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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llylai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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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9:0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骨绮想

 对于春天的衰落,我是在不久前才能清楚感觉到的;变得越来越肆无忌弹的阳光毫不隐讳的宣告着——夏天就要来了。

如果不能在第一声蝉鸣来临之前结束整理工作的话,那么维新草和柳蒲公英就会恣意占据整个庭院,让人束手无策的。在这座位于香川古城的祖宅里,花厅前的庭院原本是供祖母做通草花时取材用的,一直由她整理着;可祖母年事渐高,收拾庭园的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们小辈的身上。此刻,穿着过于宽大的衬衣,带着手套和土气的草帽的我直起腰,环视着这小小的绿色空间——渐渐变高远的天空里,牡丹般的丛云将银灰的阴影倾泻下来,云层缝隙间的阳光筛落在绿意盎然的花草上,可是,却好像刻意强调不公平似的,避开了墙角那株孱弱的枫树。

在乱开的抚子和雪之下那楚楚可怜的花朵之间,这过于矜持的枫树的确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更何况它还被遮挡在墙外那株巨大的枇杷树的阴影里。我抹掉沾在脸上的草叶,慢慢走近那株枫树,思量着也许将它移开会比较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细弱的猫叫声传入了我的耳中。从昨天开始,这如同哽咽一般悲切的声音就若有若无的在人耳边不断回响,那可能还是一只刚刚离开母亲身边的小猫吧……

冰鳍,你倒是去看看那只猫到底在哪里啊!我下意识的呼喊小我一个月的堂弟的名字,可是话一出口我就想起来:冰鳍他接我们的远房兄弟,本家奶奶的嫡孙——“去了。五年前,晓曾在我们家寄住过一阵;这个长假他则是以代表选手的身份,来香川参加三省一市的高中武术比赛的。本来是不能随便离队,可晓的项目是并不太主流的空手道,赛程被安排的比较晚;加上他本人又非常积极的向教练申请,所以才能请下这半天的假来。不过,我和冰鳍可一点也不期待这个家伙的到来……

越来越凄切猫叫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好像那声音就在和枫树一墙之隔的枇杷树那一带。我走到伸展进我家园内的树荫下,抬头看那茂密的枝条——难道是还不怎么会爬树的小猫被困在上面了?浓绿的枝叶和青黄的果实遮挡了我的视线,但可以确定小猫的叫声并不是来自那么高的地方;而是……就在墙外……

某种不安忽然袭上了我的心头——墙外的枇杷树下是街坊共用的水井:井水尤其甘洌,并且冬暖夏凉,即使有了自来水,邻居们也常用这井水淘米洗菜,夏天还用它冰西瓜樱桃什么的;光滑洁净的宽阔井床还是大家纳凉谈天的地方。不过奇怪的是冰在井里西瓜经常会无缘无故的沉入水底,而樱桃也时常会消失一些,大家从不去追究,因为老人家们都说这口井深达千寻,井底住着龙神。所以大家也不自觉的沿袭着这样的规矩:绝对不能往进里抛掷不洁的东西,并且掉进井里的东西是不能再去捞的,因为龙神会把它当成贡品。可是几年前大家就渐渐冷落了这里,听说因为一只猫在井里溺死的缘故。

龙神什么的,我是没有能见到的荣幸;可是此刻我听见的,真的是猫叫吗——遗传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那种多余的能力,我和冰鳍都拥有连接着黑暗彼方的眼睛,虽然不像冰鳍那样拥有能听见无形之声的耳朵,可是我还是偶尔能听见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微妙声音。

不管怎么说也不想再呆在庭院里了!这个长假家里人都出去旅游了,我和冰鳍因为学校要补课而不得不留下来,本来就已经够惨的了,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惹上什么麻烦。摘下草帽,我垂头丧气的穿过火巷向前厅走去。就在我踏进堂屋的那一刻,似曾相识的干脆嗓音像弹丸一般从我头顶抛掷下来:哟!这不是火翼嘛!

吓了一跳的我怀疑的打量着面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黝黑的皮肤和晒得粗糙发红的硬发是陌生的,但我怎么也不会忘记那威风凛凛的眼角和傲气的武士眉——错不了,那就是曾经寄住在我们家的捣蛋鬼,邻省药神村本家的嫡孙——晓!虽然已经是一副运动少年的样子,可他喜欢欺负人的个性和那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眼神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善!还没等我开口,晓就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看看你的样子,本来就不是什么美人,还完全不知道打扮,将来一定会没人要的!

我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一见面就说这么惹人生气的话,这家伙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了!冷冷的看了晓一眼,我没好气地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一听这话晓笑得更厉害了:没错,没错,反正你有青梅竹马的那个家伙嘛!虽然小的时候也常拿我和冰鳍开心,可是到今天还开这样玩笑,晓这家伙还真没分寸!我不再理睬这个讨人嫌的客人,自径走到坐在供桌边椅子上的冰鳍身边,晓却自顾自的四下张望起来,咦,怎么不见那个家伙?

他又在玩什么花样!我皱起眉头,冰鳍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的摇了摇手表示不知道,看来在接晓回来的这一路上,他已经被这个精力旺盛的捣蛋鬼弄得精疲力尽了。



可是晓不依不饶的靠了过来:火翼,那个家伙到底在那里啊?难道……你那个青梅竹马终于把你给甩了?冰鳍妹妹,老实交待是不是你横刀夺爱啊!

你住口!换了平时,最讨厌被人这样取笑的冰鳍一定毫不客气的打上去了,可是现在的他也只能发出没什么威慑力的抗议。我忍无可忍的回过头对着晓大喊起来,适可而止吧,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说什么青梅竹马,拜祖父那丰厚的遗传赠礼所赐,童年的我和冰鳍根本没有办法与同龄人自然的交往,而唯一一个年龄相仿的伙伴就是晓,可他留给我们的回忆只能用噩梦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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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9:0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说你们的感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了?晓依然不知收敛的露出恶作剧的笑容,那快点把他叫出来嘛!他不是最听你的话嘛!来来,火翼,不要那么小气!


把谁叫出来?谁最听我的话?晓他……到底在说谁?我看了冰鳍一眼,冰鳍同样露出微微的迷惑神情。从小晓就喜欢欺负我们,说不定现在他又在变着花样寻我们开心。一想到这里我就心头火起,看也不看晓一眼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是去带他过来吗?晓很殷勤的跟上我,我和你一起去!


一种微凉的诡异感渐渐爬上了脊背,我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晓的眼睛:和恶作剧时看好戏的态度不同,他的眼神里有种急切的期待,我无法确定是晓的演技进步了,还是这里真的有他想见的人。


见我不再向前,晓摸着粗硬的头发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哦哦?你舍不得让我见你的红叶吗?放心!就算他再漂亮也是个男孩子嘛,我又不是冰鳍妹妹,不会和你抢的!


我的……红叶?冰鳍抗议的声音里夹杂着我惊讶的话语——红叶……是谁?


就是红叶啊!晓得意洋洋的说,那个瞌睡虫,我的手下败将!


我怎会认识是你的手下败将?我实在跟不上晓混乱的思维。


晓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笑:怎么不认识,红叶他不是你们家的孩子吗?


红叶……是我们家的孩子?还没有力气从椅子上起身的冰鳍懒懒的叹了口气:火翼别理他,哪儿来什么红叶啊!别上他的当被他牵着走!


冰鳍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一定又是晓的新把戏,我们家从来也没有过一个叫红叶的孩子!我看着晓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你这家伙除了捉弄人就不会别的了吗?


一瞬间,晓的瞳孔收缩,这使他本来就不友善的眼神显得更加凶狠了。你把他藏起来也没用!他顺手推开我,大步走向后面的厢房,红叶,给我出来!


这下冰鳍也坐不住了,他诧异的看了同样惊讶的我一眼,连忙跟上我追着晓向厢房跑去。熟门熟路晓一边推开一扇扇木门,一边喊着红叶的名字:我知道你这家伙一定躲在哪里睡觉!给我出来,红叶!毫不顾忌我和冰鳍的抗议,晓沿着连接整座建筑的檐廊,和那个虚幻的对手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揭开帐子,打开柜门,折起屏风,掀起坐垫,这家伙根本就是来破坏的!


太过分了!你不要再闹了!我和冰鳍拼命阻止晓这怪异的行为,可是哪里是空手道选手的对手,被惹得烦躁起来的晓毫不费力的推开我们,大吼起来:别以为你们两个能阻止我见红叶!


我们家根本没有红叶这个人!冰鳍毫不示弱的吼了回去。这一刻,晓的动作停止了,他缓缓的回过头来,注视着凛然的冰鳍,冰冷的恶意浮现在他眼里:再说一遍!


倔强的冰鳍一定会说出激怒这头暴龙的话的!我连忙抢着说:可能你记错了,晓!那也许是邻居的孩子吧,我们家真的没有叫红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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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9:0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话并没有安抚晓的情绪,他慢慢的眯起锐利的眼睛,随手拿起了面前沙发上褪了色的织锦靠垫:这个垫子……红叶曾经枕着它睡觉的……那个时候还是很新,非常鲜艳的红色,很衬红叶的头发……总是乘他睡觉的时候把垫子突然抽走,吓他一跳的,不是你和冰鳍吗!他用力丢下垫子,一把拖起我的手腕向外面走,屋外天井里花架上的蔷薇开得咄咄逼人,似乎连附近空气都被染成了艳丽的粉红色,那过于明媚的光影刺痛了我的眼睛。晓指着那落满绯红花瓣的冰凉的条石凳,用一种压抑的激烈语气:那里,就在那里,红叶总是睡在那里,那个时候把花瓣聚在一起,然后洒在红叶身上,几乎把他埋起来的……不是你和冰鳍吗!


怎么可能……”冰鳍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打断了,晓俯下身,用手指在我眼前比划着:红叶啊……他的刘海有这么长,可他就是不许人碰,每次你偷偷拿来剪刀,都会立刻就被他发觉!


我慌乱的注视着晓——我所认识的他的确有着恶劣的个性,但却绝对不是粗暴的人!然而此刻晓眼瞳里苛烈的气息让我畏缩,他异样的行为让我害怕;可更让我恐惧的是他的话语:在晓的记忆里,有关红叶的部分不只是粗略的轮廓,而是再清晰不过的细节,几乎每段和红叶有关的回忆都有我和冰鳍的影子。可是给晓留下那么深刻印象的人,居然没有在我和冰鳍的心头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明明根本不曾在这个家里存在过的——那个名叫红叶的少年!


我知道他在哪里!挥开冰鳍阻拦的手臂,晓继续拖着我向后院走,紧邻庭园的那间小厢房就在我们眼前。那么想见这个人吗——如同由内部燃烧而出的火焰般的微笑呈现在晓的脸上,他松开了我,缓缓的点着头,我就知道没错……


仿佛被什么魇住似的,晓一步一步走近那座小厢房。一时间都动弹不得的我和冰鳍,眼睁睁的看着晓手抚着小厢房的门环,回过头对着我们得意的笑着:终于让我找到了吧……红叶就在这里面!难道,他指的是这间房间吗?他要打开这扇门吗?可那个房间是……


不要开门!我和冰鳍异口同声的喊起来,而晓则报以一个嘲讽的冷笑:不是说过吗……把红叶藏起来是没用的!我一定能找到他!


门枢干涩的咿呀声像钝刀刮过人的听觉神经,小厢房的门就这样被猛地推开了。眼前一下模糊起来,我和冰鳍连忙捂住口鼻,只听见毫无防备的晓则接二连三的打了好几个喷嚏——谁让他不听我们的话,这小厢房本来就是储藏室,终年都不会有人进去,贸然开门当然会被灰尘呛得又咳嗽又打喷嚏!


这下他总算得到教训了!我得意的挥散眼前的烟尘,却只看见晓的背影冻结在小厢房的门前。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看我,又看看经年累月积在陈旧器物上的厚厚灰尘,嘶哑的低语着:怎么会变成这样?这里……不是红叶的房间吗……”


晓他看见的,八成是那些东西……”冰鳍靠近我,低声说。我点了点头,满了一百年的东西就会有灵魂,这座老房子里也到处都是这样那样的奇怪家伙们,有时候它们也会幻化成人形和我们嬉戏;虽然晓不一定就能看得见,但五年前还是个八九岁小孩的他碰巧遇见一两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看着站在储藏室前呆若木鸡的晓,我转动着被他握痛的手腕,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里从我出生那天起就是储藏室。晓,不管你是恶作剧也好,真的弄错了也好,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我们家根本就没有红叶这个人!


