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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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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6)
达尔巴不等他落地,挥杵追击,杨过铁剑又在金杵上一按,二度上跃。达尔巴大喝一声:“往那里逃?”金杵跟著击到。杨过身在半空,不便转折,眼见情势危急已极,当下行险侥幸,突然伸手抓住杵头,挥剑直削下去。要是他有点苍渔隐那样的力气,敌人非撒手放杵不可。只是达尔巴本力强他数倍,用力回夺,急向後退。杨过乘势放开杵头,轻轻巧巧的落下地来。他接连三招被逼在半空,性命真是在呼吸之间,这时敌人的兵刃虽没夺到,但危局已解,旁观众人都舒了口气。
达尔巴见他轻功高强,变招灵活,说道:“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他说的是藏语,杨过自然一字不懂。他料来这和尚是在骂自己,於是依著他的口音,也是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这几个字发音既准,次序又是丝毫不乱,在达尔巴听来,正是问他:“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於是答道:“我师父是金轮法王。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
杨过半点不肯吃亏,心想:“不管你如何恶毒的骂我,我只要全盘奉还,口头上就不会输了。你用番话骂我猪狗畜生,我照式照样也骂你猪狗畜生。”是以用心听他说话,等他一说完,便依样葫芦的用藏语说道:“我师父是金轮法王。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
达尔巴大奇,侧过头左看右瞧,心想你明明是小孩子,怎会是大和尚?你师父又怎会是金轮法王?於是说道:“我是法王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 杨过也道:“我是法王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
西藏喇嘛教中向来有转世轮回之说,其时达赖与班禅的转世尚未起始,但人死後投胎复生、不昧性灵的说法,早为喇嘛教中人人所深信不疑。金轮法王少年时收过一个大弟子,这弟子不到二十岁就死了,达尔巴和霍都均未见过,只知道有这麽一会事。达尔巴在法王座下排名第二,霍都居三,便是为此。此时达尔巴听了这番言语,只道杨过真是大师兄转世,又想他如不是神童带艺投胎,一个少年怎能有如此武功?再说他是中原少年,藏语又怎能说得这般纯熟?当下侧头向他凝视片刻,越想越像,突然抛下金刚杵,向杨过低头膜拜,连称: “大师兄,师弟达尔巴参见。”
这一来杨过自然大奇,心想这和尚竟然骂不过我,向我低头服输,见他举动恭敬之极,所说言语自非骂人.必是敬语,倒不必跟著他学了,於是点头微笑,意示接纳。
旁观众人更是诧异之极,大家不懂藏语,不知杨过跟他叽哩固噜、咭咭咯咯的对答半晌,说了一番甚麽言语,竟然将这神力惊人的番僧就此折服。
这中间只有金轮法王明白原委,心知这二弟子为人鲁直,上了杨过的当,於是大声说道:“达尔巴,他不是你大师兄转世,快起来跟他比武。”达尔巴一惊跃起,说道:“师父,我看他定是大师兄,否则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身手?”金轮法王道:“你大师兄的武功比你强得多,这孩子却不及你。”达尔巴只是摇头不信。金轮法王知他性子最直,一时也说不明白,便道:“你若不信,跟他再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达尔巴对师父的话向来奉若神明,他既说杨过不是大师兄转世,那就多半不是大师兄了。但他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高明武功,又自称是他大师兄,却又难以不信,还是遵从师父吩咐,与他较量几招,试试他的真功夫,瞧是谁胜谁败,那就立判真伪了,於是举手向杨过道:“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
杨过见他站起身来,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话,神色间甚是恭谨,料想他是说几句礼貌言语,於是一音不变的照说一遍,达尔巴听来,正是:“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他听了这几句话,心下又感惊惧,暗想:“师父说我大师兄的武功比我强得多,我是定然比他不过的。”
杨过见他脸有惧色,心想:“我再吓他一吓,让他就此退去便是。”说道:“你有五个徒儿,叫作藏边五丑,前几天在华山绝顶对我无礼,已被我废去了武功。这几个家伙还活著罢?”他说的是汉语,达尔巴自然不懂,当下由随来的一名武士译了。达尔巴一听之下,更是大惊失色。藏边五丑在洪七公与欧阳锋两大高手夹击之下,全身筋脉俱废,回去话也说不出了。达尔巴察看五人的伤势,料想就是师父金轮法王也绝无如此功力,竟能将这五人震得八脉俱废,却又保得他们性命,下手者实有通天彻地之能,殆是神道鬼怪。他又怎想得到洪七公、欧阳锋二人的内力均不在金轮法王之下,二人合力,自是胜了他师父一倍。此刻听杨过这麽说,更是惧意大盛,转眼向金轮法王瞧去,只见他脸有怒容,却又不敢不与杨过动手,只得说道:“请你手下留情。”杨过学著他的藏语,也道:“请你手下留情。”
郭芙见二人用藏语说个不休,走到黄蓉身边道:“妈,他们说些甚麽?”黄蓉早听出杨过只是依样葫芦,少年人闹著玩儿,但达尔巴何以竟会对他膜拜,却也参详不透,听得女儿相询,只是“嗯”了一声,道:“杨家哥哥和他说笑呢!”
便在此时,达尔巴突然挥杵向杨过打去,他想事先已说清清楚楚,对方自有防备。杨过却见他神态恭敬,万不料他会突然出手,这一杵险些给他打著,急忙後跃避开。
他急退急趋,随即纵上连刺三剑。达尔巴心中存了怯意,生怕杨过追随师父日久,武学上有惊人造诣,轮回转世,更有莫大神通,当下只是以金刚杵紧守门户,不敢丝毫怠忽,数招一过,杨过已瞧出他只守不攻,虽然不明用意,却乐得大展攻势,当下飘忽来去,东刺西击,这一路玉女剑法更见使得英气爽朗,顾盼生姿。
堪堪拆了百馀招,金轮法王瞧得大不耐烦,喝道:“达尔巴,赶快反击,他不是你的大师兄!”达尔巴的武功自是远在杨过之上,只是心存敬畏,功夫倒去了五成,杨过却是乘机全力施展。一个越是得心应手,一个越是畏缩退让。杨过虽占上风,却也伤他不得,达尔巴更道是大师兄手下留情。金轮法王大怒,厉声喝道:“立时反攻!”这一句话声音奇猛,只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达尔巴不敢违抗师令,一挺金刚杵,当即狂打急攻。
他这一番猛击,便将杨过逼得不住闪避,招数中的破绽也渐渐显露出来。达尔巴见他剑招稍疏,金杵倒甩上去,杨过缩手不及,剑杵相交。本来比武之际,双方兵刃碰撞乃是常事,但金刚杵太过沉重,杨过的铁剑始终翻腾飞舞,不敢和金杵相□,此时一撞,但觉一股大力激荡,震得虎口剧痛,拍的一声,铁剑断为两截。达尔巴叫道:“是我胜啦!”垂杵退开,将金刚杵往地下一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他虽得胜,对大师兄却不敢失了礼数。
杨过也用藏语叫道:“是我胜啦!”半截铁剑向他迎面掷去。达尔巴侧身避过,心中一怔:“怎麽是大师兄胜啦?难道他这一招是诱著?”只见杨过空手猱身而上,不敢怠慢,忙舞杵护身。杨过在古墓中随小龙女学练掌法,练到双掌挡得住九九八十一只麻雀飞翔,不让一只雀儿漏出掌去。这路“天罗地网势”的掌法乃林朝英独得之秘,招数掌形从未下过终南山一步,此时使将出来,果然绵密无比,虽是空手,威力实不逊於手中有剑之时。达尔巴将金刚杵使得呼呼风响,杨过却以极高的轻身功夫在杵隙中进退来去,虽然凶险处时时间不容发,金刚杵却始终碰不到他身子丝毫。他反而抓打撕劈、擒拿勾击,在小擒拿手中夹以“天罗地网势”的掌法,著著抢攻。
又斗一阵,达尔巴神力愈增,杨过却也是越奔越是轻捷。他在古墓寒玉床上坐卧练功,斗室中急奔疾转,数年之功,此时才尽数显现出来。
小龙女坐在柱旁石础上,脸露微笑,瞧著两人相斗,眼见杨过久战不下,从怀中掏出一双白色手套,叫道:“过儿,接住了!”右手一扬,将手套掷了过去。
她这双手套是以极细极轫的白金丝织成,虽然柔薄,却非宝刀利刃所能损伤。郝大通见到手套飞空,脸上微微变色。当年重阳宫中交手,小龙女曾戴这手套而拗断他长剑,竟逼得他险些自杀,此刻眼见之下,不由得触动心境。
杨过接住了手套,退後一步,迅速戴上,腰枝□摆,使出古墓派武功中最奇妙最花巧的 “美女拳法”来。这路拳法当日他助陆无双却敌,便曾使过几招,以此击退丐帮弟子的追击。拳法每一招都是摸拟一位古代美女,由男子使来本是不甚雅观,但杨过研习时姿式已有更改,招名拳法如旧,飞掌踢腿之际,却已变婀娜妩媚而为飘逸潇洒。这麽一来,旁观群雄更加摸不著头脑,但见他忽而翩然起舞,忽而端形凝立,神态变幻,极尽诡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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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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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7)
要知女子的姿态心神本就变化既多且速,而历代有名女子性格各有不凡之处,颦笑之际、愁喜之分,自更难知难度。将千百年来美女变幻莫测的心情神态化入武术之中,再加上女神端丽之姿,女仙缥缈之形,凡夫俗子,如何能解?杨过使一招“红玉击鼓”,双臂交互快击,达尔巴举杵横架。杨过变为“红拂夜奔”,出其不意的叩关直入,达尔巴竖杵直挡。杨过突仗“绿珠坠楼”,扑地攻敌下盘。达尔巴吃了一惊,心想:“大师兄的招法怎地如此难测?”急跃而起,闪开他左掌的劈削。杨过双掌连拍数下,接著连绵不断的拍出,原来这是 “文姬归汉”,共有胡笳十八拍。
他每一招均有来历,达尔巴是个藏僧,又怎懂得这些中原典故?霎时之间给他忽高忽低、或东或西的攻了个手忙脚乱。杨过手上戴了金丝手套,时时乘机使出“红线盗盒”、“木兰弯弓”、“班姬赋诗”、“嫦娥窃药”等招数来夺他金杵,逼得他吼叫连连,大是狼狈。群雄大喜,齐声喝采助威。
金轮法王眼见徒儿武功明明高於这少年,只是存了怯意,不断遭到对方抢攻,以致处境窘迫,当下厉声喝道:“快使无上大力杵法!”
达尔巴应道:“是!”只手握住杵柄,挥舞起来。他单手舞杵,已是神力惊人,此时双手用劲,连腰力也同时使上了,金刚杵上所发呼呼风声更加响了一倍。这“无上大力杵法” 无甚变化,只是横挥八招,直击八招,一共二八一十六招,但一十六招反覆使将出来,横挥直击,只逼得杨过远远避开,别说正面交锋,连杵风也是不敢碰上。
点苍渔隐折断铁桨之後,一直甚不服气,此时见到这“无上大力杵法”如此威武,心想自己桨法之中实无这般至刚至猛的招数,倒也不由得暗自钦佩。
再斗一阵,厅上的红烛已有七八枝被杵风带灭,杨过只仗著轻功东西纵跃,一味闪避,但求不给金杵击中带著,那里尚能还手?中原英雄尽皆心惊,默不作声,蒙古众武士却暴雷价叫起好来。
杨过在金杵紧迫下惟有不住退缩,不多时竟已退让入了厅角,要待变招,却半点腾不出手脚。这路“无上大力杵法”本就带著三分颠狂之意,达尔巴使发了性,已忘了眼前之人是大师兄转世,见他缩在厅角内已然退无可退,大喝一声:“你死了!”金杵横挥,只听得轰隆一声猛响,烟雾弥漫,砖土纷飞,大厅墙壁已被他打破了一个大孔。
杨过於千钧一发之际从他头顶疾跃而过,百忙之中仍没忘了用藏语回敬一句:“你死了!”这一跃却是“九阴真经”中的武功。他和小龙女曾修习古墓石室顶上的王重阳遗经石刻,拳脚剑术是学到了几成,内功却因无人指点,两人练是练了,可也不知练得对是不对,此时初临大敌,那敢使用?竟不料在危急中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救了一命。
众人只道达尔巴这一招定要得手,郭靖不等他这一杵挥足,已自抢出要袭他後心,猛见眼前红袍幌动,金轮法王发掌击来。郭靖见对方掌势奇速,急使一招“见龙在田”挡开。两人双掌相交,竟没半点声息,身子都幌了两幌。郭靖退後三步,金轮法王却稳站原地不动。他本力远较郭靖为大、功力也深,掌法武技却颇有不及。郭靖顺势退後,卸去敌人的猛劲,以免受伤。金轮法王却极为好胜,强自硬接了这一招,忍著胸口隐隐作痛,竟然凝立不动。连郭靖与金轮法王这等高手也道杨过定要遇险,以致一个飞身相救,一个出手阻截,那知杨过竟有奇招,在金杵贴身掠过的空隙之间逃了出来。二人见他居然脱险,均感诧异,一个喜慰,一个惋惜,各自退回。
达尔巴一击不中,更不回身,金杵向後猛挥,杨过见敌招来得快极,自然而然的掠地窜出。这一下犹似燕子穿梭一般,离地尺许,平平掠过,刚好在金杵之下数寸,那又是“九阴真经”中的武功。
黄蓉大奇,道:“靖哥哥,怎麽过儿也会九阴真经?你教他的麽?”她只道郭靖顾念故人之情,在送他上终南山的途中将真经授了於他。郭靖道:“没有啊,若是传他,我怎会瞒你?”黄蓉“嗯”了一声,素知丈夫对旁人尚且说一是一,对自己自是更无虚言。但见杨过腾挪闪避,每遇危急,总是靠那真经的功夫护身。但他显然并未练通,不会以真经武功反击取胜,虽然保得性命,这一场比武看来终归要输了。黄蓉暗暗叹息:“过儿真是奇才,他若跟得我一年半载,将打狗棒法和真经上的功夫学得全了,这藏僧那里还是他对手?”
正自烦恼,眼光一转之际,忽见丐帮叛徒彭长老混在蒙古武士群中,满脸喜色,她灵机一动,叫道:“过儿,移魂大法,移魂大法!”九阴真经中有一门功夫叫做“移魂大法”,系以心灵之力克敌制胜。当年洞庭湖君山丐帮大会,黄蓉曾以此法克制彭长老迷神催眠的“ 慑心术”,因此上见到此人时便即想起。
杨过记得“移魂大法”的练法,但他不信心力专注凝视对方,即能克敌制胜,是以从未练过,他素服黄蓉之能,心想:“郭伯母既出此言,必有缘故,反正今日已然输定,我就试他一试。”於是拳脚上继续窜避招架,心中却是摒虑绝思,依著经中所载止观法门,由“制心止”而至“体真止”,宁神归一,竟无半点杂念。这时他全凭本性招架,听声闪跃、遇风趋避,眼光呆呆的瞪著敌人。
又拆数招,达尔巴忽觉杨过举动有异,向他望了一眼,金杵猛击过去。杨过使一招美女拳法中的“蛮腰纤纤”,腰肢轻摆避开,他既运“移魂大法”,心体为一,拳脚上使的是甚麽招数,脸上就有甚麽神情。达尔巴见他脸上忽现书卷之气,那里知他是在模仿唐代诗人竹乐天之妾小蛮的舞姿,不禁一呆,金杵当头直击。杨过侧头避过,五根手指张开,伸手在自己头发上一梳,手指跟著软软的挥了出去,脸上微微一笑,却是一招“丽华梳装”。那张丽华是李後主的宠姬,发长七尺,光可□人,李後主为她废弃政事而亡国,其媚可知。杨过这麽一笑,达尔巴已受感染,跟著也是一笑。只是杨过眉清目秀,添上笑容,更增风致,那达尔巴颧骨高耸,面颊深陷,跟著杨过作态一笑,旁观众人无不毛骨悚然。
杨过见他呆住,伸指戳出,却是一招“萍姬针神”。达尔巴侧身闪开,脸上跟著他做个细心缝衣的模样。
黄蓉见杨过领会她的意思,居然能以“移魂大法”令敌人受到感应,心中大为喜慰,低声对郭靖道:“过儿遭际非凡,当年你在他这般年纪之时,尚无如此功夫。”郭靖喜动颜色,点了点头,目光凝视厅心二人,竟不稍瞬。
这“移魂大法”纯系心灵之力的感应,倘若对方心神凝定,此法往往无效。要是对方内力更高,则反激过来,施术者反受其制。两人比武,如施术者武功较强,则拳脚兵刃已足以获胜,实不必施用此法,假如功力不及,却又不敢贸然使用。是以此法虽然高深精奥,临敌时却也无甚用处。达尔巴听杨过说了一通藏语,早有八九成信得他是大师兄转世,只因心存敬畏之意,是以感应极快,杨过这才一举成功,但若施之於霍都,则此术杨过事先既未曾练过,内力又不及对手,势必大遭凶险。
这时杨过将美女拳法施展出来,或步步生莲,或依依如柳,达尔巴依样模仿,只将众人看得又是惊骇,又是好笑。
郭芙早已笑得打跌,对母亲道:“妈,杨家哥哥这套功夫真妙,你怎不教我?”黄蓉道:“你若会了移魂大法,定然闹得天翻地覆,终於自受其害。”拉著她手,郑重说道:“你别以为好阮,杨家哥哥正与这和尚性命相搏,这可比动刀动剑更是凶险呢!”郭芙伸了伸舌头,凝神望著杨过,心里总觉得好玩,见杨过笑达尔巴也笑、杨过怒达尔巴也怒,於是也跟著学样。那知这“移魂大法”厉害之极,她只学得两下,心头便迷迷糊糊,竟一步步的走向厅心。
黄蓉大吃一惊,忙伸手拉住。这时郭芙已心神受制,用力想甩开母亲。黄蓉反手扣住她手腕拖了回来,将她脸儿转过,教她瞧不到杨过。郭芙挣扎了几下,脉门被拿住了动弹不得,脑中一昏,便伏在母亲怀里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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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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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8)
此时达尔巴已全被杨过制住,见他使招“西子捧心”,登时跟著来一下“东施效颦”,见他使出“洛神微步”,便也亦步亦趋,“翩若惊鸦、宛若游蛇”起来。金轮法王早看出不对,连声呼喝,达尔巴竟是恍如不闻。杨过见时机已至,突使一招“曹令割鼻”,挥手在自己脸上斜削一掌,左掌削过,右掌又削,连绵不断。古时曹文叔之妻名令,夫死後自割其鼻,以示决不再嫁。拳法中这一招本是以手掌在自己脸前削过,格开敌人击来面门的拳掌,杨过的手掌却近了数寸,削上了自己脸颊,看似出手甚重,其实只是手掌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抹,达尔巴那里知道,双掌拚命往自己脸上打去。他神力惊人,每一掌都是百馀斤的劲力,打到十馀掌,终於支持不住,将自己打得昏晕倒地。
杨过悄退数步,坐到小龙女身畔,右手支颐,左手轻轻挥出,长叹一声,脸现寂寥之意。这是“美女拳法”最後一招的收式,叫作“古墓幽居”,却是杨过所自创,林朝英固然不知,小龙女也是不会。杨过掌年学全了美女拳法之後,心想祖师婆婆姿容德行,不输於古代美女,武功之高更不必说,这路拳法中若无祖师婆婆在,算不得有美皆备,於是自行拟了这一招,虽说为抒写林朝英而作,举止神态却是模拟了师父小龙女。当日小龙女见到,只是微微一哂,自也不会跟著他去胡闹。
群雄齐声欢呼,叫道:“我们又胜了第二场!”“武林盟主是大宋高手!”“蒙古鞑子快快滚出去罢,别来中原现世啦!”两名蒙古武士在纷乱中抢出,将达尔巴抬了回去。
金轮法王见两个徒弟都输在这少年手里,却均非武功不及,委实败得胡里胡涂之至,心中大是恼怒,但脸上不动声色,坐在椅上喝道:“少年,你的师父是谁?”他武功绝伦之外,兼且博学多才,居然会说汉语。
杨过右手向小龙女一伸,笑道:“我师父就是这一位,你快来拜见武林盟主罢!”
金轮法王见小龙女妩媚娇怯,比杨过年纪更小,绝不信是他师父,心想:“中原汉人诡计多端,可不能骗得了我?”霍地站起,当当当一阵响亮,从怀中取出一个金轮。这金轮径长尺半,乃黄金铸成,轮上铸有藏文的密宗真言,中藏九个小球,随手一抖,响声良久不绝。金轮法王指著小龙女道:“哼,你这小姑娘也配做武林盟主?只要你接得住我这金轮的十招,我就认你是盟主。”杨过笑道:“我已胜了两场,三赛两胜,你方言明在先,却又胡赖些甚麽?”金轮法王道:“我要试试她的功夫,瞧她是不是当得起。”
小龙女不知金轮法王武功惊骇世俗,也不知“武林盟主”是甚麽东西,更没想到自己要当还是不当,听他说要试试自己是否接得住他金轮十招,当即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就试试。”
金轮法王道:“你若接不住我十招,那便怎样?”小龙女道:“接不住就接不住,又怎样了?”她此时虽对杨过爱念已深,然对别事仍是无动於中。中原群雄与蒙古武士均不知这是她的本性,见她全不把金轮法王瞧在眼内,还道她确是武功深不可测。更有人见杨过使“ 移魂大法”打败达尔巴,还道她会使妖法,是个小妖女,登时纷纷议论起来。
金轮法王却也真怕她行使妖法,当下口中喃喃念咒,叽哩咕噜,咭哩咯嘟,念的是密宗真言“降妖伏魔咒”。杨过在旁听得明白,只道这和尚又用藏语骂他师父,忙用心硬记,一个字一个字全记得清清楚楚。金轮法王念着咒语,金轮一摆,当当当一阵响,喝道:“少年退开,我要动手了!”这两句话说的却是汉语。
杨过摇摇手,不敢说话,只怕一分心便忘了硬生生记住的这大段藏语,当下依著字音,一字一字的念了起来。却好达尔巴此时悠悠醒转,见师父手持金轮,正要与人动手,却听杨过口诵密完真言“降魔伏妖咒”,此是本门秘法,决计不传外人,杨过若非大师兄转世,怎麽会念此咒?情急之下,一跃而出,跪在师父面前叫道:“师父,他真是大师兄转世,你再收他入门罢!”金轮法王怒道:“胡说!你上了当还不知道。”达尔巴道:“是的啊,这事千真万确,决不能错。”法王见他纠缠不清,一把抓起他背心往厅里掷去。达尔巴一个一百多斤重的身躯,在他一抓一掷之下轻飘飘的恍似无物。
众人适才见达尔巴力斗点苍渔隐与杨过,膂力惊人,但法王这麽一掷,功力显然又远在其上,眼见小龙女这般娇滴滴的模样,别说接他十招,就是给他用力吹一口气,只怕也就吹倒了,不禁都为她担忧。蒙古武士中不少人曾见过金轮法王显示武功,当真是艺压万夫、力胜九牛。小龙女虽是敌人,们见她稚弱美貌,侧隐之心,人皆有之,想她纵有妖术,也必难敌法王玄功通神,不免暗暗盼他不要痛下辣手。
杨过念完咒语,低声道:“姑姑,小心这个和尚。”金轮法王听他念得一字不错,心下佩服,赞道:“少年,亏得你了。”杨过道:“和尚,亏得你了。”法王双目一瞪,说道: “亏得我甚麽?”杨过道:“亏得你有胆跟我师父动手,她是菩萨转世,有通天彻地之能、降龙伏虎之功,你还是小心为妙。”他见这和尚厉害,想说得他有了顾忌,出手不敢放尽,师父就易於抵挡。但金轮法王是西藏不世出的英杰,文武全才,那会上当,叫道:“第一招来了,小姑娘,亮兵刃罢!”
