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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5: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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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血海深仇(1)
太阳已消失,长街上寂无人迹。只有小楼上亮起了一点灯光,一个人推开了楼上的窗子,凝视着静寂的长街。他知道黑夜已快来了。
血迹已干透。一阵风吹过来,卷起了金背驼龙的头发。
萧别离合起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地关起窗子。
灯是刚点起来。他在孤灯旁坐了下去,他的人也正和这盏灯同样孤独。
灯光照在他脸上,他脸上的皱纹看来已更多,也更深了。
每一条皱纹中,不知隐藏着多少辛酸,多少苦难,多少秘密。
他替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下去,仿佛在等着什么。
可是他又还能等待什么呢?生命中那些美好的事物,早都已随着年华逝去,现在他惟一还能等得到的,也许就是死亡。
寂寞的死亡,有时岂非也很甜蜜!
黑夜已来了。他用不着回头去看窗外的夜色,也能感觉得到。
酒杯已空,他正想再倒一杯酒时,就已听到从楼下传来的声音。
洗骨牌的声音。
他嘴角忽然露出种神秘而辛涩的笑意,仿佛早已知道一定会听到这种声音。
于是他支起了拐杖,慢慢地走了下去。
楼下不知何时也已燃起了一盏灯。
一个人坐在灯下,正将骨牌一张张翻起来,目光中也带着种神秘而辛涩的笑意。
叶开很少这么笑的。他凝视着桌上的骨牌,并没有抬头去看萧别离。
萧别离却在凝视着他,慢慢地在他对面坐下,忽然道:“你看出了什么?”
叶开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在听着。他看得出萧别离已准备在他面前说出一些本来绝不会说的话。
过了很久,萧别离果然又叹息着道:“你当然早已想到我本不姓萧。”
叶开承认。
萧别离道:“一个人的姓,也不是他自己选的,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叶开道:“这句话我懂,但你的意思我却不懂。”
萧别离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本是同一种人,但走的路不同,只不过因为你的运气比我好。”
他迟疑着,终于下了决心,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你不姓西门。”
叶开道:“西门?西门春?”
萧别离苦笑道:“你是不是早已想到了?”
叶开道:“我看到假扮老太婆的人,死在李马虎店里时才想到的。”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那时我才想到,我叫了一声西门春,他回过头来,并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你。”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他回头,只因为觉得惊讶,我怎会突然叫出你的名字。”
萧别离道:“所以你才会认为他就是西门春。”
叶开叹道:“每个人都有错的。”
萧别离道:“何况他自己也并不否认。”
叶开道:“他在你面前怎么敢否认?”
萧别离道:“那时你还以为李马虎就是杜婆婆。”
叶开苦笑道:“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出杜婆婆究竟藏在哪里。”
萧别离道:“你永远想不出的。”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缓缓道:“因为谁也想不到杜婆婆和西门春本是一个人。”
叶开长长吐出口气,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到!”
他又看了萧别离两眼,叹道:“直到现在,我还是看不出你能扮成老太婆。”
萧别离淡淡道:“你若能看得出,我就不是西门春了。”
叶开叹道:“这也就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只有西门春才是千面人门下惟一的衣钵弟子。”
萧别离道:“不是衣钵弟子。”
叶开道:“是什么?”
萧别离道:“是儿子!”
叶开动容道:“令尊就是千面人?”
萧别离道:“嗯!”
叶开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已错了。”
萧别离叹息着,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每个人都难免会错的。”
叶开叹道:“我没有想到马空群会走,从来也没有想到。”
萧别离淡淡道:“我本来也以为他走不了的。”
叶开道:“可是他比我们想像中更聪明,他知道谁也不会错过路小佳和傅红雪的决斗。”
萧别离道:“他若要走,这的确是个再好也没有的机会。”
叶开道:“也许他正是为了这缘故,才去找路小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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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5: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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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血海深仇(2)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他故意安排好那些诡计,故意要别人发现,为的只不过是要别人相信他的确是想暗算傅红雪,想杀了傅红雪。”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假如别人对他这目的完全没有怀疑的话,当然就想不到他其实是想乘此机会逃走而已。”
萧别离也笑了,淡淡道:“你最大的毛病,也许就是你总是想得太多了。”
叶开叹道:“不错,一个人的确还是不要想得太多的好。”
萧别离忽也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叶开摇摇头。
萧别离苦笑道:“我的毛病也是想得太多了。”
叶开凝视着他,道:“所以你也没有想到他会走,是吧?”
萧别离点点头。
叶开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尖针般的笑意,看着他一字字道:“所以你才会替他去找路小佳来。”
萧别离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非但神色还是很平静,而且竟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
叶开反问道:“你不否认?”
萧别离淡淡地笑了笑,道:“在你这种人面前,否认又有什么用?”
叶开也笑了,笑得并不像平时那么开朗,仿佛对这个人觉得很惋惜。
萧别离叹了口气,黯然地道:“也许我的确走错了路。”
叶开道:“但你看来根本并不像是一个容易走错路的人。”
萧别离道:“走对了路的原因只有一种,走错路的原因却有很多种。”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每个走错路的人,都有他的种种原因。”
叶开道:“你的原因是什么?”
萧别离道:“我走的这条路,也许并不是我自己选择的。”
他目中露出了迷惘沉痛之色,仿佛在凝视着远方,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也许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已在这条路上,所以他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萧别离目中又露出那种凄凉的笑意,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叶开没有说话,这句话本不是任何人能答复的。
萧别离道:“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先父是武林中的一位奇才,他武功的渊博和神奇之处,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比得上。”
叶开也不能不承认。
萧别离道:“他这一生中,忽男忽女,忽邪忽正,有人尊称他为千面人神,也有人骂他是千面魔人,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叶开道:“你呢?”
萧别离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虽然将平生所学全都传给了我,但也留给我一副担子。”
叶开道:“什么担子?”
萧别离道:“仇恨。”
这两个字他说得很慢,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能说出来。
叶开了解这种心情,也许没有人比他更能了解仇恨是副多么沉重的担子了。
萧别离道:“直到现在,江湖中人也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已经死了,有人说他已浮海东去,有人甚至说他已得道成仙。”
叶开道:“其实呢?”
萧别离黯然道:“其实他当然早已死了。”
叶开忍不住问道:“怎么死的?”
萧别离道:“死在刀下。”
叶开道:“谁的刀?”
萧别离霍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应该知道是谁的刀!世上并没有几个人的刀能杀得死他!”
叶开沉默。他只有沉默,因为他的确知道那是谁的刀!
萧别离冷冷道:“据说白大侠也是武林中的一位奇才,据说他刀法不但已独步武林,而且可以算上是空前绝后。”
他语声中已带着种比刀锋还利的仇恨之意,冷笑着道:“但他的为人呢?他……”
叶开立刻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无权批评他的为人,因为你恨他。”
萧别离道:“你错了,我并不恨他,我根本不认得他。”
叶开道:“但你却想杀了他。”
萧别离道:“我的确想杀他,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你知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叶开摇摇头。他就算知道,也只能摇头。
萧别离道:“因为仇恨和爱不一样,仇恨并不是天生的,假如有人也将一副仇恨的担子交给了你,你就会懂得了。”
叶开道:“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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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5: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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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血海深仇(3)
萧别离打断了他的话,道:“傅红雪就一定会懂的,因为这道理就跟他要杀马空群一样。”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傅红雪也不认得马空群,但却也非杀他不可!”
叶开终于点了点头,长叹道:“所以那天晚上,你也到了梅花庵。”
萧别离目光似又到了远方,喃喃地叹息着道:“那天晚上的雪真大……”
叶开眼睛突也露出刀锋般的光,盯着他,道:“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很清楚?”
萧别离黯然道:“我本来想忘记的,只可惜偏偏忘不了。”
叶开道:“因为你的这双腿就是在那天晚上被砍断的。”
萧别离看着自己的断腿,淡淡道:“世上又有几个人的刀能砍断我的腿。”
叶开道:“他虽然砍断了你的腿,但却留下了你的命。”
萧别离道:“留下我这条命的,并不是他,而是那场大雪。”
叶开道:“大雪?”
萧别离道:“就因为雪将我的断腿冻住了,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否则我连人都只怕已烂光了。”
叶开道:“所以你忘不了那场雪!”
萧别离道:“我也忘不了那柄刀。”
他目中忽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仿佛又回到他面前。
白的雪,红的血……血流在雪地上,白雪都被染红。刀光也仿佛是红的,刀光到了哪里,哪里就立刻飞溅起一片红雾。
萧别离额上已有了汗珠,是冷汗。过了很久,他才长叹道:“没有亲眼看见的人,绝对想不到那柄刀有多么可怕,那许多武林中的绝顶高手,竟有大半死在他的刀下。”
叶开立刻追问道:“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萧别离不知道。除了马空群自己外,没有人知道。
萧别离道:“我只知道,那些人没有一个人不恨他。”
叶开道:“难道每个人都跟他有仇?”
萧别离冷笑道:“我就算无权批评他的人,但至少有权批评他的刀!”
他目中的恐惧之意更浓,握紧双拳,嘎声接着道:“那柄刀本不该在一个有血肉的凡人手里,那本是柄只有在十八层地狱下才能炼成的魔刀。”
叶开道:“你怕那柄刀?”
萧别离道:“我是个人,我不能不怕。”
叶开道:“所以现在你也同样怕傅红雪,因为你认为那柄刀现在已到了他手里。”
萧别离道:“只可惜这也不是他的运气。”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因为那本是柄魔刀,带给人的只有死和不幸!”