突然之间,晓的脊背崩直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脑中顿时响起警铃,但退却的动作却无法传递到我的四肢——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让我清楚的意识到晓他武者的身份!也许会被打!和我有相同预感的冰鳍上前一步挡住我,而我则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我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传递到我感官中的,只有晓低沉压抑的声音:就算你们要报复我整我,也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啊!你们真的忘了红叶吗?五年……并不久啊……”他深深的吸气,努力的控制着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每天在同一个桌上吃饭的人,你们居然忘的一干二净!


每天都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那么,那个红叶就不可能是那些家伙们幻化的了!我茫然看着晓越来越冰冷的眼神,他的声音充满了轻蔑:早知道你们这么薄情的话……当时无论如何我也会带红叶走的!不可原谅的尤其是你,火翼!就算所有人都忘了红叶,你也不该把他给忘记!似乎无法准确的传达自己的感受,无所适从的晓狠狠的挥动拳头,一下子砸在了储藏室的门框上,这激烈的动作使稍稍松了口气的我和冰鳍又吓得后退一步;而晓则决然的走进那尘封的房间,家具和器物被推倒的乱响紧接着从屋内传来——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平衡晓失控的情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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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9:1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想去阻止晓却又被满天的灰尘逼得无法进入的我和冰鳍,只能呆呆的站在门口,听着他不时夹杂着剧烈咳嗽的语声,红叶,红叶——他说的每句话都有关红叶……


那是个皮肤很白的少年,但却有着有着硬质的美;成天的成天的睡着觉,话很少,饭量也不大;醒着的时候总是躲着其他人,但只有在我呼唤他的时候,他才会慢慢的转动线条优美的细长凤眼,无声的穿过落满蔷薇花瓣的青石铺地的天井,走过来枕在我的膝头……


此刻,细弱的猫叫声在靠近小厢房的庭院那头荡漾着,我惶惑的环视着四周,熟悉的家园忽然透出某种异样的陌生气息——那个人,在晓的话语里和我这么亲近的人,就像这只迷路猫一样,究竟消失在这座古老的宅院的何处了呢?晓的叙述越详尽,我就越能确定我根本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可就在确定这一点的同时,一种不协调的预感却如泫然欲泣的初夏一样,在我心里弥漫开来……


仿佛要驱散这种感觉,我一步踏入被晓弄得凌乱不堪的储藏室内,迎接我的是玻璃破碎的冰冷的声音——静静飘舞的金色灰尘里,晓遮着面孔靠在洞开的窗边,早已失去了刚才的气势。他的语声里有一丝哽咽:他说过等我回来要和我再打一场的!我们之间还没有分出胜负呢……五年来没有一天我不在想着再跟他过回招,可是你们居然告诉我——他根本不存在!


朝着庭园洞开的窗口,透进寂寥的光线,那颗细弱的枫树正漠然摇曳在斑驳的光影里……


晓回去之后的夜晚,我被包围在挥之不去的猫叫声里,映在帐顶的灯影仿佛冻结了似的僵硬,渗透进长夜的时间水滴就这样不停的增加着粘度。迷路猫那近乎腐烂的凄凉悲鸣里,房中的一切渐渐摇晃起来,梦境像离弦之箭一样射过我的脑际,在它射种终极之鹄的的那一刻,一个道修长的背影烙上了我的眼睛……


那是谁?仿佛是和我相仿的年纪,但却不是我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晃动着他颈边的黑发,映衬出那过于白皙的肌肤。就在他静立的地方,周围沉浸在黑暗中的一切开始渐渐清晰起来——巨兽般蹲据着的古老的枇杷树,还有那传说中住着龙神的,冰冷的眼瞳般的深井的井栏……


仿佛刻意割断我与那个背影的联系一样,坠落感霎时间那么真切的降临在我的身上,我徒劳的去抓住飞掠过身边的所有东西,但没有什么能遏制这无止境的急速坠落,我绝望的仰起头,一小片圆形的天空正急速的退出我的视野,不知从何而来的凤尾剪影涂抹在这片小小的天蓝色里——我明白了,那是潮湿的井壁上茂盛的井檐草叶片的姿态,我正在向井底坠落啊!在我无法触及的蓝天的彼方,井檐草掩映出一团模糊的人影,他有着熟悉的脸庞——那是……


晓!发自我口中的惊呼一下子切断了睡眠之线。微明的天光映在雕窗上,坠落向井底的我和在井栏上的晓像夜的泡沫一样毫无痕迹的消失了;天色还很早,但我已经无法再在这奇怪的噩梦之后继续入眠了。猫叫声还和昨夜一样响着,像即将到来的梅雨那样极富耐心,黎明的薄寒里,我披起衣服,慢慢的走向还被朝露濡湿的庭院……


没错……猫的叫声就在靠近那棵枫树的墙外,我站在覆盖在枫树上空的枇杷树下,因为寒冷而拉紧衣襟。看着枫树那因为缺少阳光而异常淡薄的叶色,我不禁奇怪起来:怎么会把它种在这里呢……


就在我的指尖接触到枫树柔嫩新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异样的声音——那是小孩子的呼吸,还有断断续续的语声……


这是什么,黄黄圆圆的样子?

枇杷。

可以吃吗?

嗯。

看我的,我去把它摘下来!

绝对不能碰那棵树!


那是……谁在说话?在我背后说话的小男孩们,其中一个用过分活泼的熟悉嗓音不断的提着问题——那是是童年时代的晓的声音!那么另一个呢?难道是童年的冰鳍?可是,不太像啊……


就在我怀着恐惧回头确认的那一刻,杂乱的悉簌声突然从头顶传来,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冷露猛然间从巨大的枇杷树冠上急雨般的滴落下来,像无数小小的尖针……


模糊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的视野,不久前的噩梦裹着坠落感霎时闪过脑际……我惊叫着急忙后退,那团黑影裹着树枝折断的噼啪声,重重的落在我面前。



晓!辨认出了制造这场混乱的入侵者的面孔,我惊讶的喊出了他的名字,你乘早上溜出集训队的?


可是晓却并不回答我,也不起身,只是痛苦的抱住了脑袋,难道他跌伤了?虽然老房子的围墙是很高,可从小就开始练习空手道的晓反射神经一流,这种高度应该不至于让他摔伤才对!



我走过去确定晓的状况,一边责备他不小心:不是说过绝对不可以碰那棵树嘛,晓!


谁说的!在变了腔调的吼声里,晓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不顾我的挣扎,他固执而狂暴的反复询问着:谁说的!是谁说不可以碰那棵树的!是谁说的!


是谁说……不可以碰那棵树的……这不是告诫当年的晓的话吗?难道,他不记得告诫他的人了?



你们在干什么!冰鳍的高喊声从庭园的入口传来,一脸紧张的他手里还紧握着粗粗的木门闩,一看见断掉的枇杷枝和被压倒的花草,冰鳍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了:居然跳墙!你这野蛮人!


为什么不能碰那棵枇杷树?是谁说的!晓丢下了说不出话的我,向冰鳍走去,冰鳍下意识的横过门闩: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怎么知道!


那句话……果然不是冰鳍说的!那么,禁止别人靠近那棵枇杷树的小小的孩子,那个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语调,用最简洁的言语诉说着禁忌的孩子,难道就是只存在于晓的回忆中的少年——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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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9:1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喂!你倒是说为什么不可以碰那棵树啊!


他会生气。



他是谁啊?我才不管!不服气的话来打一场啊!


你只是单纯的想打架吧!



少废话,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又开始了……毫无征兆的,童年时代的晓,和那个谜一样的男孩的对话……


为什么眼前的景物会再一次晃动起来呢……此刻的我很清醒,并没有做梦啊……


庭院垂挂着忍冬藤的门檐下,冰鳍和晓的影子与无形的空气一起拉伸曲扭着,如同妄想者的梦境般诡异,淡淡的影子轻柔的重叠在我的眼前——那分明是五年前的晓,他正摆出还不那么成熟的空手道架势,以十分的专注和力气,全力以赴的对抗着另一位少年。


始终无法看清对方的脸,然而看得出晓的对手和他年龄仿佛。虽然完全不懂空手道,但我还是觉得那个小孩那一板一眼的招势根本不像一个八九岁孩子的手笔,和拼尽全力的晓不一样,那孩子就像只游刃有余的戏弄着猎物的猫!




可是怎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那孩子纤细黑发在脖颈附近晃动的姿态,那丝丝缕缕的深黑色分明的映衬着过于苍白的肌肤的样子,分明酷似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个陌生背影!



有着硬质的美的少年,像冰凌一样散发着不容接近的傲气;很长很长的额发;挺拔的,英姿凛凛的身影——“红叶……”下意识的,我轻唤着这个名字……“我不会认输的!明天再比啊!


明天你要走了。



对哦……我要回去爸爸妈妈那边了!可是没关系,我们一起走嘛!



“……”


反正冰鳍又对你不好,反正火翼也对你爱理不理的,反正你爸爸妈妈又不在这里,所以你就算跟我走也没关系的啊!


白痴。


白痴的是你啊……”童年的晓握紧了拳头,似乎在大喊着对方的名字,可是他的声音却淹没在争执的声浪里——那是我身边冰鳍和晓的声音。


五年前时光的幻影毫无预兆的扭曲,握着门闩的冰鳍和晓的争吵的状况粗暴的插了进来,我面前的时空就像正被怀掉的遥控器操纵着。


都是你不好!那是冰鳍的喊声,关我什么事!这是晓毫不客气的回敬——为什么觉得熟悉呢?这样的争吵,好像……曾经发生过!到底为什么而争吵呢?就在五年前,就在晓离开的那一天!



五年前的幻影不甘示弱的回侵着,像失控的电视屏幕般,早已消失的昨日和好像哪里出了问题的今天反复的在我眼前切换着,无休无止……


头脑中哗然响起警铃,我所坚持的真相忽然像映在井底的那块小小的蓝天一般晃动起来,我的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玻璃幕墙,正有什么着被刻意的阻隔着——那是禁忌,绝对不能想起来……那是……禁忌……脑中反复的回响着这样的声音,可就像有什么即将破壳而出一样,我的头近乎麻痹的疼痛着……


五年前的争吵,此刻的争吵,禁止的声音,还有,不失时机的加进来的悲切的猫叫……停止吧……请停止……


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向冰鳍和晓走过去了,然而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激烈眩晕,坠落感再一次降临在我身上——和昨夜的恶梦一模一样:我徒然的仰着头,坠向井底的绝望里,最后呈现在我视野中的是那遥不可及的蓝天和井檐草的剪影,还有童年时代晓的脸庞。此刻,我不可思议的看清了他的表情,恐惧的,惊讶的,痛苦的表情——他正向井里急切的伸出手,大声呼唤着谁的名字,或者确切的说,他只是在毫无意义的发出悲痛的音节——他呼唤的,不是我……


是梦?我会在关键的那一刻醒过来吧;还是这就是真实呢?我会坠向何处,会成为在那深达千寻的井底沉睡的,龙神的祭品吧……


突然间,坠落的趋势猛然停止了——有人,抓住了我的手!那是再真实不过的触感。


沿着手臂向上看去,那是过于苍白的手指,还有就是几乎遮住了眼睛的,长长的额发;那近乎妩媚的凤眼深处隐约的闪烁着金青色的魔性微光。已经长到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了吗?和晓过招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啊——本来应该从来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的脸庞,为什么,竟有类似春去秋来的自然和熟稔?


红叶……”我轻轻的喊着这个名字。一瞬间,井的幻觉消失了,我的脚下感受到了土地的坚实。头顶上方绵密的轻响,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枇杷树叶发出的温柔的沙沙声,被岁月打磨得那么光亮的的井栏就在我的身边,而井的那一边,是那交织着矛盾的熟悉和陌生的修长背影。



红叶!你就是那个红叶吧!我再次呼喊,用变了调的声。可是他浑然不觉的背对着我,仿佛我呼唤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请你放过晓吧,红叶!其实你根本不存在吧?晓已经被你的幻影迷住了,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你不说清楚他是不会解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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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9:2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易觉察的震动像微风抚动花萼一般传过红叶的身体。长长的额发荡动着,他转过了那优美的细长眼睛。戴着金青色薄光的魔性之瞳里为什么是冰冻一般的眼神呢?就好像,指责我在说谎一样……



不错,我的确在说谎——被困在记忆的迷宫里不能解脱的何止是晓,明明,还有我啊……



你还是比不上晓。我第一次听见长大后的红叶的声音,五年后他的声音已经褪去了童年时代的纤细,虽然并不宽厚,但意外的低沉冷酷,你的眼睛,看不见真相。



我有着可以看透彼岸世界的眼睛,却看不清真相?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求求你……红叶!靠着枇杷树干跌坐了下来,我抱紧了膝头,掩饰我再也无法控制的表情,你究竟是谁……红叶……”



风掠过红叶的头发,像无形的爱抚。隔着井栏,那冰霜般的的少年无言的注视着我,慢慢的,慢慢的举起了手臂。细长的手指已然是男子的坚定有力了,散漫的划过近乎忧郁的弧线之后,它毫不动摇的定格在一个方向——在那和红叶的眼瞳一样的金青色微光闪烁之处,是永远不会与我家庭院协调的,那棵细弱的枫树!