杨过除下金丝手套,替师父戴上,垂手退开。小龙女从怀中摸出一条雪白绸带,迎风一抖,绸带末端系著一个金色圆球,圆球中空有物,绸带抖动,圆球如铃子般响了起来,玎玲玎玲,清脆动听。众人见二人的兵刃都极怪异,心想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一个兵刃极短,一个却是极长,一个极坚,一个却极柔,偏巧二般兵器又都会玎□作声。
金轮法王所用的金轮专擅锁拿对手兵刃,不论刀枪剑戟、矛□鞭棍,遇上了全是缚手缚脚,常人挥动武器一招过去,手中就没了兵器。若不是他见杨过功夫了得,还决不会说到十招。他一生之中,极少有人能接得了他金轮的三招。
小龙女绸带扬动,抢先进招。法王道:“这是甚麽东西?”左手去抓带子,眼见绸带夭矫灵动,料来变化必多,这一抓之中暗藏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不论绸带闪到那里,都是逃不脱掌握。那知绸带上的小圆球玎的一声响,反激起来,迳来打他手背上的“中渚穴”。金轮法王变招奇速,手掌翻转,又来抓那小球。小龙女手腕微抖,小球翻将过去,自下而上,打他手背虎口处的“合谷穴”。金轮法王手掌再翻,这次却是伸出食中两指去夹圆球。小龙女看得明白,绸带微送,圆球伸出去点他臂弯里的“曲泽穴”。
这几下变招,当真只在反掌之间,金轮法王手掌翻了两次,小龙女手腕抖了三下,却已交换了五招。杨过看得明白,大声数道:“一二三四五……五招啦!还剩五招。”金轮法王要小龙女接他十招,是要她抵挡金轮的十下攻势,杨过取巧,却将双方交换的招数一并计算在内。法王是一代武学宗师,那肯与这狡狯小儿斤斤辩算招数多少?当下左臂微偏,让开圆球,金轮直递了出去。
小龙女只听得当当当一阵急响,眼前金光闪动,敌人金轮已攻到面前尺许之处。这一下真是变生不测,别说抵挡,闪躲也已不及,危急中抖动手腕,绸带直绕过来,圆球直打法王脑後正中的“风池穴”,这是人身要害,任你武功再强,只要给打中了,终须性命难保。那是她无可奈何,才以两败俱伤的险招逼敌回轮自保。果然金轮法王不愿与她拚命,低头避过,只这麽一低头,手上轮子送出略缓。小龙女已乘机收回绸带,玎玎当当一阵响,圆球与轮子相碰,已将金轮的攻招解开。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小龙女已是从生到死、从死生的经了一转,急忙展开轻功,向旁急退,脸上大现惊惧之色。
金轮法王只这麽攻了一招,但杨过大声叫道:“六七八九十……好啦,我师父已接了你十招,更有甚麽话说?”
这几下交手,金轮法王已知这小姑娘武功虽高,终究万万不及自己,若是正式比拚,十招之内定可将她打败,最讨厌杨过在旁搅局,胡言乱语,弄得自己心神不定,心想:“且不理这少年胡说,我加紧出招,先将这女孩儿打败了,再作道理。”於是袍袖带风,金轮幌动,又是一招极厉害的杀著劈将这去。杨过大叫:“不要脸!说了十招,又来偷袭,十一、十二、十三、十四……”他也不理会双方攻守招数多少,口中自管连珠价数将出来。
小龙女接过一招之後,极是害怕,说甚麽也不敢再正面挡他第二招,当下展开轻功,在厅上飞舞来去,手中绸带飘动,金球急转,幻成一片竹雾,一道黄光。那金球发出玎玎声响,忽怎忽缓,忽轻忽响,竟尔如乐曲一般。原来她幽居古墓之时,曾依著林朝英遗下的琴谱按抚瑶琴,颇得妙理。後来练这绸带金球,听著球中发出的声音颇具音节,也是她少年心性,竟在武功之中把音乐配了上去。天地间岁时之序,草木之长,以至人身之脉搏呼吸,无不含有一定节奏,音乐乃依循天籁及人身自然节拍而组成,是故乐音则听之悦耳,嘈杂则闻之心烦。武功一与音乐相合,使出来更是柔和中节,得心应手。
古墓派的轻功乃武林一绝,别派任何轻功均所不及。於平原旷野之间尚不易见其长处,此时在厅上使将出来,的是飘逸无伦,变化万方。她一生在墓室中练功,於丈许方圆之内当真趋退若神。金轮法王武功虽然远胜,但她一味腾挪奔跃,却也奈何不了,只听得铃声玎玎,有如乐曲,听了几下,竟便要顺著她乐音出手,急忙摆动金轮,发出一阵嘈音来冲□铃声。霎时间大厅上两般声音交作,忽轻忽响,或高或低。铃声清脆,听来心旷神怡,金轮中发出的当当巨响却是如打铁,如刮镬,如杀猪,如击狗,说不出的古怪喧噪。
郭靖与黄蓉在旁观战,都想起少年之时在桃花岛上听洪七公、欧阳锋、黄药师三人以乐声拚斗的情景,此时思及,已如隔世。眼前这两人武功虽妙,说到以乐声拚斗的功夫,却尚远不及洪黄欧阳。这时杨过滔滔不绝的早已数到了“一千零五、一千零六、一千零七……” 但小龙女不与敌人正面动手,金轮法王却算来未满十招。郭芙本在母亲怀中昏睡,被金轮的恶响吵醒,双手掩耳,抬起头来,满脸迷惘,不明所以。
此时金轮法王也已极不耐烦,自觉以一代宗主身分,来来去去竟斗不下一个少女,若再拖延,纵然获胜,也已脸上无光,猛地里左臂横伸,金轮斜砸,手掌自左下方仰拍,金轮自右上方击落。二人游斗这许久,小龙女轻功的路子已被他摸准了五成,这两下杀招拦住了她进途退路,要教她让得前面,避不了後面。小龙女危急中绸带飞扬,卷起一团白花,身子急向上跃。法王金轮回转,已将绸带锁住。若是寻常兵刃,早已被他锁夺脱手,但绸带没半点坚劲,竟尔轻轻巧巧的从轮孔中滑脱。金轮法王喝道:“这是第二招,第三招来了!”踏上一步,金轮忽地脱手,向小龙女飞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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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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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9)
这一下绝招实是出乎人人意料之外,但见金轮急转,向小龙女砸到。小龙女大骇,伏低身子向後急窜,耳听得当当当声响,一团黄光从脸畔掠过,不容寸许,疾风只削得她嫩脸生疼。众人惊呼声中,法王抢身长臂,手掌在轮缘一拨,那金轮就如活了一般,在空中忽地转身,又向小龙女追击过去。小龙女眼见轮子转动时势道大得异乎寻常,那敢用绸带去卷?只得以绝顶轻功旁跃避开。金轮法王两击不中,叫道:“好轻功!”抢上去突伸左拳,当的一声在轮边一击,同时双掌齐出,拦在小龙女身前,那金轮却呛啷啷的从她脑後飞来。
金轮来势并不十分迅速,但轮子未到,疾风已然扑至,势道猛恶之极。法王在轮上击这一拳时,已先行料到对方闪避方位,因此那轮子犹似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绕了半个圈子,向她身後急追。小龙女这一跃一避,已然尽施生平所学,却见这藏僧双掌箕张,竟自拦在身前。群雄耳中鸣响,目为之眩,无不惊心。
杨过见小龙女遇险,情急关心,顺手抓起达尔巴遗在地下的金杵,奋力跃起,举杵向轮子捣去,当的一声大响,金刚杵恰好套入轮中空洞,只是金轮力道实在猛恶,只震得他双手虎口迸裂,鲜血长流,连入带轮和著金杵,一齐摔在地下。
小龙女一瞥眼见金轮落地,後路胁迫已解,但自己身在半空,如何能避开面前的大敌?情急智生,绸带挥出,卷住西首的柱子,用劲一扯,身子在空中借力斜飞,撞向厅柱,轻轻巧巧的滑落,溜到了柱後,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法王五丁开山般的掌力。
金轮法王明已得手,却又被杨过从中阻挠,不但对方逃开,连自己纵横无敌的兵刃也被他打落在地,真是生平从所未遇的大挫折。他本来清明在躬,智慧朗照,这时却不由得大动无明,不等杨过起身,呼的一掌,已劈空向他击去。按理他是一派宗师,对方既是後辈,又已摔在地下未曾起身,如此打他一掌,和他身分及平素的自负实是殊不相称,但盛怒之下也已顾不得这许多。
郭靖见他怒视杨过,抬肩缩臂,知他要猛下毒手,暗叫:“不好!”若是抢步上前,纵然挡得一挡,杨过仍然不免受伤,危急中不及细思,一招“飞龙在天”,全身跃在空中,向他头顶搏击下来。金轮法王掌力若是不收,虽能将杨过毙於掌底,自己却也要丧生於这凌厉无伦的降龙掌之下,当下掌力急转,“嘿”的一声呼喝,手掌与郭靖相交。
这是当代两位武学大师的二次交掌。郭靖人在半空,无从借力,顺著对方掌势翻了半个筋斗,向後落下。金轮法王却稳站原地,身不幌,脚不移,居然行若无事。郝大通、孙不二、点苍渔隐等素知郭靖武功,见後无不骇异,心想这番僧的功夫实是深不可测。其实郭靖向後退让,自然而然的消解敌人掌力,乃是武学正道。金轮法王给杨过一捣乱,搅得脸上无光,硬要争回颜面而实接郭靖掌力,却是大耗内力真气,虽似占了上风,内里却是吃亏。二人均是并世雄杰,数十招内决难分判高下,金轮法王勉强在一招中先占地步,胸口又不免隐隐生疼,好在对方只求救人,并不继续进招,於是口唇紧闭,暗运内力,打通胸口所凝住的一股滞气。
杨过死里逃生,爬起身来,奔向小龙女身旁,小龙女也正过来探视。两人齐声问道:“ 你没事麽?”两人同时点了点头,脸上同现笑容,双手互握,满心喜悦。
杨过随即举起金刚杵,将金轮顶在杵上,耍盘子般转动,居然也发出些呛啷啷的声响,高声叫道:“蒙古众武士听著:你们大国师的兵刃已给我缴下,还说甚麽天下武林盟主?快快滚你们蒙古奶奶老太婆的臭鸭蛋罢!”
蒙古武士尽皆不服,眼见金轮法王与小龙女比武已然胜了,对方出了一个杨过不足,又出一个郭靖,纷纷叫嚷:“你们以三敌一,羞也不羞?”“法王自行将金轮抛去,岂是你这小子所能夺下?”“一对一,好好比过,不许旁人插手助拳!”“对对,再打过。”众人喧哗叫嚣,但说的都是蒙古话,除郭靖之外,中原群雄一句也听不懂。
中原群雄中明白事理的,也觉以武功而论,金轮法王当然在小龙女之上,但武林盟主这个名号,说甚麽也不能让一个蒙古国师拿去,否则中原武林固然丢尽了脸面,而群集御敌之际自不免先行折了锐气。少年气盛的见蒙古众武士喧扰,也是大声喝骂,与他们对吵起来。双方各抽兵刃,势成群殴。
杨过高举金杵金轮,向金轮法王说道:“还不认输?你的兵刃都失了,还有甚麽脸面?世上可有兵刃给人收去的武林盟主麽?”
金轮法王正暗运内力,杨过的说话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开口说话。杨过一见情状,已自猜到三分,忙大声说道:“各位英雄请听者:我再问他三声,他若是不答,便是认输。”他怕时刻一久,法王运气完毕,更不延搁,一口气的问道:“你是不是输了?武林盟主你是想也不敢想了?你默不作声,就是认输?”金轮法王正消去了滞气,胸口隐痛已除,待要答话,杨过见他嘴唇微动,急忙抢在头里,说道:“好,你既认输,我们也不来难为你,你们大夥儿好好的去罢。”当下高举金杵金轮,拿去交给了郭靖。他本想交与师父,但怕金轮法王发怒来夺,小龙女抵挡不住。
金轮法王气得脸皮紫胀,又忌惮郭靖武功了得,金轮既落入他手,自己空手去夺,必难成功,眼见中原武士人多势众,若是群斗,己方定要一败涂地。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先行退却,再图报复,於是大声说道:“中原蛮子诡计多端,倚多为胜,不是英雄好汉,大夥儿随我走罢。”他右手一挥,蒙古众武士齐向厅外退出。他遥遥向郭靖施礼,说道:“郭大侠,黄帮主,今日领教高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後会有期。”
郭靖躬身答礼,说道:“大师武功精深,在下佩服得很。贤师徒的兵刃就请取回。”说著要将金轮金杵递过。杨过大声道:“金轮法王,你想伸手接过,要不要脸?”郭靖刚喝得一声:“过儿,别胡说。”金轮法王早已袍袖飘动,转身向外,头也不回的大步出厅。
杨过忽地想起一事,叫道:“喂,你的弟子霍都中了我暗器之毒,快拿解药来换我的解药罢。”金轮法王自恃玄功通神,深明医理,甚麽毒物都能治得,恨极杨过狡猾无礼,对他的话毫不理睬,迳自去了。黄蓉见朱子柳合上眼沉沉睡去,心想此间聚集了不少使用□毒暗器的名家,总有人能治得他身上之伤,见金轮法王不肯交换解药,却也不甚在意。
此时陆家庄前前後後欢声雷动,都为杨过与小龙女力胜金轮法王喝采。二人身旁围集了数百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有的说杨过打败霍都,乃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的说小龙女轻功超逸绝伦,居然避开了金轮如此凶猛的飞击。但对杨过以“移魂大法”使达尔巴自击晕倒一节,十之八九都不明白。有人问起,杨过便胡说八道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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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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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礼教大防(1)
当下陆家庄上重开筵席,再整杯盘。杨过一生受尽委屈,遭遇无数折辱轻贱,今日方得扬眉吐气,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无人不刮目相看,心中自是得意非凡。
小龙女不明世事,见杨过喜动颜色,虽不知原由,却也极为高兴。黄蓉对她很是喜爱,拉著她手问长问短,要她坐在席间自己身畔。小龙女见杨过坐在郭靖与点苍渔隐之间,与她隔得老远,忙招手道:“过儿,过来坐在我身边。”杨过却知男女有别,初见之际一时忘形,对她真情流露,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与她这般亲热,却是甚为不妥,听她这般叫唤,脸上不禁一红,微微一笑,却不过去。
小龙女又叫道:“过儿,你干麽不来?”杨过道:“我坐在这里好了,郭伯伯跟我说话呢。”小龙女秀眉微蹙,说道:“我要你坐在我身边。”杨过见了她生气的神情,心中怦然一动,这轻嗔薄怒的模样,真教他为之粉身碎骨也是甘心情愿。当日只因陆无双的嗔容与小龙女微有相似之处,便为她奋身却敌、护行千里,此时真人到来,那里还能有半点违拗?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她座前。
黄蓉见了二人神情,心下微微起疑,当即命人安排席位,问杨过道:“过儿,你这身武功是跟谁学的?”杨过指著小龙女道:“她是我师父啊,郭伯母你怎麽不信?”黄蓉素知他狡谲,但见小龙女一派天真无邪,料定不会撒谎,於是转头问她:“妹妹,他的武功是你教的?”小龙女很是得意,说道:“是啊,你说我教得好不好?”黄蓉这才信了,说道:“好得很啊!妹妹,你师父是谁?”小龙女道:“我师父已经死了。”说著眼圈一红,心中颇感难过。她师父本来教得她不动七情六欲,但此时对杨过的爱念一起,胸中隐藏著的深情慢慢都□露了出来。
黄蓉又问:“请问尊师高姓大名?”小龙女摇头道:“我不知道,师父就是师父。”黄蓉只道她不肯说,武林中人讳言师门真情也是常事,当下不再追问。其实小龙女的师父是林朝英的贴身丫鬟,只有一个使唤的小名,连她自己也不知姓甚麽。
这时各路武林大豪纷向郭靖、黄蓉、小龙女、杨过四人敬酒,互庆打败了金轮法王这个强敌。郭芙跟著父母,本来到处受人尊重,此时相形之下,不由得黯然无光,除了武氏兄弟照常在旁殷勤之外,竟无一人理她。她心中气闷,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咱们别喝酒了,外边玩去。”武敦儒与武修文齐声答应。三人站起身来,正要出厅,忽听郭靖叫道: “芙儿,你到这儿来。”郭芙回过头来,只见父亲已移坐在母亲一席,笑吟吟的向她招手,於是走近身去,叫了声:“爹,妈!”倚在黄蓉身上。
郭靖向黄蓉笑道:“你起初担心过儿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济,难及芙儿,现下总没话说了罢?他为中原英雄立了这等大功,别说并无甚麽过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错了事,那也是过不及功了。”黄蓉点点头,笑道:“这一回是我走了眼,过儿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是欢喜得紧呢。”
郭靖听妻子答应了女儿的婚事,心中大喜,向小龙女道:“龙姑娘,令徒过世了的父亲当年与在下有八拜之交。杨郭两家累世交好,在下单生一女,相貌与武功都还过得去……” 他性子直爽,心中想甚麽口里就说甚麽。黄蓉插嘴笑道:“啊哟,那有这般自夸自赞的劲儿,也不怕龙家妹子笑话。”
郭靖哈哈一笑,接著说道:“在下意欲将小女许配给贤徒。他父母都已过世,此事须得请龙姑娘作主。乘著今日群贤毕集,喜上加喜,咱们就请两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订了亲事如何?”其时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当年郭靖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才有指腹为婚之事。
郭靖说了此言,笑嘻嘻的望著杨过与女儿,心料小龙女定会玉成美事。郭芙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将脸蛋儿藏在母亲怀里,心觉不妥,却不敢说甚麽。
小龙女脸色微变,还未答话,杨过已站起身来,向郭靖与黄蓉深深一揖,说道:“郭伯伯、郭伯母养育的大恩、见爱之情,小侄粉身难报。但小侄家世寒微,人品低劣,万万配不上你家千金小姐。”
郭靖本想自己夫妇名满天下,女儿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现下亲自出口许配,他定然欢喜之极,那知竟会一口拒绝,倒不由得一怔,但随即想起,他定是年轻面嫩,□觏推托,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过儿,你我不是外人,这是终身大事,不须害羞。”杨过又是一揖到地,说道:“郭伯伯,你若有何差遗,小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婚姻之命,却实是不敢遵从。”郭靖见他脸色郑重,大是诧异,望著妻子,盼她说个明白。
黄蓉暗怪丈夫心直,不先探听明白,就在席间开门见山的当众提出来,枉自碰了个大钉子,眼见杨过与小龙女相互间的神情大有缠绵眷恋之意,但他们明明自认师徒,难道两人行止乖悖,竟做出逆伦之事来?这一节却大是难信,心想杨过虽然未必是正人君子,却也不致如此胡作非为。宋人最重礼法,师徒间尊卑伦常,看得与君臣、父子一般,万万逆乱不得。黄蓉虽有所疑,但此事太大,一时未敢相信,於是问杨过道:“过儿,龙姑娘真的是你师父吗?”杨过道:“是啊!”黄蓉又问:“你是磕过头、行过拜师的大礼了?”杨过道:“是啊。”他口中答覆黄蓉,眼光却望著小龙女,满脸温柔喜悦,深怜密爱,别说黄蓉聪颖绝伦,就算换作旁人,也已瞧出了二人之间绝非寻常师徒而已。郭靖却尚未明白妻子的用意,心想:“他早说过是龙姑娘的弟子,二人武功果是一路同派,那还有甚麽假的?我跟他提女儿的亲事,怎麽蓉儿又问他们师承门派?嗯,他先入全真派,後来改投别师,虽然不合武林规矩,却也难化解。”
黄蓉见了杨过与小龙女的神色,暗暗心惊,向丈夫使个眼色,说道:“芙儿年纪还小,婚事何必心急?今日群雄聚会,还量商议国家大计要紧。儿女私事,咱们暂且搁下罢。”郭靖心想不错,忙道:“正是,正是。我倒险些儿以私废公了。龙姑娘,过儿与小女的婚事,咱们日後慢慢再谈。”
小龙女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己要做过儿的妻子,他不会娶你女儿的。”
这两句话说得清脆明亮,大厅上倒有数百人都听见了。郭靖一惊,站了起来,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她拉著杨过的手,神情亲密,可又不由得不信,期期艾艾的道:“他…… 他是你的徒……徒……儿,却难道不是麽?”
