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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10:2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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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请你给我一个汉堡包。”我跟那位年轻女服务生说。
她依旧带着灿然的微笑问我︰“在这里吹,还是要带走的?”
“带走的。”我说。
风很冷,我把那个温热的汉堡包抱在怀里。我要带去给林方文吹,给他一个惊喜。这不一般的汉堡包,这是浅水湾的汉堡包,带着浅水湾的气息和心情,也带着我们从前的回忆。
下车之后,要走一小段路才到。我愉快地走在风中,也许,待会他会告诉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幻想,根本从来没有发生。
煞而,我终于知道这一切不是我的幻想。
我在那座公寓外面见到葛米儿。她穿着鸭绿色的羊毛衣和牛仔裤,身上斜挂着一个小巧的皮包,从公寓里神采飞扬的走出来,那张微红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神色。那种姿态心情不像是来探访一位朋友,而更像是探访一位情人。由于心情太愉快了,咀巴也不自觉的在微笑,回味着某个幸福的时刻,以至跟我擦肩而过也没有来得及发现我的存在。那股在我身边飘飞的味道,竟彷佛也带着林方文的味道。
我多么渴望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然而,当我发现葛米儿把身上那件鸭绿色的羊毛衣穿反了,牌子钉在外面,我沉痛地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
把羊毛衣穿反了,也许不代表甚么。我也有这样的经验,在朋友家里玩,因为觉得热而把外衣脱下来,穿回去的时候,却不小心穿反了。葛米儿也是这样吗?有谁知道呢?我想,应该是这样吧?那又不是内衣。我又没看见她的内衣穿反了。
我打开门的时候,林方文正好站在那个小小的阳台上,他转过头来,看到我时,脸上闪过了一丝愕然的神色。他站在那里干甚么?是要目送别人离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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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10:2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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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吗?”他说。
我望着他眼睛的深处说︰“我在楼下见到葛米儿。”
“她来借唱片。”
说这句话时,他看来是多么的稀松平常?然而,他的眼睛却告诉了我,他在说谎。
“是吗?”我说。
他若无其事的坐下来。
忽然之间,所有悲伤的感觉都涌上眼睛了。我以为林方文是我最熟知的人,结果,他却是我从不相识的人。
我了解他么?他深爱着我么?这一切一切,彷佛多么的遥远。
他为甚么要骗我?葛米儿身上那个小皮包,根本放不下一张唱片,她的羊毛衣也没有口袋,她手上并没有拿着任何东西。
“你是不是爱上了她?”我问林方文。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他还在否认。
“不是这么简单吧?”我盯着他说。
而他,居然沉默了。
“你为甚么要这样对我?”
他还给我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你这个骗子!”我把汉堡包掷向他。
他走过来捉住我的胳膊,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我推开他,向他吼叫︰“你可以伤害我,但请你不要再侮辱我的智慧!”
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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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10:2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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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为我改变的吧?”我流着泪问他。
没等他回答,我说︰“如果是这样,我们为甚么要重新开始呢?”
爱火,还是不应该重燃的。重燃了,从前那些美丽的回忆也会化为乌有。如果我们有重聚,也许,我会带着对他深深的思念活着,直到肉体衰朽;可是,这一刻,我却恨他。所有的美好的日子,已经远远一去不可回了。
我哭着骂他︰“没有人比你更会说谎!甚么为我写一辈子的除夕之歌,根本是骗我的!林方文,你太卑鄙了!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拉着我的手求我︰“留下来好吗?”