他声音突然变得很神秘,也像是某种来自地狱中的魔咒。
叶开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可是他并没有死。”
萧别离道:“现在虽然还没有死,但他这一生已无疑都葬送在这柄刀上,他活着,已不会再有一点快乐,因为他心里只有仇恨,没有别的!”
叶开忽然站起来,转身走过去,打开了窗子。他好像忽然觉得这里很闷,闷得令人窒息。
萧别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一直都在怀疑你!”
叶开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窗外夜色如墨。
萧别离道:“我要你去杀马空群,本来是在试探你的。”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但这主意并不是我出的,那天晚上,楼上的确有三个人。”
叶开道:“还有一个是马空群!”
萧别离道:“就是他。”
叶开道:“丁求也是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外的刺客之一?”
萧别离冷笑道:“他还不够,他只不过是个贪财的驼子。”
叶开道:“所以你们收买了他。”
萧别离道:“但我们却没有买到你,当时连我都没有想到你会将这件事去告诉马空群,我付出的代价并不小。”
叶开冷冷道:“那价钱的确已足够买到很多人了,只可惜那些人现在都已变成了死人。”
萧别离道:“他们死得并不可怜,也不可惜。”
叶开道:“可惜的是傅红雪没有死?”
萧别离冷冷道:“那也不可惜,因为我知道迟早总有一天,他也必将死在刀下。”
叶开道:“马空群呢?”
萧别离道:“你认为傅红雪能找到他?”
叶开道:“你认为找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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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5: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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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血海深仇(4)
萧别离道:“他本来是匹狼,现在却已变成条狐狸,狐狸是不容易被找到的,也很不容易被杀死。”
叶开道:“你这句话皮货店老板一定不同意。”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道:“若没有死狐狸,那些狐皮袍子是哪里来的?”
萧别离说不出话来了。
叶开道:“莫忘记世上还有猎狗,而猎狗又都有鼻子。”
萧别离突又冷笑道:“傅红雪就算也有个猎狗般的鼻子,但是现在恐怕也只能嗅得到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了。”
叶开道:“是因为翠浓?”
萧别离点点头。
叶开道:“难道翠浓在他身旁,他就找不到马空群了?”
萧别离淡淡道:“莫忘记女人喜欢的通常都是珠宝,不是狐皮袍子。”
这次是叶开说不出话来了。
萧别离忽又笑了,道:“其实傅红雪是否能找到马空群,跟我有什么关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开又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只有一点关系。”
萧别离道:“什么关系?”
叶开忽然转过身,凝视着他,缓缓道:“你为何不问问我是什么人?”
萧别离道:“我问过,很多人都问过。”
叶开道:“现在你为何不问?”
萧别离道:“因为我已知道你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开道:“但叶开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萧别离微笑道:“在我看来像是个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叶开忽然也笑了笑,道:“这次你错了。”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我管的并不是闲事。”
萧别离道:“不是?”
叶开道:“绝不是!”
萧别离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又笑了,道:“这句话我知道你一定会再问一次的。”
萧别离道:“你知道的实在太多。”
叶开道:“你知道的实在太少。”
萧别离冷笑。叶开忽然走过来,俯下身,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他声音说得很轻,除了萧别离外,谁也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萧别离只听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就忽然冻结,等叶开说完了,他全身每一根肌肉都似已僵硬。
风从窗外吹进来,灯光闪动。
闪动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这张脸竟似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脸。他看着叶开时,眼色也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没有人能形容他脸上这种表情。那不仅是惊讶,也不仅是恐惧,而是崩溃……只有一个已完全彻底崩溃了的人,脸上才会出现这种表情。
叶开也在看着他,淡淡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承认了?”
萧别离长长叹息了一声,整个人就像是突然萎缩了下去。
又过了很久,他才叹息着道:“我的确知道的太少,我的确错了。”
叶开也叹了口气,道:“我说过,每个人都难免会错的。”
萧别离凄惨地点点头,道:“现在我总算已明白你的意思,这虽然已经太迟,但至少总比永远都不明白的好。”
他垂下头,看着桌上的骨牌,苦笑着又道:“我本来以为它真的能告诉我很多事,谁知道它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骨牌在灯下闪着光,他伸出手,轻轻摩挲。
叶开看着他手里的骨牌,道:“无论如何,它总算已陪了你很多年。”
萧别离叹道:“它的确为我解除了不少寂寞,若没有它,日子想必更难过,所以它虽然骗了我,我并不怪它。”
叶开道:“能有个人骗骗你,至少也比完全寂寞的好。”
萧别离凄然笑道:“你真的懂,所以我总觉得能跟你在一起谈谈,无论如何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叶开道:“多谢。”
萧别离道:“所以我真想把你留下来陪陪我,只可惜我也知道你绝不肯的。”
他苦笑着,叹息着,突然出手,去抓叶开的腕子。
他的动作本来总是那么优美,那么从容。但这个动作却突然变得快如闪电,快得几乎已没有人能闪避。
他指尖几乎已触及了叶开的手腕。只听“咔嚓”的一声,已有样东西被他捏碎了,粉碎!
但那并不是叶开的手腕,而是桌上装骨牌的匣子。就在那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叶开用这匣子代替了自己的腕子。
这本是个精巧而坚固的匣子,用最坚实干燥的木头做成的。
这种木头本来绝对比任何人的骨头都结实得多了,但到了他手里,竟似突然变成了腐朽的干酪,变成了粉末。
木屑粉末般从他指缝里落下来。叶开的人却已在三尺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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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5: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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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血海深仇(5)
过了很久,萧别离才抬起头,冷冷道:“你有双巧手。”
叶开微笑道:“所以我很想留着它,留在自己的腕子上。”
萧别离道:“你想必还有个猎犬般的鼻子。”
叶开道:“鼻子也捏不得,尤其是你这双手更捏不得。”
摸了十几年铁铸的骨牌后,无论什么东西到了这双手里,都会变得不堪一捏了。
萧别离道:“你难道真的不肯留下来陪陪我?”
叶开笑道:“这副骨牌陪了你十几年,你却还是把它的匣子捏碎了,岂非叫人看着寒心。”
萧别离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看来你真是个无情的人。”
他身子突然跃起,以左手的铁拐作圆心,将右手的铁拐横扫了出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扫的威力。这么大的一间屋子,现在几乎已完全在他这支铁拐的威力笼罩下。
这一拐扫出,屋子里就像是突然卷起了一阵狂风!
叶开的人却已到了屋梁上。
他刚用脚尖勾住了屋梁,萧别离突又凌空翻身,铁拐双举。铁拐里突然暴雨般射出了数十点寒星。
断肠针!他的断肠针,原来竟是从铁拐里发出来的,他的手根本不必动,难怪没有人能看得出了。
每一根断肠针,都没有人能闪避。现在他发出的断肠针,已足够要三十个人的命!
但叶开却偏偏是第三十一个人。
他的人突然不见了。
等他的人再出现时,断肠针却已不见了。
萧别离已又坐到他的椅子上,仿佛还在寻找着那已不存在了的断肠针。
他不能相信。数十年来,他的断肠针只失手过一次——在梅花庵外的那一次。
他从不相信还有第二次。但现在他却偏偏不能不信。
叶开轻飘飘落下来,又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凝视着他。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没有风,没有针,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别离终于叹息了一声,道:“我记得有人问过你一句话,现在我也想问问你。”
叶开道:“你问。”
萧别离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究竟是不是个人?算不算是一个人?”
叶开笑了。有人间他这句话,他总是觉得很愉快,因为这表示他做出的事,本是没有人能做得到的。
萧别离当然也不会等他答复,又道:“我刚才对你三次出手,本来都是没有人能闪避的。”
叶开道:“我知道。”
萧别离道:“但你却连一次都没有还击。”
叶开道:“我为什么要还击,是你想要我死,并不是我想要你死。”
萧别离道:“你想怎么样?”
叶开道:“不怎么样。你还是可以在这里开你的妓院,摸你的骨牌,喝你的酒。”
萧别离双拳突又握紧,眼角突然收缩,缓缓道:“以前我能这么做,因为我有目的,因为我想保护马空群,想等那个人来杀了他!”
他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嘎声道:“现在我已没什么可想,我怎么能再这样活下去!”
叶开吐出口气,淡淡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你应该问你自己。”
他微笑着站起来,转身走出去,他走得并不快,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
现在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令他留在这里。
但萧别离却已只能留在这里。
他已无处可去。
看着叶开走出了门,他身子突然颤抖起来,抖得就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他的确刚从噩梦中惊醒,但醒来时却比在噩梦中更痛苦。
夜更深,更静。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那骨牌还在灯下看着他。
他忽然抓起骨牌,用力抛出。
骨牌被抛出时,他的泪已落了下来……
一个人若已没有理由活下去,就算还活着,也和死全无分别了。
这才是一个人最悲痛的。
绝没有更大的。
东方已依稀现出了曙色。黑暗终必要过去,光明迟早总会来的。
青灰色的苍穹下,已看不见烟火;无论多猛烈的火势,也总有熄灭的时候。
救火的人已归去,叶开站在山坡上,看着面前的一片焦土。
他心里虽也觉得有点惋惜,却并不觉得悲伤。因为他知道大地是永远不会被毁灭的,就跟生命一样。
宇宙间永远都有继起的生命!大地也永远存在。
他知道用不着再过多久,生命就又会从这片焦土上长出来。
美丽的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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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5: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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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血海深仇(6)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片美丽的远景,一片青绿。
这时风中已隐约有铃声传来,铃声清悦,笑声也同样清悦。
丁灵琳已牵着那孩子向他走过来,银铃般笑道:“这次你倒真守信,居然先来了。”
叶开微笑着,看着这孩子。
看到这孩子充满生命力的脸,他就知道自己的信念永远是正确的。
他走上去,拉起这孩子的手,他要带这孩子到一个地方去,将这孩子心里的仇恨和痛苦埋藏在那里。
他希望这孩子长大后,心里只有爱,没有仇恨!