小龙女久在地下古墓,不见日光,因之脸无血色,白皙逾恒,但此时心中欢悦,脸色娇艳,如花初放,笑吟吟的道:“是啊!我从前教过他武功,可是他现下武功跟我一般强了。他心里欢喜我,我也很欢喜他。从前……”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虽然天真纯朴,但女儿家的羞涩却是与生俱来,缓缓说道:“从前……我只道他不欢喜我,不要我做他妻子,我 ……我心里难受得很,只想死了倒好。但今日我才知他是真心爱我,我……我……”厅上数百人肃静无声,倾听她吐露心事。本来一个少女纵有满腔热爱,怎能如此当众宣□?又怎能向郭靖这不相干之人倾诉?但她於甚麽礼法人情压根儿一窍不通,觉得这番言语须得跟人说了,当即说了出来。
杨过听她真情流露,自是大为感动,但见旁人脸上都是又惊又诧、又是尴尬、又是不以为然的神色,知道小龙女太过无知,不该在此处说这番话,当下牵著她手站起身来,柔声道:“姑姑,咱们去罢!”小龙女道:“好!”两人并肩向厅外走去。此时大厅上虽然群英聚会,但在小龙女眼中,就只见到杨过一人。
郭靖和黄蓉愕然相顾,他夫妇俩一生之中经历过千奇百怪、艰难惊险,眼前此事却是万万料想不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小龙女和杨过正要走出大厅,黄蓉叫道:“龙姑娘,你是天下武林盟主,群望所属,观瞻所系,此事还须三思。”小龙女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道:“我做不来甚麽盟主不盟主,姊姊你若是喜欢,就请你当罢。”黄蓉道:“不,你如真要推让,该当让给前辈英雄洪老帮主。”武林盟主是学武之人最尊荣的名位,小龙女却半点也不放在心上,随口笑道:“随你的便罢,反正我是不懂的。”拉著杨过的手,又向外走。
突然间衣袖带风,红烛幌动,座中跃出一人,身披道袍、手挺长剑,正是全真道士赵志敬。他横剑拦在厅口,大声道:“杨过,你欺师灭祖,已是不齿於人,今日再做这等禽兽之事,怎有面目立於天地之间?赵某但教有一口气在,断不容你。”杨过不愿与他在众人之前纠缠不清,低沉著声音道:“让开!”赵志敬大声道:“尹师弟,你过来,你倒说说,那天晚上咱们在终南山上,亲眼目睹这两人赤身露体,干甚麽来著?”尹志平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左手高举。众人见他小指与无名指削断了半截,虽不知其中含意,但见他浑身发抖,脸色怪异,料想中间必然大有蹊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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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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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礼教大防(2)
杨过那晚与小龙女在花丛中练玉女心经,为赵尹二人撞见,杨过曾迫赵志敬立誓,不得向第五人说起,那知他今日竟在大庭广众之间大肆诬陷,自是恼怒已极,喝道:“你立过重誓,不能向第五人说的,怎麽如此……如此……”赵志敬哈哈一笑,大声道:“不错,我立誓不向第五人说,可是眼前有第六人、第七人。百人千人,就不是第五人了。你们行得苟且之事,我自然说得。”
赵志敬见二人於夜深之际、衣衫不整的同处花丛,怎想得到是在修习上乘武功?这时狂怒之下抖将出来,倒也不是故意诬陷。小龙女那晚为此气得口喷鲜血,险些送命,这时听他狡言强辩,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向他胸口轻轻按去,说道:“你还是别胡说的好。”此刻她玉女心经早已练成,这一掌按出无影无踪,而玉女心经又是全真派武功的克星,赵志敬伸手急格,不料小龙女的手掌早已绕过他手臂,按到了他胸口。
赵志敬一格落空,大吃一惊,但对方手掌在自己胸口稍触即逝,竟无半点知觉,当下也不在意,冷笑道:“你摸我干麽?我又不……”一言未毕,突然双目直瞪,砰的一声,翻身摔倒,竟已受了极重的暗伤。
孙不二与郝大通见师侄受伤,急忙抢出扶起,只见他血气上涌,胀得满脸通红,宛似醉酒。孙不二冷笑道:“好哇,你古墓派当真是和我全真派干上了。”拔出长剑,就要与小龙女动手。
郭靖急从席间跃出,拦在双方之间,劝道:“咱们自己人休得相争。”向杨过道:“过儿,双方都是你师尊。你劝大家回席,从缓分辨是非不迟。”
小龙女从来意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等说过了话不算的奸险背信之事,心中极是厌烦,牵著杨过的手,皱眉道:“过儿,咱们走罢,永不见这些人啦!”杨过随著她跨出两步。
孙不二长剑闪动,喝道:“打伤了人想走麽?”
郭靖见双方又要争竞,正色说道:“过儿,你可要立定脚跟,好好做人,别闹得身败名裂。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可知这个‘过’字的用意麽?”
杨过听了这话,心中一震,突然想起童年时的许多往事,想起了诸般伤心折辱,又想: “怎麽我这名字是郭伯伯取的?”
郭靖对杨过爱之切,就不免求之苛,责之深,见他此日在群雄之前大大露脸,正自欣慰无已,却突然发觉他做了万万不该之事,心中一急,语声也就特别严厉,又道:“你过世的母亲定然曾跟你说,你单名一个‘过’字,表字叫作甚麽?”杨过记得母亲确曾说起,只是他年纪轻轻,从来无人以表字相称,几乎自己也忘了,於是答道:“叫作‘改之’。”郭靖厉声道:“不错,那是甚麽意思?”杨过想了一想,记起黄蓉教过的经书,说道:“郭伯伯是叫我有了过失就要悔改。”
郭靖语气稍转和缓,说道:“过儿,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先圣先贤说的话。你对师尊不敬,此乃大过,你好好的想一下罢。”
杨过道:“若是我错了,自然要改。可是他……”手指赵志敬道:“他打我辱我,骗我恨我,我怎能认他为师?我和姑姑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敬她爱她,难道这就错了?”他侃侃而言,居然理直气壮。郭靖的机智口才均是远所不及,怎说得过他?但心知他行为大错特错,却不知如何向他说清楚,只道:“这个……这个……你不对……”
黄蓉缓步上前,柔声道:“过儿,郭伯伯全是为你好,你可要明白。”杨过听到她温柔的言语,心中一动,也放低了声音道:“郭伯伯一直待我很好,我知道的。”眼圈一红,险些要流下泪来。黄蓉道:“他好言好语的劝你,你千万别会错了意。”杨过道:“我就是不懂,到底我又犯了甚麽错?”黄蓉脸一沉,说道:“你是当真不明白,还是跟我们闹鬼?” 杨过心中不忿,心道:“你们好好待我,我也好好回报,却又要我怎地?”咬紧了嘴唇却不答话。黄蓉道:“好,你既要我直言,我也不跟你绕弯儿。龙姑娘既是你师父,那便是你尊长,便不能有男女私情。”
这个规矩,杨过并不像小龙女那般一无所知,但他就是不服气,为甚麽只因为姑姑教过他武功,便不能做他妻子?为甚麽他与姑姑绝无苟且,却连郭伯伯也不肯信?想到此处,胸头怒气涌将上来。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偏激刚烈之人,此时受了冤枉,更是甩出来甚麽也不理会了,大声说道:“我做了甚麽事碍著你们了?我又害了谁啦?姑姑教过我武功,可是我偏要她做我妻子。你们斩我一千刀、一万刀,我还是要她做妻子。”
这番话当真是语惊四座,骇人听闻。当时宋人拘泥礼法,那里听见过这般肆无忌惮的叛逆之伦?郭靖一生最是敬重师父,只听得气向上冲,抢上一步,伸手便往他胸口抓去。
小龙女吃了一惊,伸手便格。郭靖武功远胜於她,此时盛怒之下,更是出尽全力,一带一挥,将小龙女抛出丈馀,接著手掌一探,抓住了杨过胸口“天突穴”,左掌高举,喝道:“小畜生,你胆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杨过给他一把抓住,全身劲力全失,心中却丝毫不惧,朝声说道:“姑姑全心全意的爱我,我对她也是这般。郭伯伯,你要杀我便下手,我这主意是永生永世不改的。”郭靖道: “我当你是我亲生儿子一般,决不许你做了错事,却不悔改。”杨过昂然道:“我没错!我没做坏事!我没害人!”这三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铿然有声。
厅上群雄听了,心中都是一凛,觉得他的话实在也有几分道理,若是他师徒俩一句话也不说,在甚麽世外桃源,或是穷乡荒岛之中结成夫妇,始终不为人知,确是与人无损。只是这般公然无忌的胡作非为,却是有乖世道人心,成了武林中的败类。
郭靖举起手掌,凄然道:“过儿,我心里好疼,你明白麽?我宁可你死了,也不愿你做坏事,你明白麽?”说到後来,语音中已含哽咽。
杨过听他如此说,知道自己若不改口,郭伯伯便要一掌将自己击死。他有时虽然狡计百出,但此刻却又倔强无比,朗声道:“我知道自己没错,你不信就打死我好啦。”
郭靖左掌高举,这一掌若是击在杨过天灵盖上,他那里还有性命?群雄凝息无声,数百道目光都望他著手掌。
郭靖左掌在空际停留片时,又向杨过瞧了一眼,但见他咬紧口唇,双眉紧蹙,宛似他父亲杨康当年的模样,心中一阵酸痛,长叹一声,右手放松了他领口,说道:“你好好的想想去罢。”转过身来,回席入座,再也不向他瞧上一眼,脸色悲痛,心灰意懒已到极处。
小龙女招手道:“过儿,这些人横蛮得紧,咱们走罢。”她可丝毫不知适才杨过生死之际间不容发。杨过心想“横蛮”二字的形容,确甚适当,大踏步走向厅口,与小龙女携手而出,到庄外牵了瘦马,迳自去了。
群雄眼睁睁的望著二人背影,有的鄙夷,有的惋惜,有的愤怒,有的惊诧。
杨过与小龙女并肩而行,夜色已深,此时两人久别重逢,远离应嚣,於适才的恶斗、争辩,都已忘得乾乾净净,只觉此刻人生已臻极美之境,过去的生涯尽是白活,而未来的时光也大可不必再过。两人心灵相通,不交一言,默默无言的走著,到了一株垂杨树下,两人过去坐下,在树荫下倚著树干,渐感倦困,就此沉沉睡去。瘦马在远处吃著青草,偶而发出一声声低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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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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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礼教大防(3)
一觉醒来,天已大明,两人相视一笑。杨过道:“姑姑,咱们到那里去?”小龙女沉吟半晌,道:“还是回古墓去罢。”她自下得山来,只觉软红十丈虽然繁华,终不如在古墓中那麽逍遥自在。杨过寻思:“得与姑姑在古墓中□守一辈子,此生已无他求。”从前记挂著外面世界,只盼她放自己出墓,但在外面打了个转,却又留恋起古墓中清净的生涯来。当下两人折而向北,缓缓而行。一个仍是叫他“过儿”,一个仍是叫她“姑姑”,都觉如此相处相呼,最是自然不过。
中午时分,两人谈到金轮法王的武功,都说他功夫了得,难以抵敌。小龙女忽道:“过儿,玉女心经中最後一章,咱们从没练好过,你可记得麽?”杨过道:“记是记得的,但咱俩拆来拆去,总是不成,想来总有些甚麽地方不对。”小龙女道:“本来我也想不透,但昨天见那老道姑的宝剑抖了几下,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杨过回想孙不二昨日所使的剑招,登时领悟,叫道:“对啦,对啦,那是要全真派武学与玉女心经同时使用,怪不得咱们一直练得不对。”
当年古墓派祖师林朝英独居古墓而创下玉女心经,虽是要克制全真派武功,但对王重阳始终情意不减,写到最後一章之时,幻想终有一日能与意中人并肩击敌,因之这一章的武术是一个使玉女心经,一个使全真功夫,相互应援,分进合击。林朝英当日柔肠百转,深情无限,缠绵相思,尽数寄托於这章武经之中。双剑纵横是宾,携手克敌才是主旨所在,然而在所遗石刻之中却不便注明这番心事。小龙女与杨过初练时相互情愫未生,无法体会祖师婆婆的深意,修习之际两人均使本门心法,自是领会不到其中妙诣。
当下两人一齐悟到,各自折了一枝柳枝,一招招对拆起来。小龙女缓缓仗动玉女剑法,杨过使的则是全真剑法。但拆了数招,仍觉难以融会。他二人想不到林朝英当年创制这套剑法,心中想像与王重阳并肩御敌,一招一式尽是相互配合照顾,此时杨龙两人对拆,却是将对方当成了敌人,互刺互击,相杀相斫,自是大为凿枘。其实林朝英与王重阳都是当时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单只一人已无旁人能与之对敌,这套联手抗敌的功夫实在并无用处,只是林朝英自肆想像、以托芳心而已。她创此剑法时武功已达巅峰,招式劲急,绵密无间,不能有毫发之差,杨过与小龙女不明其中含意,自难得心应心。
二人练了一会总感不对。小龙女道:“或许咱们记错了,回到墓中去瞧清楚了再练。” 杨过正要答话,突听远处马蹄声响,一骑马飞驰而至。那马遍体赤毛,马上之人一身紫衫,转眼之间,一人一骑如风般掠过身边,正是黄蓉骑著小红马。
杨过不愿再与她一家人见面而多惹烦恼,於是与小龙女商量改走小道,以免在前途再行相遇。小龙女虽是师父,但除了武功之外甚麽事也不懂,杨过说改走小道,她自无异议。当晚二人在一家小返店中宿了。杨过睡在床上,小龙女仍是用一条绳子横挂室中,睡在绳上。二人都已决意要结为夫妇,但在古墓中数年来都是如此安睡,此番重遇,仍是自然而然的睡下,依法练功,只是想到心上人就在身旁,此後更不分离,均感无限喜慰。
次日中午,二人来到一座大镇。镇上人烟稠密,车来马往,甚是热闹。杨过带同小龙女到一家酒楼用饭,刚走上楼梯,不禁一怔,只见黄蓉与武氏兄弟坐地一张桌旁正自吃饭。杨过心想既然遇到,不便假装不见,上前行礼,叫了声:“郭伯母。”
黄蓉双眉深锁,脸带愁容,问道:“你见到我女儿没有?”杨过道:“没有啊。芙妹没跟你在一起麽?”
黄蓉尚未答话,楼梯声响,走上数人。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正是金轮法王。杨过急忙转头,不再跟黄蓉说话,悄悄走到小龙女身旁,低声道:“背转了脸,别瞧他们。”但金轮法王眼光何等锐利,一上楼梯,於楼上诸人均已尽收眼底,嘿嘿冷笑,大刺刺的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杨过本已将头转过,突听黄蓉叫了声:“芙儿!”不禁回头,只见郭芙与金轮法王同坐一桌。眼睁睁望著母亲,却是不敢过去。
原来金辁法王陆家庄受挫,心中不忿,筹思反败为胜之策,更兼霍都身中玉蜂针,毒性发作,多方解救始终无效,更须设法抢夺解药,是以未曾远去,便在陆家庄附近逗留。也是郭芙合当遭难,清晨骑了小红马出来驰骋,正好遇上这个大对头,给他一把揪下马来。小红马极有灵性,发飞奔回庄,悲嘶不已。郭靖等知道女儿遇险,大惊之下,立即分头寻找。黄蓉虽然怀有身孕,仍是带著武氏兄弟来回探察,此日在这镇上见到杨过师徒,不料金轮法王押著郭芙,却也来到了这酒楼。
黄蓉一见女儿,惊喜交集,眼见她落入大敌手中,叫了一声之後,便不再说话,拿著一双筷子在桌上划来划去,筹思救女之策。正自琢磨,忽听金轮法王说道:“黄帮主,这一位是你的爱女罢?前日我见她倚在你的怀中,撒痴撒娇,有趣得紧啊。”黄蓉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武修文站起身来,喝道:“枉你身为一派宗师,比武不胜,却来欺侮人家年轻姑娘,羞也不羞?”金轮法王对他的话只当没听见,又道:“黄帮主,前日较量,你们明明输了,却多般的横生枝节,不是好汉行迳。你先将毒针解药给我,然後咱们约定日子,公公道道的比一场武,以定武林盟主之位到底谁属。”黄蓉仍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武修文大声道:“你先把郭姑娘放回,我们立时送上解药,比武之议慢慢商量不迟。” 黄蓉斜眼向杨过与小龙女望了一眼,心想:“解药是在这二人身上,你贸然答应对方,也不知人家给是不给。”金轮法王道:“□毒暗器,天下难道就只你们一家?你们用毒针伤我徒儿,我也能在你女儿身上钉上几枚毒钉。你们给解药,我们就给她治。说到放人,可没那麽容易。”黄蓉见女儿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受伤,但母女情深,不禁心中无主,常言道“关心则乱”,她虽机变无双,此时竟然一筹莫展。
眼见店伴将酒菜川流不息价送到金轮法王桌上,法王等纵情饮食,大说大笑。郭芙呆呆坐著,只是凝望母亲,始终不提筷子。黄蓉心如刀割,牵动内息,突然腹中又隐隐作痛。
金轮法王用完酒饭,站起身来,说道:“黄帮主,跟咱们一起走罢。”黄蓉一愕,立时省悟,他不但擒住女儿不放,竟连自己也要带走,此时落了单,身边只武氏兄弟二人,自是非他敌手,不禁脸色大变。金轮法王又道:“黄帮主,你不用害怕,你是中原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我们自是以礼相待。只要武林盟主之位有了定论,立时恭送南归。”他上楼见到黄蓉,便知遇到良机,只要将她擒获,中原武士非拱手臣服不可,那比拿住了郭芙可要高出百倍,当真是一件天大买卖送上门来。黄蓉只关心著女儿,先前竟没想到此节。
武氏兄弟见师娘受窘,明知不敌,却也不能不挺身而出,长剑双双出鞘,护在师娘身前。黄蓉低声道:“快跳窗逃走,向师父求救。”武氏兄弟两人向她瞧了一眼,又向郭芙瞧了一眼,这才奔向窗口。
黄蓉暗骂:“笨蛋,这当儿怎容得如此迟疑?”果然只这麽稍一稽延,已自不及。金轮法王长臂前探,一手一个,抓住二人背心,如老鹰拿小鸡般提了起来。武氏兄弟回剑急刺,金轮法王也不闪避,只是双手微摆,武敦儒长剑刺向弟弟,而武修文的长剑却刺向了哥哥。两武大惊,急忙撒手抛剑,当当两声,两柄长剑同时落地,才算没伤了兄弟。
金轮法王双臂一振,将二人抛出丈许,冷笑道:“乖乖的跟佛爷走罢。”转头向杨过与小龙女道:“你两位跟黄帮主倘若不是一路,便请自便,以後别来碍我的事就是。两位武功了得,今後好好保重,再去练上一二十年,天下便无敌手。”他倒并非对二人另眼相看,却是知道黄蓉、小龙女、杨过三人武功虽然都不及自己,但如联手相斗,那就不易应付,即使得胜,也未必定可擒获黄蓉,因之有意相间,那是得其主干、舍其旁枝之意。他并不知黄蓉因怀孕而不便动手,只估量她打狗棒极其神妙,是个劲敌。
小龙女道:“过儿,咱们走罢!这老和尚很厉害,咱们打他不过的。”她满心只盼早回古墓,与杨过长相□守,她於世间的恩仇斗杀本来就毫不关心,见到金轮法王又感害怕,便即直言无隐。杨过答应了,站起身来,走到楼口,心想此去回到古墓,多半与黄蓉永世不再相见,不禁向她望了一眼。
只见她玉容惨淡,左手按住小腹,显是在暗忍疼痛,杨过登时心想:“郭伯伯、郭伯母不许我和姑姑相好,未免多事,但他们对我实无歹意,今日郭伯母有难,我如何能一走了之?只是敌人实在太强,我与姑姑齐上,也决计不是这藏僧的敌手,反正救不了郭伯母,又何必将自己与姑姑的性命陪上?不如去禀报郭伯伯,让他率人追救便是。”
杨过携著小龙女的手,举步下楼,只见一名蒙古武士大踏步走到黄蓉身前,粗声说道: “快走,还耽搁甚麽?”说著伸手去拉她臂膀,竟当她是囚犯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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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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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礼教大防(4)
黄蓉当了十馀年丐帮的帮主,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虽然今日遭厄,岂能受此伧夫之辱?见他黑毛茸茸的一双大手伸将过来,当即衣袖甩起,袖子盖上他手腕,乘势抓住挥出,呼的一声,那蒙古武士肥大的身躯从酒楼窗口飞了出去,跌在街心,只摔得半死不活。黄蓉生性受洁,不愿手掌与他手腕相触,是以先用袖子罩住,才隔袖摔他。
酒楼上众人初时听他们说得斯文,均未在意,突见动手,登时大乱。
金轮法王冷笑道:“黄帮主果然好功夫。”学著蒙古武士的神气,大踏步走上,一模一样的伸手去拉,黄蓉知他有意炫示功夫,虽是同样的出手,自己要同样的摔他却是万万不能,只得退了一步。
杨过已走下楼梯数级,猛见争端骤起,黄蓉眼下就要受辱,不由得激动了侠义心肠,还顾得甚麽生死安危,飞身过去拾起正敦儒掉下的长剑,一招“青龙出海”,急向金轮法王後心刺去,喝道:“黄帮主带病在身,你乘危相逼,羞也不羞?”
金轮法王听到背後金刃破空之声,竟不回头,翻过手指往他剑刃平面上一击。当的一响,杨过只震得右臂发麻,剑尖直垂下去,急忙飞身跃开。
金轮法王回过身来,说道:“少年,快快走罢!你年纪轻轻,武功不弱,将来成就远胜於我,此时却还不是我的对手,何苦强自出头,丧生於我手下?”这几句话软硬兼施,既把杨过捧了一下,却又深具威胁。他金轮被杨过与小龙女击下,令他已然到手的武林盟主之位终於落空,心中对二人自是恨得牙□倏地,只是此刻权衡轻重,以拿住黄蓉为第一要义,不愿多树敌人,只盼杨过与小龙女退出这场是非,日後再找这两个小辈的晦气不迟。他称雄西藏,颇富谋略,非徒武功惊人而已。
这几句话不亢不卑,确又不是大言欺人,杨过究是少年心性,听他说自己将来造就还胜於他,心中自是喜乐,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气,要练到你这般厉害的功夫很不容易。这位黄帮主自小养我大的,你还是别难为她罢。她今日若非有病,你的武功未必胜得过她,你如不信,待她将病养好了,跟你比试一场如何?”他只道金轮法王自负功夫了得,被他这麽一激,或许真的不再与黄蓉为难。
岂知金轮法王本来担心黄蓉、小龙女、杨过三人联手合力,这才对杨过客气,此刻听了他这几句话,向黄蓉脸上一望,果见她容色憔悴,病势竟自不轻,心想单凭你这两个少年男女,我金轮法王又有何惧?当下冷笑一声,抢到梯口,说道:“那你也留下罢!”