我告诉他我不可以,因为我不会说谎。
我从他家里走出来,卑微地蹲在楼梯底下哀哀痛哭。为甚么我爱的男人是无法女人忠心的?我只能够接受他而无法改变他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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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10:2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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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家里的电话不停的响,我坐在电话机旁边,听着这种悲伤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了。我竟比自己想象的坚强。也许,只有彻底的绝望,才能够换到彻底的坚强。上帝有多么的仁慈?同一个人,是没法给你相同痛苦。当他重复地伤害你,那个伤口已经习惯了,感觉已经麻木了,无论再给他伤害多少次,也远远不如第一次受的伤那么痛了。
多少年来,我爱着的是回忆里的林方文吗?他我在青涩岁月里的初恋,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每一次,当他伤害我,我会用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来原谅他。然而,再美的回忆也有用完一天,到了最后,只剩下回忆的残骸。一切都变成了折磨。
也许,我的确是从来不认识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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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10:2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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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英文书店里那些失恋手册全都是印刷得非常精美的。许多还配上可爱的插图。除了失恋手册之外,还有一套五十二张的失恋扑克,提供五十二个有效的方法,帮你度过失恋的日子。
失恋,原来也是一种商品。
为甚么世上只有性商店而没有失恋商店呢?巿场既然为十家提供了性爱的慰藉,也该同时提供失恋的慰藉,才是公平的。也许,商人们太知道了,失恋虽然是一种商品,却没有太多人会快乐地抢购。
只有我,抱着一大堆失恋手册离开,用来慰藉自己。
我没有失恋,可是,书店里也没有写给被背叛者的手册。我把书和扑克铺在床上,彻夜拥抱着别人的失恋经验。
这些书为失恋者提供了许多治疗的方法。譬如说︰淋浴治疗。那就是穿着衣服洗澡。
我已经照做了。我穿着我最喜欢的一件黑色羊毛大衣洗澡,那是我花了大半个月的薪水买的,只穿过两次。从此以后,这件只能干洗的大衣不能再穿了。破坏,原来是非常痛快的。难怪有些人会带着罪恶感去破坏别人对他的爱和信任。
然而,另一个方法却不适合我,那是情歌治疗。作者说,她会选一首悲伤的情歌跟着唱,煞后放声的痛哭。发泄了,也就会好过一点。这个方法,对我是不行的。最悲伤的歌,不就是林方文写的歌吗?他曾经抚慰了多少在爱情中受创的心灵?对我,却是残忍折磨。更何况,那些砍是葛米儿唱的。
我发觉所有的失恋手册也不约而同地提出了一个治疗方法,那就是︰让它过去吧!
谁不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这是不容易做到的吧?
最后,我找到了自己方法,那就是甜点治。
除了砒霜之外,我疯狂地吃甜点。吃到甜的味道时,的确有片刻幸福的感觉;反正幸福也不过是虚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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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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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失恋手册建议的治疗方法,还包括友情治疗和凭吊治疗。
友情治疗一向是最有用的,朱迪之和沈光蕙陪我度过了不少艰难的时刻,我也同样陪过她们。女人之间友情,往往是因为失恋而滋长的。
所谓凭吊治疗却悲情许多。为了一解思念的痛楚,唯有去凭吊已逝的爱。比方说︰每次想起他,便在他的房子外面徘徊,回味和他一起的时光。又比如说︰趁他不在的时候,再一次来到他的家,趴
在他的床上,赡仰爱情的遗容。
我把两个治疗一起用了,只是稍微改良了一下。我要朱迪之开了陈祺正的车子陪我去相思湾。
夜里,朱迪之把车子停在路边,我们在车上守候。
朱迪之一脸疑惑的问我︰“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来这里应该是找晦气吧?怎会是凭吊?”
我是来凭吊的。我要让自己死心,不再相信有复活的可能。
寒风凛冽,我们瑟缩在车上。
“不知道葛米儿甚么时候才回来?”朱迪之说。
我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也许,她已经住进林方文的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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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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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来的时候,你会怎样?”朱迪之问我。
“我像是个会找晦气的人吗?”我说。
“所以我不明白你为甚么来这里,你不会要她把男朋友还给你吧?”
“放心,这一点尊严,我还是有的。况且,不是林方文不要我,是我不要他。”
“复合还是不应该的,就是等于让对方再伤害自己。所以,我从来不吃回头草;当然,那些回头草也没有来找过我。”
她又说︰“我也可以写一本失恋手册。最有效的方法,是新欢治疗。失恋之后,尽快再爱上别人,那才可忘记从前的那一个。一女人情伤,是要由另一个男人来抚慰的。这是我持之有恒的方法。”
我苦笑︰“读了那么多治疗方,我也快要成为专家了。”
“她是不是回来了?“朱迪之指着反光镜上的一点光线说。
那点光线愈来愈近,一辆车子缓缓的驶进来,我看见葛米儿坐在车上。那一刻,我突然很后悔自己来了,万一给她发现了怎么办?她也许会认为我是个可怜的女人,是来求她离开林方文的。然而,要逃跑也已经太迟了。
葛米儿把车停在屋外。关掉引擎之后,她从车上走下来,到行李厢去拿东西。她口里一直哼着歌,两条手轻快地随着身体摇摆。即使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在微笑的,在在告诉身边的人,她是一个沐浴在爱河的女人。
林方文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离开她吧?