都是冰鳍不好,你拿门闩打倒她的头啦!”“也不想想这都是谁造成的!焦急的声音真切的传入我不太分明的意识中,混杂着越来越凄厉的猫叫。我的眼睛再次捕捉到真实世界的影像——冰鳍和晓慌乱的围着我。



我知道……真相了……”慢慢的站起身来,我推开身边的冰鳍和晓,走入盛夏午后声嘶力竭的蝉声般的猫的悲鸣里。在已经被温柔的日光照亮的庭院深处,那个太阳永远不会光顾的角落里,是红叶所指的方向——那棵,枫树……



想知道红叶是谁吗?不顾泥土嵌进指缝里,我开始挖土。此刻我自嘲的微笑,也许就像正灌满庭院的猫叫那样疯狂。因为红叶就在这里,就在薄薄的土层下,他寂静的沉眠着……



这时,被我怪异的行为惊呆的冰鳍和晓回过神来,疾步穿过庭院,他们试图拉开我的手臂,但却在看见枫树下泥土中掩埋的东西的时候失去了表情——那是褪了色的浓红锦袋,从朽烂之处,依稀的露出细小苍白的石灰般的硬块,那是死寂的骸骨,寥落的反射着炽烈的天光。


难怪我叫他红叶他不答应……因为红叶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我俯身轻触着那掩映在黯淡的红锦中的尸骸,我怎么会忘记它的呢,它死的时候我明明那么伤心的……还在后悔,为什么不对它再好一点,为什么没能像晓那样,给它取个名字……”


这是……红叶?晓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颤抖,你说……红叶死了?别开玩笑了,他是个男孩子啊,这明明是小动物的尸骨!


没错的,这就是晓所谓的红叶,只不过那是晓一相情愿给他取的名字——不像同类会避开这魍魉出没的老宅,当时的它那么高傲的出现在庭院的蔷薇架下,纯粹的漆黑身影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金青眼瞳深处却又有着无法言喻的寂寞。熟悉之后那么温顺却仍然小心翼翼的栖息在我的膝头。我怎么能忘记它呢——五年前突然出现的迷路猫,想要接近人类,却又怀着无奈的怀疑和顾忌的迷路猫!


冰鳍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轻轻的拉扯着额前的头发,揭开真相的禁忌给我带来痛苦的似乎正无差别的降临在他身上:奇怪……怎么会忘的一干二净的?不就是它嘛,以前淹死在井里的火翼的猫!我和火翼一起把它埋在这里,那是五年前晓临走的那一天,就像今天一样,我还和晓大吵了一架……”


宛如脱开缰绳的马,记忆就这样风驰电掣般的疾驶过五年的时间——围满人群的井床,哭泣的我,拉着晓湿透的衣襟不停争吵的冰鳍,还有被人丢在一边的小小的尸体……


濡湿的黑色短毛,失去了幽深火焰的金青色双眼,在也无法回应我呼唤的冰冷身体……



总是那么草率的叫着过来,从来没想过给它取个像样的名字;宠溺的把自己的食物省给它,却捉弄它,只是把它当成珍贵的玩具,这就是我的红叶……我惶惑的捂住面孔——怎么会忘记呢?这不久前的悲伤回忆,就像被偷走却又意外的归来一样,如此清晰的呈现在我的面前!


可是晓依旧无法接受冰鳍的说辞,他狂暴的拉起对方的前襟: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什么猫!红叶他是人啊!他是人!


冰鳍注视着晓的眼睛,冷冷的掰开他的手指:那么你还记得你临走的那一天,我们为什么要吵架吗?你还记得火翼当时为什么要哭吗?


晓的瞳孔瞬间收缩,他惶惑而无所适从的注视空出来的双手。冰鳍从容的整理着乱掉的衣襟,声音里有不着痕迹的尖锐:因为那一天,浑身湿透的你和猫的尸体一起被人从井里捞上来!一定是你乱爬那颗枇杷树,害得在树上的猫也跌进了井里!


不是的!晓激烈的摇动他硬质的红发,大声否认着。就因为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害死那无辜的猫咪,所以他才会在潜意识里把猫偷换成人的形象吧;可为什么我连也能看见名叫红叶的少年的身影呢?



无视晓的痛苦,冰鳍上前一步:那么你说真相是什么?你说啊!



红叶他是人!晓爆发似的大喊着,依然在固执的坚持。他丢开冰鳍刺骨的目光,俯身抓起盛放骨殖的的腐朽锦袋,你们休想骗我……这个……这个怎么可能是红叶!



从残丝的缝隙里,惨白的尸骨纷乱的坠落下来,却曳起了一道金青色的光芒——我和冰鳍的动作在一时间停住了——再一次出现了,那站姿冷傲的修长身影……


从冰鳍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也那么矛盾的感觉到这个陌生少年的容颜竟然似曾相识,尤其是那闪耀着金青色薄光的妖瞳。然而紧紧握着锦袋的晓却似乎不能明了我们态度变化的原因,只是一味的大喊:怎么了!说话啊,你们!


原来,晓已经看不见那个人了……


虽然乱爬那棵树掉进井里是他自找的,但这样的结果却是我自愿的。被晓称为红叶的猫少年的幻影用那并不宽厚却很低沉的声音,因为掉进井里的东西就是龙神的祭品,他必须得到一件祭品,不管是晓,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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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9:2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我注视着猫少年那坦然的冷漠脸庞,这是为什么?



因为即使你们也没能看见真正的我。猫少年缓缓的却那么高傲的低下了头,除了……晓。


除了晓吗?难怪五年前的它会出现在我家的蔷薇架下,因为他想寻找到可以看见真正的自己的人!难怪它总是抱着戒备接近我,用冷漠的表情说我的眼睛那么没用,因为徒然拥有可以看透彼岸世界能力的我和冰鳍,还比不上直视真相的晓那单纯的直觉!


不想让唯一一个知道真正自己的人死去,这就是那个高傲的妖灵少年最彻底最单纯的念头!


可是现在那个他用生命换回来的人已经看不见他了!晓焦躁的呼喊着我和冰鳍的名字,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瞬间沉默下来,他并不拥有可以看见早已不属于这世界的人的眼睛……


我把自己献给龙神了,加上……你们和我在一起的记忆。猫少年缓缓的摇着头,额前荡动着丝丝的黑发,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想起来呢?你们的思念会拘住我,而我已经不能再见你们了!



如泣如诉的猫叫在少年语声的间歇里,突然的流泻出来,像急切的弦声那样责备和催促着什么,一瞬间,前所未见得惊讶表情弥漫过猫少年那波澜不惊的面庞,窒息般的低语从那苍白的喉间散逸出来:……神!瞬间,红叶的身体放射出强烈的金绿光芒,仿佛阴影被正午的阳光吞噬一样,光线自由的穿透了那金青水晶般的修长身影!变透明了!我和冰鳍都非常清楚:这是死灵消失的先兆——难道震怒的龙神在惩罚他不忠的仆从!


红叶!冰鳍和我的惊呼同时响起,我们伸出手徒劳的挽留少年消失中的身影,然而这一刻的晓却意外的丢下遗骨,借着枇杷树下垂的枝条飞身跃上墙头!


那令人目不暇接的矫健动作里,晓把手臂伸向掩藏在茂密的枝条和青色的果实间的黑影,就从那里,传来令人心痛的细弱的猫叫声!我找了足足两天也没有找到的猫咪,就这样被晓轻易的确定了位置。与其说晓得知觉过人的敏锐;还不如说,那只猫就是在等待着晓得到来!


枇杷树的枝叶一阵乱响,晓的身影一沉,蓦然消失在我和冰鳍的眼中!


会跌进井里去!冰鳍首先反应过来,转头跑向通往井边的院门。难道,是龙神的怒火吗?那阴暗的怒火已经蔓延到晓的身上了吗?他想利用晓心灵的罅隙,以猫的诱饵探囊取物般的钓取晓的生命!追着冰鳍,我跑向墙外的井边……


神啊……请不要再责怪他们!你的惩罚已经足够严厉了,因为他们最重要的人,已经再也无法见到了啊……


那么,就叫你小黑吧!房间里传来晓兴高采烈的语声,身边的冰鳍不屑的哼了一声:晓着家伙就能确定我们一定肯把这只猫送给他吗?


我微微的笑了起来——那时,看见晓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我的一颗心几乎沉了下去,可是映入的却是这样的画面——靠着井栏,肤色黝黑的晓露出白亮的牙齿,一手比着胜利的姿势,在他另一只手里,躺着一只小小的猫咪。


那可能是刚离开母亲不久的猫咪的幼子吧——黑色的短毛,骄傲的神态,还有,那辉映着金青色薄光的,似曾相识的幽深眼睛……


这是你的安排吗?你一直在等待他们重逢的那一天吧——原来是这么的温柔啊,独自一个人居住在千寻之井深处的,寂寞的龙神……


我转头看着冰鳍,他的视线正越过蔷薇绯红的花影,悄然落在幽暗的庭院一角那株纤细的红枫上;带着新翻痕迹的泥土表面,抚子,雪之下轻轻的摇曳着。眩目的阳光使我眯起了眼睛。


初夏的正午还在堂皇而寂寞的燃烧着,照不到光线的房间内,不断的传来晓活力十足的声音:就这样决定了,小黑这个名字最棒了!你说对不对啊,红叶……”这个呼唤在下一秒变成了迷惑的自言自语,我这是……在叫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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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10 10: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沙发我拿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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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12: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各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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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1: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蜜月旅馆怪奇谈



表姑奶奶的行事作风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以前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她就一直没和我们联络,说起来两家都快有几十年没来往了,可就在不久前她突然打来电话邀我们去吃喜酒。这大喜的事我们总要备办贺礼吧,可是表姑奶奶却连半个字也没提到新郎新娘的事,更奇怪的是她让我们小辈能去的都要去,却偏偏不请我祖母。


当时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的中考成绩刚放榜,升上本校高中是没问题的,家里人早就准备带我们出去散散心了。恰巧表姑奶奶住在风景如画的水乡乌雀镇,家里又世代经营民居旅馆,到她那里去放松一下再合适不过了。这回就由爸爸带我和冰鳍去——因为祖母没被邀请,妈妈和婶婶自然也不能去;重华叔叔更是一个劲的诅咒医院里工作太忙,对在大学里教书而有假期的爸爸羡慕不已。


冰鳍却连声说这件事情蹊跷,今年有个闰月,所以表姑奶奶说的婚期恰巧在端午前后,谁会选在这个时候结婚啊!我可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话——乌雀镇是著名的蜜月旅行胜地,一年四季都聚集着来自各地的游客,有的还是专门赶来这里举行具有水乡风情的婚礼呢!我啊,最喜欢看漂亮的新娘子了!


乌雀镇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坐着乌篷船进入镇子里,两条小河一横一竖穿过整个小镇,它们相交的十字路口就是镇中心的繁华地带,表姑奶奶家的民居旅馆柘房就在这个位置,两面临水,市口好得不得了。


柘房专属的水码头上了岸,迎接我们的是一个高大硬朗的白发老先生。看着他轻而易举的把行李箱扛进屋里,我和冰鳍暗暗猜测:恐怕现在城里的不少小伙子都没他身板结实。


一开始我们以为他就是老板,没想到他只是当家的,也就是大厨师。原来柘房的老板很久以前就过世了,管事的是老板娘,也就是表姑奶奶。本来大当家是不该出来招呼客人的,可即使现在是淡季,但还是有不少来这里度蜜月的客人,因为表姑奶奶的子女们都在城里工作,现在帮忙店里的也就只有她放暑假的孙女麝生而已,人手严重不足。我们不是外人,也就不必那么讲究礼节了。


难怪我和冰鳍一来就觉得好奇怪——这里完全没有即将举行婚礼的热闹气氛,原来是因为店里忙不过来才一切从简的吧。不过看见我爸爸送上的贺礼的时候,大当家着实的惊讶了一阵。我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吃惊的——奶奶亲手做的象征夫妻和合的通草荷花和合欢,砂想寺的石榴莳绘妆奁套盒,若藻家的百子登科香川锦等等,虽然不那么贵重,但都是送给新婚夫妇的应景礼物。我和冰鳍还按照家里交待好了地背了好多的吉利话,可是大当家的支吾了半天也没搭我们的腔,只是说让我们把礼物直接送到老板娘那里去。


你不觉的奇怪吗,火翼?趁着爸爸到里屋去见表姑奶奶的当儿,冰鳍凑近我耳边说,听这个大当家的说,这里就只有表姑奶奶和她的孙女,要结婚的到底是谁啊?