小龙女站在梯间,被金轮法王将她与杨过隔开,心中不乐,说道:“和尚你走开,让他下来。”金轮法王双眉倒竖,“单掌开碑”,一招疾推下去,他膂力本大,这一招居高临下,更是威猛无比。小龙女那敢硬接?她悬念杨过身在楼头,不向梯底跃下,双足一登,竟以绝顶轻功从敌人身畔擦过,与杨过并肩而立。金轮法王当她从左侧掠过时回肘反打,竟然一击不中,心下也佩服她身法轻捷。杨过又拾起武修文掉下的长剑交在她手里,说道:“姑姑,这和尚无礼,咱们打他。”
呛啷一响,金轮法王从袍子底下取出一只轮子,这轮子与他先前所使的金轮一般大小,只颜色黑黝黝地,却是精铁所铸,轮上也铸有密宗真言。他共有金银铜铁铅五只轮子,当真遇上大敌之时,可以五轮齐出,但他已往只用一只金轮,已自打败无数劲敌,因此上得了金轮法王的名号,其馀银铜铁铅四轮却从未用过,其实依他武学修为,原该称“五轮法王”才是。陆家庄比武时金轮被杨过用金刚杵捣下,这时将铁轮取出,说道:“黄帮主,你也一齐上麽?”他虽见黄蓉脸有病容,终是忌惮她武功了得,这句“黄帮主”一呼,点醒她是一帮之主,如与旁人联手合力斗他一人,未免堕了帮主的身分。
杨过叫道:“黄帮主要回家啦,她没空跟你噜唆。”转头向黄蓉道:“郭伯母,你带了芙妹走罢。” 他已打定主意,自己与小龙女合力拒敌,打是打不过的,但勉力抵挡一阵,设法逃走,却多半办得到,好在此时并非比武赌胜,只须逃脱魔掌,就算逃得狼狈万状,又有何妨?当下挺剑向法王刺去。小龙女见他使的是玉女心经功夫,於是跟著挥剑旁击,她心中无甚打算,既见杨过与这和尚动手,也就出手相助。
金轮法王舞动轮子,挡开两剑,他嫌酒楼上桌椅太多,施展不开手脚,一面舞轮,一面飞脚将桌椅踢开。杨过心想:“跟你以力硬拚,我们定然要输,只有跟你纠缠,才可抵挡得片刻。”见他踢开桌椅,便反把桌椅推转,挡在敌我之间。他与小龙女都是轻身功夫了得,东钻西窜,并不正式和敌人拚斗,再加上忽尔投掷酒壶,忽尔翻泼菜盘,只闹得楼面上酒浆菜汁,淋漓满地。
如此一闹,黄蓉已乘机拉过郭芙。达尔巴中了杨过的“移魂大法”之後,此时兀自时昏时醒,霍都中毒重伤,其馀的蒙古武士本领低微,那里挡得住黄蓉?杨过大叫:“郭伯母,你们快走罢!”但黄蓉见金轮法王招数厉害,杨、龙二人出尽全力,仍是难以招架,此刻胡闹歪打,尚可挡得一挡,若是给他找到破绽,猛下毒手,这两个少年男女那里还有性命?心想:“他舍命救我,我岂能只图自身,舍之而去?”站在楼头,悄立观战。
武氏兄弟却连声催促:“师娘,咱们先走罢,你身子不适,须得保重。”黄蓉初时不理,听他们催得紧了,怒道:“为人不讲‘侠义’二字,练武有何用处?活在世上又有何用处?这姓杨的强过你们百倍。哼,你兄弟俩好好想一想罢。”武氏兄弟一番好意,却给师母一顿抢白,讪讪的老大不是意思。
郭芙从地下拾起一条断了的桌脚,叫道:“武家哥哥,咱们齐上。”黄蓉一把拉住,说道:“凭你这点功夫,上去送死麽?”郭芙撅起了小嘴不信。她见杨过与小龙女出招也无甚特异奥妙之处,有时姿式虽妙,剑招却毫不凌厉狠辣。
金轮法王每次追击,总是给地下倒翻的桌椅挡住去路,而杨、龙二人转动灵活,飘忽来去,尽是游斗。他心念一动,足下突然使劲,只听喀喇喇、喀喇喇响声不绝,一张张倒翻的桌椅在他足底碎裂断折。他手上舞动铁轮攻拒转打,足底却使出“千斤坠”功夫,双脚踏到何处,何处的桌椅便断,再斗得数转,楼面上堆成一层碎木残块,三人均在碎木层上相斗,再无桌椅阻手碍脚,挡住去路。
此时金轮法王大踏步来去,铁轮幌得当当当直响,双臂大开大阖,以急招向二人猛攻。杨过与小龙女少了桌椅的阻隔,只得以真功夫抵挡。金轮法王连进三招,杨过架得手臂隐隐生痛。金轮法王得理不让人,第四招当头猛砸下来,铁轮未到,已是挟著一股疾风,声势极是惊人。杨过与小龙女双剑齐上,剑尖抵中铁轮,合双剑之力,才挡过了这一招,但两柄剑均已被压得弯了。
两人同时奋力将铁轮弹开,杨过长剑直刺,攻敌上盘,小龙女横剑急削敌人左腿。金轮法王飞脚向小龙女手腕踢去,铁轮斜打,击向杨过项颈。杨过低头蹲腿,闪避铁轮。不料此时奇峰突起,金轮法王右手陡松,铁轮竟向杨过头顶摔落,他双手得空,同时向小龙女肩上抓去。
就在这瞬息之间,二人同时遭逢奇险。黄蓉“啊”的一声叫,要待抢上相救,只见杨过身子贴地斜飞,尚未落地,长剑已直刺金轮法王後心,这一招也是一举两得,攻守兼备,既解自身危难,且以“围魏救赵”之计,使金轮法王不敢再向小龙女进击,此招叫作“雁行斜击”,却是全真派的剑法。
金轮法王“咦”的一声,乘铁轮尚未落地,右脚脚背在铁轮上一抄,那轮子激飞起来,当当当声响,向杨过头上砸到。杨过在危急中使了一招全真派剑法,居然收到奇效,跟著又是一招全真派的“白虹经天”,平剑向轮子打去。轮重剑轻,这一剑平击本无效用,但这一下打得恰到好处,合上了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道理,铁轮方向转过,反向金轮法王头上飞去。郭芙在旁看得大喜,拍手大声喝采。
金轮法王胆敢兵刃脱手、飞轮击敌,原是□到敌人无力接轮,若是对方以兵刃砸碰飞轮,不论多麽沉重的钢鞭大刀,撞上了均非脱手不可,那料到杨过竟有拨打轮子的功夫?盛怒之下,伸手抓住铁轮,暗用转劲,又将轮子飞出。这时劲力加急,轮子竟然寂然无声,却是铁轮飞转太快,轮中小球不及相互碰撞。杨过第一次拨他轮子,是无意中用上了九阴真经的功夫,这时再度伸剑拍打,当的一声,长剑震得脱手。金轮法王立时一记“大摔碑手”重重拍去。原来杨过的九阴真经功夫未曾练熟,这次力道用得不正。
小龙女见杨过遇险,纤腰微摆,长剑急刺,这一招去势固然凌厉,抑且风姿绰约,飘逸无比,却已使上了“玉女心经”中最後一章的武功。黄蓉母女看得心旷神怡,同声叫道:“ 好!”
金轮法王收掌跃起,抓住轮子架开剑锋,杨过也乘机接回长剑,适才这一下当真是死□ 逃生,但人当危急之际心智特别灵敏,猛地里想起:“我和姑姑二人同使玉女剑法,难以抵挡。但我使全真剑法,她使玉女剑法,却均化险为夷。难道心经的最後一章,竟是如此行使不成?”当下大叫:“姑姑,‘浪迹天涯’!”说著斜剑刺出。小龙女未及多想,依言使出心经中所载的“浪迹天涯”,挥剑直劈。两招名称相同,招式却是大异,一招是全真剑法的厉害剑招,一著是玉女剑法的险恶家数,双剑合璧,威力立时大得惊人。金轮法王无法齐挡双剑击刺,向後急退,嗤嗤两声,身上两剑齐中。亏得他闪避得宜,剑锋从两胁掠过,只划破了他衣服,但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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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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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礼教大防(5)
金轮法王百忙中又急退两步,以避锋锐,只听杨过叫道:“花前月下!”一招自上而下搏击,模拟冰轮横空、清光铺地的光景。小龙女单剑颤动,如鲜花招展风中,来回挥削,只幌得金轮法王眼花撩乱,浑不知她剑招将从何处攻来,只得跃後再避。杨过又叫:“清饮小酌!”剑柄提起,剑尖下指,有如提壶斟酒。小龙女剑尖上翻,竟是指向自己樱唇,宛似举杯自饮一般。
金轮法王见二人剑招越来越怪,可是相互呼应配合,所有破绽全为旁边一人补去,厉害杀著却是层出不穷。他越斗越惊,暗想:“天下之大,果然能人辈出,似这等匪夷所思的剑法,我在西藏怎能梦想得到?唉!我井底之蛙,可小睹了天下英雄。”气势一馁,更呈败象。
杨过和小龙女修习这章剑法,数度无功,此刻身遭奇险,相互情切关心,都是不顾自身安危,先救情侣,正合上了剑法的主旨。这路剑法每一招中均含著一件韵事,或“抚琴按萧 ”、或“扫雪烹茶”、或“松下对弈”、或“池边调鹤”,均是男女与共,当真是说不尽的风流旖旎。林朝英情场失意,在古墓中郁郁而终。她文武全才,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最後将毕生所学尽数化在这套武功之中。她创制之时只是自舒怀抱,那知数十年後,竟有一对情侣以之克御强敌,却也非她始料之所及了。
杨过与小龙女初使时尚未尽会剑法中的奥妙,到後来却越使越是得心应手。使这剑法的男女二人倘若不是情侣,则许多精妙之处实在难以听会;相互间心灵不能沟通,则联剑之际是朋友则太过客气,是尊长小辈则不免照拂仰赖;如属夫妻同使,妙则妙矣,可是其中脉脉含情、盈盈娇羞、若即若离、患得患失诸般心情却又差了一层。此时杨过与小龙女相互眷恋极深,然而未结丝萝,内心隐隐又感到前途困厄正多,当真是亦喜亦忧,亦苦亦甜,这番心情,与林朝英创制这套“玉女素心剑”之意渐渐的心息相通。
黄蓉在旁观战,只见小龙女晕生双颊,□觏羞涩,杨过时时偷眼相觑,依恋回护,虽是并战强敌,却流露出男欢女悦、情深爱切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心惊,同时受了二人的感染,竟回想到与郭靖初恋时的情景。酒楼上一片杀伐声中,竟然蕴含著无限的柔情密意。
杨过与小龙女灵犀暗通,金轮法王更难抵御,深悔适才将桌椅尽皆踏毁了,否则有桌椅阻隔,敌人攻势不能如此凌厉,眼见再打下去非送命不可,当下一步步退向楼梯,又一级级的退了下去。杨过与小龙女居高临下的逼攻,眼见就可将他逐走。黄蓉叫道:“除恶务尽,过儿,别放过了他。”她瞧出杨过与小龙女所以胜得金轮法王,全凭了一套奇妙的剑法,看来倒有八分侥幸,若是今日放过了他,此人武学深,回去穷思精研,想出了破解这套剑法的法门,日後再要相除却是千难万难。
杨过答应一声,猛下杀手,“小园艺菊”、“西窗夜话”、“柳荫联句”、“竹□临池 ”,一招招的使将出来,金轮法王几乎连招架都有不及,别说还手。杨过本拟遵照黄蓉嘱咐乘机杀他,那知林朝英当年创制这路剑法本为自娱抒怀,实无伤人毙敌之意,其时心中又充满柔情,是以剑法虽然厉害,却无一招旨在致敌死命。这时杨龙二人虽逼得金轮法王手忙脚乱,狼狈万状,要取他性命却亦不易。
金轮法王不明剑法的来历,眼见对方奇招叠出,只道厉害杀著尚未使出,只要二人一用上,那真是老命休矣,危急中计上心来,足下用劲,每在楼梯上退一级,便踏断一级楼梯。他魁梧的身躯拦在梯心,杨龙二人无法抢前,待得三级楼梯断截,长剑已自递不到他身前。金轮法王铁轮一举,说道:“今日见识中原武功,老衲佩服得紧。你们这套剑法叫做甚麽名堂?”杨过正色道:“中原武功,以打狗棒法与刺驴剑术为首,我们这套剑法,就是刺驴剑术了。”金轮法王一怔,道:“刺驴剑术?”杨过道:“是啊,刺秃驴的剑术。”金轮法王才知他是绕弯儿相骂,心中大怒,喝道:“无礼小儿,终须叫你知道金轮法王的手段。”铁轮呛啷啷一挥,大踏步而法。
但见他身形飘飘,去得好快,几下急幌,已在墙角边隐没。杨过料知难以追上,转过身来,却见达尔巴扶著霍都,脸色惨白,站在当地,说道:“大师兄,你杀我不杀?”杨过见二人可怜,向黄蓉道:“郭伯母,放他们走了,好不好?”黄蓉点了点头。杨过又见霍都神情委顿,憔悴不堪,从怀里摸出一小瓶玉蜜蜂来,指指霍都,做过服药姿势,交给达尔巴。达尔巴大喜,与霍都叽哩咕噜说了一阵。霍都取出一包药纷,交给杨过,说道:“那位使笔的前辈中了我毒钉,这是解药。”
达尔巴向杨过合十行礼,说道:“大师兄,多谢。”杨过也合十还礼,嬉皮笑脸的学他藏语,说道:“大师兄,多谢。”达尔巴大奇:“大师兄为甚麽叫我大师兄?”转念一想,便即明白:“他转世为人,已让我为大,不来跟我争大师兄之位。”心下更加感激,向杨过深深打躬,伸左臂抱起霍都,与众蒙古武士一齐去了。
杨过将解药交於黄蓉,躬身施礼,说道:“郭伯母,小侄就此别过,伯母和郭伯伯多多保重。”想到这番别後再不相见,心中甚是难过。黄蓉问道:“你到那里去?”杨过道:“ 我和姑姑去个见不到人的所在隐居,从此永不出来,免得累了郭伯伯与你的声名。”
黄蓉寻思:“他今日舍命救了我和芙儿,恩德非浅,眼见他陷迷沉伦,我岂可不相救於他?”於是说道:“那也不忙在这一刻,今儿大夥儿累了,咱们找个客店休息一宵,明日分手动身不迟。”杨过见她情意恳挚,不便违拗,也就答应了。
黄蓉取出银两,赔了酒楼的破损,到镇上佯客店休息。当晚用过晚膳,黄蓉差开郭芙,叫她去和武氏兄弟说话,将小龙女叫进房来,说道:“妹子,我有一件事送给你。”小龙女道:“你给我甚麽?”
黄蓉将她拉到身前,取出梳子给她梳头,只见她乌丝垂肩,轻软光润,极是可爱,於是将她柔丝细心卷起,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枚束发金环,说道:“妹妹,我给你这个戴。”那金环打造得极是精致,通体是一枝玫瑰花枝,花枝回绕,相连处铸成一朵将开未放的玫瑰。黄药师收藏天下奇珍异宝,她偏偏拣中了这枚金环,匠艺之巧,可想而知。小龙女从来不戴甚麽首饰,束发之具就只一枚荆钗而已,虽见金环精巧,也不在意,随口谢了,黄蓉给她戴在头上,随即跟她闲谈。
说了一阵子话,只觉她天真无邪,世事一窍不通,烛光下但见她容色秀美,清丽绝俗,若非与杨过有师徒之份,两人确是一对璧人,问道:“妹子,你心中很欢喜过儿,是不是? ”小龙女盈盈一笑,道:“是啊,你们为甚麽不许他跟我好?”
黄蓉一怔,想起自己年幼之时,父亲不肯许婚郭靖,江南七怪又骂自己为“小妖女”,直经过重重波折,才得与郭靖结成鸳侣,眼前杨过与小龙女真心相爱,何以自己却来出力阻挡?但他二人师徒名份既定,若有男女之私,大乖伦常,有何脸面以对天下英雄?当下叹了口气,说道:“妹子,世间有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要是你与过儿结成夫妻,别人要一辈子瞧你不起。”小龙女微笑道:“别人瞧我不起,那打甚麽紧?”
黄蓉又是一怔,只觉她这句话与自己父亲倒是气味相投,当真有我行我素、普天下人皆不在眼底之概;想到此处,不禁点了点头,心想似她这般超群拔类的人物,原不能拘以世俗之见,但转念又想起丈夫对杨过爱护之深,关顾之切,不论他是否会做自己女婿,总盼他品德完美,於是说道:“过儿呢?别人也要瞧他不起。”小龙女道:“他和我一辈子住在谁也瞧不见的地方,快快活活,理会旁人作甚?”黄蓉问道:“甚麽谁也瞧不见的地方?”小龙女道:“那是一座好大的古墓,我向来就住在里面的。”黄蓉一呆,道:“难道今後你们一辈子住在古墓之中,就永远不出来了?”
小龙女很是开心,站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说道:“是啊,出来干麽?外边的人都坏得很。”黄蓉道:“过儿从小在外边东飘西荡,老是关在一座坟墓之中,难道不气闷麽?”小龙女笑道:“有我陪著他,怎会气闷?”黄蓉叹道:“初时自是不会气闷。但多过得几年,他就会想到外边的花花世界,他倘若老是不能出来,就会烦恼了。”
小龙女本来极是欢悦,听了这几句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来,道:“我问过儿去,我不跟你说了。”说著走出房去。
黄蓉见她美丽的脸庞上突然掠过一层阴影,自己适才的说话实是伤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之心,登时颇为後悔,但转念又想,自己见得事多,自不同两个少年男女的一厢情愿,这番忠言纵然逆耳,却是深具苦心,心想:“不知过儿怎麽说?”於是悄悄走到杨过窗下,要听听二人对答之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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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礼教大防(6)
只听小龙女问道:“过儿,你这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会烦恼麽?会生厌麽?”杨过道: “你又问我干麽?你知道我只有喜欢不尽。咱两个直到老了、头发都白了、牙齿跌落了,也仍是欢欢喜喜的厮守不离。”这几句话情辞真挚,十分恳切。小龙女听著,心中感动,不由得痴了,过了半晌,才道:“是啊,我也是这麽。”从囊中取出根绳子,横挂室中,说道: “睡罢!”杨过道:“郭伯母说,今晚你跟她母女俩睡一间房,我跟武氏兄弟俩睡一间房。 ”小龙女道:“不!为甚麽要那两个男人来陪你?我要和你睡你一起。”说著举手一挥,将油灯灭了。
黄蓉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心下大骇:“她师徒俩果然已做了苟且之事,那老道赵志敬的话并非虚假。”
她想两个少年男女同床而睡,不便在外偷听,正待要走,突见室内白影一闪,有人凌空横卧,幌了几下,随即不动了。黄蓉大奇,借著映入室内的月光看去。只见小龙女横卧在一根绳上,杨过却睡在炕上。二人虽然同室,却是相守以礼。黄蓉俏立庭中,只觉这二人所作所为大异常人,是非实所难言。
她悄立良久,正待回房安寝,忽听脚步声响,郭芙与武氏兄弟从外边回来。黄蓉道:“ 敦儿、修儿,你哥儿俩另外去要间房,不跟杨家哥哥一房睡罢。”武氏兄弟答应了。郭芙却问:“妈,为甚麽?”黄蓉道:“不关你事。”武修文笑道:“我知道为甚麽。他二人师不师、徒不徒,狗男女作一房睡。”黄蓉皮脸斥道:“修儿,你不乾不净的说甚麽?”武敦儒道:“师娘你也忒好,这样的人理他干麽?我是决不跟他说话的。”郭芙道:“你儿他二人救了咱们,那可是一件大恩。”武修文道:“哼,我倒宁可教金轮法王杀了,好过受这些畜生一般之人的恩惠。”黄蓉怫然不悦,道:“别多说了,快去睡罢。”
这一番话杨过与小龙女隔窗都听得明白。杨过自幼与武氏兄弟不和,当下一笑而已,并不在意。小龙女心中却在细细琢磨:“干麽过儿和我好,他就成了畜生、狗男女?”思来想去难以明白,半夜里叫醒杨过,问道:“过儿,有一件事你须得真心答我。你和我住在古墓之中,多过得几年,可会想到外边的花花世界?”杨过一怔,半晌不答。小龙女又问:“你若是不能出来,可会烦恼?你虽爱我之心始终不变,在古墓中时日久了,可会气闷?”
这几句话杨过均觉好生难答,此刻想来,得与小龙女终身□守,当真是快活胜过神仙,但在冷冰冰、黑沉沉的古墓之中,纵然住了十年、二十年仍不厌倦,住到三十年呢?四十年呢?顺口说一句“决不气闷”,原自容易,但他对小龙女一片至诚,从来没半点虚假,沉吟片刻,道:“姑姑,要是咱们气闷了、厌烦了,那便一同出来便是。”
小龙女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心想:“郭夫人的话倒非骗我。将来他终究会气闷,要出墓来,那时人人都瞧他不起,他做人有何乐趣?我和他好,不知何以旁人要轻贱於他?想来我是个不祥之人了。我喜欢他、疼爱他,要了我的性命也行。可是这般反而害得他不快活,那他还是不娶我的好。那日晚上在终南山巅,他不肯答应要我做妻子,自必为此了。”反覆思量良久,只听得杨过鼻息调匀,沉睡正酣,於是轻轻下地,走到炕边,凝视著他俊美的脸庞,中心栗六,柔肠百转,不禁掉下泪来。
次晨杨过醒转,只觉肩头湿了一片,微觉奇怪,见小龙女不在室中,坐起身来,却见桌面上用金针刻著细细的八个字道:
“善自珍重,勿以为念。”
杨过登时脑中一团混乱,呆在当地,不知所措,但见桌面上泪痕莹莹,兀自未乾,自己肩头所湿的一片自也是她泪水所沾了。他神智昏乱,推窗跃出,大叫:“姑姑,姑姑!”