本俄有点恨她;然而,这一刻,我不觉得她有甚么可恨。我能怪她么?要怪的话,只能怪林方文。如果他对我的爱是足够的,又怎会爱上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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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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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连林方文也不应该怪责。把葛米儿从那个遥远的岛国召唤回来的,不是林方文,而是命运。第一次听到葛米儿的歌声时,林方文是和我一起听的。那个时候,我们怎会想到这个结局?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吗?还有她脚踝上的莱纳斯,不就是一个警号吗?就像电影——凶兆——里,再世投胎的魔鬼,身上不是有三个六字吗?
葛米儿把行李厢的门合上,拿着一个大包包走进屋子里。屋里的灯亮起来,灯影落在妙帘上,我看见她放下了那个包包。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又脱下了裙子,穿着内裤在屋里走来走去。她和林方文已上床了么?
在她身上,我忽然看见了林方文的影子。也许,她是比我更适合林方文的。在林方文最低潮的时候,让他重新有了斗志的,并不是我,而是葛米儿。我已经不能够为他做些甚么了。我们要走的路,也许已经不一样。一起之后分开,分开了,又走在一起,煞后又分开。这样的离离合合,到底要重演多少次?也许,我们本来就是不适合的,我们一直也在勉强大家。
屋子里的灯关掉了。朱迪之问我︰
“你在等甚么?”
我是来凭吊的,在情敌身上凭吊我的爱情;而我,的确因此死心了许多。
“我们可以走了。”我说。
车子缓缓的退后,离开了那条漆黑的小路,人却不能回到过去。爱情是善良的,爱情里的背叛,却是多么的残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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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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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最后的一个治疗法是︰不要瞻仰爱情的遗容。看着遗容,思念和痛苦只会更加无边无涯。
我把那个风景水晶球收在抽屉里。这并不是真水晶球,我看不见未来,它也不能再给我幸福的感觉了。何况,送这个水晶球给我时,林方文也许已经背叛了我。
读了那么多的失恋手册,似乎是没有用的,每个人的失恋,都是不一样的吧?痛苦也不一样。电话的铃声已经很久没有再响起了。我常常想,两个曾经相爱,曾经没有对方不行的人,一旦不再找对方,是不是就可以完了?直到老死也不相往来。谁说爱是痴顽愚昧的?爱,也可以是很脆弱的。
只是,漫长的夜里,思念依然泛滥成灾。他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呢?就这样永远不相见吗?终于,他来了。
我打开门看到他时,他一定也看到了我的脆弱吧?
沉默,像一片河山横在我们中间。这是我熟悉的人么?我们曾经相爱么?那又为甚么会弄刑这个境地?
终于,我说︰“你来干甚么?”
他沉默着。
“如果没有话要跟我说,为甚么要来找我呢?不过,我其实也不会再相信你!”我流下了眼泪。
在一片模糊里,我看见他的眼睛也是湿的。然而,我太知道了,他擅于内疚,却不擅于改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骗倒。
他做完七日和尚后,不是带着一个故事回来的吗?那故事说得对,爱会随谎言消逝。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哭着说。
他想过来搂着我,我连忙退后。
“根本我们就不应该再一起!”我抹掉眼泪说。
“你到底想怎样?”他问我。
他还问我想怎样?
“林方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种事是会不断重演的。”
他可悲地沉默着。他来了,却为甚么好像是我一个人在说话?是的,我在瞻仰爱情的遗容,遗容当
然不会说话。我再不能爱他了。
“我求求你,你走吧!”我说。
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但愿我从没有爱过你!”我哀求着说,“请你走吧!”
我把钥匙从抽屉里拿出来还给他︰“这是你家的钥匙,我不会再上去了。”
“你用不着还给我的。”他说。
失从恘脸上看到了痛苦;然而,这一切已经太迟了。
终于,他走了。他来这里,是要给我一个怀抱的吧?我何尝不思念那个怀抱?可是,我不会再那样伤害自己了。我所有的爱,已经给他挥霍和耗尽了。耗尽之后。只剩下苦涩的记忆。他用完了我给他的爱,我也用完了他给我的快乐。我对他,再没有任何的希望。一段没有希望的爱情,也不值得永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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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1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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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今晚很冷呢!”沈光蕙躲在被窝里说。
我家里只有两张棉被,都拿到床上来了。朱迪之和沈光蕙是来陪我睡的。沈光蕙自己带来了睡袍。
朱迪之穿了我的睡衣和林方文留下来的一双灰色羊毛厚袜子。
“你不可以穿别的袜子的吗?”我说。
“你的抽屉里,只有这双袜子最厚和最暖。”她说。
“半夜里醒来,看到穿着这双袜子的脚,我会把他踢到床底下的。”我说。
她连忙把一双脚缩进被窝里,说!“你不会这么残忍吧?这个时候,你应该感受到友情的温暖才对呀!”