谁知道!我满不在乎的说,表姑奶奶是祖父的表妹吧,祖父那边的亲戚总是那么古怪!谁让很早以前就已经过世的祖父他自己就是个怪人呢?更糟糕的是我和冰鳍尽得祖父的真传,总是碰上各种各样的怪事。


正说着话,爸爸出来了,他一脸迷惑的表情:那个……冰鳍跟我来,你表姑奶奶想见你,至于火翼……你就自己去玩吧。


这算什么话!太瞧不起人了吧!冰鳍为难的看了我一眼,好像要说什么。我理也不理他,一脚踢开面前的行李: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希罕见她呢!



丢开爸爸骂我没礼貌的声音,我气冲冲的跑出客厅,沿着柘房古旧的走廊漫无目的的走着。后院的灶间飘来饭菜的香味,看来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大当家正为游山玩水归来的客人们准备晚饭吧,实在无事可做,又很好奇究竟谁要结婚,我决定去找他问个明白。就在我在这座陌生的建筑里摸索着寻找通往灶间的路的时候,昏暗的走廊拐角处,一截红色的衣袖一闪而过。


那是新娘的嫁衣吗?好漂亮的柘榴色啊!还绣着那么精美的折枝花样,穿着这衣服的一定是新娘子!我喜出望外的追着那抹红色跑了起来。


可是跑到走廊尽头的时候,我不得不停住了脚步——那是一条死路啊!明明没路可走了,可哪里都看不见红衣新娘的身影,她究竟上哪里去了?我狐疑的四下张望,却瞥见一道鲜红的细线笔直的画在我的脚背上——我是几时受伤的?完全不痛啊!


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后退一步,猩红的细线从脚背上消失了,却拉直在黑沉沉的地板上,像不停渗出鲜血的伤口。这伤口一直延伸到光滑的木板壁上,我定睛一看才定下神来,拍拍胸口——吓人一跳,原来那是从一扇对开大门的门缝里透出的光啊!


顺手推开房门,从朝西的窗口射入的夕阳正将浓艳的红色涂满了整个房间,不过我并没有感到夕照有多么刺眼,因为一道人影着好遮住了我面前的光线。虽然只能看见剪影,但娇媚的侧面轮廓和拿着团扇,凭窗远眺的婀娜体态,一看就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


原来这里有人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准备退出房间,可是念头一转——她总不会就是刚刚那个新娘子吧!我偏过头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她的脸:姐姐你要做新娘子吗?


哦?你这是求婚吗?倚着窗户的美人慢慢的转过身来。因为天热,她松开斜襟上衣的纽扣,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懒洋洋的靠在窗台上,有这份心是很好啦,可是我对小孩子没兴趣!


我这才看清了她穿的不是什么红嫁衣,而是水乡特有的蓝布扎染衣裤,那和店名相应的柘榴花纹表示这十有八九是柘房女侍的制服。此刻客人们还没回来,正是女侍忙里偷闲歇一会儿的时间;再仔细看看这个房间的陈设,靠墙的镜台和橱柜,也正是女侍更衣室的风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眼前的美人可能就是表姑奶奶的孙女——麝生。

我连忙赔礼道歉:是麝生姐姐吧……真不好意思…………”


哦?你认识我?这么说你是香川家来的了?麝生姐姐站了起来,她的个子挺高挑的,身材又很好,走起路来袅袅娜娜,可是即使走到我面前她也不停下来,只是弯下腰来眯着眼睛看我,我可不习惯别人的气息吹拂在脸上的感觉,忍不住后退一步:干什么!


麝生姐姐发出了嘲讽的轻笑:什么嘛,仔细看原来是女孩子啊!


这个姐姐的行为还真是古怪,居然连男孩子和女孩子也要仔细看吗?不过麝生姐姐完全不顾我疑惑的表情:这么说你是我远房妹妹了,你的弟弟呢?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麝生姐姐指的是谁,因为我和冰鳍总是碰上奇怪的事,祖父便替我们取了象征强大幻兽的乳名,并按照香川的旧俗将我们隐藏性别来教养,尤其不允许我们在来历不明的陌生人面前以姐弟相称,只让我们叫对方的火翼冰鳍


可是,麝生姐姐也不能算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吧……我点了点头:冰鳍在表姑奶奶那里。


一瞬间,麝生姐姐脸上闪过了难以形容的表情,我并不了解这个表情的含义,只是接着说:表姑奶奶叫我们来吃喜酒呢,姐姐你就是新娘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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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1: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哦?你这是求婚吗?倚着窗户的美人慢慢的转过身来。因为天热,她松开斜襟上衣的纽扣,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懒洋洋的靠在窗台上,有这份心是很好啦,可是我对小孩子没兴趣!


我这才看清了她穿的不是什么红嫁衣,而是水乡特有的蓝布扎染衣裤,那和店名相应的柘榴花纹表示这十有八九是柘房女侍的制服。此刻客人们还没回来,正是女侍忙里偷闲歇一会儿的时间;再仔细看看这个房间的陈设,靠墙的镜台和橱柜,也正是女侍更衣室的风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眼前的美人可能就是表姑奶奶的孙女——麝生。


我连忙赔礼道歉:是麝生姐姐吧……真不好意思…………”


哦?你认识我?这么说你是香川家来的了?麝生姐姐站了起来,她的个子挺高挑的,身材又很好,走起路来袅袅娜娜,可是即使走到我面前她也不停下来,只是弯下腰来眯着眼睛看我,我可不习惯别人的气息吹拂在脸上的感觉,忍不住后退一步:干什么!


麝生姐姐发出了嘲讽的轻笑:什么嘛,仔细看原来是女孩子啊!



这个姐姐的行为还真是古怪,居然连男孩子和女孩子也要仔细看吗?不过麝生姐姐完全不顾我疑惑的表情:这么说你是我远房妹妹了,你的弟弟呢?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麝生姐姐指的是谁,因为我和冰鳍总是碰上奇怪的事,祖父便替我们取了象征强大幻兽的乳名,并按照香川的旧俗将我们隐藏性别来教养,尤其不允许我们在来历不明的陌生人面前以姐弟相称,只让我们叫对方的火翼冰鳍


可是,麝生姐姐也不能算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吧……我点了点头:冰鳍在表姑奶奶那里。


一瞬间,麝生姐姐脸上闪过了难以形容的表情,我并不了解这个表情的含义,只是接着说:表姑奶奶叫我们来吃喜酒呢,姐姐你就是新娘子吗?


快别提了!麝生姐姐的声音突然间大了起来,她激烈的拨动长发,新娘子?大学一放假我就得回来这里照顾这种老掉牙的店,连找男朋友的空都没有,还新娘子!


虽然有点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但我还是不死心,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么……新娘子到底是谁啊?


我的视野一下子被麝生姐姐那张美丽的脸给占满了,她凑近我,细长的眉毛极有气势的挑起: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说完她便直起腰,丢开我走向柜橱,顺手拿出了一套女侍的服装扔过来:你来的正好!我要到头桥的酒坊去,你换了衣服马上去浇一下院子,再剪点花回来把那些旧的换掉!别告诉我你连这个也不会!我可是客人啊!怀里捧着土布衣服,我一时间张口结舌。


麝生姐姐连珠炮似的布置完工作便向屋外走,我连忙转身想追上她,可是就在转身回头之际,一道眩目的光包围了我……


强光里,室内的一切变成了黑白底片般的视觉效果,我看见了纠缠悬挂在家具上,遍布整个房间的无数漆黑细丝,刚刚,我并没有看见屋内有这么多白色丝线啊……


别站在哪里!麝生姐姐责备的低斥着,一把将我拖开,霎时间,黑白底片的幻觉消失了,房间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我惊魂未定的看着麝生姐姐,她却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不可以站在镜子反射的太阳光里,特别是傍晚的时候!


难道……麝生姐姐也能看见那如同黑白底片般的景象吗?我以为只有我和冰鳍才会碰上这样的怪事的!我顿时感到有些亲切:麝生姐姐,为什么不能站在哪里?你知道为什么吧?


麝生姐姐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会儿,慢慢的转过了头:这是我们这里自古流传的规矩,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规矩,听起来很好笑吧,可是……要在这里生活,就得学会遵守这个……”


我并不太明白麝生姐姐话里的意思,只是被她那忽然间变得的艳丽而神秘的表情夺去了心神……


就在我换上不合身的女侍服装,狼狈不堪的提着水桶和竹舀浇洒庭园的时候,冰鳍在挂竹帘的边门口出现了,虽然他也穿着染了柘榴纹的衣服,但一看就是那种为客人准备的又轻又凉爽的丝质料。我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丢开手里的竹舀:就算这里做主的是老板娘吧,也不能不公平到这个份上!凭什么你就是贵人公子,我就是奴才丫头!


若是平时,嘴巴恶毒的冰鳍一定会反驳回来了,可今天他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但没有搭我的腔,还走过来接过我手里沉甸甸的水桶:我来帮你浇花吧……”


居然这么勤快……难不成老板娘要招赘你做孙女婿,让你继承店子?我话里带刺,冰鳍的脸立刻红了,他举起竹舀正要发作,但还是收回了手,故意避过话头。我心里更不舒服了,嘀嘀咕咕的拿过竹剪刀去剪长在河堤边的栀子花。然而这一刻,我的注意力被一个奋力挣扎着的小黑点吸引了过去——我还在想乌豆怎么会动,仔细一看原来是只落在蜘蛛网里的小甲虫。


咦?是萤火虫啊!白天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呢!冰鳍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指着正向小甲虫迅速逼近的八脚将军,正好看看蜘蛛是怎么把它吃掉的!


我一听心头火起,伸出竹剪刀一下挑破了蛛网,获得自由的萤火虫用力振动笨重的翅膀飞了起来,好在蜘蛛在网破的那一瞬间就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然可能已经被我赌气踩死了吧。


这时,冰鳍指着我的衣服低声提醒:那个……火翼,蜘蛛网沾到身上了!我怕蜘蛛爬到身上,连忙去拍衣服,可沾到身上的蜘蛛网意外的多,而且粘性又强,竟然越拍粘的越紧!我顿时手忙脚乱,本来天就热,这一急我又要出一头汗。


不要动!女孩子娇媚的声音从栀子花下传来,那里正是河堤上柘房的水码头,只见麝生姐姐丢下作为代步工具的小船的单桨,一手提着个看起来很重的酒坛,轻轻巧巧的走上岸来。她将酒坛放在我身边,打开红纸的封印,一股奇特的酒香立刻混入栀子花香里飘满了整个院子。麝生姐姐伸出右手小指在酒坛子里沾了一下,在左手心画了几笔,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衣服,刚刚让我一筹莫展的蜘蛛网竟然应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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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2: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要滥好心破坏了这里的规矩!麝生姐姐拍掉手上的残灰,没让你做的事最好一件也不要做,没让你去的地方最好一处也不要去!她见我并没有引以为戒的样子,便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指向庭园的一角,那里有一间小小的别院,爬满柔曼的夕颜花,麝生姐姐做了个威胁的鬼脸,比如那个地方,敢去的话,有你的好看!


站在一边的冰鳍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麝生姐姐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出乎意料的,她换了笑脸,伸手去揉了揉冰鳍的微带茶色头发:这个就是弟弟了?长得果然好可爱啊!


吓了一大跳的冰鳍反射性的掩住被弄乱的额发,呆呆的看着这位强势的美人。而麝生姐姐则轻松的提着那一大坛香味奇特的酒,摇摇曳曳的回屋里去了。


可能因为要招呼客人,晚饭的时候表姑奶奶和麝生姐姐都没露面,可是居然连冰鳍也不知上哪里去了。我捧着饭碗,偷偷的看着桌上其他人,陪我们一起吃饭的大当家丢下一句你们家小少爷和老板娘在一起。爸爸简直摸不着头脑,问老板娘既然用不接待客人,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呢?大当家显然觉得爸爸这个问题问得很没道理,理所当然的说:老板娘她不能见我!


老板娘不能和大当家照面吗?这个店的规矩未免太古怪了吧——论是主人,在这么尴尬的时节请人喝喜酒,而且客人来了半天也没动静;论是亲戚,却这么久也不打个照面,连话也没有一句;论是长辈,哪有把人家孙子那么亲热的带过去,却把人家儿子和孙女晾在一边!