这一代的人之所以痛苦,就因为他们恨得太多,爱得太少。
只要他们的下一代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他们的痛苦也总算有了价值。
石碑上的刀痕仍在,血泪却已干了。
叶开拉着孩子的手跪下去,跪在石碑前。
“这是你父亲的兄弟,你要永远记着,千万不能和这家人的后代成为仇敌。”
“我会记得的。”
“你发誓永远不忘记?”
“我发誓。”
叶开笑了,笑得从未如此欢愉。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想去找我爹爹和我姐姐,你带不带我去?”
“当然带你去。”
“你能找到他们?”
“你要记着,只要你有信心,天下本没有做不到的事。”
孩子也笑了。
笑容在孩子的脸上,就像是草原上马群的奔驰,充满了一种无比美丽的生命力,足以鼓舞人类前进。
但现在草原上却仍是悲怆荒凉,放眼望去,天连着大地,地连着天,一片灰黯。
万马堂的大旗,是不是还会在这里升上去?
风在呼啸。
叶开大步走过寂静的长街。
这些日子,他对这地方已很熟悉,甚至已有了感情,但现在他并没有那种比风还难斩断的离愁别绪。
因为他知道他必将回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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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5: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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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出鞘一刀(1)
秋。秋色染红了枫林,枫林在群山深处。
三十四匹马,二十六个人。人在马上欢呼,欢呼着驰入枫林。马是快马,人更剽悍。他们的脸上却带着风霜,有的甚至已受了伤,可是他们不在乎,因为这一次出猎的收获很丰富。
他们猎的是人、别人的血汗。他们的收获就在马背上,是四十个沉重的银箱子。
别人骂他们是土匪,是马贼,是强盗,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好汉——绿林好汉。
绿林好汉喝酒当然要用大碗,吃肉当然要切大块。
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和银箱子一起摆在桌上,等着他们的老大分配。
他们的老大是个独眼龙,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独眼龙。他喜欢用一块黑布蒙着这只瞎了的眼睛,因为他觉得这样子看来很有威严。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很有威严的人,因为他虽然残忍,却很公平。
只有公平的人,才能做个绿林好汉的老大。
何况他还有两个随时都肯为他拼命的好兄弟,一个勇敢,一个机智。
勇敢的叫屠老虎。
机智的叫白面郎中。
绿林好汉若没有一个响亮的外号,那还成什么绿林好汉。
所以他们几乎已将自己本来的名字忘了。
屠老虎的头脑本来就比一只真老虎聪明不了多少,尤其在喝了酒之后,他简直比老虎还笨,也比老虎还要凶。
他最凶的是拳头。据说他一拳可以打死只活老虎,这虽然没有人真的看过,却没有人敢怀疑。
因为他一拳打死的人已不少。
这次他们出猎时,镇远镖局的二镖头“铁金刚”,就是被他一拳打死的。
所以这次他分的银子最多,被人恭维得也最多。
“那个铁金刚到了我们二寨主拳头下,简直就像是纸糊的。”
屠老虎大笑,觉得开心极了。
可是他忽然发现所有人的笑声都已停顿,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大门。
他跟着看过去,笑声也立刻停顿。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人正从大门外慢慢地走进来,一个本来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
一个女人,美丽得令人连呼吸都随时会停顿的那种女人。
这地方叫龙虎寨,就在枫林后,四面群山环抱,奇峰矗立,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野兽,正张大了嘴在等着择人而噬。
他们这些人,也正像是一群野兽。
谁也不愿意被野兽吞下去,所以这地方非但很少看得见陌生人,连飞鸟都已几乎绝迹。
但现在这地方竟来了个陌生的女人。
她身上穿的是件质料极高贵的墨绿百褶裙,漆黑的长发,挽着当时最时髦的杨妃堕马髻,满头珠翠,衬得她的头发更黑,皮肤更白。
她脸上带着甜蜜而成熟的微笑,莲步姗姗,慢慢地走了进来,就像是一个盛装赴宴的贵妇,正步入一个特地为她举行的宴会里。
每个人的眼睛都直了。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男人,却实在没见过这种女人。
他们的老大虽然清醒得最早,但老大是一向不轻易开口的。
他沉着脸,向屠老虎打了个眼色,屠老虎立刻一拍桌子,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这绿裙丽人嫣然一笑,柔声道:“各位难道看不出我是个女人?”
她的确从头到脚都是个女人,连瞎子都能看得出她是个女人。
屠老虎板着脸,道:“你来干什么?”
绿裙丽人笑得更甜:“我们想到这里来住三个月好吗?”
这女人莫非疯了,竟想到强盗窝里来住三个月?
“我希望你们能把这里最好的屋子让给我们住,床上的被褥最好每天换两次。”
“……”
“我们一向是很喜欢干净的人,但吃得倒很随便,每天三餐只要有牛肉就够了,但却要最嫩的小牛腰肉,别的地方的肉都吃不得的。”
“……”
“我们白天不大喝酒,但晚上却希望你们准备几种好酒,其中最好能有波斯来的葡萄酒,和三十年陈的竹叶青。”
“……”
“我们睡觉的时候,希望你们能派三班人轮流在外面守夜,但却千万不可发出声音来,因为我们很容易被惊醒,一醒就很难再睡着。”
“……”
“至于别的地方,我们就可以马虎一点了,我知道你们本都是个粗人,所以并不想太苛求。”
“……”
大家面面相觑,听着她一个人在自说白话,就好像在听着疯子唱歌似的。但她却说得很自然,仿佛她要求的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能拒绝她。
等她说完了,屠老虎才忍不住大笑,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个客栈?是个饭馆?”
绿裙丽人嫣然笑道:“但是我们也并没有准备付钱。”
屠老虎忍住笑道:“要不要我们付钱给你?”
绿裙丽人笑道:“你若不提醒,我倒差点忘了,这桌上的银箱子,我们当然也要分一份。”
屠老虎道:“分多少?”
绿裙丽人道:“只要分一半就行了。”
屠老虎道:“一半不嫌太少么?”
绿裙丽人道:“我刚才说过,我们并不是十分苛求的人。”
屠老虎又仰面大笑,就像是从来也没听见这么可笑的事。
每个人都在笑,只有独眼龙和白面郎中的神色还是很严肃。
白面郎中的脸看来比纸还白,突然道:“你刚才说你们要来,你们有多少人?”
绿裙丽人道:“只有两个人。”
白面郎中道:“还有一个是谁?”
绿裙丽人笑道:“当然是我丈夫,我难道还能跟别的男人住在一起么?”
白面郎中道:“他的人呢?”
绿裙丽人道:“就在外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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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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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出鞘一刀(2)
白面郎中忽然笑了笑,道:“为什么不请他一起进来?”
绿裙丽人道:“他脾气一向不好,我怕他出手伤了你们。”
白面郎中微笑道:“你不是怕我们伤了他吧?”
绿裙丽人也笑了,嫣然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来作客的,不是来打架。”
白面郎中道:“这样你就来对了,我们这里的人本就从来不喜欢打架的。”
他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我们这里的人,一向只杀人!”
从院子里还可以看见那片枫林。
这个人就站在院子里,面对着枫林外的远山。
暮色苍茫,远山是青灰色的,青灰中带着墨绿,在这秋日的黄昏里,天地间仿佛总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萧索之意。
这人的眼睛也和远山一样,苍凉、迷茫、萧索。
他背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眺望着远山。他的人却似比远山更遥远,似已脱离了这世界。
最后的一抹夕阳,淡淡地照在他脸上。他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每一条皱纹中,都仿佛藏着有数不清的辛酸往事,痛苦经验。
也许他已太老了,可是他的腰仍然笔挺,身子里仍然潜伏着一种可怕的力量。
他虽然并不高,也不魁伟,但有股力量使得他看来显得很严肃,令人不由自主会对他生出尊敬之意。
只可惜这里的绿林好汉们,从来也不懂得尊敬任何人。
屠老虎第一个冲出来,第一个看见这个人。
“就是这老头子?”
屠老虎仰天狂笑道:“我一拳若打不死他,我就拿你们当祖宗一样养三年。”
绿裙丽人淡淡道:“你为何不去试试?”
屠老虎大笑道:“你不怕做寡妇?”
他大笑着冲过去。他的身材魁伟,笑声如洪钟。
但这老人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完全没有听见。他神情看来更萧索,更疲倦,仿佛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地躺下来。
屠老虎冲到他面前,又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道:“你真的想到这里来住三个月?”
老人叹了口气,道:“我很疲倦,这地方看来又很宁静……”
屠老虎狞笑道:“你若真的想找个地方睡觉,就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床,只有棺材。”
老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们若不答应,我们可以走。”
屠老虎狞笑道:“既然已来了,你还想走?”
老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道:“那么我只好在这里等了。”
屠老虎道:“等什么?”