店小二上来侍候。杨过问他那白衣女客何时动身,向何方而去。店小二瞠目不知所对。杨过心知此刻时机稍纵即逝,要是今日寻她不著,只怕日後难有相会之时,奔到马厩中牵出瘦马,一跃而上。郭芙正从房中出来,叫道:“你去那里?”杨过听而不闻,沿大路纵马向北急驰,不多时已奔出了数十里地。他一路上大叫:“姑姑,姑姑!”却那里有小龙女的人影?
又奔一阵,只见金轮法王一行人骑在马上,正向西行。众人见他孤身一骑,均感差愕。金轮法王提□催马,向他驰来。
杨过未带兵刃,斗逢大敌,自是十分凶险,但他此时心中所思,只是小龙女到了何处,自身安危浑没念及,眼见金轮法王拍马过来,反而勒转马头,迎了上去,问道:“你见到我师父麽?”金轮法王见他并不逃走,已自奇怪,听了他问这句话,更是一愕,随口答道:“ 没见啊,她没跟你在一起麽?”
二人一问一答,均出仓卒,未经思索,但顷刻之间,便都想到杨过一人落单,就非法王敌手。二人眼光一对,胸中已自了然。杨过双腿一夹,金轮法王已伸手来抓。但瘦马神骏非凡,犹似疾风般急掠而过。法王催马急赶,杨过一人一骑早已远在里许之外,再难追上。法王心念动处,勒马不追,寻思:“他师徒分散,我更有何惧?黄帮主若是尚未远去,嘿嘿… …”当即率领徒众,向来路驰回。
杨过一阵狂奔,数十里内访不到小龙女的半点踪迹,但觉胸间热血上涌,昏昏沉沉,竟险些晕倒在马背之上,心中悲苦:“姑姑何以又舍我而去?我怎麽又得罪她啦?她离去之时流了不少眼泪,那自非恼我。”忽然想起:“啊,是了,定是我说在古墓之中日久会厌,她只道我不愿与她长相□守。”想到此处,眼前登见光明:“她回到古墓去啦,我跟去陪著她便是。”不由得破涕为笑,在马背上连翻了几个筋斗。
适才纵马疾驰,不辨东西南北,於是定下神来,认明方向,勒转马头,向终南山而去。一路上越想越觉所料不错,倒将伤怀悬想之情去了九分,放开喉咙,唱起山歌来。
过午後在路边一家小店中打尖,吃完面条,出来之时匆匆未携银两,觑那店主人不防,跃上马背,急奔而逃,只听店主人远远在後叫骂,却那里奈何得了他?不禁暗自好笑。
行到申牌时分,只见前面黑压压一片大树林,林中隐隐传出呼叱喝骂之声。他心中微惊,侧耳听去,却是金轮法王与郭芙的声音。
他心知不妙,跃下马背,把缰绳在辔头上一搁,隐身树後,悄步寻声过去探索,走了十馀丈,望见树林深处的乱石堆中,黄蓉母女、武氏兄弟四人正与金轮法一行拒敌。但见武氏兄弟脸上衣上都是血渍,黄蓉、郭芙头发散乱,神情甚是狼狈,看来若非金轮法王要拿活口,只怕四人都早已丧生於他铁轮之下。
杨过瞧了片刻,心想:“姑姑不在此间,我若上去相助,枉自送了性命。这便如何是好?可有甚麽法儿能救得郭伯母?”忽见金轮法王挥轮砸出,黄蓉无力硬架,便在一堆乱石之後一缩。金轮法王在乱石外转来转去,竟然攻不到她身前。杨过大奇,再看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也是倚赖乱石避难,危急中只须躲到石後,达尔巴诸人就须远兜圈子,方能追及,那时郭芙等又已躲到了另一堆乱石之後。杨过诧异之极,见这几堆平平无奇的乱石居然有此妙用,实是不可思议,看来黄蓉等虽危实安,只是无法出乱石阵逃走而已。
金轮法王久攻不下,虽然打伤了武氏兄弟,但伤非致命,己方倒有一名武士被郭芙刺死,眼见黄蓉所堆的这许多乱石大有古怪,须得推究出其中奥妙,方能擒获四人。他自负才智过人,反正这几人说甚麽也逃不脱自己掌握,待想通了乱石阵的布局,大踏步闯进阵中,手到擒来,方显本事。於是左手一挥,约退诸人,自己也退开丈馀,望著乱石阵暗自凝思。大凡行兵布阵,脱不了太极两仪、五行八卦的变化,金轮法王精通奇门妙术,心想这乱石阵虽怪,总也不离五行生克的道理。
那知他怔怔的看了半天,刚似瞧出了一点端倪,略加深究,却又全盘不对,左翼对了,右翼生变,想通了阵法的前锋,其後尾却又难以索解,不禁呆在当地,惊佩无已。他文武全才,实是掌世出类拔萃的人物,眼前既遇难题,务要凭一己才智破解,方遂心愿。
杨过见金轮法王皱起眉头沉思,良久不动,突然间双眼精光大盛,身形幌动,闯进乱石阵中,抓住了郭芙的手臂,急退而出。这一下变生不测,黄蓉等三人大惊失色,登时手足无措,若是出阵去救,非遭他毒手不可。
原来郭芙见敌人呆立不动,一时大意,竟不遵母亲所示的方位站立,离了阵法的蔽障。金轮法王一见有隙可乘,立时出手擒获,当下伸指点了她胁下穴道,放在地上。他故意不点哑穴,让她哀声求救,好激得黄蓉出阵。郭芙只感周身麻□难当,忍不住呻吟出声。黄蓉岂不知敌人诡计,但听到女儿的哀声,心中如沸,只是咬住嘴唇强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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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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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礼教大防(7)
杨过在树後瞧得明白,眼见黄蓉竹棒一摆,就要奔出乱石堆抢救爱女,这一出去可是凶险之极,当下不及细想,猛地跃出,抓住郭芙後心,向乱石堆扑去。金轮法王铁轮飞出,击向他後心,杨过人在半空,难以闪避,用力将郭芙朝黄蓉推去,同时使个“千斤坠”,身子直落,拍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乱石堆上,但听得呛啷啷声音响亮,铁轮自头顶疾飞而过,兜了个圈子,又飞回法王手中。
黄蓉抱住爱女,悲喜交集,见杨过从乱石堆上翻身爬起,撞得目青鼻肿,忙伸竹棒指引他进入石阵。
金轮法王见功败垂成,又是杨过这小子作怪,心中不怒反喜,微微冷笑,说道:“好,你乖乖的自投罗网,却省得日後再来找你了。”
杨过这一下奋身救人,实是激於义愤,进了石阵之後,才想起这一出手,瞧来自己性命也得饶上了,此生再难见小龙女之面,不由得暗暗懊悔。黄蓉问道:“你师父呢?”杨过黯然道:“她突然半夜□走了,我正在找她。”黄蓉叹了口气,说道:“过儿,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杨过只有苦笑,摇头道:“郭伯母,我傻□傻气,心头热血一涌,这就管不住自己了。”黄蓉道:“好孩子,你心肠好,跟你爹……”说了一半,突然住口。杨过颤声道:“ 郭伯母,我爹爹是坏人,是不是?”黄蓉垂头道:“你要知道这个干麽?”突然叫道:“小心,到这里来!”拉著他跨过两堆乱石,避开了金轮法王一下偷袭。
杨过向那乱石堆前前後後望了一阵,好生佩服,说道:“郭伯母,如你这般聪明才智,并世再无第二个了。”黄蓉替女儿解开穴道,正自给她按摩,微笑著未答。郭芙道:“你知道甚麽?我妈的本事都是外公教的。外公才厉害呢。”杨过在桃花岛上曾见到黄药师的诸般手泽,只是当时年幼,未能领略这中间的妙处,此刻经郭芙一提,连连点头,不由得悠然神往,叹道:“几时得能拜见他老人家一面,也不枉了这一生。”
蓦地里金轮法王闯过两堆乱石,又攻了过来。杨过手中没兵器,忙拾起黄蓉抛在地下的竹棒,抢出去阻挡,呼呼两棒,使上了打狗棒法。法王见他棒法精妙,凝神接战,拆了数招,突然间两人脚下同时在乱石上一绊,均是一个踉跄。法王只怕中了暗算,跃出阵去。
黄蓉接引杨过进来,指派武氏兄弟与女儿搬动石块,变乱阵法,问杨过道:“你这打狗棒法到底从何处学来?”杨过於是照实述说如何在华出巧遇洪七公、北丐西毒如何比武、洪七公如何传授棒法等情,但他怕激动黄蓉心神,洪七公逝世的经过却隐瞒不言。黄蓉叹道: “你遇合之奇,确是罕有。”忽地心念一动,说道:“过儿,你很聪明,且想个法儿,脱却今日之难。”
杨过瞧了她的神情,知她已想到计策,当下故作不知,说道:“若是你身子安健,和我双战法王,自能获胜,又或能邀得我师父来,那也好了。”黄蓉道:“我身子一时三刻之间怎能痊可?你师父也不知去了那里。我另有一个计较在此,却须用到这几堆乱石。这石阵是我爹爹所授,其中变幻百端,刻下所用的还不到二成。”杨过又惊又喜,想起黄药师学究天人,大是赞叹。
黄蓉道:“我师父授你的打狗棒法仅是招式,而你在树上听到我说的只是口诀大意。现下我将棒法中的精微变化一并传你。”杨过大喜,却以退为进,说道:“这个只怕使不得,打狗棒法除了丐帮帮主,历来不传外人。”黄蓉白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你又使甚麽狡狯?这棒法我师父传了你三成,你自个儿偷听了二成,今日我再传你二成。馀下三成,就得凭你自己才智去体会领悟,旁人可传授不来。这一来并非有人全套传你,二来今日事急,也只好从权。”
杨过跪倒在地,拜了几拜,笑道:“郭伯母,我幼小之时,你曾答应传我功夫,今日才传,也还不迟。”黄蓉微微一笑,道:“你心中一直记恨,是不是?”杨过笑道:“我那里敢?”於是黄蓉轻声俏语,将棒法的奥妙之处,一一说给他知晓。
金轮法王在乱石外望见杨过向黄蓉磕头,二人有说有笑,唧唧哝哝,不知捣甚麽鬼了,瞧来似乎有恃无恐,竟是全不将自己放在眼内。虽是心中有气,但他素来持重,知道眼前这二人武功虽然敌不过自己,却实在鬼计多端。可别不小心上了大当,定要参透其中机关,再定对策。也幸好他缓下了攻势,黄蓉与杨过不必应敌,不到半个时辰,已将窍要说完。
杨过聪明颖悟,胜过鲁有脚百倍,真所谓闻一知十,举一反三,兼之他对这套棒法早已费过许多心血推详,先前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今日黄蓉略加点拨,立行豁然贯通。金轮法王遥遥望见黄蓉神色端严安详,口唇微动,杨过却是搔耳摸腮,喜不自胜,实不知二人葫芦中卖甚麽药,但此事於己不利,当可断言。
杨过听完要诀,问了十馀处艰深之点,黄蓉一一解说,说道:“行啦,你问得出这些疑难,足证你领悟已多。这第二步嘛,咱们就要把这和尚诱进阵来擒获。”
杨过一惊,道:“将他擒住?”黄蓉道:“那又有何难?此刻你我联手,智胜於彼,力亦过之。现下我要解说这乱石阵的奥妙,你一时定然难以领会,好在你记心甚好,只须将三十六般变化死记即可。”於是一项一项的说了下去,青龙怎样演为白虎,玄武又怎生化为朱雀。
原来这乱石阵乃是从诸葛亮的八阵图中变化出来。当年诸葛亮在长江之滨用石块布成阵法,东吴大将陆逊入阵後难以得脱。此刻黄蓉所布的便是师法诸葛武候的遗意,只是事起仓卒,未及布全,大敌奄至,那阵法不过稍具规模而已。但纵然如此,也已吓得金轮法王心神不定,眼睁睁望著面前五人,却是不敢动手。
这阵图的三十六项变化,实是繁复奥妙,饶是杨过聪明过人,一时记得明白的也只十馀变。眼见天色将暮,金轮法王蠢蠢欲动,黄蓉道:“就只这十几变,已足困死他有馀。你出去引他入阵,我变动阵法,将他困住。”
杨过大喜,道:“郭伯母,他日我若再到桃花岛上,你肯不肯将这门学问尽数教我?” 黄蓉抿嘴一笑,凉风拂鬓,夕阳下风致嫣然,说道:“你若肯来,我如何不肯教?你舍命救了我和芙儿两次,难道我还似从前这般待你麽?”
杨过听了,胸中暖烘烘地极是舒畅,此时黄蓉不论教他干甚麽?他当真是百死无悔,当下提起竹棒,转出石阵,叫道:“生了锈的铁轮法王,你有胆子,就来跟我斗三百回合!”
金轮法王正自担心他们在石阵中捣鬼,暗算自己,见他出阵挑战,正是求之不得,呛啷 □铁轮响动,斜劈过去。他怕杨过相斗不胜,又逃回阵中,是以攻了两招之後,迳自抄他後路,要逼得他远离石阵。岂知杨过新学了打狗棒法的精要,将那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字诀使将出来,果然是变化精微,出神入化。法王大意抢攻,略见疏神,竟被他在大腿上戳了一下,虽在危急中急闭穴道,未曾受伤,却也是疼痛良久。
他吃了这一下苦头,再也不敢怠忽,抡起铁轮,凝神拒战,眼前对手虽只是个十馀岁的少年,他却如接大敌,攻时敬,守时严,竟当他是一派大宗主那麽看待。这一来,杨过立感不支,打狗棒法虽妙,即学即用,究是难以尽通,当下使个“封”字诀挡住铁轮攻势,移动脚步,东突西冲。金轮法王跟著他竹棒攻守变招,眼见他向外冲击,心想来得正好,不住倒退,要引他远离石阵。不料退了十几步,突然右脚在一块巨石上一绊,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被诱进石阵。
他心知不妙,只听黄蓉连声呼叫:“朱雀移青龙,巽位改离位,乙木变癸水。”武氏兄弟与郭芙搬动岩石,石阵急变。金轮法王大惊失色,停轮待要察看周遭情势,杨过的竹棒却缠了上来。这打狗棒法与他正面相敌虽尚不足,扰乱心神却是有馀,法王脚下连绊几下,站立不稳,知道石阵极是厉害,陷溺稍久,越转越乱,危急中大喝一声,跃上乱石。本来上了石堆,即可不受石阵困惑,否则方位迷乱,料来只须笔直疾走定可出阵,岂知奔东至西,往南抵北,只不过在十馀丈方圆内乱兜圈子,终於精力□尽,束手待毙。但法王刚上石堆,杨过已挥棒打向脚骨,他铁轮是短兵刃,不能俯身攻拒,只得跃下平地,横轮反击。
又拆十馀招,眼见暮色苍茫,四下里乱石嶙峋,石阵中似乎透出森森鬼气,饶是他艺高胆大,至此也不由得暗暗心惊,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左足一抄,一块二十馀斤的大石已被他抄起,飞向半空,跟著右腿掠出,又是一块大石高飞。他身形闪动,双腿连抄,大石砰砰山响,互撞之下,火花与石屑齐飞,那乱石阵霎时破了。黄蓉等五人大惊,连连闪避空中落下来的飞石。
此时金轮法王若要出阵,已是易如反掌,但他反守为攻,左掌探出,竟来擒拿黄蓉。杨过棒尖向他後心点到,法王铁轮斜挥架开,左掌却已搭到黄蓉的肩头。她如向後闪跃,原可避过,但耳听风声劲急,半空中一块大石正向身後猛砸下来,只得急施大擒拿手反勾法王左腕。法王叫声:“好!”把她勾住手腕,待她借势外甩之际,突运神力,向怀里疾拉。
若在平日,黄蓉自可运劲卸脱,但此刻内力不足,叫声“啊哟”,已自跌倒。杨过大惊,当下顾不得生死安危,向前扑出,抱住了法王双腿,两人一齐摔倒。
金轮法王武功究竟高出他甚多,人未著地,右掌挥出,击向杨过右胸。杨过忙伸左臂挡格,拍的一声,掌臂相交,杨过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身子便如一困稻草般飞了出去。就在此时,空中最後一块巨石猛地落下,砰的一响,正好撞在法王背心。这一撞沉猛之极,他内功再强,却也经受不起,虽然运功将大石弹开,但身子幌了几下,终於向前仆跌。顷刻之间,石落阵破,黄蓉、杨过、法王三人同时受伤倒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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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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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1)
石阵外达尔巴和众蒙古武士、石阵内郭芙与武氏兄弟尽皆大惊,一齐抢前来救。达尔巴神力惊人,蒙古武士中也有数名高手,速芙与二武如何能敌?突见金轮法王摇摇幌幌的站起来,铁轮一摆,呛啷啷动人心魄,脸色惨白,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充满著凄怆惨厉之意,众人相顾骇然,都住足不前。
金轮法王嘶哑著嗓子说道:“老纳生平与人对敌,从未受过半点微伤,今日居然自己伤了自己。”伸出大手往黄蓉背上抓去。
杨过被他掌力震伤胸臆,爬在地下无力站起,眼见黄蓉危急,仍是横棒挥出,将他这一拿格开,但就是这麽一用力,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黄蓉惨然道:“过儿,咱们认栽啦,不用再拚,你自己保重。”郭芙手提长剑,护在母亲身前。杨过低声道:“芙妹你快逃走,去跟你爹爹报信要紧。”
郭芙心中昏乱,明知自己武艺低微,可怎舍得母亲而去?金轮法王铁轮微摆,撞正她手中长剑,当的一声,白光闪动,长剑倏地飞起,落向林中。
金轮法王正要推开郭芙去拿黄蓉,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且慢!”林中跃出一个青衫人影,伸手接住半空落下的长剑,三个起伏,已奔到乱石堆中。金轮法王见此人面目可怖已极,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面貌,不禁一怔,喝问:“是谁?” 那女子却不答话,俯身推过一块岩石,挡在他与黄蓉之间,说道:“你便是大名鼎鼎的金轮法王麽?”她相貌虽丑,声音却甚是娇嫩。法王道:“不错,尊驾是谁?”那女子说道:“ 我是无名幼女,你自识不得我。”说著又将另一块岩石移动了三尺。
此时日落西山,树林中一片朦胧,法王心念忽动,喝道:“你干甚麽?”待要阻止她再移石块,那女子叫道:“角木蛟变亢金龙!”郭芙与三武都是一怔,心想:“她怎麽也知石阵的变化?”但听她喝令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之意,立时遵依搬动石块。四五块岩石一移,散乱的阵法又生变化。
金轮法王又惊又怒,大喝道:“你这小女孩也敢来捣乱!”只听她又叫:“心月狐转房日兔”,“毕月乌移奎木狼”,“女土蝠进室火猪”,她所叫的都是二十八宿方位。郭芙与二武听她叫得头头是道,与黄蓉主持阵法时一般无异,心下大喜,奋力移动岩石,眼见又要将金轮法王困住。
法王背上受了石块撞击,强运内力护住,一时虽不发作,其实内伤著实不轻,万万无力再起脚挑动石块,他知道只消再迟得片刻,便即陷身石阵,达尔巴徒有勇力,不明阵法,难以相救,见黄蓉正撑持著起身,兀自站立不定,只须踏上几步就可手到擒来,却也是自谋脱身要紧,当下铁轮虚幌,向武修文脑门击去。
他受伤之後,手臂已全然酸软无力,便是举起铁轮也已十分勉强,武修文若是拔剑招架,反可将他铁轮击落脱手。但他威风凛凛,虽是虚招,瞧来仍是猛不可当,武修文那敢硬接,当即缩身入阵。
金轮法王缓步退出石阵,呆立半晌,心中思潮起伏:“今日错过了这个良机,只怕日後再难相逢。难道老天当真护佑大宋,教我大事不成?中原武林中英才辈出,单是这几个青年男女,已是资兼文武,未易轻敌,我蒙藏豪杰之士,可是相形见绌了。”抚胸长叹,转头便走,走出十馀步,突然间呛啷一响,铁轮落地,身子摇幌。
达尔巴大惊,大叫:“师父!”抢上扶住,忙问:“师父,你怎麽啦?”金轮法王皱眉不语,伸手扶著他肩头,低声道:“可惜,可惜!走罢!”一名蒙古武士拉过坐骑。金轮法王重伤之後已无力上马,达尔巴左掌托住师父腰间,将他送上马背。一行人向东而去。
青衫少女缓步走到杨过身旁,顿了一顿,慢慢弯腰,察看他的脸色,要瞧伤势如何。此时夜色已深,相距尺许也已瞧不清楚,她直凑到杨过脸边,但见他双目睁大,迷茫失神,面颊潮红,呼吸急促,显是伤得不轻。
杨过昏迷中只见一对目光柔和的眼睛凑到自己脸前,就和小龙女平时瞧著自己的眼色那样,又是温柔,又是怜惜,当即张臂抱住她身子,叫道:“姑姑,过儿受了伤,你别走开了不理我。”
青衫少女又羞又急,微微一挣。杨过胸口伤处立时剧痛,不禁“啊唷”一声。那少女不敢强挣,低声道:“我不是你姑姑,你放开我。”杨过凝视著她眼睛,哀求道:“姑姑,你别撇下我,我……我……我是你的过儿啊。”那少女心中一软,柔声道:“我不是你姑姑。 ”这时天色更加黑了,那少女一张可怖的丑脸全在黑暗中隐没,只一对眸子炯炯生光。杨过拉著她手,不住哀求:“是的,是的!你……你别再撇下我不理。”那少女给他抱住了。羞得全身发烧,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间杨过神志清明,惊觉眼前之人并非小龙女,失望已极,脑中天旋地转,便即昏了过去。
那少女大惊,但见郭芙与二武均围著黄蓉慰问服侍,无人来理杨过,心想他受伤极重,若非服用师父秘制灵药,只怕有性命之忧,当下扶著他後腰,半拖半拉的走出石阵,又慢慢走出林外。瘦马甚有灵性,认得主人,奔近身来。那少女将杨过扶上马背,却不与他同乘,牵了马缰步行。
杨过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有时觉得身边的女子是小龙女,大喜而呼,有时却又发觉不是,全身如入冰窖。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口腔中一阵清馨,透入胸间伤处,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缓缓睁开眼来,不由得一惊,原来自己已睡在一张榻上,身上盖了薄被,要待翻身坐起,突感胸骨剧痛,竟是动弹不得。
转头只见窗边一个青衫少女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自写字。她背面向榻,瞧不见她相貌,但见她背影苗条,细腰一搦,甚是娇美。再看四周时,见所处之地是间茅屋的斗室,板床木凳,俱皆简陋,四壁萧然,却是一应不染,清幽绝俗。床边竹几上并列著一张瑶琴,一管玉箫。
他只记得在树林石阵中与金轮法王恶斗受伤,何以到了此处,脑中却尽是茫然一片;用心思索,隐约记得自己伏在马背,有人牵马护行,那人是个女子。此刻想来,依稀记得她背影便是眼前这少女。她这时正自专心致志的写字,但见她右臂轻轻摆动,姿式飘逸。室中寂静无声。较之先前石阵恶斗,竟似到了另一世界。他不敢出声打扰那少女,只是安安稳稳的躺著,正似梦後楼台高锁,酒醒□幕低垂,实不知人间何世。
突然间心念一动,眼前这青衫少女,正是长安道上示警,後来与自己联手相救陆无双的那人,自忖与她无亲无故,怎麽她对自己这麽好法?不由得冲口而出,说道:“姊姊,原来又是你救了我性命。”
那少女停笔不写,却不回头,柔声道:“也说不上救你性命,我恰好路过,见那西藏和尚甚是横蛮,你又受了伤……”说罢微微低头。杨过道:“姊姊,我……我……”中心感激,一时喉头哽咽,竟然说不出声来。那少女道:“你良心好,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别人,我碰上稍稍出了些力,却又算得甚麽。”杨过道:“郭伯母於我有养育之恩,她有危难,我自当尽力,但我和姊姊……”那少女道:“我不是说你郭伯母,是说陆无双陆家妹子。”
陆无双这名字,杨过已有许久没曾想起,听她提及,忙问:“陆姑娘平安罢?她伤全好了?”那少女道:“多谢你挂怀,她伤口已然平复。你倒没忘了她。”杨过听她语气中与陆无双甚是亲密,问道:“不知姊姊跟陆姑娘怎生称呼?”