不过说实话大当家的烹调手艺还真是不错,就算我一肚子不高兴也还是多吃了几碗。因为贪吃超出了饭量,到了夜里可就睡不着了,我只好出来散散步——天色已晚,客房也都熄了灯。不明不暗的月色里,我依稀看见两道人影穿过垂着夕颜花的竹编拱门,并肩向我所在的后院走来。


那可能是这里的客人吧——我分辨出其中一个人穿着柘房客人的衣服。来这里的大都是夫妇或情侣,打扰他们可是很失礼的。我匆匆避让到边门方向,可就在这时候,主屋里透出的光照亮了那个穿客服的人的脸,不看倒好,一看我大惊失色——那个人,居然是冰鳍!


立刻躲到阴影里,我仔细辨认冰鳍身边的人究竟是谁。那人明显是个女孩子,肩膀到后颈一带的线条非常利落,不是盘了头就是剪着短发;因为她个头比冰鳍略矮些,可见不是麝生姐姐。借着恰巧从河面摇过来的夜行船的灯光,我看清那个人穿鲜艳的柘榴色短袄,宽宽的袖口上滚着花纹繁复的宽边,同色的长裙在夜风里轻轻荡漾着,裙摆上的折枝花样栩栩如生——这,不就是我傍晚是在走廊上看见的新娘嫁衣吗?


那个身份不明,从未露面的新娘子,竟然和冰鳍在一起!她究竟是表姑奶奶家的什么人?和冰鳍是故友,还是新知?不管怎样都不是件寻常事啊!表姑奶奶知道吗?爸爸,他知道吗?这时候,冰鳍已经带着新娘绕过一棵桂树,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和不安,我连忙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然而转过树丛,冰鳍和新娘的背影居然不见了!临水的后院非常暗,我只能借着主屋客房的一点灯光辨认眼前的道路,根本没有余力去找冰鳍他们在哪里。夜风吹动树木的沙沙声和虫声混在一起,越发显得夜深人静,我正后悔不该冒冒失失跟上来,偏偏主屋最后一盏灯也毫不留情的熄灭了!


明知道这种状态没法找人,可就这样空手回去我又实在不甘心。犹豫着再三徘徊,我顺手拂起了几枝柳条,一点微红的灯光忽然间摇曳着浮现在眼中。


那是温暖的粉红色,显然是透过纱帐射出的柔光,很像婚房的气氛。那个方向的是后花园里的别院吧,麝生姐姐曾经禁止我去那里,难道……是因为这里就是那个神秘新娘的婚房?

总不会冰鳍也在那里吧?他怎么能去新房呢?就算是暖床礼他也过了年纪啊!一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得太多,立刻加快脚步向那间别院跑去。


掩映在夕颜纤巧素净的花影间的,的确是贴了大红双喜字样的大门!对开的门板虚掩着,一道朦胧的人影就站在门边!看起来不太高大,甚至有些单薄,不是冰鳍还能是谁!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好你个冰鳍,看你都在干什么!


哎呀!那个人惊叫着,差点被我扯到屋外来,一听声音我暗叫不好,不像冰鳍少年的嗓音,这显然是个陌生的成年男子的腔调,更何况我还借着灯光看清了手里的那一截衣袖——不是冰鳍身上那件的白地蓝花式样,而是光鲜的黑缎袍,衬着底下一件浓红的长衫,那分明是新郎官的打扮!


我连忙撒手,刚开口一叠声地说对不起,可立刻又想到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我说这话实在有点不讨喜。正在慌乱间,不知往哪儿放手反而被新郎官抓住了,吓了一跳的我反射性的去掰开对方的手指,没想到事与愿违,连另一只手也被抓住了!


小姑娘,能在此时此地相遇,我们很有缘啊!新郎官并不走出房间,只是从门板后面露出脸来看着我,他看起脸色来有点苍白,十分书生气,好像有些病歪歪的样子,可是力气却也比我大多了。虽然他的言行举动无礼,可因为是自己失礼在先,所以我也不能贸然发火,只得不客气的回答:谁告诉你我是什么小姑娘的?我是火翼啊!


从小我和冰鳍就被祖父养成了习惯,碰上看起来古怪并且纠缠不休的陌生人,就立刻报上乳名,这样他们十有八九都会马上离开。可是这个躲在门背后的新郎官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并不放开我的手:不是你自己对女侍说的吗?你是姐姐,另外一个是弟弟!


我的确和麝生姐姐讲过这样的话,可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我生怕惹上麻烦的家伙,也不搭他的腔,手里暗暗使劲想要挣脱,可是对方冰冷的手好像有什么奇怪的粘性似的,怎么也挣不开。


小姑娘……我们之前是不是在那里见过?新郎官的话让我怒从心头起,开始我还为自己的失礼抱歉呢,现在看来,他完全是个轻骨头的家伙!我没好气的冲了他一句:你认错人了!


新郎官轻轻掠了掠前额的头发,幽幽的说:的确,你的年龄比那个人小多了……可你长的和那个人实在像了……那个我唯一爱过的人……”



一种别扭的感觉掠过我脑际,可是这种感觉立刻被让人忍受不了的肉麻给压下去了——居然对刚见面的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还真是个了不起的新郎官!你别惹我吐了吧……我在心里暗骂着,冷冷的说:是吗,那你一定是认错了!别人都讲我和爸爸长的一模一样!



我的冷嘲热讽对新郎官丝毫不起作用,他再次掠起额发,露出悲戚的神情:我很快就要结婚了……可是,新娘不是我爱的人……”

那个关我什么事!我不听他唠唠叨叨演戏似的独白,只是一个劲的想从他的掌握里挣脱出来,可是他却征求意见似的再三向我询问什么,我困惑的抬起头,却听见他断然的说:我们一起逃走吧!


别开玩笑了!你这是犯法的!你放开我啊!我口不择言的大喊起来,而他还是故作潇洒的掠着头发,一脸下定决心的表情——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难怪麝生姐姐告诫我绝对不要到别院来!


此刻我一心只想着怎样才能让新郎官放开手,可难听的话都骂遍了他也纹丝不动,这下我连同那个新娘子也恨进去了,她居然到现在还不出现!不是她拐走冰鳍,我也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也不会碰上这个神经病!真是古今中外最讨人厌的一对新婚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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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2: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乱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心念一转,我努力换了温柔的腔调,虽然听起来还是恨恨的:那个……你说要逃走,难道要空手逃吗?只要让他放手就行了!我故意提醒新郎官得准备钱的问题,如果他要去收拾金银细软的话,就一定得放手,一放手我马上调头就跑!


那个我早想到了!新郎官拍了拍衣袋,从门板后面露出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我心里暗骂一声,连忙改口:不要给新娘子留封信吗?新郎官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好像看出了我在故意拖延时间,他的手上加重了力道。


我心里顿时乱作一团,眼睛不知看那里才好,慌乱之间,我瞥见新房的圆桌上插着一束合欢花!天助我也,就是它了!我大声喊了起来:我又不知道你的心意,才不要和你一起逃走!


新郎有些意外的看着我,病恹恹的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情。我心里暗暗祈祷事情能按照我希望的进行下去,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你至少要送我一朵花吧!现在弄不到红玫瑰什么的,桌上的那个合欢也凑合啊!放花的圆桌在十步远的地方,他要拿到花,就必须放开我走到屋子中央!


那个啊!新郎官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我这就拿给你!一听着话我心花怒放,连忙做好拔腿就跑的准备,就等他放手!


可出乎意料的,手上的束缚丝毫没有减轻,眨眼之间,一朵合欢花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要多少我也拿给你!新郎官拿腔拿调的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花朵,搞不清状况的我我茫然的移动着视线,只见另一朵花也正带着室内幽暗的粉红色烛光,慢慢飘近我眼前……


怎么可能?合欢花竟然凭空移动吗?不,不对……它的确是被拿过来的,可怎么会这么长呢,那拿花的手臂?还有几支长得不自然的手臂正陆续从我站立的门边,伸过整个房间去拿起那剩余的红花……


我低下头,难怪我无法挣脱,原来无数银丝从新郎官的双手上伸出,爬满我整个胳膊,难怪我刚刚看见新郎官整理额发的时候觉得别扭,因为人应该只有两只手,而那时他的双手,正握住我的手啊!


都讲动物在遇到远远超出自己能力处理范围的问题时,会本能的将注意力转到毫不相干的事情上,此刻的我呆看着鱼贯送至我面前的花朵,有些失神的说:到底……有几只手啊……”


你自己数啊!小姑娘……数了就知道了!新郎官青白色的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慢慢从门板后面移了出来,难怪他总是躲在门板后面和我说话,只露出一张脸,也不出来,也不让我进去;那是因为他全身也就只有这张脸是人样——从脖子下面开始,是插着细细手臂的滚圆肥大的身体,油光发亮,好像随时都会撑破的皮球一样,一股细细的银丝还不断的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缠向我的手……


八朵花,八只手……我猜到了,难怪我会从镜中夕阳的反光里看到那么多丝线的幻觉,难怪这个新郎官会知道我和麝生姐姐的对话——因为它是……蜘蛛啊!


啊啊啊——”不管多么难听,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起来。虽然我也很想吃,可还是先把你送给她吧……”伴着新郎官阴惨惨的语声,眼前的旖旎的婚房的幻影,还有那个怪异的新郎,在一瞬间消失了。绕在手上的蜘蛛网像巨大的风口,猛地膨胀开,带着惊人的吸力,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


就在意识逐渐混乱之际,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酒香忽然间飘到了我的鼻端,风口仿佛淤塞了一样,蛛网的吸力骤然减轻,我感到有人拉住我的后衣领,一下子将我拖出了那个陷阱……


你在干什么!火翼!这个声音不用听我都知道是谁,那是冰鳍啊!


惊魂未定的我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断断续续的说:冰鳍……你看见了吗?那么恶心的东西……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冰鳍发出了不满的啐舌声:我看见许许多多萤火虫排成长队,我跟着它们走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就看见你在这里,身上挂满了蜘蛛网!是萤火虫带冰鳍来的?它们在感谢我黄昏时分从蜘蛛网上救下了它们的伙伴吗!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们回家去,再也不要来了啊!我大喊着站起身来,却迎面撞上了一团红影——柘榴的颜色,精美的滚边,繁复的绣花:那是新娘子的婚服!


我可不让冰鳍走!红嫁衣里的新娘子发出的声音竟是那么粗哑低沉,比起嗓音,更让我恐惧的是她的容貌——萧萧的白发上插满了珠花,反衬出深深凹陷的眼睛,牙齿脱落的嘴;浓施的脂粉下,竟是一张爬满皱纹的苍老面庞!这鸡皮鹤发的新娘一定是那个八脚新郎的伴侣!


妖怪啊!虽然祖父一直告诫我们不可以直呼那些家伙的名称,但这种状态下,我只能作出这样的反应。我话音未落冰鳍就猛拍我的肩头:太失礼了,你对表姑奶奶乱喊什么啊!


表姑奶奶……表姑奶奶!一口气噎到,我猛地咳嗽了起来,惊讶的指着新娘子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居然身穿新娘嫁衣,拉着冰鳍在花前月下散步,这位罕见的老奶奶,不但不是那种东西,而且还是和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人类?我们居然有个爱好这么古怪的表姑奶奶!


我还在张口结舌之间,冰鳍已经开口了,声音多了几分凝重:看来,能不能回去不是由我们决定的了!我环顾四周,不由得睁圆了眼睛:无数发光的银丝已经织满整个庭院,封住了所有道路,重重叠叠,还不断向挂着新月的空中延伸,如同传说中的八卦阵——我们是几时深陷在蜘蛛网的迷阵里的!


表姑奶奶困惑的四下张望,显然她什么也看不见:怎么忽然变得黑麻麻的?


那是什么!我突然看见冰鳍刘海下的额头上,闪现着金色的薄光,当时因为冰鳍的来到新郎官才放开我的,如果他想引诱冰鳍进入陷阱的话,只要缠住他就行了,没必要放开我;可见他隐身入银丝阵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冰鳍身上有他害怕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逼退新郎官的玄机?我伸手撩开那些散碎的发丝,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出现在冰鳍白净的额头上,微弱的亮着。谁在你额头上写了个啊?我说着,忽然想起傍晚时分麝生姐姐帮我拍掉身上的蜘蛛网时,曾蘸着酒在手上写下什么,然后,就用这只手拍了拍冰鳍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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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2: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看!表姑奶奶凑了过来,絮絮叨叨的说,我们这边重阳节时啊,都会蘸雄黄酒在小孩子额头上写个字的,咦?我怎么看不见啊!


