇,我只是以为我可以爱他。

搜索队在两天之后放弃搜索了,林方文一直没有回来。当我们第一次提到这个遥远的小国时,谁又会想到竟是他魂断,也是我魂断之地?

他为我唱的,只能是一支挽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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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

“你好吗?”坐在我面前的韩星宇说。

我微笑点点头。我们在中区一家西班牙小餐馆吃晚饭,是分手后第一次见面。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时,我有点惊讶。

“忙吗?”我问。

“刚刚从美国回来,过几天要去北京。这两年来,好像都是在天空上度过。你呢?书店的生意好吗?”

“已经开始赚钱了。”

“那岂不是很快会变成小富婆?”

“那得要把“面包树”变成连锁书店才有机会。”

“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是我的梦想呢!”

“要是你想把“面包树”变成网上书店,我很乐意帮忙。”

“会变成“亚马逊”那样的网上书店吗?”我笑着问。

“说不定啊!”

“我们太现实了,见面都在说钱。”我说。

他笑了:“你还是住在以前的地方吗?”

“房子已经卖了,我现在住在书店附近,很方便。你呢?还是住在那个可以看到很蓝的天空的房子吗?”

“我常常不在香港,那间房子去年已经卖了。”

“那好啊!今年开始,房子都在跌价。”我说。

韩星宇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方形的铁盒子出来,那个盒子的颜色很鲜艳,上面印上一双古代欧洲男女谈情的图画。

“这是布列塔尼的名产“丹特尔”蛋饼,苏珊寄来给你的,她以为我们还在一起。”他尴尬地说。

“喔。”我打开盒子,蛋香和奶香扑鼻,每一块蛋饼也用彩蓝色的玻璃纸包裹着,很漂亮。

“你还是惦念着林方文吗?”韩星宇温柔地问。

我无奈地笑笑,我很难说那是惦念,你惦念的人,或许还有重逢的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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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4

“真希望有天看到你结婚、生孩子,我很想知道你的孩子会不会也是神童。”我说。

“那是很遥远的事了。”他说。

本来我想告诉韩星宇,我认识他妹妹,可是,我突然觉得事情有点复杂,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和韩星宇在餐厅外面分手,他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他不是不好,他只是出现得不是时候,假如林方文没有出事,也许我仍然会跟韩星宇一起。可是,一瞬间,我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太傻了,好像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不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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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5

我抱着饼干,走到“渡渡厨房”。门开了,我朝里看,杜卫平刚好走出来。

“我看看你下班了没有?”我说。

“刚刚要走。”他看到我,有点惊讶。

“那一起走吧。”他瞧瞧我怀里的饼干。

“是布列塔尼的“丹特尔”蛋qi書網-奇书饼,朋友送的。”

“这个盒子很漂亮。”

“嗯!”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问。

“谁说我生你的气?”

“你那天的样子很凶。”

我笑了笑:“你跟那个已经出狱的女孩子,还有见面吗?”

他摇了摇头:“希望她不要再生事吧。”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跟分手的女朋友再见吗?”

“为什么不?”他反过来问我。

“有时候,我会宁愿不见。分开许多年之后再见的话,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也许都在说工作,说房子涨价了或者跌价了,说些很现实的事情。永远不见的话,反而能够不吃人间烟火。相爱的人,可以见白头,分开了的情人,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的。”我说。

“分了手的情人,能够成为朋友,甚至像亲人那样,不是很美好吗?”

“但是,他们都知道最美好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你只是害怕让旧情人看到你老去的容貌。”

“我的那一个,永远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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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6

“你老了也应该不难看。”他说。

“你怎么知道?”

“美女的变化才会大一点。”

“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美女,老了也不会跟现在相差太远。”

“你是找死吗?”

“我是称赞你耐看。”

“你可以称赞我是耐看的美女。”

“我这样说,你会相信吗?”

“女人对于赞美她们的说话是丝毫不会怀疑的。”

他咯咯地笑了:“我以为你不是一般女人。”

“我也有很一般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会对年龄、青春和自己的容貌很敏感。”

“好吧,你老了的时候我不会说你老了。”

“假如我自己说呢?”