老人道:“等你的拳头。”
屠老虎狞笑道:“你也用不着再等了。”
他突然出手,迎面一拳向老人痛击过去。
这的确是致命的一拳,迅速、准确、有力,非常有力。拳头还未到,拳风已将老人花白的头发震得飞舞而起。
老人却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看着这只拳头,嘴角又露出了那种讥诮的笑意,然后他的拳头也送了出去。
他的人比较矮,出拳也比较慢。可是屠老虎的拳头距离他的脸还有三寸时,他的拳头已打在屠老虎的鼻梁上。
每个人都听到一声痛苦的骨头折碎声。
声音刚响起,屠老虎那一百多斤重的身子,也已被打得飞了出去。飞出去四丈外,重重地撞在墙上,再沿着墙滑下来。
他倒下去的时候,鼻梁已歪到眼睛下,一张脸已完全扭曲变形。
老人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慢慢地取出一块丝巾,擦干了拳上的血迹,目光又凝视在远山外。
他的眼睛也和远山一样,是青灰色的。
独眼龙的脸色已变了。他手下的弟兄们在震惊之后,已在怒喝着,想扑上去。
但白面郎中却阻止了他们,在独眼龙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独眼龙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忽然挑起大拇指,仰面笑道:“好,好身手,这样的客人我们兄弟请都请不到,哪有拒绝之理。”
白面郎中笑道:“小弟老早就知道大哥一定很欢迎他们的。”
独眼龙大步走到老人面前,抱拳笑道:“不知朋友高姓大名?”
老人淡淡道:“你用不着知道我是谁,我们也不是朋友。”
独眼龙居然面不改色,还是笑着道:“却不知阁下想在这里逗留多久?”
绿裙丽人抢着道:“你放心,我们说过只住三个月的。”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三个月后我们就走,你就算要求我们多留一天都不行。”
其实她当然也知道,绝对没有人会留他们的。
“三个月后呢?那时再到哪里去?”
无论如何,那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现在又何必想得太多呢?
他慢慢地在前面走着,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漆黑的刀!
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的,又黑又深,就跟这已逐渐来临的夜色一样。
秋夜,窄巷。就这样走着,在无数个有月无月的晚上,他已走过无数条大街小巷。
走到什么时候为止?
他一定要找到的人,还是完全没有消息。他也问过无数次。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老头子?”
“每个人都看见过很多老头子,这世上的老头子本就很多。”
“但是这老头子不同,他有一只手上的四根指头全都削断了。”
“没有看过,也没有人知道这老人的消息。”
他只有继续走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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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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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出鞘一刀(3)
她垂着头,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走在他身旁,而是她总觉得他不愿让她走在身旁。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可是他对她好像总有些轻视。
也许他轻视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也从来没有劝过他,叫他不要再找了,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
也许她心里早已知道他是永远找不到那个人的。
空巷外的大街上,灯火通明。
也不知为了什么,若不是因为要向人打听消息,他总是宁愿留在黑暗的窄巷里。
现在他们总算已走了出来。
她眼睛立刻亮了,美丽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她跟他不同。她喜欢热闹,喜欢享受,喜欢被人赞美,有时也会拒绝别人,但那只不过是在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已。
她一向都懂得要怎样才能使男人喜欢她,男人绝不会喜欢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
这时正是酒楼饭铺生意最好的时候,你若想打听消息,也没有比酒楼饭铺更好的地方。这条街正是酒楼饭铺最多的一条街。
他们从窄巷里走出来,走上这条街,忽然听到有人大呼:“翠浓!”
两个人刚从旁边的酒楼上来,两个衣着很华丽的大汉,一个人身上佩着刀,一个人腰边佩着剑。
佩刀的人拉住了她的手。
“翠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
“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呆在那种穷地方,像你这样的人材,到了大城里来,用不着两年,我保证你就可以把金元宝一车车地装回去。”
“……”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是老交情了,你难道会忘了我!”
这佩刀的大汉显然喝了几杯,在街上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这美丽的人有交情。
翠浓却只是低着头,用眼角瞟着傅红雪。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却已停下脚,握刀的手背上已现出青筋。
佩刀的大汉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翠浓,终于明白了。
“难怪你不敢开口,原来你已有了个男人,但是你什么人不好找,为什么要找个跛子?”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发现翠浓美丽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之色。
他跟着翠浓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就看见了另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太大,也并不锐利,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
佩刀的大汉并不是个懦夫,而且刚喝了几杯酒,但这双眼睛看着他时,他竟不由自主忽然觉得手足冰冷。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刀,忽然道:“你姓彭?”
佩刀的大汉厉声道:“是又怎么样?”
傅红雪道:“你是山西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人?”
佩刀的大汉道:“你认得我?”
傅红雪冷冷道:“我虽然不认得你,但却认得你的刀!”
这柄刀就和他身上的衣着一样,装饰华丽得已接近奢侈。刀的形状很奇特,刀头特别宽,刀身特别窄,刀柄上缠着五色彩缎。
佩刀的大汉挺起胸,神气十足地大声道:“不错,我就是彭烈!”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
彭烈面有得意之色,冷笑道:“你应该听说过。”
傅红雪道:“我也听说过彭家跟马空群是朋友。”
彭烈道:“我们是世交。”
傅红雪道:“你到万马堂去过?”
彭烈当然去过,否则他怎么会认得翠浓。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马空群的下落?”
彭烈道:“他不在万马堂?”
他觉得很诧异,显然连万马堂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傅红雪轻轻叹息了一声,觉得很失望。
彭烈道:“你也认得三老板?”
傅红雪冷冷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他的刀上,道:“这柄刀的确很好看。”
彭烈面上又露出得意之色,他的刀实在比傅红雪的刀好看得多。
傅红雪道:“只可惜刀并不是看的。”
彭烈道:“是干什么的?”
傅红雪道:“你不知道刀是杀人的?”
彭烈冷笑道:“你以为这柄刀杀不死人?”
傅红雪冷冷道:“至少我没有看见它杀过人。”
彭烈变色道:“你想看看?”
傅红雪道:“的确很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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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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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出鞘一刀(4)
他的脸色也已变了,变得更苍白,苍白得已接近透明。
彭烈看着他的脸,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忽然大笑道:“你这柄刀呢?难道也能杀人?”
他心里越恐惧,笑声越大。
傅红雪没有再说话。现在他若要再说话时,就不是用嘴说了,而是用他的刀!
用刀来说话,通常都比用嘴说有效。
那佩剑的是个很英俊的少年,身材很高,双眉微微上挑,脸上总是带着种轻蔑之色,好像很难得将别人看在眼里。
他一直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时竟忽然叹了口气,道:“以前也有人说过这句话。”
彭烈道:“说过什么话?”
佩剑的少年道:“说他这柄刀不能杀人。”
彭烈道:“是什么人说的?”
佩剑的少年道:“是个现在已经死了的人。”
彭烈道:“是谁?”
佩剑的少年,道:“公孙断!”
彭烈耸然失色,道:“公孙断已死了?”
佩剑的少年道:“就是死在这柄刀下的。”
彭烈额上忽然沁出了冷汗。
佩剑的少年道:“而且三老板也已经被逼出了万马堂。”
彭烈道:“你……你怎么知道?”
佩剑的少年道:“我刚从西北回来。”
傅红雪的眼睛已在盯着他,忽然问道:“去干什么的?”
佩剑的少年道:“去找你。”
这次傅红雪也不禁觉得很意外。
佩剑的少年又道:“我想去看看你。”
傅红雪道:“特地去看我?”
佩剑的少年道:“不是去看你的人,而是去看你的刀!我只想看看你的刀究竟有多快!”
傅红雪握刀的手突然握紧,苍白的脸几乎已完全透明。
佩剑的少年道:“我姓袁,叫袁青枫,袁家和万马堂也是世交。”
傅红雪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袁青枫道:“你应该明白的。”
傅红雪道:“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看看我的刀?”
袁青枫道:“是。”
傅红雪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
袁青枫道:“你还不拔刀?”
傅红雪道:“好,先拔你的剑!”
袁青枫道:“天山剑派的门下,从来还未向人先拔过剑!”
傅红雪脸上忽然出现了种很奇怪的表情,喃喃道:“天山……天山……”
他目光已在眺望着远方,眼睛里仿佛已充满了思念和悲哀。
袁青枫道:“拔你的刀!”
傅红雪握刀的手更用力。他左手握刀,右手忽然握住了刀柄。
彭烈竟又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翠浓美丽的眼睛似已因兴奋而燃烧起来。
袁青枫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他的手也不禁握住了剑柄。
“天山……天山……”
忽然间,刀光一闪!
只一闪!
等到人的眼睛看见这比闪电还快的刀光时,刀已又回到刀鞘里。
有风吹过,一根根红丝飞起。
袁青枫剑上的红丝绦却已赫然断了。
傅红雪还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道:“现在你已看过了。”
袁青枫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但额上却已有冷汗流下来了。
傅红雪道:“我这柄刀本不是看的,但却为你破例了一次。”
袁青枫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慢慢地转过身,走入酒楼旁的窄巷里。
他还没有看见傅红雪的刀,只不过看见了刀光。
但这已足够。
人已去了,血红的丝绦却还有一两条留在风中。
彭烈握刀的手已湿透。
傅红雪转过头来,凝视着他,道:“我的刀你已看过?”
彭烈点点头。
傅红雪道:“现在我想看看你的刀。”
彭烈咬着牙,咬牙的声音,听来就像是刀锋磨擦一样。
突听一人道:“这把刀不好看。”
路上刚有顶轿子经过,现在已停下,这声音就是从轿子里发出来的。
是女人的声音,很好听的女人声音,但却看不见她的人。
轿上的帘子是垂着的。
傅红雪冷冷道:“这柄刀不好看?什么好看?”