“就是嘛!”沈光蕙说,“友情就是一起捱冷!幸好,我们有三个人,很快便可以把被窝睡暖。”
床边的电话响起来,我望着电话机,心情也变得紧张。近来,对于电话的铃声,我总是特别的敏感。我竟然还期待着林方文的声音。
“找我的。”沈光蕙说。
我拿起电话筒,因2然是余平志打来找她的。沈光蕙爬过朱迪之和我的身上,接过我手里的电话筒。
她跟电话头的余平志说︰“是的,我们要睡了。”
朱迪之朝着电话筒高声说︰“你是不是也要跟我们一块睡?”
沈光蕙把她的头推开,跟余平志说︰“好吧,明天再说。”挂了线之后,她躺下来说︰“很烦呢!”
“不相信你在这里吗?”我问。
“他咀里当然不会这样说。如果可以装一个追踪器在我的脚踝上,他会这样做的。”
朱迪之笑着说︰“谁叫你跟一个第一次谈恋爱的男人一起?这种人太可怕了!”
沈光蕙说︰“但,他爱我比我爱他多呀!这样是比较幸福的。”
这样真的是比较幸福吗?所有处在恋爱年龄的女孩子,总是分成两派︰一派说,爱对方多一点,是幸福的。另一派说,对方爱我多一点,才是幸福的。也许,我们都错了。爱的形式与分量从来也不是设定在我们心里的。你遇到一个怎样的男人,你便会谈一段怎样的恋爱。如果我没有遇上林方文,我谈的便是另一段恋爱,也许我会比现在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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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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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对方多一点还是被对方爱多一点,从来不是我们选择的我们所向往的爱情,跟我们得到的,往往是两回事。像沈光蕙选择了余平志,也许是因为她没有遇上一个她能够爱他多一点的男人。幸福,不过是一种妥协。懒惰的人,是比较幸福的。他们不愿意努力去寻觅,自然也不会痛苦和失望。
而我向往的,是甚么样的爱情呢?如果说我向往的是忠诚,我是不是马上就变成一个只适宜存活于恐龙时代的女人?
我拉开床边的抽屉,拿了一包巧克力出来。
“你再吃那么多的巧克力,你会胖得没有任何男人爱上你。”朱迪之说。
“那也是好的。”我把一片巧克力放进咀里。
“我们上一次三个人一起睡是甚么时候?”朱迪之问。
“是排球队在泰国集训的时候。”沈光蕙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朱迪之说,“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说要去跟老文康睡,我们三个人还一起干杯,说是为一个处女饯行。多么的荒谬?”
“是的,太荒谬了!”沈光蕙说。
“幸好,你最后也没有。”我说。
“这是我一辈子最庆幸的事。”沈光蕙说,“像他这么坏的人,为甚么还没有死掉呢?”
“你真的想他死吗?”我说。
“我太想了!那时候,我们再来干杯。”她说。
“他都那么老了!快了!”朱迪之说。
她又说︰“我昨天和陈祺正看电影时见到了卫安。”
卫安是她第四个男朋友,是一名电影特技员。跟朱迪之一起的时候,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在那部电影里演一个给男主角打得落花流水的变庇色魔。他太像那种人了,一定是看到本人才想出这个角色的!他一直也梦想成为主角,这么多年了,他却仍然是个小角色。我希望他这一辈子都那么潦倒。”
她似乎怀着这个好梦便可以睡一觉香甜的。
被窝已经变暖了。她们两个人,一个希望自己曾经喜欢的人快点死掉,一个希望自己爱过的人潦倒一生。这些都是由衷之言吗?曾经抱着深深的爱去爱一个人,后来又抱着深深的恨。如果已经忘记,又怎会在乎他的生死和际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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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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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已经熟睡了。朱迪之的脚从被窝下面露了出来,那双袜子的记忆犹在,那是林方文去年冬天留下来的,那天很冷。她们睡得真甜,我从前也是这样的吧?