“那我便说:“是吗?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笑了笑:“那一言为定啊!”

旧情人是应该永不相见还是有缘再会?也许,谁都希望那永不相见是可以选择的永不相见,而不是无可选择的乍然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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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7

最后一支歌唱完了。舞台上的灯一盏盏熄灭,葛米儿站在升降台上,慢慢地沉下去,最后在舞台上消失了。

观众热情地叫“安哥”,这样的“安哥”连续叫了七、八分钟,气氛开始变得有点不寻常。

“她为什么还不出来呢?”杜卫平跟我说。

小哲和大虫也大声地喊着“安哥”。观众期待着那个高台再次升上来,而它始终没有。最后,场内的灯打亮了,场馆的门也陆续打开了,一阵阵鼓噪声和咕哝声从人群中传来,没有人明白葛米儿为什么不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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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8

后台化妆室的门虚掩着,我从门缝里看到葛米儿仍然穿着歌衫,背对着门,坐在一把椅子里,头低着。

“我可以进去吗?”我轻轻的问。

“是程韵吗?”她回过头来,朝我微笑。

“你怎么啦?”我问。

她红着眼睛说:“本来还有两支歌要唱的,可是,正想出去的时候,我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下巴也在不停的打颤,没法说出一句话。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都吓呆了,只好把我扶下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可能你太累了,别忘了你已经做了七场演唱会。”我安慰她。

“但是,今天是最后一场,我以为会很完美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观众有没有鼓噪?”她担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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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只是有点不明白。”

“没有一个歌星是不唱安哥的。”她哽咽着说。

“只要解释一下,大家都会谅解的。”

“真的吗?我本来是要唱“花开的方向”。”

“下次演唱会再唱也可以呀!这是你的经典名曲,永不过时。”

她终于咧嘴笑了,然后站起来,挽住我的胳膊,说:“走吧!”

“去哪里?”

“我们不是要去庆功宴的吗?我饿坏了。”她摸着肚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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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9

庆功宴在“渡渡厨房”举行,葛米儿早就把不开心的事抛到脑后了。她时而搂着工作人员聊天,时而忙着跟记者解释不唱安哥的原因,大家都不舍得责难她。她又把食物拿出去给外面的歌迷,用自己的相机跟他们拍照。

然后,她拉着杜卫平来到我身边,说:“我给你们照一张相片。”

“好的,我们正要寄一张戴着这条颈巾的照片给迪之。”杜卫平说。

这一天,我和杜卫平不约而同戴上了迪之送给我们的颈巾。

我和杜卫平并排站在餐厅的大门旁边,葛米儿走过来,把杜卫平的手拉到我的胳膊上,又把我的手挂在他的胳膊上,然后把我们两个的头挤在一起,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说:

“这样才像老同学。”

我的个子本来就比杜卫平小,现在看来像缩在他怀里。

“我也要照一张。”她把相机交给小哲,走过来站在我和杜卫平中间,挽住我们的胳膊,露出灿烂的笑容。

照了一张相片之后,她朝小哲叫道:

“再来一张!我要安哥!”

好像是要补偿一下她个安哥。

“你明天还是去医生那里检查一下比较好。”我对她说。

她撅着嘴巴:“医生只会说我太累了,应该多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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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0

接下来的几天,我安全失去了葛米儿的消息。她不在家里,手提电话也没打开,连她的经理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然后有一天,书店打烊了,我拧熄二楼的灯,走下楼梯,看到葛米儿站在楼梯下面,她的脸色憔悴而苍白,那种苍白,即使在最幽暗处也可以一眼看得见。

“你到底去了哪里?”我问。

“你一定会很妒忌我。”她疲倦地微笑,声音有点嘶哑。

我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

“我很快便会去见林方文。”

我们沉默而悲哀地对望,眼泪滔滔地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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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0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1

回到公寓的房子,杜卫平带着微笑说:

“你回来啦?”