难怪可以毫不费力的拍掉蜘蛛网,原来麝生姐姐蘸的那香味奇特的酒,就是专门对付毒虫的雄黄酒啊!此刻蜘蛛的妖气使雄黄酒的药力完全发挥了出来,呼应着发出光芒。可是这药酒毕竟太稀薄了,我不知道冰鳍额上的字能够保护我们多久……


这下就不用愁了,这么多猎物啊!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我仰起脸,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身穿婚袍的新郎官带着得意的笑容看着我们,收拢八只细脚,将他肥胖的身体悬在一根细丝上,慢慢的从半空中的一张银丝网上垂挂下来……


实在太恶心了!我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表姑奶奶则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还问我你中了什么邪。好在冰鳍还能保持镇定,他冷笑一声:的确不用愁了,有了我们这些猎物,你的小命就能保住了吧!


原来是这个原因!我想起来课本上教过——在新婚之夜雄蜘蛛是会被雌蜘蛛吃掉的!


新郎官猛地垂下几尺,冲着冰鳍气急败坏的大吼起来:你住口!


窝囊的男人!有本事你就来吃我啊!冰鳍的语气,好像故意要激怒对方似的!我偷偷看了一眼,只见他慢慢的握起右手,蓄势待发。我明白了——冰鳍仗着雄黄酒的药力还没有散去,想引诱新郎官靠近,然后捉住他,破除这蔓延的银丝网阵!


你没胆子!怕老婆!迟早被吃掉!我立刻也跟着只拣难听的乱骂起来。


新郎官果然中计了!他一边叫嚣着,一边暴跳着急速下降,向我直冲过来——果然是个胆小鬼,他还是不敢和雄黄酒的药力硬碰硬!


看准了新郎官降到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内,冰鳍迅速出手,绝不会落空的——这是最好的机会,我们也只有这个机会!


冰鳍的手挥过,可他掌心里,什么也没有……


新郎官不在他应该在的地方!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妖媚笑声在空中响了起来:小哥你欺负我相公道行浅,他奈何不了你,让我来陪你玩玩!


这是比新郎官虚张声势的吼叫更让人恐惧的声音。我和冰鳍慢慢抬起头——那就是真正的新娘子吗?一张妖艳而邪魅的脸,细长吊梢眉,带着煞气上挑的眼角,怎么看都是个绝色美人,只可惜……



只可惜她实在太胖了啊!那吹了气似的圆滚滚的身体包裹在石榴红的绣花绸缎里,仿佛随时都会把嫁衣涨破似的,更衬得那八只脚分外细长,她一只白白嫩嫩的手里还提着根银丝,丝线上垂着她一脸谄媚笑容的新郎官,是她在电光石火之间将新郎官拉到了安全之处,并且不非吹灰之力——因为新郎官的块头顶多只有她一半大!


冰鳍几乎都快吐出来了,他额上的雄黄酒印记也正在渐渐的黯淡下去。我真是羡慕什么也看不见的表姑奶奶,她依旧弄不清我们在犯什么毛病。这时我和新娘子的视线碰上了,重量级的美人突然掩口娇笑了起来:这不是我的老熟人吗?抢了我的猎物不说,还想抢我的相公吗?你还真有能耐呢!


原来我为了放走萤火虫而挑破的是她网啊!我连哭也哭不出来了——还真是结下了不得了的冤家,这回死定了!


就不客气了!我会把你们从头到脚,吃得干干净净的!伴着新娘子冷煞的话音,银丝阵像渔网一样陡然的收拢了,表姑奶奶的身影首先消失在一片银潮里,而数不清的柔韧银丝则一层层的向我和冰鳍的身上绑缚过来,四肢、腰腹,胸口、脖颈——眨眼之间,我的脸已经埋入了重重的捆绑之下,无法呼吸了,渐渐消散的意识里,我只感到银光正漫过我的眼睛……


震天的巨响忽然轰鸣在我耳边!身上骤然一轻,仿佛有一把巨大而锋利的剪刀唰的剪断了致命的吊索,我的身体瞬间自由了!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那对致命的新婚夫妇已经不知去向,我只看见地上倒着两扇破败的门板,上面还隐隐约约残留着破败的大红双喜字样,一只穿拖鞋的脚正狠狠的踏在朽烂的门板上。


我说仓库这边怎么会叽叽喳喳的!你们两个!不是说这里又脏又乱不能靠近吗?三更半夜跑来被砸到怎么办!毫不留情的责骂里,我感到耳朵被狠狠揪住了,不由自主的随着力道站了起来,差点撞到被另一只手拧住耳朵的冰鳍,那个拧我们耳朵的人在还不停的骂着:还把门反锁住,害我踢倒门板才能进来!你们到底想怎样啊!弄了一身的蜘蛛网,要知道洗衣服的人可是我啊!


这种语气,这种举动,绝对是麝生姐姐!我和冰鳍立刻连声求饶,麝生姐姐这才心有不甘的放开我们,惊魂甫定的我环顾四周,哪里来什么明媚温香的婚房,我们居然站在一间挂满蜘蛛网,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的破仓库里,还惹了一鼻子的灰!


麝生!你也在啊!表姑奶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穿了光鲜亮丽的红嫁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淡薄的月影下,她是几时出仓库去的?



奶奶!你怎么也在这里!麝生姐姐的声音又生气又惊讶,表姑奶奶居然害羞似的笑了起来:我刚才还和冰鳍散步来着,可巧碰上了他姐姐,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天就黑得看不见了,像小泥鳅似的,他们一下子就跑的没影了,不是被你逮着,恐怕到现在我还找不见他们呢!


我和冰鳍正要对表姑奶奶的粗神经感叹不已,麝生姐姐的话却给了我们注意让神经短路的一击:奶奶,请你有点身为新娘子的自觉吧!


……新娘子……”我和冰鳍异口同声的喊起来,这句话的威慑力,绝对不下于那个蜘蛛新娘的出场效果!麝生姐姐叹了口气撩起长发:你这个样子,连阿豪爷爷也会很困扰的!


表姑奶奶理直气壮的反驳道:怎么可能给阿豪困扰呢!我不是照着老规矩在礼成之前都不和他见面了吗!


阿豪……阿豪爷爷?我和冰鳍只能像坏掉的留声机一样重复着她们的话,麝生姐姐无可奈何的摇着头:阿豪爷爷就是大当家啊!这回请你们来,就是吃我奶奶和大当家的喜酒啊!


难怪表姑奶奶不见我们,并且大当家的态度那么奇怪,还曾说过老板娘她不能见我;因为准新娘是不能见新郎和客人的!原来表姑奶奶穿新嫁衣,不是因为她爱好奇怪,而是因为她就是真真正正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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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2: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冰鳍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语无伦次的对表姑奶奶说:……你怎么能……”


我啊,一直想穿着嫁衣和表哥约会呢!表姑奶奶像少女一样低下了头,冰鳍很像表哥呢!


居然是这样的——表姑奶奶在年轻时和她的表哥,也就是我们的祖父早有婚约,可是当时一门心思认定婚姻自由的表姑奶奶说什么也要退了这桩婚事,后来两人各自成家,两家也不再有什么来往了。也难怪表姑奶奶不请奶奶来喝喜酒——直到今天她也是个任性的大小姐!


其实那时的我就是死脑筋,以为和表哥在一起就是向封建礼教屈服,却没有想过自己真正的心情。这件事让我下定决心从此之后再也不掩藏自己真实的想法!表姑奶奶脸上浮现出老人特有的澄明微笑,比起害羞的脸,这表情要适合多了,我过世的先生也会高兴的——现在我不仅找到了最好的归宿,而且和表哥约会的心愿也完成了,现在我再没有什么挂念,可以安心的出嫁了!


那个……冰鳍像爷爷吗?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战战兢兢的发问,说起来,我比冰鳍长得更像爷爷呢……还有,爸爸不是在吗,爸爸应该最像爷爷了!


谁要和老男人约会啊!表姑奶奶故意夸张的瞪了我一眼,接着,她换了爽朗的笑容,此刻的她,看起来是个非常可爱,甚至还有些美丽的小老太太,也许实际上,表姑奶奶就是个最可爱的老太太——坦率、乐观、有点让人发笑的孩子气、我行我素、并且绝对,不欺骗自己。此刻她一边向前走,一边在给自己鼓劲似的用力点了点头,好了,一切都结束了!明天就是婚礼正日子了!从现在起,我要开始全新的人生啊!


都七八六七十岁的人了,还什么全新的人生啊!看着表姑奶奶消失在月色里的背影,麝生姐姐摆出了败给她了的动作,但她的眼角满是温暖的笑意。可是很不合时宜的,我突然想起了那对世上最讨人厌的蜘蛛新人的下落,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还会跑出来吓人呢?我的眼光不安的游移着,却看见麝生姐姐的脚从门板上挪开,两只早已经被踩扁的大蜘蛛出现在我眼前。我拉了拉冰鳍的衣角示意他快看,不看还好,一看又是一阵恶心——那两只蜘蛛身上的花纹,像极了那个病新郎和胖新娘的脸!


麝生姐姐!我拉着麝生姐姐去看那对瘆人的尸体,麝生姐姐一边让我等一等,一边从衣袋里拿出一副眼镜,慢慢的凑近了门板——刚见面是她曾经要靠近我才能分辨我是男是女,我还在想她难道和那些东西那样,要靠感觉才能分辨我和冰鳍的存在吗?没想到是因为近视的关系啊!


看清死蜘蛛的麝生姐姐发出一声惊叫,一脚把门板踢向一边:是谁踩死的啊!太恶心了!


难道……她完全不知道是自己做的?我和冰鳍对看一眼,疑惑的发问:你不觉的这个蜘蛛有点奇怪吗?比如花纹什么的?麝生姐姐用力摇头,一步一步的退向屋外,难道她是在完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收拾了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家伙?那可是我和冰鳍绝对对付不了的大家伙啊!我当然不肯罢休:麝生姐姐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真的没碰上过什么怪人怪事吗?你让我遵守这个遵守那个,不是因为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麝生姐姐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急急忙忙的逃到庭院里:规矩就是规矩!大家都这么讲,当然要遵守啦!什么怪人怪事,可怕的东西!再没有什么比死虫子更可怕啦!难道她一直都是这样,在无意之间成为妖怪终结者吗?


看着月光照耀下麝生姐姐离去的袅娜背影,冰鳍一副神往的样子:真是太强了……而且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呢!看着他的表情,我都快怀疑今天碰上的不是蜘蛛,而是蟢子了。


我忍住笑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你就死了这份心吧——麝生姐姐啊,她说她对小孩子完全不感兴趣!


你说什么啊!火翼!即使月光昏暗,我也看得出冰鳍脸都快红到耳根了。看来我那句再也不到这鬼地方来的话是白说的了,即使我不来,冰鳍也会对这个奇妙的水乡小镇念念不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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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夜斑斓(上

一定是在做梦……


圆月的夏夜,街道像沉在水底一样荡漾着——喧哗的人群、成串的灯笼、各色招牌的路边摊,奇妙的音乐声、五彩的锦幡、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招徕生意的卖艺人、拿着风车跑来跑去的孩童……


快乐像失了控的鼓点一样随处播撒的夏夜集市上,没有一个人发现在灯火的阴影下哭泣的孩子。我看见自己茫然的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外,还是童年时候的样子——大约四五岁,留着及耳的童发,穿着镶了红色滚边白色狭袖夏衣,疏离的表情。


奇怪……这是哪里?我从没有来过这样的夜市啊……


一群小孩子嬉笑跑来,像充满生气的小小风暴吹过我身边。本来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然而他们之中却有一个慢下脚步,转过视线;在看清童年的我的那一瞬间,他站住了,川流不息的人潮绕开他,像流水绕开小小的礁石。


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啊?他隔着行人的河流直率的发问。结在两边的发髻就是所谓的总角吧,缀在宽大的白色衣袍领口上的是精致的绿叶折枝花纹。无法看清他的容颜,但伴随着毫不做作的声音,我闻到了爽朗而温煦的香气。


怎么不说话呢?他慢慢的穿过灯影斑驳的街道。不知名的香气氤氲着包围了我,没来由的让人安心。


冰鳍……冰鳍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啊……”童年的我断断续续的陈述着哭泣的原因。


他一定在夜市的什么地方玩得开心呢,你也一起来啊!他指着某个路边摊,有两三个小孩子正站在灯笼下探头探脑的望向我们这边,那是他的同伴吧。他向他们挥挥手,回头笑着对我说,如果你来的话,三芳野他们也会很开心的!