我爬起身去刷牙。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咀里佁着牙膏泡沫的自己时,我忽然软弱了。在昏黄的灯下,在那面光亮的镜子里,我看到的只是一片湿润的模糊。林方文不会再找我的吧?他不找我也是好的,那样我再不会心软。我不希望他死,也不愿意看见他潦倒。他在我心中,思念常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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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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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风中回旋的木马
1.
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再遇到韩星宇,而且是在一座灯如流水的回转木马上面。
一个法兰西马戏团来香港表演。表演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进行。在帐篷外面的空地上,从业人员架起了一座流动式的回转木马,让观众在开场之前和中场休息的时候,可以重温这个童稚的游戏。
正式演出前的一天,我以记者的身分访问了马戏团里一名神鞭手。别人对于马戏团的兴趣,往往是空中飞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喜欢采访神鞭手。鞭子绝技,是既严肃而又滑稽的一种表演和执着。现在是手枪的年代了;可是,仍然有人用一根鞭子行走天涯,那是多么的奇异?
只有二十三岁的神鞭手是个长得俊俏的大块头,他的体重是我的一倍半。神鞭手必须有这种重量,才可以舞动那根长鞭。他的鞭子很厉害,既轻柔得可以打断一张白纸,也可以灵巧地把地上一个篮球卷到空中投篮。那根鞭子是手的延伸,一切遥不可及的东西,都变成可能了。这也是一种魔法吧?有了鞭子,便好像所向披靡,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卷到怀里的;爱可以,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可以。在马戏团里生活的人,是停留在童稚世界里的,永不苍老。可惜,他们不会收容我,我没有人任何的绝技。
大块头把他那一根鞭子借给我,我试着挥动了几下,怎样也无法让鞭子离开地上。看似容易的技术,半点不容易,我的手臂也酸软了。如果朱蒂之在那里,她一定会说︰“让我来﹗让我来﹗太好玩了﹗太有*****待的意味了﹗”
访问进行的时候,那座回转木马刚刚搭好。由于是白天,我还看不到它的美丽。神鞭手问我︰“你会来玩吗?”
“会的。”我回答说。
那天夜里,当所有观众也坐在帐篷里看表演时,我踏上那座回转木马,寻觅幼稚的幸福。玩回转木马,还是应该在晚上的,那样它才能够与夜空辉映。没有月亮的晚上,它是掉落凡尘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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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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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回转木马了。人在上面,在一匹飞马上,或者是一辆马车里,不断的旋转,眼前的景物交会而过,一幕一幕的消逝而去,又一再重现。流动的,是外间的一切,而不是自己,光阴也因此停留了片刻,人不用长大。不用长大,也就没有离别的痛苦。
当我在木马上回首,我看见了韩星宇。他坐在一匹独角兽上,风太大了,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吹向后面;头发在脑后飞扬,外衣的领子也吹反了。我升高的时候,他降下了;我降下来时,他刚巧又升高了。音乐在风中流转,我们微笑颔首,有一种会心的默契。
他为什么跑来这里呢?是的,他也喜欢回转木马,尤其是流动的。我们像是两个住在八音盒里的人,不断的旋转,唤回了往昔那些美好的日子。在光阴驻留的片刻,也许是在哀悼一段消逝了的爱情。所有的失恋手册都是女人写的,难道男人是不会失恋的吗?也许,在男人的人生中,失恋是太过微不足道了。韩星宇也是这样吗?在那须臾的时光里,我觉得他也和我一样,分享着一份无奈的童真。毕竟,人还是要向前看的。回转木马也有停顿的一刻;然后,人生还是要继续。重逢和离别,还是会不停的上演。
“很久没见了。”韩星宇从回转木马上走下来跟我说。
“你也是来看马戏的吗?”我问。
他微笑指着身后面的回转木马说︰“还是这个比较好玩。”
他又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害怕自己会死。”
“为什么?”
“我在书上看到一些研究数据,那些数据说,太聪明的孩子是会早夭的。”
“这是有科学根据的吗?”