那少女不答,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用姊姊长、姊姊短的叫我,我年纪没你大。”顿了一顿,笑道:“也不知叫了人家几声‘姑姑’呢,这时改口,只怕也已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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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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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2)
杨过脸上一红,料想自己受伤昏迷之际定是将她错认了小龙女,不住的叫她“姑姑”,说不定还有甚麽亲昵之言、越礼之行,越想越是不安,期期艾艾的道:“你……你……不见怪罢?”那少女笑道:“我自是不会见怪,你安心在这儿养伤罢。等伤势好了,便去寻你姑姑。”又道:“别太担心了,终究找得到的。”这几句话温柔体贴,三分慈和中又带著三分的敬重,令人既安心,又愉悦,与他所识别的女子全不相同。她不似陆无双那麽刁钻活泼,更不似郭芙那麽骄肆自恣。耶律燕是豪爽不羁,完颜萍是楚楚可怜。至於小龙女,初时冷若冰霜,漠不关心,到後来却又是情之所锺,生死以之,乃是趋於极端的性儿。只有这位青衫少女却是斯文温雅,殷勤周至,知他记挂“姑姑”,就劝他好好养伤,痊愈後立即前去寻找。但觉和她相处,一切全是宁静平和。
她说了这几句话,又提笔写字。杨过道:“姊姊,你贵姓?”那少女道:“你别问这个问那个的,还是安安静静的躺著,不要胡思乱想,内伤就好得快了。”杨过道:“好罢,其实我也明知是白问,你连脸也不让见,姓名更是不肯说的了。”那少女叹道:“我相貌很丑,你又不是没见过。”杨过道:“不,不!那是你戴了人皮面具。”那少女道:“若是我像你姑姑一般好看,我干麽又要戴面具?”杨过听她称赞小龙女美貌,极是欢喜,问道:“你怎知我姑姑好看?你见过她麽?”那少女道:“我没见过。但你这麽魂牵梦萦的想念,她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了。”杨过叹道:“我想念她,倒也不是为了她美貌,就算她是天下第一丑人,我也一般想念。不过……不过要是你见了她,定会更加称赞。”
这番话倘若给郭芙与陆无双听了,定要讥刺他几句,那少女却道:“定是这样。她不但美貌,待你更是好得不得了。”说著又伏案写字。
杨过望著帐顶出了一会神,忍不住又转头望著她苗条的身影,问道:“姊姊,你在写些甚麽?这等要紧。”那少女道:“我在学写字。”杨过道:“你临甚麽碑帖?”那少女道: “我的字写得难看极啦,怎说得上摹临碑帖?”杨过道:“你太谦啦,我猜定是好的。”那少女笑道:“咦,这可奇啦,你怎麽又猜得出?”杨过道:“似你这等俊雅的人品,书法也定然俊雅的。姊姊,你写的字给我瞧瞧,好不好?”
那少女又是轻轻一笑,道:“我的字是见不得人的,等你养好了伤,要请你教呢。”杨过暗叫:“惭愧。”不禁感激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读书写字,若没那些日子的用功,别说分辨书法美恶,连旁人写甚麽字也不识得。
他出了一会神,觉得胸口隐隐疼痛,当下潜运内功,气转百穴,渐渐的舒畅安适,竟自沉沉睡去。待得醒来,天已昏黑,那少女在一张矮几上放了饭菜,端到他床上,服侍他吃饭。竹筷陶碗,虽是粗器,却都是全新的,纵然一物之微,看来也均用了一番心思。
那菜肴也只平常的青菜豆腐、鸡蛋小鱼,但烹饪得甚是鲜美可口。杨过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连声赞美。那少女脸上虽然戴著面具,瞧不出喜怒之色,但明净的双眼中却露出欢喜的光芒。
次日杨过的伤势又好了些。那少女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头,给他缝补衣服,将他一件破烂的长衫全都补好了。她提起那件长衫,说道:“似你这等人品,怎麽故意穿得这般褴褛? ”说著走出室去,棒了一疋青布进来,依著杨过原来的衣衫的样子裁剪起来。
听她话声和身材举止,也不过十七八岁,但她对待杨过不但像是长姊视弟,直是母亲一般慈爱温柔。杨过丧母已久,时至今日,依稀又是当年孩提的光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诧异,忍不住问道:“姊姊,干麽你待我怎麽好?我实在是当不起。”那少女道:“做一件衣衫,那有甚麽好了?你舍命救人,那才教不易呢。”
这一日上午就这麽静静过去。午後那少女又坐在桌边写字,杨过极想瞧瞧她到底写些甚麽,但求了几次,那少女总是不肯。她写了约莫一个时辰,写一张,出一会神,随手撕去,又写一张,始终似乎写得不合意,随写随撕,瞧这情景,自不是钞录甚麽武学谱笈,最後她叹了口气,不再写了,问道:“你想吃甚麽东西,我给你做去。”
杨过灵机一动,道:“就怕你太过费神了。”那少女道:“甚麽啊?你说出来听听。” 杨过道:“我想吃粽子。”那少女一怔,道:“裹几只粽子,又费甚麽神了?我自己也想吃呢。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杨过道:“甚麽都好。有得吃就心满意足了,那里还能这麽挑剔?”
当晚那少女果然裹了几只粽子给他作点心,甜的是猪油豆沙,咸的是火腿鲜肉,端的是美味无比,杨过一面吃,一面喝采不迭。
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你真聪明,终於猜出了我的身世。”杨过心下奇怪:“我没猜啊!怎麽猜出了你的身世?”但口中却说:“你怎知道?”那少女道:“我家乡江南的粽子天下驰名,你不说旁的,偏偏要吃粽子。”杨过回忆数年前在浙西遇到郭靖夫妇、与李莫愁争斗、又得欧阳锋收为义子等一连串事迹,始终想不起眼前这少女是谁。
他要吃棕子,却是另有用意,快吃完时乘那少女不觉,在手掌心里暗藏一块,待她收拾碗筷出去,忙取过一条她做衫时留下的布线,一端黏了块粽子,掷出去黏住她撕破的碎纸,提回来一看,不由得一怔。原来纸上写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八个字。那是“诗经” 中的两句,当年黄蓉曾教他读过,解说这两句的意思是:“既然见到了这男子,怎麽我还会不快活?”杨过又掷出布线黏回一张,见纸上写的仍是这八个字,只是头上那个“既”字却已给撕去了一半。杨过心中怦怦乱跳,接连掷线收线,黏回来十多张碎纸片,但见纸上颠来倒去写的就只这八个字。细想其中深意,不由得痴了。
忽听脚步声响,那少女回进室来。杨过忙将碎纸片在被窝中藏过。那少女将馀下的碎纸搓成一团,拿到室外点火烧化了。
杨过心想:“她写‘既见君子’,这君子难道说的是我麽?我和她话都没说过几句,她瞧见我有甚麽可欢喜的呢?再说,我这麽乱七八糟,又是甚麽狗屁君子了。若说不是我,这里又没旁人。”
正自痴想,那少女回进室来,在窗边悄立片刻,吹灭了蜡烛。月光淡淡,从窗中照射进来,铺在地下。杨过叫道:“姊姊。”那少女却不答应,慢慢走了出去。
过了半晌,只听室外箫声幽咽,从窗中送了进来。杨过曾见她用玉箫与李莫愁动手,武功甚是不弱,不意这管箫吹将起来却也这麽好听。他在古墓之中,有时小龙女抚琴,他便伴在一旁,听她述说曲意,也算得粗解音律。这时辨出箫中吹的是“无射商”调子,却是一曲 “淇奥”,这首琴曲温雅平和,杨过听过几遍,也并不喜爱。但听她吹的翻来覆去总是头上五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或高或低,忽徐忽疾,始终是这五句的变化,却颇具缠绵之意。杨过知道这五句也出自“诗经”,是赞美一个男子像切蹉过的象牙那麽雅致,像琢磨过的美玉那麽和润。
杨过听了良久,不禁低声吟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只吟得两句,突然箫声断绝。杨过一怔,暗悔唐突:“她吹箫是自舒其意,我出声低吟,显得明白了她的心思,那可太也无礼了。”
次日清晨,那少女送早饭进来,只见杨过脸上戴了人皮面具,不禁一呆,笑道:“你怎麽也戴这东西了?”杨过道:“这是你送给我的啊,你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我也就戴个面具。”那少女淡淡的道:“那也很好。”说了这句话後,放下早饭,转身出去,这天一直就没再跟他说话。
杨过惴惴不安,生怕得罪了她,想要说几句话陪罪,她在室中却始终没再停留。到得晚间,那少女待杨过吃完了饭,进室来收拾碗筷,正要出去,杨过道:“姊姊,你的箫吹得真好听,再吹一曲,好不好?”
那少女微一沉吟,道:“好的。”出室去取了玉箫,坐在杨过床前,幽幽吹了起来。这次吹的是一曲“迎仙客”,乃宾主酬答之乐,曲调也如是雍容揖让,肃接大宾。杨过心想: “原来你在箫声之中也带了面具,不肯透露心曲。”
箫声中忽听得远处脚步声响,有人疾奔而来。那少女放下玉箫,走到门口,叫道:“表妹!”一人奔向屋前,气喘吁吁的道:“表姊,那女魔头查到了我的踪迹,正一路寻来,咱们快走!”杨过听话声正是陆无双,心下一喜,但随即听她说那女魔头即将追到,指的自是李莫愁,不由得暗暗吃惊,随即又想:“原来这位姑娘是媳妇儿的表姊。”
只听那少女道:“有人受了伤,在这里养伤。”陆无双道:“是谁?”那少女道:“你的救命恩人。”陆无双叫道:“傻蛋!他……他在这里!”说著冲进门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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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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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3)
月光下只见她喜容满脸,叫道:“傻蛋,傻蛋!你怎麽寻到了这里?这次可轮到你受伤啦。”杨过道:“媳妇……”只说出两个字,想起身旁那温雅端庄的青衫少女,登时不敢再开玩笑,当即缩住,转口问道:“李莫愁怎麽又找上你了?”
陆无双道:“那日酒楼上一战,你忽然走了,我表姊带我到这里养伤。其实我的伤早就没事啦,我气闷不过,出去闲逛散心,当天就撞到了两名丐帮的化子,偷听到他们说大胜关在开甚麽英雄大会。我便去大胜关瞧瞧热闹,那知这会已经散了。我怕表姊记挂,赶著回来,在前面镇上的茶馆外忽然见到了那女魔头的花驴,她驴子换了,金铃却没换……”说到这里,声音已不禁发颤,续道:“总算命不该绝,若是迎面撞上,表姊,傻蛋,这会儿可见你们不著啦。”
杨过道:“这位姑娘是你表姊?多承她相救,可还没请教姓名。”那少女道:“我…… ”陆无双突然伸出双手,将杨过和那少女脸上的人皮面具同时拉脱,说道:“那魔头不久就要到来,你们两个还戴这劳什子干甚麽?”
杨过眼前斗然一亮,见那少女脸色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微现 □觏,虽不及小龙女那麽清丽绝俗,却也是个极美的姑娘。
陆无双道:“她是我表姊程英,桃花岛黄主的关门小弟子。”杨过作揖为礼,道:“程姑娘。”程英还礼,道:“杨少侠。”杨过心想:“怎麽她小小年纪,竟是黄岛主的弟子?从郭伯母身上算起来,我岂不还矮了她一辈?”
原来程英当日为李莫愁所擒,险遭毒手,适逢桃花岛岛主黄药师路过,救了她性命。黄药师自女儿嫁後,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年老孤单,自不免寂莫,这时见程英稚弱无依,不由得起了怜惜之心,治愈她伤毒之後便带在身边。程英服侍得他体贴入微,远胜当年娇憨顽皮、跳□不羁的黄蓉。黄药师由怜生爱,收了她为徒。程英聪明机智虽然远不及黄蓉,但她心细似发,从小处钻研,却也学到了黄药师不少本领。
这一年她武功初成,禀明师父,北上找寻表妹,在关陕道上与杨过及陆无双相遇,途中示警、夜半救人,便都是她的手笔了。众少年合斗李莫愁後,她带同陆无双到这荒山中来结庐疗伤。日前陆无双独自出外,久久不归。程英记挂起来,出去找寻,却遇上黄蓉摆乱石阵与金轮法王相斗。这项奇门阵法她也跟黄药师学过,虽所知不多,学得却极细到,机缘巧合,将杨过救了回来。
陆无双道:“这紧急关头,你两位还这般多礼干甚麽?”杨过道:“李莫愁後来见到你了?”陆无双道:“你倒想得挺美!要是给她见到了,你又不来救我,我还能逃脱她的毒手?我一见到花驴颈中的金铃,立即躲在茶馆屋後,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听得那魔头在向那茶馆掌柜的打听,有没见到两小姑娘,一个有点儿跛,另一个是个丑八怪。表姊,她说的是你,可不知道你恰好是丑八怪的对头,是位美人儿……”程英脸上微微一红,道:“你别胡说,可让杨少侠笑话。”杨过道:“少侠甚麽的称呼,可不敢当,你叫我杨过便是。”
陆无双嗔道:“你一见我表姊,就服服贴贴的,连名带姓都说了,跟我却偏装神弄鬼的骗人。”杨过微笑道:“你叫我‘傻蛋’,我便听你话做傻蛋,那还不够服服贴贴吗?”陆无双小嘴一撅,道:“慢慢再跟你算帐。”转头向程英道:“表姊,你带了这面具儿,常到镇上去买盐米物品,镇上的人都认得你。茶馆掌柜也决想不到李莫愁这样斯文美貌的出家人会不怀好意,自然跟她说了咱们的住处。那魔头谢了,又问镇上甚麽地方可以借宿,便带了洪师姊去找宿处。她一向害人总是天刚亮时动手,算来还有三个时辰。”
程英道:“是。那日这魔头到表妹家,便是寅末卯初时分。”三人说起当年李莫愁如何下毒手害死陆无双父母之事,才知三人幼时曾在嘉兴相会,程英和陆无双都还去过杨过所住的破窑,想到儿时居然曾有过这番遇合,心头不由得均是平添温馨之意。
杨过道:“这魔头武功高强,就算我并未受伤,咱三个也是斗她不过的。还是外甥点灯笼,照旧,咱们这就溜之大吉罢。”程英点点头道:“眼下还有三个时辰。杨兄的坐骑脚力甚好,咱们立时就逃,那魔头未必追得上。”陆无双道:“傻蛋,你身上有伤,能骑马麽? ”杨过叹道:“不能骑也只得硬挺,总好过落在这魔头手中。”
陆无双道:“咱们只一匹马。表姊,你陪傻蛋向西逃,我故布疑阵,引她往东追。”程英脸上微微一红,道:“不,你陪杨兄。我跟李莫愁并无深仇大怨,纵然给她擒住,也不一定要伤我,你若落入她手,那可有得受的了。”陆无双道:“她冲著我而来,若见我和傻蛋在一起,岂非枉自累了他?”表姊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互推对方陪伴杨过逃走。
杨过听了一会,甚是感动,心想这两位姑娘都是义气干云,危急之际甘心冒险来救我性命,纵然我给那魔头拿住害死,这一生一世也不算白活了。
只听陆无双道:“傻蛋,你倒说一句,你要我表姊陪你逃呢,还是要我陪?”杨过还未回答,程英道:“你怎麽傻蛋长、傻蛋短的,也不怕杨兄生气。”陆无双伸了伸舌头,笑道:“瞧你对他这般斯文体贴,傻兄定是要你陪的了。”她把“傻蛋”改称“傻兄”,算是个折衷。
程英面色白晰,极易脸红,给她一说,登时羞得颜若玫瑰,微笑道:“人家叫你‘媳妇儿’,可不是麽?你媳妇儿不陪,那怎麽成?”这一来可轮到陆无双脸红了,伸出双手去呵她□,程英转身便逃。霎时中小室中一片旖旎风光,三人倒不似初时那麽害怕担忧了。
杨过心想:“若要程姑娘陪我逃走,媳妇儿就有性命之忧。倘是媳妇儿陪我,程姑娘也是万分危险。”说道:“两位姑娘如此相待,实是感激无已。我说还是两位快些避开,让我在这里对付那魔头。我师父与她是师姊妹,她总得有几分香火之情,何况她怕我师父,谅她不敢对我如何……”他话未说完,陆无双已抢著道:“不行,不行。”
杨过心想她二人也定然不肯弃己而逃,於是朗声道:“咱三人结伴同行,当真给那魔头追上时,三人拚一死战,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便了。”陆无双拍手道:“好,就是这样。”
程英沉吟道:“那魔头来去如风,三人同行,定然给她追上。与其途中激战,不如就在这儿给她来个以逸待劳。”杨过道:“不错。姊姊会得奇门循甲之术,连那金轮法王尚且困住,赤练仙子未必就能破解。”此言一出,三人眼前登时现出一线光明。程英道:“那乱石阵是郭夫人布的,我乘势略加变化则可,要我自布一个却是万万无此大才,说不得,咱们尽人事以待天命便了。表妹,你来帮我。”杨过心想:“郭伯母教我阵法变化,仓卒之际,我只硬记得十来种,只能用来诱那生满了□的铁轮法王入阵,要阻挡这怨天愁地的李莫愁却是全无用处。这门功夫可繁难得紧,真要精熟,决非一年半载之功。程姑娘小小年纪,所学自然及不上郭伯母,她这话想来也非谦辞。但她布的阵势不论如何简陋,总是有胜於无。”
表姊妹俩拿了铁铲锄头,走出茅舍,掘土搬石,布置起来。忙了一个多时辰,隐隐听得远处鸡鸣之声,程英满头大汗,眼见所布的土阵与黄蓉的乱石阵实在相差太远,心中暗自难过:“郭夫人之才真是胜我百胜。唉,想以此粗陋土阵挡住那赤练魔头,那当真是难上加难了。”她怕表妹与杨过气沮,也不明言。
陆无双在月光下见表姊的脸色有异,知她实无把握,从怀中取出一册抄本,进屋去递给杨过,道:“傻蛋,这就是我师父的五毒秘传。”杨过见那本书封皮殷红如血,心中微微一凛。陆无双道:“我骗她说,这书给丐帮抢了去,待会我若给她拿住,定然给她搜出。你好生瞧一遍,记熟後就烧毁了罢。”她与杨过说话,从来就没正正经经,此时想到命在顷刻,却也没心情再说笑话了。杨过见她神色凄然,点头接过。
陆无双又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低声道:“若你不幸落入那魔头手中,她要害你性命,你就拿出这块锦帕来给她。”杨过见那锦帕一面毛边,显是从甚麽地方撕下来的,绣著的一朵红花也撕去了一半,不知她是何用意,愕然不接,问道:“这是甚麽?”
陆无双道:“是我托你交给她的,你答应麽?”杨过点了点头,接过来放在枕边。陆无双却过来拿起,放入他怀中,低声道:“可别让我表姊知道。”突然间闻到他身上一股男子气息,想起关陕道上解衣接骨、同枕共榻种种情事,心中一荡,向他痴痴的望了一眼,转身出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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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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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4)
杨过见她这一回眸深情无限,心中也自怦怦跳动,打开那五毒秘传来看了几页,记住了五毒神掌与冰魄银针毒性的解法,心想:“两种解药都是极难制炼,但教今日不死,这两门解法日後总当有用。”
忽听茅屋门呀的一声推开,抬起头来,只见程英双颊晕红,走近榻边,额边都是汗珠。她呼吸微见急促,说道:“杨兄,我在门外所布的土阵实在太也拙劣,殊难挡得住那赤练仙子。”说著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递给了他,又道:“若是给她冲进屋来,你就拿这块帕子给她罢。”
杨过见那锦帕也只半边,质地花纹与陆无双所给的一模一样,心下诧异,抬起头来,目光与她相接,灯下但见她泪眼盈盈、又羞又喜,正待相询,程英斗然间面红过耳,低声道: “千万别让我表妹知道。”说罢翩然而出。
杨过从怀中取出陆无双的半边锦帕,拼在一起,这两个半块果然原是从一块锦帕撕开的,见帕子甚旧,白缎子已变淡黄,但所绣的红花却仍是娇艳欲滴。他望著这块破帕,知道中间定有深意,何以她二人各自给我半块?何以要我交给李莫愁?何以她二人又不欲对方知晓?而赠帕之际,何以二人均是满脸娇羞?