轿子里的人笑道:“我就比这柄刀好看。”
她不但笑声如银铃,而且真的好像有铃铛“叮铃铃”地响。
清脆的铃声中,轿子里已有个人走下来,就仿佛一朵白莲开放。
她穿的是件月白衫子,颈子上,腕子上,甚至连足踝上都挂满了带着金圈子的铃铛。
丁灵琳。
傅红雪眉尖已皱起,道:“是你?”
丁灵琳眼波流动,嫣然道:“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其实傅红雪根本不认得她,只不过看见过她跟叶开在一起。
丁灵琳笑道:“我说这把刀不好看,因为这并不是真正的五虎断门刀。”
傅红雪道:“不是?”
丁灵琳道:“你若要看真正的五虎断门刀,就该到关中的五虎庄去。”
她忽又转身向彭烈一笑,道:“现在他一定不想再看你的刀,你还是快去喝酒吧,小叶一定已经等得急死了。”
傅红雪道:“小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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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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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出鞘一刀(5)
丁灵琳道:“今天晚上小叶请客,我们都是他的客人。”
她娇笑着,接着道:“他不喜欢死客人,也不喜欢客人死。”
傅红雪道:“叶开?”
丁灵琳道:“除了他还有谁?”
傅红雪道:“他也在这里?”
丁灵琳道:“就在那边的天福楼,看见你去了,他一定开心得要命!”
傅红雪冷冷道:“他看不见我的。”
丁灵琳道:“你不去?”
傅红雪道:“我不是他的客人。”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你若不去,也没有人能勉强你,只不过……”
她用眼色瞧着傅红雪,悠然道:“他今天请的客人,消息全都灵通得很,若要打听什么消息,到那里去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傅红雪没有再说什么。
他已转身向天福楼走了过去,似已忘记了还有个人在等他。
丁灵琳看了翠浓一眼,又叹了口气,道:“他好像已忘记你了。”
翠浓笑了笑,道:“但是我并没有忘记他。”
丁灵琳眨了眨眼,道:“他为什么不带你去?”
翠浓柔声道:“因为他知道我自己会跟着去的。”
她果然跟着去了。
丁灵琳看着她苗条的背影,婀娜的风姿,喃喃道:“看来这才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法子。”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高,翠浓的耳朵很尖,忽又回眸一笑,道:“你为什么不学学我呢?”
丁灵琳嫣然一笑,道:“因为这种人盯人的法子本是我创出来的。”
天福楼上的客人很多,每个人的衣着都很考究,气派都很大。
丁灵琳并没有替叶开吹牛,真正消息灵通的人,当然都是有地位,有办法的人。
能请到这种人并不容易,何况一下子就请了这么多人。
两个多月不见,叶开好像也突然变成个很有办法的人了。
他身上穿的是五十两银子一件的袍子,脚上着的是粉底官靴,头发梳得又黑又亮,还戴着花花大少们最喜欢戴的那种珍珠冠。
这人以前本来不是这样子的,傅红雪几乎已不认得他了。
但叶开却还认得他。
他一上楼,叶开就一眼看见了他。
灯火辉煌。
傅红雪的刀在灯下看来却更黑。
已经有很多人看见了这柄刀,先看见这柄刀,再看见他的人。
傅红雪眼睛里却好像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叶开已到了他面前,也带着笑在看他。
只有这笑容还没有变,还是笑得那么开朗,那么亲切。
也许就因为这一点,傅红雪才看了他一眼,冷冷的一眼。
叶开笑道:“真想不到你会来。”
傅红雪道:“我也想不到。”
叶开道:“请坐。”
傅红雪道:“不坐。”
叶开道:“不坐?”
傅红雪道:“站着也一样可以说话。”
叶开又笑了,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傅红雪道:“你知道?”
叶开点点头,又叹道:“只可惜我也没有听过那人的消息。”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突然道:“再见。”
叶开道:“不喝杯酒?”
傅红雪道:“不喝。”
叶开笑道:“一杯酒绝不会害人的。”
傅红雪道:“但我却绝不会请你喝酒。”
叶开苦笑道:“我碰过你的钉子。”
傅红雪道:“我也绝不喝你的酒。”
叶开道:“我们不是朋友?”
傅红雪道:“我没有朋友。”
他忽然转过身,走出去,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叶开看着他的背影,笑容已变得有些苦涩。
可是,傅红雪并没有走下楼,因为这时丁灵琳正和翠浓从楼梯走上来。
楼梯很窄。
翠浓站在楼梯口,似已怔住,她已看见了叶开,叶开正在看着她。
傅红雪也在看着她,丁灵琳却在看着叶开。
四双眼睛里的表情全都不同,没有人能形容他们此刻的表情。
幸好翠浓很快就垂下了头。
但叶开还是在盯着她。
丁灵琳走上来,傅红雪走下去。
翠浓也无言地转过身,跟着他走下去,没有再看叶开一眼。
但叶开却还是在盯着那空了的楼梯口,痴痴地出了神。
丁灵琳忍不住拍他的肩,冷冷道:“人家已走了。”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跟着你的朋友走了。”
叶开道:“哦。”
丁灵琳冷冷道:“你若想横刀夺爱,可得小心些,因为那个人的刀也很快。”
叶开笑了。
丁灵琳也在笑,却是冷笑,冷笑着道:“只不过那个女人的确不难看,所以说她以前就是靠这张脸赚钱的,你的钱大概也被她赚了不少。”
叶开道:“你以为我在看她?”
丁灵琳道:“你难道没有?”
叶开道:“我只不过在想……”
丁灵琳道:“在心里想比用眼睛更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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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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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出鞘一刀(6)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永远不会相信的。”
丁灵琳眼珠子一转,道:“我相信,只要你告诉我,我就相信。”
叶开叹道:“我只希望她真的喜欢傅红雪,真的愿意一辈子跟着他,否则……”
丁灵琳道:“否则怎么样?”
叶开目中似乎有些忧郁之色,缓缓道:“否则也许我就不得不杀了她!”
丁灵琳道:“你舍得?”
叶开淡淡道:“我本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丁灵琳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他,轻轻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你是个口是心非的小色鬼,所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叶开又笑了,却是苦笑。
就在这时,突然楼下有人在高呼:“叶开,叶开……”
一个紫衣笠帽的少年,刚纵马而来,停在天福楼外,用一只手勒紧缰绳,另一只手却在剥着花生。
站在窗口的人,一转脸就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斜插在腰带上的那柄剑。
一柄没有鞘的剑,薄而锋利。
有的人已在失声惊呼:“路小佳!”
路小佳这三个字竟似有种神秘的吸引力,听到这名字的人,都已赶到窗口。
叶开也赶过来,笑道:“不上来喝杯酒?”
路小佳仰起了脸,道:“你吃不到我的花生,为何要请我喝酒?”
叶开道:“那是两回事。”
他转身拿起桌上一杯酒,抛过去。
这杯酒就平平稳稳地飞到路小佳面前,就像是有人在下面托着一样。
路小佳笑了笑,手指轻轻一弹,酒杯弹起,在空中翻了个身。
杯中的酒就不偏不倚恰好倒在路小佳嘴里。
路小佳笑道:“好酒。”
叶开道:“再来一杯?”
路小佳摇摇头,道:“我只想来问问你,你是不是也接着了帖子?”
叶开道:“昨天才接到。”
路小佳道:“你去不去?”
叶开道:“你知道我是一向喜欢凑热闹的。”
路小佳道:“好,我们九月十五,白云庄再见。”
他捏开花生,抛起,正准备用嘴去接。
谁知叶开的人已飞了出去,一张嘴,接着了这颗花生,凌空倒翻,轻飘飘地又飞了回来,大笑道:“我总算吃到了你的花生了。”
路小佳怔了怔,突也大笑,大笑着扬鞭而去,只听他笑声远远传来,道:“好小子,这小子真他妈的是个好小子。”
面已经凉了。面汤是混浊的,上面飘着几根青菜。
只有青菜,最粗的面,最粗的菜,用一只缺了口的粗碗装着。
翠浓低着头,手里拿着双已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竹筷子,挑起了几根面,又放下去。
她虽然已经很饿,但这碗面却实在引不起她的食欲来。
平时她吃的面通常是鸡汤下的,装面的碗是景德镇来的瓷器。
看着面前的这碗面,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傅红雪碗里的面已吃光了,正在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道:“你吃不下?”
翠浓勉强笑了笑,道:“我……不饿。”
傅红雪冷冷道:“我知道你吃不惯这种东西,你应该到天福楼去的。”
翠浓垂着头,轻轻地道:“你知道我是不会去的,我……”
傅红雪道:“你是不是怕别人不欢迎?”
翠浓摇摇头。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不去?”
翠浓慢慢地抬起了头,凝视着他,柔声道:“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别的无论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去。”
傅红雪不说话。
翠浓悄悄地伸出手,轻抚着他的手——那只没有握刀的手。
她的手柔白纤美。她的抚摸也是温柔的,温柔中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挑逗之意。
她懂得怎么样挑逗男人。
傅红雪忽然甩开了她的手,冷冷道:“你认得那个人?”
翠浓又垂下头,道:“只不过……只不过是个普通客人。”
傅红雪道:“什么叫普通客人?”
翠浓轻轻道:“你知道我以前……在那种地方,总免不了要认得些无聊的男人。”
傅红雪目中已露出痛苦之色。
翠浓道:“你应该原谅我,也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想理他。”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死盯着他。”
翠浓道:“我什么时候死盯着他了,只要看他一眼,我就恶心得要命。”
傅红雪道:“你恶心?”