“不过是一堆统计数字和一个感性的推论。”他说。
“感性的推论?”我不明白。
“太聪明的小孩子是预支了自己的智慧,所以,他也会衰朽得比较快。那堆资料害得我每天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他说。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活着吗?如果可以预支一点智慧,我也想要。等到四十岁才聪明,那不是太晚了吗?”我说。
“再大一点之后,我又无时无刻不害怕自己会变成一个平凡人,再不是什么天才。”他说。
我笑了︰“我可没有这种担心。小时候,我只是渴望长大。现在长大了,却又要克服身上的婴儿肥。也许,当我终于克服了婴儿肥,已经快要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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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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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阵子,我在浅水湾碰见你的女朋友。”我说,“你们还在一起吗?”
“没有了。”韩星宇坦白的说。
“我看得出来。”
“是她告诉你的吗?”他问。
“没有。”我说。我们甚至没有交谈,那是一种比交谈还要深的了解和同情。
“我真的不了解女人。”韩星宇无奈的说。
“你不是神童来的吗?”我笑他。
“女人是所有天才也无法理解的动物。”他说。
“那男人又怎样?男人既是天国,也是地狱。”我说。
他忽然笑了,好像想到别的事情去。
他说︰“我听人说过,唯一不能去两次的地方是天国。”
“是的。”我说,“我去了两次,结果下了地狱。”
分手之后复合,不就是去了两次天国吗?结果就被送到地狱去了。
帐篷外面有一个卖糖果的摊子。摊子上,放着七彩缤纷的软糖,我挑了满满的一袋。
“你喜欢吃甜的吗?”他问。
“从前不喜欢,现在喜欢。”我说。
“刚刚不是说要克服婴儿肥的吗?”
“所以是怀着内疚去吃的。”我说。
他突然问我︰“你有兴趣加入我们的公司吗?”
“我?”
“我看过你写的东西。我们很需要人才。”他说。
“太突然了,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我说。
“好的,我等你的回音。”
中场休息的时候,观众从帐篷里走出来,那座回转木马围了许多人,变热闹了。
“你明天还会来吗?”韩星宇问。
“会的。”我说,“我明天来这里给你一个回音。”
他微笑点头,他身后那座木马的风中回转。在我对自己茫然失去信心的时候,他却给了我信心和鼓励。在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我找到了一份温柔的慰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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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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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对不起,我还是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我骑在白色的飞马上说。
“我明白的。”韩星宇骑在旁边的独角兽上面。
木马在风中回转,隔了一夜,我们又相逢了。我们像两个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只要脚尖碰触不到地,一切好像都不是真实的,他也好像不是真实的。在这样无边的夜里,为什么陪着我的竟然是他呢?有他在我身边,也是好的。在这流转中,思念和眷恋的重量仿佛也减轻了。看到他的笑脸,痛苦也好像变轻盈了。至少,世上还有一个男人,愿意陪我玩回转木马,愿意陪我追逐光阴驻留的片刻。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独角兽?”我问。
“你怎知道的?”
“你昨天也是骑独角兽。”
“是的﹗它比其他马儿多出一只角,很奇怪。”
“因为你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说。
“也许是吧。”
“我有一条智力题要问你。”我说。
韩星宇笑得前翻后仰,几乎要从独角兽上面掉下来,他大概是笑我有眼不识泰山吧?
“我直到你从小到大一定回答过不少智力题;但是,这一个是不同的。”我说。
“那即管放马过来吧﹗”他潇洒的说。
“好吧﹗听着了--”我说,“什么是爱情?”
他怔忡了片刻。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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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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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吗?”我问。
“这不算是智力题。”他说。
“谁说不是?”
“因为答案可以有很多,而且也没有标准的答案。”
“所以才需要用智力题来回答。”我说,“这个算你答不到。第二题︰一个人为什么可以爱两个人?”
“这也不是智力题﹗”他抗议。
“有一个,又有两个,都是数字呢,为什么不是智力题?”
他思索良久,也没法回答。
“你又输了﹗”我说︰“第三题︰爱里面为什么有许多伤痕?”
“这三条都不是智力题,是爱情题。”他说。
“那就回到第一题了︰什么是爱情?”
他高举双手,说︰“我投降了﹗你把答案告诉我吧﹗”
“如果我知道,我便不用问你。”我说,“其实,你答不到也是好的。”
“为什么这样说?”