他坐在床上呆呆出神,听得远处鸡声又起,接著幽幽咽咽的箫声响了起来,想是程英布阵已完,按箫以舒积郁,吹的是一曲“流波”,箫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舒畅,无所挂怀的模样。杨过听了一会,低吟相和。
陆无双坐在土堆之後,听著表姊与杨过箫歌相和,东方渐现黎明,心想:“师父转瞬即至,我的性命是挨不过这个时辰了。但盼师父见著锦帕,饶了表姊和他的性命,他二人…… ”陆无双本来刁钻尖刻,与表姊相处,程英从小就处处让她三分。但此刻临危,她竟一心一意盼望杨过平安无恙,心中对他情深一片,暗暗许愿,只要能逃得此难,就算与表姊结成鸳侣,自己也是死而无憾。
正自出神,猛抬头,突见土堆外站著一个身穿黄衫的道姑,右手拂尘平举,衣襟飘风,正是师父李莫愁到了。
陆无双心头大震,拔剑站起。李莫愁竟站著一动不动,只是侧耳倾听。
原来她听到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笛,一个吹笙,这曲“流波”便是当年常相吹奏的。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蓦地里伤痛难禁,忍不住纵声大哭。
这一下斗放悲声,更是大出陆无双意料之外,她平素只见师父严唆凶杀,那里有半点柔软心肠?怎麽明明是要来报怨杀人,竟在门外痛哭起来?但听她哭得愁尽惨极,回肠百转,不禁也心感酸楚。
李莫愁这麽一哭,杨过和程英也自惊觉,歌声节拍便即散乱。李莫愁心念一动,突然纵声而歌,音调凄婉,歌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箫歌声本来充满愉乐之情,李莫愁此歌却词意悲切,声调更是哀怨,且节拍韵律与“流波”全然不同,歌声渐细,却是越细越高。程英心神微乱,竟顺著那“欢乐趣”三个字吹出,等她转到“离别苦”三字时,已不自禁的给她带去。她慌忙转调,但箫韵清和,她内力又浅,吹奏不出高亢之音与李莫愁的歌声相抗,微一踌躇,便奔进室内,放下玉箫,坐在几边抚动瑶琴。杨过也放喉高唱,以助其势。只听得李莫愁歌声越转凄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徵弦”忽然断了。
程英吃了一惊,指法微乱,瑶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崩断。李莫愁长歌带哭,第三根 “宫弦”再绝。程英的琴箫都是跟黄药师学的,虽遇明师,毕竟年幼,造诣尚浅。李莫愁本来乘著对方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大可长驱直入,但眼见茅屋外的土阵看似乱七八糟,中间显是暗藏五行生克的变化,她不解此道,在古墓内又曾累次中伏被创,不免心存忌惮,灵机一动,突然绕到左侧,高歌声中破壁而入。
程英所布的土阵东一堆,西一堆,全都用以守住大门,却未想到茅屋墙壁不牢,给李莫愁绕开正路,双掌起处,推破土壁,攻了进来。陆无双大惊,提剑跟著奔进。
杨过身上有伤,无法起身相抗,只有躺著不动。程英料知与李莫愁动手也是徒然送命,当下把心一横,生死置之度外,调弦转律,弹起一曲“桃夭”来。这一曲华美灿烂,喜气盎然。她心中暗思:“我一生孤苦,今日得在杨大哥身边而死,却也不枉了。”目光斜向杨过瞧去。杨过对她微微一笑,程英心中愉乐甜美,暗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琴声更是洋洋洒洒,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
李莫愁脸上愁苦之色渐消,问陆无双道:“那书呢?到底是丐帮取去了不曾?”杨过将 “五毒秘传”扔给了她,说道:“丐帮黄帮主、鲁帮主大仁大义,要这邪书何用?早就传下号令,帮众子弟,不得翻动此书一页。”李莫愁见书本完整无缺,心下甚喜,又素知丐帮行事正派,律令严明,也许是真的未曾翻阅。
杨过又从怀中取出两片半边锦帕,铺在床头几上,道:“这帕子请你一并取去罢!”李莫愁脸色大变,拂尘一挥,将两块帕子卷了过去,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时间思潮起伏,心神不定。程英和陆无双互视不眼,都是脸上晕红,料不到对方竟将帕子给了杨过,而他却当面取了出来。
这几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茅屋中本来一团肃杀之气,霎时间尽化为浓情密意。程英琴中那“桃夭”之曲更是弹得缠绵欢悦。
突然之间,李莫愁将两片锦帕扯成四截,说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双手一阵急扯,往空抛出,锦帕碎片有如梨花乱落。程英一惊,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
李莫愁喝道:“咄!再断一根!”悲歌声中,瑶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应声而断。李莫愁冷笑道:“顷刻之间,要教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给我抱头痛哭罢。”这时琴上只剩下两根琴弦,程英的琴艺本就平平,自已难成曲调。李莫愁道:“快弹几声凄伤之音!世间大苦,活著有何乐趣?”程英拨弦弹了两声,虽不成调,却仍是“桃之夭夭”的韵律。李莫愁道:“好,我先杀一人,瞧你悲不悲痛?”这一厉声断喝,又崩断了一根琴弦,举起拂尘,就要往陆无双头顶击下。
杨过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时而死,快快活活,远胜於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英妹、双妹,你们过来。”程英和陆无双走到他床边。杨过左手挽住程英,右手挽住陆无双,笑道:“咱三个死在一起,在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却不强胜於这恶毒女子十倍?”陆无双笑道: “是啊,好傻蛋,你说的一点儿不错。”程英温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给杨过握住了手,都是心神俱醉。杨过却想:“唉,可惜不是姑姑在身旁陪著我。”但他强颜欢笑,双手轻轻将二女拉近,靠在自己身上。
李莫愁心想:“这小子的话倒不错,他三人如此死了,确是胜过我活著。”寻思:“天下那有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你们临死时伤心断肠。”於是拂尘轻摆,脸带寒霜,低声唱了起来,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曲子,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杨过等三人四手相握,听了一阵,不自禁的心中哀伤。杨过内功较深,凝神不动,脸上犹带微笑;陆无双心肠刚硬,不易激动;程英却已忍不住掉下泪来。李莫愁的歌声越唱越低,到了後来声似游丝,若有若无。
那赤练仙子只待三人同时掉泪,拂尘挥处,就要将他们一齐震死。正当歌声凄婉惨厉之极的当口,突听茅屋外一人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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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5)
拌声是女子口音,听来年纪已自不轻,但唱的却是天真烂漫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拿一包。”歌声中充满著欢乐,李莫愁的悲切之音登时受扰。但听她越唱越近,转了几转,从大门中走了进来,却是个蓬头觅服的中年女子,双眼圆睁,嘻嘻傻笑,手中拿著一柄烧火用的火叉。李莫愁吃了一惊:“怎麽她轻轻易易的便绕过土堆,从大门中进来?若不是他三人一夥,便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了。” 她心有别念,歌声感人之力立减。
程英见到那女子,大喜叫道:“师姊,这人要害我,你快帮我。”这蓬头女子正是曲傻姑。她甚实比程英低了一辈,年纪却大得多,因此程英便叫她师姊。
只听她拍手嘻笑,高唱儿歌,甚麽“天上一颗星,地下骨零丁”,甚麽“宝塔尖,冲破天”,一首首的唱了出来,有时歌词记错了,便东拉西扯的混在一起。李莫愁欲以悲苦之音相制,岂知傻姑浑浑噩噩,向来并没甚麽愁苦烦恼,须知情由心生,心中既一片混沌,外感再强,也不能无中生有,诱发激生;而李莫愁的悲音给她乱七八糟的儿歌一冲,反而连杨过等也制不住了。李莫愁大怒,心道:“须得先结果此人。”歌声未绝,挥拂尘迎头击去。
当年黄药师後悔一时意气用事,迁怒无辜,累得弟子曲灵风命丧敌手,因此收养曲灵风这个女儿傻姑,发愿要把一身本事倾囊以授。可是傻姑当父亲被害之时大受惊吓,坏了脑子,不论黄药师花了多少心血来循循善诱,总是人力难以回天,别说要学到他文事武功的半成,便要她多识几个子,学会几套粗浅武功,却也是万万不能。但十馀年来,傻姑在这明师督导之下,却也练成了一套掌法、一套叉法。所谓一套,甚实只是每样三招。黄药师知道甚麽变化奇招她是决计记不住的,於是穷智竭虑,创出了三招掌法、三招叉法。这六招呆呆板板,并无变化後著,威力全在功劲之上。常人练武,少则数十招,多则变化逾千,傻姑只练六招,日久自然精纯,招数虽少,却也非同小可。
至於她能绕过茅屋前的土堆,只因她在桃花岛住得久了,程英的布置尽是桃花岛的粗浅功夫,傻姑看也不看,自然而然的便信步进屋。
此时她见李莫愁拂尘打来,当即火叉平胸刺出。李莫愁听得这一叉破空之声甚是劲急,不禁大惊:“瞧不出这女子功力如此深湛。”急忙绕步向左,挥拂尘向她头颈击去。傻姑不理敌招如何,挺叉直刺。李莫愁拂尘倒转,已卷住了叉头。傻姑只如不见,火叉仍往前刺。李莫愁运劲急甩,火叉竟不摇动,转眼间已刺到她双乳之间,总算李莫愁武功高强,百忙中一个“倒转七星步”,从墙壁破洞中反身跃出,方始避开了这势若雷霆的一击,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略一凝神,又即跃进茅屋,纵身而起,从半空中挥拂尘击落。傻姑以不变应万变,仍是挺叉平刺,只因敌人已经跃高,这一叉就刺向对方小腹。李莫愁见来劲狠猛,倒转拂尘柄在叉□上一挡,借势窜开,呆呆的望著她,心想:“我适才攻击的三手,每一手都暗藏九般变化,十二著後招,任他那一位武林高手均不能等□视之。这女子只是一叉当胸平刺,便将我六十三手变化尽数消解於无形。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赶快走罢!”
她那知傻姑的叉法来来去去只有三招,只消时刻稍久,李莫愁看明白了她出手的路子,自易取胜。常言道程咬金三斧头,傻姑也只有三火叉,她单凭一招叉法,竟将这个绝顶厉害的敌人惊走,桃花岛主也真足自豪了。
李莫愁转过身来,正要从墙壁缺口中跃出,却见破口旁已坐著一人,青袍长须,正是当年从她手中救了程英的桃花岛主黄药师。他凭几而坐,矮几上放著程英适才所弹的瑶琴。李莫愁对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黄药师进屋、取琴、坐地,她竟全没察觉,若在背後暗算,取她性命岂非易如反掌?
李莫愁与傻姑对招之时,生怕程英等加入战团,是以口中悲歌并未止歇,要教他三人心神难以宁定,此时斗见黄药师悄坐抚琴,心头一震,歌声登时停了。
黄药师在琴上弹了一响,纵声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唱的居然就是李莫愁那一曲。琴上的弦只剩下一根“羽弦”,但他竟便在这一根弦上弹出宫商角徵羽诸般音律,而琴韵悲切,更远胜於她的歌声。
这一曲李莫愁是唱熟了的,黄药师一加变调,她心中所生感应,比之杨过诸人更甚十倍。黄药师早知她作恶多端,今日正要藉此机缘将她除去。他昔年曾以一枝玉箫与欧阳锋的铁筝、洪七公的啸声相抗,斗成平手,这时隔了这许多年,力气已因年老而衰减,内功却是越练越深,李莫愁如何抵御得住?片刻间便感心旌摇动,莫可抑制。
黄药师琴歌相和,忽而欢乐,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瞬息数变,引得她也是忽喜忽悲,忽怒忽愁,眼见这一曲唱完,李莫愁非发狂不可。
便在此时,傻姑一转头,突然见到杨过,烛光之下,看来宛然是他父亲杨康。傻姑最怕的便是鬼魂,於当日杨康中毒而死的情状深印脑海,永不能忘,忽见杨过呆呆而坐,只道杨康的鬼魂作祟,急跳而起,指著他道“杨……杨兄弟,你……你别害我……你……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
黄药师不提防她这麽旁□横加扰乱,铮的一声,最後一根琴弦竟也断了。傻姑躲到师祖身後,大叫:“鬼……鬼……爷爷,是杨兄弟的鬼魂。”李莫愁得此空隙,急忙挥拂尘打熄烛火,从破壁中钻了出去。黄药师未能制其死命,终於给她逃脱,自顾身分,已不能出屋追击。黑暗中傻姑更是害怕,叫得更加响了:“是恶鬼,爷爷,打鬼,打鬼!”
黄药师喝住傻姑。程英打火点亮腊烛,拜倒在地,向师父见礼,站起身来,将杨过与陆无双二人的来历简略说了。
黄药师师向杨过笑道:“我这个徒孙兼徒儿傻□傻气。她识得你父亲。你果然与你父甚是相像。”杨过在床上弯腰磕头,说道:“恕弟子身上有伤,不能叩拜。”黄药师颜色甚和,道:“你不顾性命,救我女儿和外孙女,真是好孩子。”原来他已与黄蓉见过面,得悉经过情由,听说程英将他救去,於是带同傻姑前来寻找。
黄药师取出疗伤灵药,给杨过服了,又运内功给他推拿按摩。杨过但觉他双手到处,有如火炙,不自禁的从体中生出抗力。黄药师斗觉他皮肉一震,接著便感到他经脉运转,内功实有异常造诣,於是手上加劲,运了一顿饭时分,杨过但觉四肢百骸无不舒畅,昏昏沉沉的竟睡著了。
次日醒时,杨过睁眼见黄药师坐在床头,忙坐起行礼。黄药师道:“你可知江湖上叫我甚麽名号?”杨过道:“前辈是桃花岛主?”黄药师道:“还有呢?”杨过觉得“东邪”二字不便出口,但转念一想,他外号中既然有个“邪”字,脾气自和常人大不相同,於是大著胆子道:“你是东邪!”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听说你武功不坏,心肠也热,行事却也邪得可以。又听说你想娶你师父为妻,是不是?”杨过道:“正是,老前辈,人人都不许我,但我宁可死了,也要娶她。”
黄药师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怔怔的望了他一阵,突然抬起头来,仰天大笑,只震得屋顶的茅草簌簌乱动。杨过怒道:“这有甚麽可笑?我道你号称东邪,定有了不起的高见,岂知也与世俗之人一般无异。”黄药师大声道:“好,好,好!”说了几个“好”字,转身出屋。杨过怔怔的坐著,心想:“我这一番话,可把这位老前辈给得罪了。可是他何以又无怒色?”
殊不知黄药师一生纵横天下,对当时礼教世俗之见最是憎恨,行事说话,无不离经叛道,因此上得了个“邪”字的名号。他落落寡合,生平实无知己,虽以女儿女婿之亲,也非真正知心,郭靖端凝厚重,尤非意下所喜。不料到得晚年,居然遇到杨过。日前英雄大会中杨过诸般作为,已然传入他耳中,黄蓉也约略说了这少年的行事为人,此刻与他寥寥数语,更是大合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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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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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6)
这天傍晚,黄药师又回到室中,说道:“杨过,听说你反出全真教,殴打本师,倒也邪得可以。你不如再反出古墓派师门,转拜我为师罢。”杨过一怔道:“为甚麽?”黄药师笑道:“你先不认小龙女为师,再娶她为妻,岂非名正言顺?”杨过道:“这法儿倒好。可是师徒不许结为夫妻,却是谁定下的规矩?我偏要她既做我师父,又做我妻子。”
黄药师鼓掌笑道:“好啊!你这麽想,可又比我高出一筹。”伸手替他按摩疗伤,叹道:“我本想要你传我衣钵,要好教世人得知,黄老邪之後又有个杨小邪。你不肯做我弟子,那是没法儿的了。”
杨过道:“也非定须师徒,方能传扬你的邪名。你若不嫌我年纪幼小,武艺浅薄,咱俩大可交个朋友,要不然就结拜为兄弟。”黄药师怒道:“你这小小娃儿,胆子倒不小。我又不是老顽童周伯通,怎能跟你没上没下?”杨过道:“老顽童周伯通是谁?”黄药师当下将周伯通的为人简略说了些,又说到他与郭靖如何结为金兰兄弟。
二人谈谈说说,大是情投意合,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杨过口齿伶俐,言辞便给,兼之生性和黄药师极为相近,说出话来,黄药师每每大叹深得我心,当真是一见如故,相遇恨晚。他口上虽不认,心中却已将他当作忘年之交,当晚命程英在杨过室中加设一榻,二人联床共语。
数日过後,杨过伤势痊可,他与黄药师二人也是如胶如漆,难舍难分。黄药师本要带了傻姑南下,此时却一句不提动身之事。程英与陆无双见他一老一少,白日樽前共饮,晚间剪灯夜话,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忍不住暗暗好笑,都觉老的全无尊长身分,少的却又太过肆无忌惮。本来以见识学问而论,杨过还没黄药师的一点儿零头,只是黄药师说到甚麽,他总是打从心窍儿出来的赞成,偶尔加上片言只字,却又往往恰到好处,不由得黄药师不引他为生平第一知己了。
这些时日之中,杨过除了陪黄药师说话之外,常自想到傻姑错认自己那晚所说的话,当时她说:“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自想她必知自己父亲是给谁害死,旁人隐瞒不说,傻姑疯疯癫癫,或可从她口中探明真相。
这日午後,杨过道:“傻姑,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傻姑见他太像杨康,总是害怕,摇头道:“我不跟你玩。”杨过道:“我会变戏法,你瞧不瞧?”傻姑摇头道:“你骗人,我不瞧!”说著闭上了眼睛,杨过突然头下脚上,倒了过来,叫道:“快瞧!”以欧阳锋所授的功夫颠倒行路,跳跃向前。傻姑睁开眼来,一见大喜,拍掌欢呼,随後跟去。
杨过纵跃前行,到了一处树木茂密之地,离所居茅舍已远,翻身直立,说道:“我们来捉迷藏,好不好?不过输了的得罚?”傻姑这些年来跟随黄药师,有谁陪她玩儿?听杨过这麽说,真是喜出望外,连连拍手,登时将惧怕他的心思丢到了九霄云外,说道:“好极,好极。好兄弟,你说罚甚麽?”她称杨过之父为兄弟,称他也是兄弟。
杨过取出一块手帕将她双目蒙住,道:“你来捉我。若是捉著了,你问我甚麽,我就答甚麽,不可隐瞒半句。倘若捉不著,我就问你,你也得照实回答。”傻姑连说:“好极,好极!”杨过叫道:“我在这里,你来捉我!”傻姑张开双手,循声追去。杨过练的是古墓派轻功,妙绝当时,别说傻姑眼睛被蒙住了,就算目能见物,也决计追他不著,来来去去追了一阵,倒在树干上撞得额头起了老大几个肿块,不由得连声呼痛。
杨过怕傻姑扫兴,就此罢手不玩,故意放慢脚步,轻咳一声。傻姑疾纵而前,抓住他的背心,大叫:“捉著啦,捉著啦!”取下蒙在眼上的帕子,满脸喜色。
杨过道:“好,我输啦,你问我罢。”这倒是给她出了个难题。她怔怔的望著杨过,心下茫然,不知该问甚麽才是,隔了良久,问道:“好兄弟,你吃过饭了麽?”杨过见她思索半天,却问这麽一句不打紧的话说,险些笑了出来,当下不动声色,一本正经的答道:“我吃过了。”傻姑点点头,不再言语。杨过道:“你还问甚麽?”傻姑摇摇头,说道“不问啦,咱们再玩罢。”杨过道:“好,你快来捉我。”
傻姑摸著额头上的肿块,道:“这次轮到你来捉我。”她突然不傻,倒出於杨过意料之外,却也正合心意,於是拿起帕子蒙在眼上。
傻姑虽然痴呆,轻功也甚了得,杨过身处暗中,那里捉她得著?他纵跃几次,偷偷伸手在帕子上撕裂一缝,眼见她躲在右边大树之後,故意向左摸索,说道:“你在那里?你在那里?”猛地里一个翻身,抓住了她手腕,左手随即拉下帕子放入怀内,防她瞧出破绽,笑道:“这次要我问你了。”
傻姑便道:“我吃过饭啦。”杨过笑道:“我不问你这个。我问你,你识得我爹爹,是不是?”说到这里,脸色甚是郑重。傻姑道:“你爹爹是谁?我不识得。”杨过道:“有一个人相貌和我一模一样,那是谁?”傻姑道:“啊,那是杨兄弟。”杨过道:“你见到那杨兄弟给人害死,是不是?”傻姑答道:“是啊,半夜里,那个庙里,好多好多鸟鸦大声叫,呜啊,呜啊,呜啊!”学起乌鸦的嘶叫。树林中枝叶蔽日,本就阴沉,她这麽一叫,更是寒意森森。
杨过不禁发抖,问道:“杨兄弟怎麽死的?”傻姑道:“姑姑要我说,杨兄弟不许我说,他就打了姑姑一掌,他就大笑起来,哈哈!呵呵!哈哈!”她竭力模仿杨康当年临死时的笑声,笑得自己也害怕起来,满脸都是恐惧之色。杨过只听得莫名其妙,问道:“谁是姑姑?”傻姑道:“姑姑就是姑姑。”
杨过知道生父被害之谜转眼便可揭破,胸口热血上涌,正要再问,忽听身後一人说道: “你两个在这儿玩甚麽?”却是黄药师的声音。傻姑道:“好兄弟在跟我捉迷藏呢。是他叫我玩的,不是我叫他玩的。你可别骂我。”黄药师微微一笑,向杨过望了一眼,神色之间颇含深意,似已瞧破了他的心事。
杨过心中怦然而动,待要说几句话掩饰,忽听树林外脚步声响,程英携著陆无双的手奔来,向黄药师道:“你老人家所料不错,她果然还在那边。”说著向西面山後一指。杨过问道:“谁?”程英道:“李莫愁!”