我被他说得有点动心,但却又犹豫的拉起衣角给他看:不行的——我不会唱儿歌,还穿着奇怪的衣服……”因为某些原因,我童年的玩伴只有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我们没去上幼儿园,而是依照祖父的要求,按旧俗被隐藏性别教养,成天穿着不再有人穿的唐装,所以总是很难融入同龄人之中。


没关系,今天是中元的聚会啊!你看,大家都和你一样呢!白衣的小男孩亲切的笑着,顺着他的手指,我看见满街锦带飞舞,翠袖飘扬,在满月和灯笼阴翳的光芒的照耀下,像乱缀了繁花与云霞的画卷,一直延伸到夜市广场尽头那一片幽邃无边,不断发出低沉而巨大的轰鸣声的黑暗中。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看着梦中的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浮泛起陌生的亲切感呢?


梦中童年的我还是不能立刻走入那华丽喧嚷的人群。仿佛看透了我的胆怯,白衣的小男孩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如果一直牵着手的话,就不会走散了!


如果一直牵着手的话,就不会走散了……


还犹豫什么呢?面对如此温柔的话语,我向着白衣的小男孩伸出了手,耳边传来他忽然变得模糊的声音:“……你终于……回来了……”


从彼方的黑暗里,那低沉的轰鸣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的清晰,路边成串的灯笼那微暗的光芒忽然炽烈起来,像白刃切开不透明的的夜色,小男孩的影像如风化般化为微尘,瞬间崩坏了……


——从梦中醒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梦里的轰响依然萦绕在耳边,无休无止。我明白了——那是海的声音!


我揉着印上了席子痕迹的脸颊坐了起来,却恰好看见在房间的一角翻行李箱的冰鳍,他拖长声音笑话我:你终于醒啦!女孩子这种时候在睡觉真是不成样子!这就是你来海边的目的吗?


难怪会做这样的梦——原来我在海边呢!


我和冰鳍的同学打算乘暑假在海边好好玩玩,不知怎样的就联系到了这间紧邻海滩的民居旅馆。市口这么好,店又干净,老板娘又漂亮亲切;可能是因为旅馆前方很近处正对着一座小岛,视野不太好的关系吧,价钱却超便宜。对穷学生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所以本来不太热衷的我和冰鳍也很高兴的加入了这趟行程。不过因为受不了沙滩浴场的阳光,我们更多时间留在旅馆里,此刻冰鳍收拾好东西向外走:我要和老板娘她们打麻将,火翼你不要过来烦我!


咦咦?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打麻将!我吃了一惊。


冰鳍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我当然不会,可是会不会不重要吧!


我瞪了冰鳍一眼:你还算是高中生吗?这种中年人的腔调!



你也很厉害啊,是叫十五夜吧,已经发展到叫乳名的关系了啊!冰鳍不屑的轻笑了一声,随即摆了摆手走出房间,我会为你加油的!


十五夜……”我迷惑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午后的日光温柔的漫过朴素的格子窗,如同梦里那不太清晰的话语,这可能是我在梦里下意识呼唤的那个白衣服的小男孩的名字吧。

透过支起的窗棂看向屋外,苍翠树木覆盖下的离岛就在我眼前,遮挡了广阔的海面,老板娘曾经讲过这个岛叫沈营岛,也许因为住过姓沈的人家而得名吧。现在虽然还能看见一些遗迹,但很久以前岛上就没人住了。我在过于强烈的阳光里微微眯起眼睛,光线的变化却让我发现沙滩和岛之间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举手遮挡阳光,我努力的辨认眼前的景象——一道模模糊糊的砂色的细带由沙滩延伸而出,一直抵达浓绿的沈营岛。逐渐适应了的眼睛清晰的传达着这样的印象——那是海水退潮后露出的狭长的沙滩,看起来就像凭空出现的道路一样!



好像在异国也有这样珍奇的景象,不过这条砂路非常短,从这里倒沈营岛打个来回可能一个小时也不要,对于不愿去海滩的我,与其在旅馆里百无聊赖的消磨一个下午,还不如到满是高大树木,看起来就很凉快的离岛上去摘一点花回来。



我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旅馆里为防晒而准备的长袖夏衣,打着阳伞出门了。

赤足在被晒得滚烫的砂路上走了一小段,我就发现不穿鞋是个极大的失误,更何况上了岛在树丛里肯定还是得穿鞋的。就在我准备转身回旅馆拿鞋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那是欢快奔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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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第一反应是可能旅馆的女侍给我送鞋子来了,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我身后明明是松软的砂地,人跑在上面怎么会发出那么响亮的足音呢?疑惑之间,那啪哒啪哒的脚步声毫不犹豫的越过我身边,向前方的沈营岛而去。


——看不见人影,跑过去的只有脚步声……


一阵诡异的凉意使午后的骄阳也失去了力量,我下意识的握紧阳伞柄,勉强的笑着给自己打气:可能是听错了吧,要有什么,我早就看见了


可是就像立刻要否定我的想法一样,又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这次比上次更加清晰,而且,好像有一大群人!


我张惶的四下张望,包围着我的是近海淡薄的水色和低垂着棉花团般云朵的湛蓝天空。我低下头,伴着纷至沓来的足音,一片杂乱的脚印凭空出现在我身边的海滩上,然后,不断向岛的方向延伸……


有什么过来了!可是,我居然什么也看不见!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状况!


——遗传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那种多余的力量,我和冰鳍时常可以看见来自彼岸世界的那些家伙们,冰鳍甚至可以听见在这个世界没有形体的东西发出的声音,而看不见听得见的状况,在我身上从来没发生过!


因为海边非常干净,让人想不到这凭空出现的砂路居然会这么凶险!我忙不迭的转身准备逃回岸边,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明明没有走几步啊!为什么陆地已经在遥不可及的地方了呢?更可怕的是海水已经漫了上来,一点一点的,蚕食着我身后的砂路……


海浪不紧不慢的向我站立的地方侵蚀过来,将岛与岸之间变成一片深渊,回不去了!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的我注视着不断逼近的海水,呆若

木鸡。


不要阻着路啊!笨蛋!我前方空无一人的砂路上传来粗声粗气的抱怨。


啊啊啊啊!我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丢开阳伞大喊着回头向沈营岛跑去。


还好岛上有人!小岛一角有一块狭长的巨石,下方被海水掏空了,看起来就像一道天然形成的拱桥,石桥一端架在岛上,另一端延伸到海里,一群人正从那里上岸,他们并不直接前进,而是折了个弯,慢慢的走向我这边的窄窄沙滩。


我连忙穿过小岛的沙滩迎向人群,可是没跑几步却又动不了了——这群人,好奇怪啊……


看起来,像是什么游行的仪仗:穿着一式的朱红色长衣,带着乌帽子的人们一对对的排成整齐的队伍,每对的手里都举着不同的器具,彩幡啦、纱灯啦、长柄的扇子啦,等等等等。八对拿器具的人前前后后簇拥着四人抬的表黑里赤的肩舆,形成一组,肩舆上坐着的有男有女,都穿着清净无比的白衣,每一个的容貌都异常清秀,神态高贵,矫矫不群。


就在我看得出神之际,第一组肩舆的仪仗已经从我身边过去了,而长长的队列还不断地从海面走上石桥,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我迷惑的看向海面——有些不对啊,那里根本没有船,这些仪仗,难道直接从海里走上来的吗?


面孔相似的红衣仆从们簇拥着肩舆,以相同的步速前进着,整个仪仗的行进像机器般准确,可是他们走过去的沙滩上却没留下半个足印!虽然诡异,但这沉默的行列却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华丽与庄严。


为数众多的肩舆从我面前一个接一个的抬过去,让人目不暇接的白衣人中,我惊讶的发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黄玉色眼瞳——印象中本应是充满活力的阳光少年,灵活的肢体掩映在林间散碎的金色日光下,像自然之子一般散发着无穷的生命力,而此刻得他却有着令人不能逼视的高贵威仪。


天狮子……”这名字在我心里一闪而过,我却无法立刻脱口喊出——我也曾亲身见证过那辉煌的狮子形神体,天狮子是自然之力化身的真名,他守护着距这海岛千百里之遥的群山啊!


可是,仿佛呼应我心念转动般,肩舆上黄玉色眼瞳的少年蓦然转过头来,在看见我的那一瞬,他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火翼!


果然是天狮子!只觉得碰上救星了,我正要欣喜的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喉间却像被锁住了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队列有条不紊的从我身边通过,肩舆上白衣人们神情尊贵而冷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走远了的仪仗已经消失在一片不可知的苍茫烟气里了,明明刚过中午,为什么天空看起来暮色四合?


情形容不得我细想——天狮子的仪仗眼看就要走过了!高高在上的他也无法停止这齿轮般一成不变的队伍!从肩舆上回过身来,天狮子对追着仪仗跑的我大喊:火翼,千万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讲话,不要吃任何东西,等到明天出现砂路的时候立刻回去……”


明明是在小沙滩上缓缓前进的队伍,我却怎么追也追不上,被仪仗远远丢开的我,只能听着越去越远的声音,眼睁睁的看着天狮子消失在视野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到离岛上来消磨一个普通的下午而已!我沮丧的跌坐在沙滩上,却被冷冰冰硬梆梆的地面撞痛了腿。真奇怪,刚刚明明是沙滩,什么时候铺满了平整的青石板了呢?


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我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地面,出乎意料的,地面软软的没什么温度,和沙子石板的触感都不同。我正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一声尖叫忽然响在耳边:哟!干嘛摸我的脚啊!


我惊恐的收回手,难以置信的瞪着我刚刚出摸过的地方——一双纤细的脚不知何时出现在石板地上,还穿着精致的红绣鞋,可是,顺着线条美好的脚踝向上看去,那白净的双腿像融化了一般渐渐消失在空气里,在我面前的,只有孤零零的一双脚而已!


你从哪里来?很厉害嘛,现在也能保持原形,再努力一阵子也许能做到神舆上去了!伴着羡慕的语气,这双脚慢慢向已经吓到腿软的我移了过来,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难看的姿态逃到几步之外的,还没等我站定,背后又响起了抱怨声:哎哟,撞痛我了!你的眼睛是摆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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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连忙回头,转身的那一瞬,视野好像沉在水底一样荡漾起来——天已经这么黑了吗?我身边的狭窄沙滩,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宽阔的广场,摆起这么多夜市的摊子的呢?成串的红灯笼亮了起来,照耀着不断飘扬的五色锦幡。夜色中,穿着各式各样的锦衣的人们的轮廓三三两两的显现了,渐渐变得清晰,街道上慢慢拥挤起来;孩子们提着灯笼、举着风车,欢快的跑来跑去;一档档的路边摊,有的摆满五光十色的物品,有的飘出食物的香气,摊主热情的叫卖着招徕生意;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渺茫的丝竹之声,应和着夜市广场尽头的幽邃黑暗里传来的巨大的轰鸣声……


这个景象……不是我在午梦中看见的夜市吗?它居然出现了!



为什么不理我啊?你身上的味道很讨人喜欢呢,我们两个结伴怎样?一个娇俏垂髫少女向我走来,穿着红色短衣,白皙双腿映衬着她脚上的一双精致的绣鞋,那双鲜艳的红绣鞋!


我摇着头后退着,转身不顾一切的向没有光亮的远处跑去。

树叶拂在脸上的感觉告诉我已经跑进树林里了,喧闹的人声和音乐声还是能依稀的传到耳中。确定没有人跟上来,跑累了的我靠在树上,仰头看着从树冠稀疏处漏进来的十五夜月的姿影——如果看见那个人的话,一切都会没问题的吧,可是明明置身于梦中的地方,为什么看不见梦中的人呢?


十五夜……”我看着圆月,试探般的,低低的呼喊这个名字。


咦?惊讶的声音伴随着我的话音响起,就发自树后!我吓得连忙转身,皎洁的月光照出一道人影,长长的一直拖到我脚边,不知道这个人他已经无声无息的在这里多久了!


我吓得都头发竖起来了,扶着树干努力支撑着不致跌坐下来,那个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阵,语声里透着诧异:果然是你,原来你是女孩子啊!难道……这个人他见过我?


不管怎样,我不会和任何人讲话,不会吃任何东西!我牢牢抱定天狮子的忠告。而那个人可能笑了,因为我看见他在月光下反光的白牙,这过于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他的笑容不但不让人安心,反而弥漫着野兽般的的残酷味道。不过他的语声倒还温和: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阿宝啊!和十五夜在一起的阿宝啊!


阿宝?我默念着这没什么特色的名字,抬起头去辨认他的脸:这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肩膀宽厚,显得十分忠厚沉稳,温和的大眼睛则中和他总体剽悍的气质。我不禁感叹起来:小时候阿宝就是十五夜他们几个之中最高大的一个,现在他已经完全长成大人样了!