“一个智商二百以上的人也没法回答的问题,那我也不用自卑了。”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懂。”他说,“爱情往往否定了所有逻辑思维。即使把全世界的天才集合在一起,也找不到一个大家同意的答案。那个答案,也许是要买的。”
“可以买吗?在那里买?”我问。
“不是用钱买,而是用自己的人生去买。”他说。
“也用快乐和痛苦去买。”我说。
“你出的智力题,是我第一次肯认输的智力题。”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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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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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起来,问他︰
“你和你女朋友为什么会分手?是你不好吗?”
“也许是吧?她说她感觉不到我爱她。”他苦笑。
“那你呢?你真的不爱她?”
“我很关心她。”
“关心不是爱。你有没有每天想念她?你有没有害怕她会离开你,就像你小时候害怕自己会死?”
他想了想,说︰“没有的。”
“那只是喜欢,那还不是爱。”
男人都是这样的吗?他们竟然分不出爱和喜欢。对于感情,他们从来也没有女人那么精致,也没有丰富的细节和质感。我们在一生里努力去界定喜欢和爱。我们在两者之中,会毫不犹豫的去选择爱,我们不稀罕喜欢,也不肯只是喜欢。然而,男人却粗糙地把喜欢和爱同等看待。他们可以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睡,睡多了,就变成爱。女人却需要有爱的感觉才可以跟那个男人睡。韩星宇的女朋友感觉到的,只是喜欢,而不是爱,所以,她才会伤心,才会离开。
“喜欢和爱,又有什么分别?”韩星宇问。
“这一条算不算是智力题?”我问他。
“在你的逻辑里,应该算是的了。”他说。
对女人来说,这个问题太容易回答了。
我说︰“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痛苦的。爱一个人,才会有绵长的痛苦。可是,他给我的快乐,也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嗯,我明白了。”他谦虚的说。
反倒是我不好意思起来了。我说得那样通透,我又何尝了解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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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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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这样说吧,我远远比不上你聪明。”我说。
“你很聪明,只是我们聪明的事情不一样。”
“你挺会安慰别人。”
“我小时候常常是这样安慰我爸爸妈妈的,他们觉得自己没法了解我。”韩星宇说。
“你这是取笑我吗?”
“我怎敢取笑你?你出的问题,我也不懂回答。”
“最后一条智力题--”我说。
“又来了?你的问题不好回答。”他说。
“这一条一点也不难。”我说,“我们会不会是在做梦?这是一个做梦的星球。我们以为自己醒着,其实一切都是梦。”
“有睡知道现在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的呢?如果这是个做梦的星球,那么,说不定天际有另一个星球,住在上面的人却是醒着的,而他们也以为自己在做梦。你想住在哪个星球?”
“最好是两边走吧?快乐的时候,在那个醒着的星球上面。悲伤的时候,便走去做梦的那个星球。一觉醒来,原来一切都是梦。”我说。
“你明天还会来吗?”他问我。
“明天?”
他点了点头,微笑望着我。微笑里,带着羞涩神情。
“会的。”我回答。
“我们现在是在哪个星球上面?”他问。
“醒着的哪个。”我说。
骑在独角兽上面的他,笑得很灿烂。时光流转间,我有了片刻幸福的感觉。如果这是一次感情的邀约,我便允诺了一个开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林方文对我的爱;可是,他却一再背叛我,一再努力的告诉我,爱情是不需要专一的。我曾经拒绝理解这一点;然而,这一刻,我很想知道,爱上两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如果我做得到,我便不再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了,我也能够了解他。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爱两个人呢?我仍然深深的爱着他,我也能够爱着别人。请让我相信,人的心里,可以放得下两份爱情、两份思念、两份痛苦和快乐。忠诚,是对爱情的背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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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7-2012 01: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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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知道林方文会再来的,这是恋人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也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来愈微弱。
离开报馆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林方文和他的深蓝色小轿车在报馆外面等我。他从来不会放弃我,是我放弃他。认识了他,我才知道,放弃原来是因为在乎。太在乎他了,在乎得自己也没法承受,那只好放弃,不让他再伤害我。
“上车吧﹗”他说。
“不要﹗”我说。
“上车吧﹗”他拉着我的手。
我很想甩开他,我很想说︰“放手﹗”,可是,我太累,也太想念他了。
车厢里,我们默默无语。这算什么呢?想我回去的话,起码,他要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葛米儿。他却什么也不说。我坐在这辆我熟悉的车子上,一切如旧。这里有过我们的欢笑;可是,曾经有过的裂痕,是无法修补的吧?
“累吗?”他问我。
“你是说哪一方面?”我望着窗外,没有望他。
他沉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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