翠浓道:“我简直恨不得你真的杀了他。”
傅红雪又冷笑,道:“你以为我说的是那个姓彭的?”
翠浓道:“你不是说他?”
傅红雪冷笑道:“我说的是叶开。”
翠浓怔住。
傅红雪道:“你是不是也认得他?他是不是个普通的客人?”
翠浓脸上也露出痛苦之色,凄然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傅红雪苍白的脸已因激动而发红,他勉强控制着自己,一字字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你是不是认得他而已。”
翠浓道:“就算我以前认得他,现在也已经不认得了。”
傅红雪道:“为什么?”
翠浓道:“因为现在我只认得你一个人,只是认得你。”
她又伸出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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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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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出鞘一刀(7)
傅红雪看着她的手,神色更痛苦,道:“只可惜我不能让你过你以前过惯的那种日子,你跟着我,只能吃这种面。”
翠浓柔声道:“这种面也没什么不好。”
傅红雪道:“但你却吃不下去。”
翠浓道:“我吃。”
她又拿起筷子,挑起了碗里的面,一根根地吃着,看她脸上勉强的笑容,就像是在吃毒药似的。
傅红雪看着她,突然一把夺过她的筷子,大声道:“你既然吃不下,又何必吃?……我又没有勉强你。”
他声音已因激动而嘶哑,手也开始发抖。
翠浓眼睛已红了,眼泪在眼睛里打着滚,终于忍不住道:“你何必这样子对我?我……”
傅红雪道:“你怎么样?”
翠浓咬了咬牙,道:“我只不过觉得我们根本不必过这种日子的。”
她叹息着,柔声道:“你带出来的钱虽然已快用完了,但是我还有。”
傅红雪胸膛起伏着,嘎声道:“那是你的,跟我没有关系。”
翠浓道:“连我的人都已是你的,我们为什么还要分得这么清楚?”
傅红雪苍白的脸已通红,全身都已因激动而颤抖,一字字道:“但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的钱有多脏?我只要一想起你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我就要吐。”
翠浓的脸色也变了,身子也开始发抖,用力咬着嘴唇道:“也许不但我的钱脏,我的人也是脏的。”
傅红雪道:“不错。”
翠浓道:“你用不着叫我想,我已想过,我早已知道你看不起我。”
她嘴唇已咬出血来,嘶声接着道:“我只希望你自己也想想。”
傅红雪道:“我想什么?”
翠浓道:“你为什么不想想,我是怎么会做那种事的?我为了谁?我……我这又是何苦?”
她虽然尽力在控制着自己,还是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忽然站起来,流着泪道:“你既然看不起我,我又何必定要缠着你,我……”
傅红雪道:“不错,你既然有一串串的银子可赚,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早就该走了。”
翠浓道:“你真的不要我?”
傅红雪道:“是的。”
翠浓道:“好,好,好……你很好。”
她突然用手掩着脸,痛哭着奔出去。
傅红雪没有阻拦她,也没有看她。
她已冲出去,“砰”的,用力关上了门。
傅红雪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他身子也不再颤抖,但一双手却已有青筋凸出,额上已有冷汗流下。可是他突然倒了下去,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痉挛,嘴角吐出了白沫。然后他就开始在地上打着滚,像野兽般低嘶着,喘息着……就像是一只在垂死挣扎着的野兽。
门又开了。
翠浓又慢慢地走了进来。她面上泪痕竟已干了,干得很快,眼睛里竟似在发着光。但是她的手却又在颤抖。那绝不是因为痛苦而颤抖,而是因为兴奋!紧张!她眼睛盯着傅红雪,一步步走过去……突然间,她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咀嚼的声音!
一个人不知何时已从窗外跳进来,正倚在窗口,咀嚼着花生。
路小佳!
翠浓脸色变了,失声道:“你来干什么?”
路小佳道:“我不能来?”
翠浓道:“你想来杀他?”
路小佳笑了笑,淡淡道:“是我想杀他?还是你想杀他?”
翠浓脸色又变了变,冷笑道:“你疯了,我为什么想杀他?”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女人若要杀男人,总是能找出很多理由来的。”
翠浓忽然挡在傅红雪前面,大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许你碰他。”
路小佳冷冷道:“就算你请我碰他,我也没兴趣,我从来不碰男人的。”
翠浓道:“你只杀男人?”
路小佳答道:“我也从来不杀一个已经倒下去的男人。”
翠浓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路小佳道:“只不过来问问你们,有没有接到帖子而已?”
翠浓道:“帖子?什么帖子?”
路小佳又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的交游实在不够广阔。”
翠浓道:“我们用不着交游广阔。”
路小佳道:“不交游广阔怎么能找到人?”
他突然拔剑,眨眼间就在墙上留下了八个字:
“九月十五,白云山庄。”
翠浓道:“这是什么意思?”
路小佳笑了笑,道:“这意思就是,我希望你们能在九月十五那天,活着到白云山庄去,死人那里是不欢迎的。”
一阵风吹过,窗台上有样东西被吹了下来,是个花生壳。路小佳的人却似已被吹走了。
风吹木叶,簌簌地响,傅红雪的喘息却已渐渐平静下来。
翠浓痴痴地站在那里,怔了许久,终于俯下身,抱起了他。
她的怀抱温暖而甜蜜。她一向懂得应该怎么样去抱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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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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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有女同行(1)
九月十四。土王用事,曲星。宜沐浴,忌出行。冲虎煞南,晴。
黄昏。
官道旁有个茶亭。
并不是每个茶亭都只供应茶水,有些茶亭中也有酒;茶是免费的,酒却要用钱买。
这茶亭里有四种酒,都是廉价的劣酒,而且大多是烈酒。除了酒之外,当然还有廉价的食物,豆干、卤蛋、馒头、花生。
茶亭四面的树阴下摆着些长板凳,很多人就早在板凳上,跷着脚,喝着酒,剥着花生。
傅红雪却在看别人剥着花生,似已看得出了神。有的人正在用花生和豆干配酒,有些人正在用花生和豆干配馒头。花生和豆干,本来就好像说相声的一样,一定要一搭一档才有趣,分开来就淡而无味了。但他却只要豆干,拒绝花生。好像花生只能看,不能吃的。
翠浓忍不住悄悄道:“你还在想那个人?”
傅红雪闭着嘴。
翠浓道:“就因为他喜欢吃花生,所以你不吃?”
傅红雪还是闭着嘴。
翠浓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傅红雪突然道:“你知道什么?”
翠浓道:“你的病发作时,不愿被人看见,但他却偏偏看见了,所以你恨他。”
傅红雪又闭起了嘴,闭得很紧,就和他握刀的手一样紧。除了他之外,这里很少有人带刀。也许就因为这柄刀,所以大家都避开了他,坐得很远。
翠浓又叹了一口气,道:“九月十五,白云庄,他为什么要在九月十五这天到白云庄去呢?我真不明白……”
傅红雪冷冷道:“你不明白的事很多。”
翠浓道:“但是我却不能不想。”
傅红雪道:“想什么?”
翠浓道:“他要我们去,一定没甚好意,所以我更不懂你为什么一定偏偏要去。”
傅红雪道:“没有人要你去。”
翠浓垂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已不能再说,也不敢再说。
茶亭外的官道旁,停着几辆大车,几匹骡马。到这里来的,大多是出卖劳力的人,除了喝几杯酒外,生命中并没有太多乐趣。几杯酒下肚后,这世界立刻就变得美丽多了。
一个黝黑而健壮的小伙子,刚刚下了他的大车走进来,带着笑跟几个伙伴打过招呼,就招呼这里的老板,叫道:“王聋子,给我打五斤酒,切十个卤蛋,今天我要请客。”
王聋子其实并不聋,只不过有人要欠账时,他就聋了。
他斜着白眼,瞧着那小伙子,冷冷地道:“你小子疯了?”
小伙子瞪眼道:“谁说我疯了?”
王聋子道:“没有疯好好的请什么客?”
小伙子道:“今天我发了点小财,遇见了个大方客人。”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又道:“提起这个人来,倒真是大大地有名。”
于是大家立刻都忍不住抢着问:“这人是谁?”
小伙子又笑了笑,摇着头道:“我说出来,你们也未必听说过。”
“这是什么话?”
“既然大大地有名,我们为什么没听说过?”
“因为你们还不配。”
“我们不配,你配?”
“我若不是有个堂兄在镖局里做事,我也不会听说的。”
“你少卖关子好不好,那人倒底是姓什么?叫什么?”
小伙子跷起了泥脚,悠然道:“他姓路,叫做路小佳。”
傅红雪本已站起来要走,突又坐了下去。
幸好别的人都没有注意他,都在问:“这路小佳是干什么的?”
“是个刺客。”
他故意压低了语声,但声音又刚好能让每个人都听得见。
“刺客?”
“刺客的意思就是说,你只要给他银子,他就替你杀人,据说他杀一个人至少也要上万两的银子。”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我堂兄那家镖局的总镖头,就是被他杀了的。”
“你说的是上半年刚做过丧事的那位邓大爷?”
“不错,他出丧的那天,你们都去了,每个人都得了五两银子,是不是?”
“嗯,那天的气派真不小。”
“所以你们总该看得出,他活着时当然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可是他遇见这位路大爷,连刀都没拔出来,就被人家一剑刺穿了喉咙。”
“你怎么知道的?”