杨过大是诧异,心想这女子怎地如此大胆,望著黄药师,盼他解说。黄药师笑了笑,说道:“咱们过去瞧瞧。”各人和他在一起,自已无所畏惧,於是走向西边山後。
程英知杨过心中疑团未释,低声道:“师父说,李莫愁知他是大宗师的身分。那晚既在茅舍中有心要制她死命而未能成功,一击不中,就耻於二次再行出手。”杨过恍然大悟,惊道:“因此她有恃无恐的守在这里,要俟机取咱们三人性命。若非岛主有见及此,咱们定然当她早已远远逃走,疏於防备,终不免遭了她毒手。”程英温柔一笑,点了点头。陆无双插口道:“你自负聪明过人,与岛主相比,可相差太远了。”杨过笑道:“我是傻蛋,傻气过人,是傻姑的好兄弟。”
说话之间,五人已转到山後,只见一株大树旁有间小小茅舍,却已破旧不堪,柴扉紧闭,门上钉著一张白纸,写著四行十六个大字:
“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
黄药师哈哈一笑,随手从地下拾起两粒石子,放在拇指与中指间弹出,嗤嗤声中,两粒石子急飞而前,拍的一响,十馀步外的两扇板门竟被两粒小小石子撞开。杨过在桃花岛上之时,曾听郭芙说起外祖父这手弹指神通的本领,今日亲见,尤胜闻名,不由得佩服无已。
板门开处,只见李莫愁端坐蒲图,手捉拂尘,低眉闭目,正自打坐,神光内敛,妙相庄严,俨然是个道之士。屋内便只她一人,洪凌波不在甚旁。杨过一转念便即明白:“她讥笑黄岛主弟子多,以众凌寡,便索性连洪凌波也远远的遣开了。她所恃的不是能敌得过黄岛主,而是她既孤身一人,以黄岛主的身分便不能动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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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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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7)
陆无双想起父母之仇,这几年来委屈忍辱的苦处,霍地拔出长剑,叫道:“表姊,傻蛋,不用岛主出手,咱三个跟她拚了。”傻姑摩拳擦掌,说道:“还有我呢!”李莫愁睁开眼来,在五人脸上一扫,脸色鄙夷之色,随即又闭上眼睛,竟似丝毫没将身前强敌放在心上。程英眼望师父,听他示下。
黄药师叹道:“黄老邪果然徒弟众多,若是我陈梅曲陆四大弟子有一人在此,焉能让她说嘴?”说著将手一挥,道:“回去罢!”四人不明他的心意,跟著他回到茅舍,只见他郁郁不乐,晚饭也不吃,竟自睡了。
杨过睡在他卧榻之旁,回想日间与傻姑的一番说话,又琢磨李莫愁的神情,心想:“她笑我们以五敌一,眼下我伤势已愈,以我一人之力,也未必敌她不过,不如我悄悄去跟她恶斗一场,一来雪她辱我姑姑之耻,二来也好教岛主出了这口气。”心意已决,当下轻轻穿好衣服。他虽任性,行事却颇谨慎,知道李莫愁实是强敌,稍一不慎,就会将性命送在她的手里,於是盘膝坐在榻上练气调息,要养足精神,再去决一死战。
坐了约莫半个更次,突然间眼前似见一片光明,四肢百骸,处处是气,口中不自禁发出一片呼声,这声音犹如龙吟大泽,虎啸深谷,远远传送出去。黄药师当他起身穿衣,早已知觉,听到他所发奇声,不料他内功竟然进境至斯,不由得惊喜交集。
原来一人内功练到一定境界,往往会不知不觉的大发异声。後来明朝之时,大儒王阳明夜半在兵营练气,突然纵声长啸,一军皆惊,这是史有明文之事。此时杨过中气充沛,难以抑制,怎啸声闻数里。程英、陆无双固然甚是讶异,连山後李莫愁听到也是暗自惊骇,但她料想定是黄药师吞吐罡气,反正他不会出手,却也不用惧怕。那料到杨过既受寒玉床之益,又学得玉女心经与九阴真经的□要,内功积蓄已厚,日前黄药师为他疗伤,桃花岛主内功的门路与他全然不同,受到这股深厚无比的内力激发,不由自主的纵声长啸。
这片啸声约莫持续了一顿饭时分,方渐渐沉寂。黄药师心想:“我自负不世奇才,却也要到三十岁後方能达到这步田地。这少年竟比我早了十年以上,不知他曾有何等异遇?”待杨过吐气站起,问道:“你说李莫愁最厉害的武功是甚麽?”
杨过听了此问,知道行迳已给他瞧破,答道:“是五毒神掌和拂尘上的功夫。”黄药师道:“不错,你内功既有如此根柢,要破她看家本领,那也不难。”杨过大喜,不自禁的拜倒在地。他本来甚是自傲,虽认黄药师为前辈,亦知他武功深湛,玄学通神,却不肯向他低头,此时听说李莫愁横行天下的功夫竟然唾手可破,怎能不服?
当下黄药师教了他“弹指神通”功夫,可用以克制五毒神掌,再教他一路自玉箫中化出来的剑法,可以破她拂尘。
杨过听了他指点的窍要,问明了其间的种种疑难,潜心记忆,但觉这两门武功俱是奥妙精深,算来纵有小成,至少也得在一年之後,若要稳胜,更非三年不可,说道:“黄岛主,要立时胜她,那是无法可想的了。”黄药师道:“三年之期转瞬即过。那时你以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即已练成这般武功,还嫌不足麽?”杨过道:“我……我不是为我自己……”黄药师拍拍他肩膀,温言道:“你三年之後为我杀了她,已极承你情。我当年自毁贤徒,难道今日不该受一点报应麽?”说著一声长叹。
杨过跪下去来,拜了八拜,叫了声:“师父!”知他传授武功,是要自己代雪李莫愁揭帖上十六字之辱,就非得有师徒名份不可。
黄药师却知他与古墓派情谊极深,决不肯另投明师,当下伸手扶起,说道:“你与那魔头动手之际,是我弟子,除此之外,却是我的朋友。杨兄弟,你明白麽?”杨过笑道:“得能交上你这位朋友,真是莫大快事。”黄药师笑道:“我和你相遇,也是三生有幸。”二人拊掌大笑,声动四壁。
黄药师又将“弹指神通”与“玉箫剑法”中的秘奥窍要细细解释一通。杨过听他说得如此详尽,知他就要离去,黯然道:“相识不久,就要分手,此後相见,却不知又在何日?” 黄药师笑道:“你我肝胆相照,纵各天涯,亦若比邻。将来我若得知有人阻你婚事,便在万里之外,亦必赶到助你。”杨过得他拍胸承担,心下大慰,笑道:“只怕第一个出头干挠之人,就是令爱。”
黄药师道:“她自己嫁得如意郎君,就不念别人相思之苦?我这宝贝女儿就只向著丈夫,嘿嘿,‘出嫁从夫’,三从四德,好了不起!”说著哈哈大笑,振衣出门,倏忽之间,笑声已在数十丈外,当真是去若神龙,矫夭莫知其纵。
杨过呆了半晌,坐著默想适才所学功夫的窍要。不久天色已明,忽见板门推开,程英走了进来,手中托著件青布长袍,微微一笑,说道:“你试穿著,瞧瞧合不合身。”杨过好生感激,接过时双手微微发抖。
他与程英目光相接,只见她眼中脉脉含情,温柔无限,於是走到床边将新袍换上,但觉袍身腰袖,无不适体,说道:“我……我……真是多谢你。”程英又是嫣然一笑,但随即露出凄然之色,叹道:“师父他老人家走了,又不知几时方得重会。”正想坐下说话,忽见门外黄衫一闪,随即隐没,知是表妹在外,心想:“这妮子心眼儿甚多。我可不便在他房□多耽了。”站起身来,缓步出门。
杨过细看新袍,但见针脚绵密,不由得怦然心动:“她对我如此,媳妇儿又是待我这般,可是我心早有所属,义无旁顾。若不早走,徒惹各人烦恼。”怔怔的想了半天,又怕自己去後李莫愁忽然来袭,独自到山後她所居的茅舍去窥察端倪,却见地下一滩焦土,茅舍已化成灰烬,原来李莫愁放火烧屋,竟已走了。
大敌既去,晚间便在灯下留书作别,想起程陆二女的情意,不禁黯然,又见句无文采,字迹拙劣,怕为程英所笑,一封信写了一半便又撕了。这一晚翻来覆去,难以睡稳。
迷糊之中,忽听陆无双在外拍门,叫道:“傻蛋,傻蛋!快起来看。”语声颇为惶急。杨过起床披衣,开门出去,只觉晓风习习,微有寒意,天色尚未大明。陆无双脸有惊惧之色,指著柴扉。杨过顺著她手指瞧去,不禁一惊,原来门板上印著四个殷红的血手印,显是李模愁昨晚曾来查探,得悉黄药师已去,便宣示要杀他四人。
两人怔了片刻,接著程英也闻声出来,问道:“你是几时瞧见的?”陆无双道:“天没亮我就见到了。”此言一出,登时满脸通红,原来她思念杨过,一早便在他窗下徘徊。程英故作不知,道:“侥幸没遇上她,现下太阳将升,这魔头今天是不会来的,咱们慢慢筹思对策不迟。”三人走进杨过室内商议。
陆无双道:“那日她领教了傻姑娘的火叉功夫,怎麽又不怕了?”程英道:“师姊的火叉招数,来来去去只是这麽几下,她回去後细加思索,定是想到了破解之法。”陆无双道: “可是傻蛋伤势痊可,他两傻合璧,岂非威力无穷?”杨过大笑,说道:“傻蛋加傻姑,一塌□胡涂,何威力之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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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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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8)
三人说了一阵,也无甚麽妙策,但想四人联手,纵然不能取胜,也足自保,明日跟她力斗便是。杨过道:“我们两傻合璧,正面跟她对战,你表姊妹左右夹攻。咱们去寻傻姑来,先行演习一番。”
呼叫傻姑时却无应声,竟已不知去向,三人都担起心来,忙分头往山前山後寻找。程英找了一阵,突在一堆乱石中见傻姑躺在地下,已是气若游丝,大惊之下,解开她衣服察看,但见背心上隐隐一个血色掌印,果然是中了李莫愁的五毒神掌,忙招呼杨陆二人过来,跟著取出师门妙药九花玉露丸给她服下。杨过记得“五毒秘传”上所载治疗此毒掌之法,急运内劲给她推拿穴道。
傻姑嘻嘻傻笑,道:“恶女人,背後,打我。傻姑,反手,打她。”傻姑的反手掌是黄药师所授的三招之一,李莫愁虽然偷袭得手,小臂上却也给她反手拍中,险些连臂骨也给打折了,又惊又痛之下立即遁去,不敢继续进招取她性命。
三人救回傻姑,相对愁坐,四人中损了一个好手,明日更难抵敌。傻姑身受重伤,若是护她逃命,势必给李莫愁追上。杨过看看程英,望望陆无双,顺手拿起针线篮中一条丝线,拿剪刀剪成一段一段。傻姑躺在榻上,突然大声叫道:“剪断,恶女人的扫帚!剪断扫帚! ”她不会说拂尘,却说是“扫帚”。
杨过心念一动:“那魔头的拂尘是柔软之物,她又使得出神入化,任是宝刀利剑都伤它不得,若真有一柄大剪刀当作兵器,给她喀的一下剪断,那就妙了。”想到此处,左手丝线抖动,就似拂尘击来一般,右手剪刀伸出,将丝线一剪两截,跟著设想拂尘的来势,持剪追击,创拟招术。
程英与陆无双看了一会,已明甚意,都是喜动颜色。程英道:“此去向北七八里,有家打铁铺子……”陆无双插口道:“好啊,咱们去叫铁匠赶打一把大剪刀。”杨过心想:“仓卒之间,这兵刃实难练成,但我接战时随机应变,总是易过练玉箫剑法百倍,反正别无他法,也只好一试。”心想若是一人去铁匠铺定造,李莫愁忽尔来袭,那就凶险无比,此时四人可片刻分离不得。於是程陆二人在马背上垫了被褥,扶傻姑横卧了,同去铁匠铺。
蒙古灭金之後,铁骑进入宋境,这一带是大宋疆界的北陲,城镇多为蒙古兵所占,到处一片残破。
铁铺甚是简陋,入门正中是个大铁砧,满地煤屑碎铁,墙上挂著几张犁头,几把镰刀,屋中寂然无人。
杨过瞧了这等模样,心想:“这处所那能打甚麽兵刃!”但既来了,总是问一问再说,於是高声叫道:“师傅在家麽?”过了半晌,边房中出来一个老者,须发灰白,约莫五十来岁年纪,想是长年弯腰打铁,背脊驼了,双目被烟火熏得又红又细,眼眶旁都是眼屎,左脚残废,肩窝下撑著一根拐杖,说道:“客官有何吩咐?”
杨过正要答话,忽声马蹄声响,两骑马冲到店门,马上一个是蒙古什长,另一个是汉人,不知是传译还是地保。那汉人大声道:“冯铁匠呢?过来听取号令。”老铁匠上前行礼,说道:“小的便是。”那人道:“长官有令:全镇铁匠,限三日之内齐到县城,拨归军中效力。你明日就到县城,听见了没有?”冯铁匠道:“小人这麽老了……”那蒙古什长举起马鞭当头一鞭,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那汉人道:“明日不到,小心你脑袋搬家。”说著两人纵马而去。
冯铁匠长叹一声,呆呆出神。程英见他年老可怜,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冯师傅,你这大把年纪,况且行走不便,拨到蒙古军中,岂不枉自送了性命?你拿了这根子逃生去罢!”冯铁匠叹道:“多谢姑娘好心,老铁匠活了这把年纪,死活都不算甚麽。就可叹江南千万生灵,却要遭逢大劫了。”
三人都是一惊,齐问:“为甚麽?”冯铁匠道:“蒙古元帅徵集铁匠,自是打造兵器。想蒙古军中兵器向来足备,既要再大事添造,定是要南攻宋朝江山了。”三人听他出言不俗,说得甚是有理,待要再问,冯铁匠道:“三位要打造甚麽?”
杨过道:“冯师傅有事在身,原本不该搅扰,但为急用,只得费神。”於是将大剪刀的式样和尺寸说了,此物极是奇特,那知冯铁匠听了之後,脸上却不露诧异之色,点了点头,拉扯风箱生起炉子,将两块镔铁放入炉中熔化。杨过道:“不知今晚打造得起麽?”冯铁匠道:“小人尽快做活便是。”说著猛力拉动风箱,将炉中煤炭烧成一片血红。
傻姑伏在桌上,半坐半卧,杨过等三人家乡都在江南,虽然从小出门,但听到家乡即将遭难,都是戚然有忧。三人望著炉火,心中都想遭此乱世,人命微贱,到处都是穷愁苦厄,明日虽然有难,但惊惧之心也却淡了几分。
过了一个多时辰,冯铁匠锻铁已毕,左手用铁钳钳起烧红的铁条放在砧上,右手举起一个大铁锤敲打,他年纪虽老,膂力却强,舞动铁锤,竟似并不费力,击打良久,但见他将两片铁条弯成一把大剪刀的粗胚,渐渐成形。陆无双喜道:“傻蛋,今儿来得及打起了。”
忽听身後一人冷冷的道:“打造这把大剪刀,用来剪断我的拂尘麽?”三人大惊,回过头来,只见李莫愁轻挥拂尘,站在门口。
这一来利器未成,强敌奄至。程英与陆无双各拔长剑,杨过看准了炉旁的一根铁条,只等对头出手,立即抢起使用。
李莫愁冷笑道:“打大剪刀来剪我拂尘,亏你们这些娃娃想得出。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们剪刀打好,再交手不迟。”说著拖过一张板凳坐下,竟是视三人有如无物。
杨过道:“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我瞧你这拂尘啊,非给剪刀剪断不可。”
李莫愁见傻姑伏在桌上,背脊微耸,心道:“这女子中了我一掌,居然还能坐得起,却也好生了得。”冷冷问道:“黄药师呢?”那冯铁匠听到“黄药师”三字,身子一震,抬起头来向她望了一眼,随即低头继续打铁。程英道:“你明知我师父不在此处,还问甚麽?你若知他老人家未去,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李莫愁哼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白纸,说道:“黄药师欺世盗名,就靠多收徒弟,恃众为胜。哼!他这些弟子之中,又有那一个是真正有用的?”说著左手一扬,白纸挥出,跟著手臂微动,一枚银针飞去,将白纸钉在柱上,说道:“留此为证,他日黄老邪回转,好知他这两个宝贝徒儿是谁杀的。”转头向冯铁匠喝道:“快些儿打,我可不耐烦多等。”
冯铁匠眯著一双红眼瞧那白纸,见纸上写著“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十六个字,抬起头望著屋顶,呆呆思索。李莫愁道:“还不快干?”冯铁匠低下头来,说道:“是啦,快了,快了。”左手伸出铁钳,连针带纸一齐挟起,投入了熊熊的炉火之中,白纸霎时间烧成灰烬。
这一下众人都是惊诧之极。李莫愁大怒,举拂尘就要向他顶门击去,但随即心想:“这小镇上的一个老铁匠,居然如此大胆,难道竟非常人?”她本已站起,於是又缓缓坐下,问道:“阁下是谁?”冯铁匠道:“你不见麽?我是个老铁匠。”李莫愁道:“你干麽烧了我这张纸?”冯铁匠道:“纸上写得不对,最好就别钉在找这铺子里。”李莫愁厉声喝道:“ 甚麽不对了?”
冯铁匠道:“桃花岛主有通天彻地之能,他的弟子只要学得他老人家的一艺,便足以横行天下。他大弟子名叫陈玄风,周身铜筋铁骨,刀枪不入,你听说过麽?”他说话之时,仍是一锤一锤的打著,当当巨响,更增言语声势。
他一提到陈玄风,李莫愁固然惊奇,杨过等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万想不到穷乡僻坏中的一个老年铁匠竟也知道这些江湖人物。李莫愁道:“哼,铜尸陈玄风,听说是给一个小儿一刀刺死的,那有甚麽厉害了?说甚麽刀枪不入,胡吹大气!”
冯铁匠道:“嗯,嗯。桃花岛主的二弟子叫做梅超风,来去如风,出手迅捷无比。”李莫愁嘿嘿一笑,说道:“是啊,这女人出手太快了,因此先给江南七怪打瞎了眼珠,再给西毒欧阳锋震碎心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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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2 03: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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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东邪门人(9)
冯铁匠呆了半晌,凄然道:“有这等事麽?我却不知。桃花岛主三弟子曲灵风轻功神妙,劈空掌凌厉绝伦。”李莫愁道:“江湖上传言,有人偷入皇宫大内偷盗宝物,给御前侍卫打死了,那便是这位劈空掌凌厉绝伦的曲灵风。掌掌劈出,掌掌落空,这是桃花岛的劈空掌。”
冯铁匠低下头来,嗤嗤两声,两滴水珠落在烧红的铁上,化作两道水气而逝。陆无双坐得和他最近,瞧清楚是他眼中落下的泪水,不由得暗暗纳罕。只见他铁锤举得更高,落下时声音也更响了。
过了一会,冯铁匠又道:“桃花岛门下有陈梅曲陆四大弟子。四弟子陆乘风不但武术精湛,兼擅奇门遁甲异术,你若是遇到,定然讨不了好去。”李莫愁冷笑道:“奇门遁甲又有何用?他在太湖边上起造一座归云庄,江湖上好汉说得奥妙无穷,可是给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他自己从此也无下落,多半就是给这把火烧死了。”
冯铁匠抬起头来,厉声道:“你这道姑胡说八道,桃花岛主的弟子个个武艺精湛,焉能尽皆为人所害?你欺我乡下人不知世事麽?”李莫愁冷笑道:“你问这三个小娃娃便知端的。”
冯铁匠转头望向程英,目光中露出询问之意。程英站起身来,黯然说道:“我师门不幸,人才凋零。晚辈入门日浅,功夫低微,不能为师父争一口气,实是惭愧。你老人家可是与家师有旧麽?”冯铁匠不答,向她上下打量,神色之间大见怀疑,问道:“桃花岛主晚年又收弟子了麽?”
程英看到冯铁匠残废的左脚,心里蓦地一动,说道:“家师年老寂寞,命晚辈随身侍奉。似晚辈这等年幼末学,实不敢说是桃花岛弟子,况且迄今晚辈连桃花岛也没缘法踏上一步。”她这麽说,也即自承是桃花岛弟子。
冯铁匠点点头,眼光甚是柔和,颇有亲近之情,低头打了几下铁,似在出神思索甚麽。
程英见他铁锤在空中画个半圆,落在砧上时,却是一偏一拖,这手法显与本门落英神剑掌法极为相似,心中更明白了三分,说道:“家师空闲之时,和晚辈谈论,说他当年驱逐弟子离岛,陈梅二人是自己作孽,那也罢了。曲陆武冯四位却是无辜受累,尤其那姓冯的冯默风师哥,他年纪最小,身世又甚可怜,师父思念及之,常自耿耿於怀,深自抱憾。”其实黄药师性子乖僻,心中虽有此想,口里却决不肯说。只是程英温柔婉变,善解人意,当师父寂寞时与他谈谈说说,黄药师稍露口风,她即已隐约猜到,此时所说虽非当真转述师父的言语,却也没违背他本意。
李莫愁听他二人的对答和词色,已自猜到了八九分,但见冯铁匠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落在烧红的铁块上,嗤嗤嗤的都化成白雾,不自禁的也为之心酸,但转念之间,心肠复又刚硬,寻思:“纵然他们多了一个帮手,这老铁匠是残废之人,又济得甚事?”冷笑道:“冯默风,恭喜你师兄妹相会啊。”
这老铁匠正是黄药师的小弟子冯默风。当年陈玄风和梅超风偷盗九阴真经逃走,黄药师迁怒留下的弟子,将他们大腿打断,逐出桃花岛。曲灵风、陆乘风、武天风三人都打断双腿,但打到冯默风时见他年幼,武功又低,忽起怜念,便只打折了他的左腿。冯默风伤心之馀,远来襄汉之间,在这乡下打铁为生,与江湖人物半点不通声气,一住三十馀年,始终默默无闻,不料今日又得闻师门讯息。他性命是黄药师从仇人手里抢救出来的,自幼得师父抚养长大,实是恩德深重,不论黄药师待他如何,均无怨怼之心,此刻听了程英之言,不禁百感交集,悲从中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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