我泪湿着脸,没法说出一句话。

“你怎么啦?”他关切地问。

“我见到葛米儿了。”我说。

“她去了哪里?”

“我可以见到她的机会也许不会太多了。”我的声音在颤抖。

“为什么?”

“医生在她的左脑发现一个恶性肿瘤。”

他吃惊地望着我。

我哀哭着:“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死!”

“我不会!”他说。

我悲伤地凝望着他:“每一个人都会死的。”

“我不会那么快死。”他说。

“等我死了,你才会死?”

他点了点头。

“答应了啊?”

我望着他,某种我们曾极力避免却又终究无法避免的东西已悬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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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1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2

“那个肿瘤可以做手术切除吗?”他问。

“医生说,表面看来是可以的,但是,真正的情况要待开脑之后才知道,假如真的有上帝,这个上帝是不是太残忍?竟用死亡来折磨我们。”

“你有没有见过死去的鸟?”他问。

我摇了摇头。

“我们很少会见到死去的鸟。”他说。

“为什么?”

“鸟儿们好像知道它们的尸体会污染活体的世界,所以,垂死的鸟会直觉地飞到深山大泽去,在那里等待死亡。因此,我们不会见到死去的海鸥和燕子。死亡是大自然的机制,没有残忍不残忍,有人死,才有人生,然后,人类才不会灭绝。”

“难道我们活着,只为了延续后代吗?我们只是生物链的一条尾巴?”我难过地说。

“但是,我们也曾是一只高飞的鸟。”

他朝我微笑,那个微笑是那样爱怜,仿佛在无边的黑夜里为我挂上了一轮明月,使我几乎相信,自己也是一只高飞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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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1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3

葛米儿的头发已经刮光了,准备一会儿去做手术。她靠在床上,身上散发着药水的味道,一边唱着歌一边忙碌地编织袜子。

“早阵子忙着演唱会,只编了三只袜子,还欠贝多芬一只。”

“做完手术之后再编吧。”我说。

“我怕没机会出来,总不成要它穿三只袜子吧?”她咧嘴笑了。

看到我想哭的样子,她连忙说:“我说笑罢了。”然后,她用一支编织针戳了戳自己左边的脑袋,说:“我现在每天也给这个肿瘤唱歌,希望感化它。”

“你唱什么歌?”

“当然是情歌!”她天真地说。

“那应该会有用的,谁能抗拒你的歌声?”

“主诊医生也是这样说,他是我的歌迷,长得很帅的呢!”

“那你不是有机会吗?”我笑笑说。

“可惜让他看到我光头的样子,什么幻想也没有了。”

“不,你的头形很漂亮。”

“真的吗?”她摸着自己的光头,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出门贝多芬也咬着我不放了,它知道要和我分开。”

一阵悲酸涌上喉头,我没法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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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7-2012 05:1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终于知道它不是只会流口水的。”她虚弱地说。

护士推着一张轮床来,准备把她送到楼下的手术室。

“我还没有编好这只袜子呢!”她嚷着。然后,她转过头问我:“万一我出不了来,你可不可以替我完成?”

“不,你知道我不会编毛衣的,你要自己来。”

“那好吧!”她撅着嘴巴把毛球和编织针交给我。

“还有!”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三张照片给我,说:“是那天在庆功宴上照的。”

那三张照片,其中两张是我和杜卫平一起的,另外一张是我们三个的,我们都笑得很灿烂,不知道命运已经伸出了他的魔爪。

“你跟杜卫平很衬呢。不要放过机会,生命是很短暂的。不再爱任何人,是对林方文最肤浅的怀念。”

我眼里溢满了泪水。

她爬过去那张把她送上手术台的轮床,护士把她推出走廊。

她躺在那张床上,回头向我微笑,在目光相遇的片刻,我惊异地意识到死亡的狂傲。

我站在走廊上,望着她从我的视野消失,依稀听到她对着那个肿瘤唱着愉快的情歌,那动人的嗓音却是虚弱的。

后来,连歌声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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