“我堂兄在旁边亲眼看见的,就因为他一回去就把这位路大爷的样子告诉了我,所以今天我才认出了他——倒也不是认出了他的人,是认出了他的剑。”
“他的剑有什么特别?”
“他的剑没有鞘,看来就像是把破铜烂铁,但我堂兄却告诉我,他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剑了。”
大家惊叹着,却还是有点怀疑。
“人家杀个人就能赚上万两的银子,怎么会坐上你的破车?”
“他的马蹄铁磨穿了,我刚巧路过,从前面的清河镇到白云庄这么点路,他就给了我二十两。”
“看来你这小子的造化真不错。”
大家惊讶着,叹息着,又都有点羡慕:“不吃白不吃,今天我们若不吃他个三五两银子,这小子回去怎么睡得着?”
突然一人道:“要请客也得请我。”
这人就躺在后面的树阴下,躺在地上,用一顶连边都破了的马连坡大草帽盖着脸。
他不但帽子是破的,衣服也又脏又破,看来连酒都喝不起,所以只有躺在那里干睡。
有的人已皱起眉头在嘀咕:“请你,凭什么请你?”
那小伙子却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就请请你也没什么,朋友你既然要喝酒,就请起来吧。”
这人冷冷道:“我虽然喝你的酒,却不是你的朋友,你最好记着。”
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推,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赫然竟是条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肩膀几乎有平常人两个宽,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垂下来,几乎已盖过了膝盖,脸上颧骨高耸,生着两道扫帚般的浓眉,一张大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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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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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有女同行(2)
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这一站起,可是威风凛凛,叫人看着害怕。
本来已经有人要教训他了,问他为什么要喝人家的酒,却不承认人家是朋友。
现在哪里还有人敢开口的。
王聋子刚把五斤酒,十个卤蛋搬出来,这人就走过去,道:“这一份归我。”
他说的话好像就是命令,既简单,又干脆。只见他抓起两个蛋,往嘴里一塞,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吃两个蛋,喝一口酒,眨眼间五斤酒十个蛋就全下了肚。大家在旁边看着,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才总算停下来歇口气,懒洋洋地摸着肚子,道:“照这样再来一份。”
王聋子又吓了一跳,失声道:“再来一份?”
大汉沉下了脸,厉声道:“我说的话你听不见?”
这一声大喝,就像是半空中打下个霹雳,连聋子的耳朵都要被震破。
那小伙子正跷着脚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竟被他吓得跌了下去。大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像抓小鸡似的把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忽然对他咧嘴一笑,道:“你怕什么?怕请客?”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起来,一张嘴几乎已咧到耳朵根子,看来就像是庙里的金刚恶鬼。
小伙子脸都吓白了,吃吃道:“我……我……”
大汉道:“你不请,我请。”
他随手一掏,就掏出锭银子来,竟是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小伙子的眼睛又发了直。
大汉道:“这锭银子全是你的了,但明天一早,你就得在这里等着,载我去白云庄,你若敢误了我的事,你的脑袋就会变得像这锭银子一样。”
他的手一用力,手里的银子竟被捏得像团烂泥。
小伙子刚站起来,又吓得一跤跌倒。大汉仰面大笑,将银子往这小伙子面前一抛,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他走得虽不快,但一步迈出去就是四五丈,眨眼间就已消失在暮色里,只听一阵悲壮苍凉的歌声自秋风中传来:
“九月十五月当头,
月当头兮血可流,
流不尽的英雄泪,
杀不尽仇人头……”
歌声也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傅红雪痴痴地出了半晌神,忽然仰天长叹,道:“好一个杀不尽的仇人头!”
凌晨。东方刚现出鱼肚白色,大地犹在沉睡。茶亭里已没有人了,王聋子晚上并不睡在这里,现在这里只有那小伙子的大车还停在树下,他的人已蜷曲在车上睡着。
他生怕自己来迟了,那凶神般的大汉会将他脑袋捏成烂泥。
风很冷,大地苍茫,远处刚传来一两声鸡啼。
一个人慢慢地从熹微的晓色中走过来,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拖过去。
一个苗条美丽的女人,手里提着个包袱,垂着头跟在他身后。
风吹着木叶,晨雾刚升起。
雾也是冷的。
冷雾,晓风,残月。
傅红雪在茶亭上停下来,回头看着翠浓。
翠浓的脸也是苍白的,虽然拉紧了衣襟,还是冷得不停发抖。
在雾中看来,她显得更美,但神色间却已显得有些疲倦,憔悴。
傅红雪静静地看着她,冷漠的目光已渐渐变得温柔,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累了。”
翠浓柔声道:“累的应该是你,你本该多睡一会儿的。”
傅红雪道:“我睡不着,可是你……”
翠浓垂下头嫣然一笑,道:“你睡不着,我怎么能睡得着?”
傅红雪忍不住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冷。
傅红雪黯然道:“还没有找到马空群之前,我绝不能回去,也没有脸回去。”
翠浓道:“我知道。”
傅红雪道:“所以我只有要你陪着我吃苦。”
翠浓抬起头,凝视着他,柔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怕吃苦,什么苦我都吃过。”
她拉起傅红雪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道:“只要你能对我好一点,不要看不起我,就算叫我死,我也愿意。”
傅红雪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实在对你不好,我自己也知道,所以那天你就算真的走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翠浓道:“可是我怎么会走?就算你用鞭子来赶我,我也不会走的。”
傅红雪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就像是冰上的阳光,显得分外灿烂,分外辉煌。
翠浓看着他的笑容,竟似有些痴了,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
傅红雪摇摇头。
翠浓道:“我最喜欢看到你的笑,但你却偏偏总是不肯笑。”
傅红雪柔声道:“我会常常笑给你看的,只不过,现在……”
翠浓道:“现在还不到笑的时候?”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改变话题,道:“那个人为什么还不来?”
他仿佛总不愿将自己的情感表露得太多,仿佛宁愿被人看成个冷酷的人。
翠浓失望地叹了口气,勉强笑道:“你放心,我想他绝不会不来的。”
傅红雪沉吟着,道:“你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翠浓道:“我看他一定是路小佳的仇人,既然已知道路小佳在白云庄,他怎么会不去?”
傅红雪抬起头,遥望着已将在冷雾中逐渐消失的晓月喃喃道:“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五了,今天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
有风吹过,突听一阵歌声隐隐随风而来:
“流不尽的英雄血,
杀不尽的仇人头,
头可断,血可流,
仇恨难罢休……”
歌声在这愁煞人的秋晨中听来,显得更苍凉,更悲壮。
翠浓动容道:“果然来了。”
傅红雪道:“嗯。”
翠浓道:“我们要不要先躲一躲?”
傅红雪冷冷道:“我从来不逃,也从来不躲。”
只听远处有人大笑,道:“好一个从来不逃,从来不躲,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翠浓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人的耳朵好尖。”
这句话刚说完,那大汉已迈着大步,走到他们面前,头上还是戴着那顶破旧的大草帽,手里却多了个漆黑发亮的酒葫芦,看着傅红雪大笑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也会在这里等的。”
傅红雪道:“你知道?”
大汉道:“我不知道谁知道?”
他扬起脸,将酒葫芦凑上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忽然沉下了脸,厉声道:“我既已来了,你为何还不动手?”
傅红雪怔了怔,道:“我为什么要动手?”
大汉道:“来取我项上的人头。”
傅红雪道:“我为什么要取你项上的人头?”
大汉仰天笑道:“薛果纵横天下,杀人无数,有谁不想要我这颗大好头颅?”
傅红雪道:“我不想。”
这次是大汉怔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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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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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有女同行(3)
傅红雪道:“我根本不认得你。”
大汉冷笑道:“薛果仇家虽遍布天下,认得我的却早已被我杀光了,还能活着来杀我的,本就已只剩下些不认得的。”
傅红雪道:“你常常等着别人来杀你?”
大汉道:“不错。”
傅红雪淡淡道:“只可惜这次你却要失望了。”
大汉皱眉道:“你不是在这里等着杀我的?”
傅红雪道:“我已立誓杀人绝不再等。”
大汉道:“你说得不错,杀人的机会本就是稍纵即逝,错过了实在可惜,实在是等不得的!”
傅红雪冷冷道:“所以你若是我的仇人,我昨夜就已杀了你!”
大汉道:“所以我并不是你的仇人?”
傅红雪道:“不是。”
大汉忽又大笑,道:“看来我运气还不错,看来做你的仇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傅红雪道:“绝不是。”
大汉道:“做你的朋友呢?”
傅红雪道:“我没有朋友。”
大汉道:“连薛大汉也做不了你的朋友?”
傅红雪道:“薛大汉?”
大汉笑道:“我就是薛大汉。”
傅红雪道:“我还是不认得你。”
薛大汉道:“你也不想认得我?”
傅红雪道:“不想。”
薛大汉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既不想要我人头,也不想做我朋友,这种人倒少见得很。”
傅红雪道:“本来就少见得很。”
薛大汉道:“你想要什么?”
傅红雪道:“只想跟着你的大车,到白云庄去。”
薛大汉道:“就这样?”
傅红雪道:“就这样。”
薛大汉道:“好,上车吧。”
傅红雪道:“我不上车。”
薛大汉又怔了怔,道:“为什么又不上车了?”
傅红雪道:“因为我没有五十两银子付车钱。”
薛大汉道:“你难道要跟在车子后面走?”
傅红雪道:“你坐你的车,我走我的路,我们本就没有关系。”
薛大汉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漆黑的刀,又忍不住叹道:“你真是个怪人,简直比我还怪!”