我刚要开口说出这种感受,忽然间觉得不对——


我根本不可能认识阿宝!因为我不曾在任何地方见过他,我从来没来过这个海岛,从来没参加过这个夜市,这一切只在我的梦中存在过!


你为什么不去逛夜市,跑到这里来呢?见我不说话,阿宝转移了话题,我静静的凝视着他并不回答,他有些腼腆的再次露出一口白牙:我不能去!小时候会去是因为十五夜拼命来拉我。我必须呆在这里,一直到小浩来接我!


说到小浩这个名字的时候,阿宝锐利的神情突然间变得温柔安心,他微微偏过头,这种可爱的动作本来应该和他的外形完全不衬的,但他做起来却非常合适:小浩是把我丢在这里的人,是我的主人。


主人这种称呼……未免太不正常了吧!我吃惊的盯着阿宝,他却说得很自然:小浩任何时候都是那么弱,他没人疼,总是被欺负……虽然我一开始能被他抱在手上,但很快就长的比他高了!谁都说小浩都是个没用的家伙,可是,当我快被冻死的时候,是他把我抱回家,当我饿的发昏的时候,是他给我东西吃,当别人用石头丢我的时候,是他他保护我,所以……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小浩……即使全村的人要赶走我,要杀掉我也无所谓,我会用我的方式,保护小浩!讲到这里,阿宝忽然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控制即将脱缰的情绪。他慢慢的坐下来,有些怅惘的摇了摇头:可是不知道小浩现在怎样了……我得呆在这里——小浩让我在这里等着,他很快就来接我的……”


我看着阿宝深刻的侧脸,开始有些明白了——他一直被禁锢在这里,可能力量强大的人能暂时带他离开,但能让他彻底解脱的只有他自己,因为是他被自己等待的执念束缚住了!


可是小浩始终没有来。阿宝低下头,声音里有了不稳的征兆,那宽阔的肩背在此刻看起来却显得那么孤独无力,已经忘了到底等了多久了,我也许已经死了吧……村里人都说我是个危险的家伙,说如果小浩继续和我在一起的话,就把我们都赶出村子。我只要小浩就够了,我曾经以为小浩也这么想……可对于他而言,没人疼也好,被欺负也好,始终是同类比较重要吧……小浩送我到岛上来的时候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其实他直接赶我走就行了,根本没必要骗我说他会来接我……”

看着阿宝本来是让人依靠的身影好像想要依靠什么似的,我忍不住想走过去安慰他,可我又不能开口言语。然而阿宝却突然抬起了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眼神里有洞悉一切的疏离: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虽然你的身上有我很喜欢的味道,但实际上你和小浩一样……是人类吧!


一瞬间,我惊恐的后退一步,因为此刻阿宝的眼睛里,闪烁着幽暗的绿色火焰!


我不会杀你的!因为你是十五夜的朋友!看出了我的恐惧,阿宝淡淡的微笑着闭上眼睛,但是,我始终不能原谅人类,所以,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平静的语气,却说的那么绝决。的确阿宝有憎恨的理由——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最残酷的背叛,迷失了生死,却还被执念纠缠着无法去该去的地方,只能日复一日的等待也许早已经忘了自己的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阿宝,我勉强向他点了点头告别,转身跑向树丛。


不要走那边!身后传来阿宝凶暴的吼声。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改换方向走了几步,回头确认阿宝的态度时,他的身影却已经从树下消失了。我皱起眉头:未免也太霸道了吧,也不能因为小浩的关系而迁怒于所有人啊,我走路碍到他了吗?


我正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突然一阵刺痛从脚踝处传来。我连忙弯下腰,借着月光,我看见自己正站在苔痕斑驳的旧石道上,路边生满细小倒刺的的葎草正疯长着,漫漶到石道中央,黑暗里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石块呢!我正是不小心被它割破了脚踝。


重重叠叠的葎草间,只有着一条狭窄的石道……刚刚如果不改变方向的话,赤脚的我一定吃尽了苦头!难道……阿宝那么凶的吼我,不是他憎恨人类而翻脸无情,而是因为他知道那里有葎草,他知道身为人类的我,绝对无法穿过那片生满倒刺的草丛!



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没有发现阿宝居然这么傻——明知被骗,被一个人丢下来,在孤独和不会兑现的诺言中死去,他还是在等啊!即使被人类最残酷的背叛,他还是固执的,怀抱着近乎执念的等待!


——说什么始终不能原谅人类,阿宝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我转回身,沿着石路飞奔,跑向那早已空无一人的树下——有些事情,须传达给阿宝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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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警告过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迎接我的是阿宝冷酷的声音。还没等我站定,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就将我撞向树干,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咆哮,两排白亮的利刃停在了我眼前——那是野兽的獠牙!


那是一头强悍的狼犬,不知道混入了什么血统,体形格外巨大,说不定,它根本就是一头狼!看着锋利的犬齿在眼前落下,我反射性地伸手去挡,利齿没入手腕的剧痛让我几乎在一瞬间失了神,奇怪的是虽然痛得让人无法思考,但却没有半滴血从伤口溅出来。


——是犬神!怀抱着强烈的执念死去的犬类化成的精魅!和其它一旦死去,就会完全抛弃生前一切的死灵不同,犬类即使死去了也还是会记住,甚至保护自己的主人,所以,犬灵才会被尊称为!它的攻击虽然不会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但精神上的冲击却是致命的!


我知道这犬神就是阿宝,因为我认得他那双温和的眼睛——即使被无情的背叛,还期望着能信任人类的眼睛!哪怕此刻,这双眼睛被憎恨所浸染……


看着再度落下的利齿直切向我的咽喉,不顾一切的,我伸手用力环抱狼犬的颈项,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我只能这样传达我的心情——自私也好,残酷也好,狡猾也好,欺骗也好,人类的确是这样的!可是,这并不是全部啊!


如果只有自私,只有残酷的话,阿宝怎么会将身为人类的小浩当成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当成从生到死唯一的挂念呢?小浩说的还会回来接你的所谓谎言,难道仅仅是欺骗那么简单吗?他一定也怀抱着这样的期望吧!明知道是永诀了,却还认真的诉说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的小浩,他一定也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煎熬!


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珍惜,两个人的离别,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感到悲伤?


只是无法传达而已,只是不会传达而已——人类以为自己最聪明,所以对任何事都要考虑周详,因此人类反而有更多的束缚,妨碍着他们传达内心真正的感受!


抱紧狼犬那生满粗硬的短毛的颈项,承受着利齿刺入肩颈的剧痛,我想这回也许会被暴怒的犬神撕成碎片吧,可如果能分担这么多年来他所忍受的痛苦就好了。我只希望能让阿宝明白人类真正的心情——哪怕只有一点点,我想让阿宝明白渺小而可怜,却又那么自以为是的人类的心情……


眩晕的昏黑在意志极限崩坏的声音里降临了……


身体失重般轻飘飘的,好像小船在乘风前行。那是渡向彼岸世界的航路吗?我真的要葬身在这莫名其妙的小岛上吗?这怎么行!如果我真的成了彼岸世界的人的话,冰鳍一定会嘲笑我是个大笨蛋的!


被这个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忙不迭的睁开眼睛——难道还是晚了吗?我好像……呆在一片发光的白云中啊……


再仔细看,那是大片大片有着丰润的十字形花瓣的白花——月见草!不是常见的同种的黄色霄待草,而是真真正正的洁白的月见草呢!我半醉半醒似的看着错落的花瓣间轮那朦胧的满月……


我身上那些痛得让人无法呼吸的伤口居然完全没有感觉了,留下的只有闪烁着莹白柔光的花瓣羽毛一样轻软的触感。这一定是天国花园吧!最好的证据是,我的身边,有一位流泪的天使呢!


只是专心一意的哭着,这个女孩子就已经夺取我全部的心神了!真是一位罕见的适合悲伤表情的美人,她低眉的一瞬间呈现的幽艳的姿影,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原来是夷则啊!小时候她就又漂亮又害羞,这么久不见,居然美丽到这种程度了呢!那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不知道好了没有……我自然而然的感慨起来。


对于自己怎么知道这全然不可能见过面的女孩子的名字和性情的问题,我都已经没力气再去深究了,梦里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成为现实——阿宝也出现了,夷则也出现了,接着就是十五夜了吧……


我眯着眼睛注视着夷则剔透的侧脸,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她的头微微侧向一边,银色的长发从一侧肩膀上流泻下来,流淌过白雾般的纱衣,一直拖曳到花丛间,像清冷辉煌的瀑布,掩映着从月影般幽深的双瞳里不断滚落下来的泪珠。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那簌簌落下的眼泪,透明的泪滴在我指尖散发出寂寥的幽香……


和十五夜身上那爽快明朗的香气不同,夷则眼泪的香气让人领略到泠然而寂寞的香甜,像中了某种蛊惑般,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将那眼泪送到了唇边……


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的夷则慌乱的抬起眼睛,也并不擦去泪水,她用哭得微微沙哑的声音冷淡的说:你已经醒啦……阿宝把你背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一定没救了呢!


是阿宝背我过来的?太好了,他已经能自己离开那棵树下了!以后,就算去再遥远的地方也没问题了吧,因为他终于从等待的执念中,解放了自己!


“……”我刚要说太好了,却连忙抬手捂住了嘴巴——是阿宝送我过来的,这么说,我还活着,并且,还在这古怪的沈营岛上!我怀疑的看了夷则一眼,抬起手查看犬神咬的伤口,又动了动饱受折磨的肩膀和脖子,果然没事了,别说伤痕,就连一点感觉也没留下。可是,我的处境仍然很奇怪啊!

仔细的侧耳倾听,还能听见远处飘来的海潮声和音乐声,海岛上不可思议的祭典还没有结束。那么,天狮子的忠告还应当有效——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不能吃任何东西!


可是……我刚刚不小心吃了夷则的眼泪啊!不过,那又不是什么食物,而且只有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你是来见十五夜的吧……”用衣袖遮着泪痕,夷则沉静的发问,你居然是个女孩子,我记得以前你明明是个男孩子的?


我以前是男孩子?这奇怪的论调使我疑惑的看着那张清丽的脸孔,的确阿宝也曾对我是女生这点表示惊讶,难道,童年时代曾和他们在一起玩耍,一起在这个奇妙的岛上度过这个奇妙夜晚的,是个在他们的眼中和我极端相似的男孩?



和我相似的男孩子,可能是冰鳍!我在中午梦见的,也许是冰鳍经历过的情景!那么,经历这一连串怪事的人,本来应该是他!


一想到这里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一边在心里暗骂着冰鳍一边站了起来,无边无际的初雪似的月见草原就这样展现在我面前,迎风摇曳的花瓣间闪烁着萤火虫般的光芒。我环顾四周,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沈营岛到底有多大啊?


真好……阿宝决定祭典一结束就去找他的主人,而你是女孩子的话,就可以和十五夜在一起了!身后传来夷则幽幽的叹息声。真受不了,这些妖怪到底在想什么啊!我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抗议声。衣袂悉窣的声音响起,夷则冰冷的呼吸突然间吹拂在我耳边:如果不是你还要还十五夜的债,我早就把你做成花肥了!你看我的花开得多美,人类……只有这点作用而已,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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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她已经知道我是人类了!而这里的花,居然是用人类作肥料的!夷则的话让眼前美丽的花田也染上了阴森的气息。我顿时毛骨悚然,捂着耳朵退出了好远,月见草的花瓣被踩得四下飞扬,但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并不凋落,而是飘扬着,慢慢回到花萼,在轻柔的闪光之下重新恢复完整。



怎么会这样,童年的夷则明明又腼腆又温柔,现在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踩着月见草的花蕊,夷则乘风般飘到我面前:好像有谁教过你这个岛的禁忌,你才能活着来到我这里,可你是人类,永远战胜不了本性的贪婪,这种贪婪已经让你……变成我的东西了……”


变成了……她的东西?这话是什么意思?


夷则月华般皎洁的容颜上浮现出冰一样的微笑:我的眼泪……味道不错吧……”


被发现了!我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连一点小小的疏失也不会被忽略,禁忌就是禁忌!


远处传来的尖锐的丝竹曲调像细针直刺我的耳鼓,海潮发出沉睡的巨兽的鼾声。那诡异而欢快的夜市街道依然熙熙攘攘吧——天狮子随着神舆的队伍不知去了了处,阿宝也许已经踏上了寻找主人的行程,而梦中那个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的的十五夜,居然完全没有出现的征兆!身陷在这不可思议的世界里,无意间触犯了禁忌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竟然如此的孤立无援。


十五夜的圆月散射着柔和的光芒,八月斑斓的长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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