他的确也是个怪人。
天渐渐亮了。
初升的阳光,就像是刀一样,划破了轻纱般的冷雾,大地上的生命已开始苏醒了一般。
那小伙子还没有醒。
薛大汉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了他,大声道:“快起来,赶车到白云庄去。”
小伙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赔着笑道:“大爷就请上车。”
薛大汉道:“大爷不上车。”
小伙子怔了怔,道:“为什么不上车?”
薛大汉道:“因为大爷高兴。”
这小伙子年纪虽轻,赶车也赶了六七年,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花了钱雇车,却情愿跟在车子后面走。但只要是人家大爷高兴,他就算要在后面爬,也没有人管得着。
小伙子心里虽奇怪,倒也落得个轻松。他赶着车在前面走,后面居然有三个人在跟着——一个凶神般的大汉,一个脸色苍白的跛子,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
这样一行人走在路上,有谁能不多看几眼的。
但薛大汉洋洋自得,别人对他是什么看法,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傅红雪心事重重,我行我素,仿佛根本就不属于这世界的。翠浓眼睛更没有别的人,在傅红雪面前,她根本连看都不看别人一眼。
赶车的小伙子心里又不禁嘀咕,他实在想不通这三个人为什么要到白云庄去。白云庄本来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人去的地方。
薛大汉喝了几大口酒,忽然用力赶上大车,道:“我们又不是赶去奔丧,你慢点行不行?”
小伙子赔笑道:“行,当然行。”
雇车的不急,他当然更不急。
薛大汉自己也放慢了脚步,道:“白云庄又不远,反正今天一定可以赶到。”
他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傅红雪听的,傅红雪却像是没听见。
薛大汉已落在他身旁,又问道:“却不知你到白云庄去干什么?”
傅红雪还是听不见。
薛大汉道:“你认得袁秋云?”
傅红雪终于忍不住问道:“袁秋云是谁?”
薛大汉道:“就是白云庄的庄主。”
傅红雪道:“不认得。”
薛大汉笑了笑,道:“你连薛大汉都不认得,当然是不会认得袁秋云的了。”
傅红雪道:“你认得他?”
薛大汉道:“我怎么会认得那种老古董。”
傅红雪沉默了半晌,忽然又问道:“你只认得路小佳?”
薛大汉动容道:“你怎么知道我认得他?”
他忽又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你当然知道,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我是去找他的。”
傅红雪道:“找他干什么?”
薛大汉冷笑道:“也不干什么,只不过想把他的脑袋切下来,一脚踢到阴沟里去。”
傅红雪道:“他是你的仇人?”
薛大汉道:“本来不是。”
他又喝了两口酒,道:“本来他是我的朋友。”
傅红雪道:“朋友?”
薛大汉咬着牙,道:“朋友有时比仇人还可怕,更可怕,尤其是像他这样的朋友。”
傅红雪道:“你上过他的当?”
薛大汉恨恨道:“我把全副家当都交付了他,把我最喜欢的女人也交给了他,但他却溜了,带着我的全副家当和我的女人溜了。”
傅红雪皱了皱眉,道:“看来他倒不像是个这么样的人。”
薛大汉沉声道:“就因为他不像,所以我才会信任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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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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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有女同行(4)
傅红雪又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朋友有时的确比仇人还可怕。”
薛大汉道:“你从来都没有朋友?”
傅红雪道:“没有。”
薛大汉叹了口气,又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起酒来。
过了很久,傅红雪忽然又道:“你本来不必陪我走的。”
薛大汉道:“的确不必,本来我们可以一起坐在车上。”
傅红雪也不说话了。
又走了段路,薛大汉忽然把酒葫芦递过去,道:“喝口酒?”
傅红雪道:“不喝。”
薛大汉道:“你从来都不喝酒?”
傅红雪道:“从来不喝。”
薛大汉道:“赌钱呢?”
傅红雪道:“从来不赌。”
薛大汉道:“你喜欢干什么?”
傅红雪道:“什么都不喜欢。”
薛大汉叹道:“一个人若是什么都不喜欢,活着还有乐趣?”
傅红雪道:“我本不是为了有趣而活着的。”
薛大汉道:“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傅红雪紧握着他的刀,一字字道:“为了复仇。”
薛大汉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竟也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苦笑着道:“看来做你的仇人,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
傅红雪垂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又不说话了。
薛大汉目光闪动,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也认得路小佳?”
傅红雪道:“我只见过他。”
薛大汉道:“怎么会见到的?”
傅红雪道:“他想来杀我。”
薛大汉动容道:“后来呢?”
傅红雪淡淡道:“后来他就走了。”
薛大汉道:“你就让他走?”
傅红雪道:“我并不想杀他……我想杀的只有一个人。”
薛大汉道:“你的仇人?”
傅红雪点点头。
薛大汉道:“你的仇人只有一个?”
傅红雪道:“现在我只知道一个。”
薛大汉叹了口气,道:“你的运气比我好。”
傅红雪忽然也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的运气比我好。”
薛大汉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若有杀不尽的仇人可杀,倒也是人生一快,只可惜我……”
他目中露出痛苦之色,黯然道:“只可惜我连那一个仇人都找不到。”
薛大汉道:“你那仇人是谁?”
傅红雪道:“你不必知道。”
薛大汉目光闪动,道:“但是我却说不定可以帮你找到他。”
傅红雪沉吟着,终于道:“他马来人马空群。”
薛大汉耸容道:“万马堂的主人?”
傅红雪也耸然动容,道:“你认得他!”
薛大汉摇摇头,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喃喃道:“这就难怪你要到白云庄去了!”
傅红雪道:“白云庄和万马堂又有什么关系?”
薛大汉道:“本来是没有的。”
傅红雪道:“现在呢?”
薛大汉道:“你难道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傅红雪道:“我怎么会知道?”
薛大汉道:“你也没有接到帖子?”
傅红雪道:“谁发的帖子?”
薛大汉道:“当然是白云庄,今天就是他们少庄主大喜的日子。”
傅红雪道:“我也不认得他。”
薛大汉道:“但新娘子你却一定认得的。”
傅红雪道:“新娘子是谁?”
薛大汉说道:“就是马空群的女儿,听说叫做马芳铃。”
傅红雪的脸色变了。
薛大汉沉吟着,道:“所以马空群今天想必也会到白云庄去。”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傅红雪已纵身跃上了马车。
他轻功一施展出来,行动就突然变得箭一般迅速,绝没有人再能看得出他是个跛子。
薛大汉看着他,目中带着深思之色,过了半晌,才叹息着道:“果然是好身手!”
这时傅红雪却已窜上了马车的前座,夺过了那小伙子的马鞭,刷的一鞭往马腹上抽了下去。
马车已绝尘而去,竟将薛大汉和翠浓抛在后面。
翠浓垂下头,眼泪似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薛大汉忽然对她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甩下你的。”
语声中他已迈开大步追上去,只五六步就已追上了马车,一伸手,拉住了车辕。
拉车的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车马竟硬生生被他拉住了,再也没法子往前走半步。
薛大汉又回头向翠浓笑了笑,道:“请上车。”
翠浓终于抬起头,轻轻道:“那女人不该抛下你跟路小佳走的,你是个君子。”
薛大汉叹了口气,苦笑道:“只可惜这年头君子在女人面前已不吃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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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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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蛇蝎美人(1)
天大亮,阳光普照。
今天已是九月十五。
九月十五。
乌兔太阳申时。
大吉。
宜嫁娶。
忌安葬。
冲龙煞北。
晴。
艳阳天。
大地清新,阳光灿烂。路上不时有鲜衣俊马的少年经过,打马赶向白云山庄。
拉车的马当然不会是快马,但现在它的确已尽了它的力了。傅红雪已将马鞭交回给那小伙子,坐在后面来,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
这双手本就不适于赶车的。
“你为何不留些力气,等着对付马空群!”
傅红雪紧紧地闭着嘴,脸色又苍白得接近透明。
翠浓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目中充满了忧郁之色,却又不知是为谁忧虑。
薛大汉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酒,喃喃道:“我只希望路小佳和马空群都在那里……”
傅红雪突然道:“那么你就该少喝些酒。”
薛大汉皱眉道:“为什么?”
傅红雪冷冷道:“醉鬼是杀不死人的,尤其杀不死路小佳那种人。”
薛大汉冷笑道:“难道要杀人前只能吃花生?”
傅红雪道:“花生至少比酒好。”
薛大汉道:“哪点比酒好?”
傅红雪道:“哪点比酒都好。”
“嘴里有东西嚼着的时候,的确可以令人的神情松弛,而且花生本就是件很有营养的东西,可以补充人的体力。”
薛大汉刚瞪起眼睛,像是想发脾气,却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都应该吃点花生才是,我们好像都太紧张了。”
赶车的小伙子忽然回过头来,笑说道:“现在咱们已经走上往白云庄的大道了,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白云庄。”
薛大汉立刻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瞧。
大道上黄尘滚滚,山色却是青翠的,翠绿色的山坡上,一排排青灰色的屋顶在太阳下闪着光。
薛大汉皱着眉,道:“看来这白云庄的规模倒真不小。”
赶车的小伙子笑道:“袁家本是这里的首户,提起袁家的大少爷来,在这周围八百里的人有谁不知道的呢?”
薛大汉又瞪起眼,厉声道:“大爷我就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赶车的小伙子一看见他瞪眼,早已吓得转回头,再也不敢开腔了。
马车已渐渐走人了山路,两旁浓阴夹道,人迹却已渐少。
该来的人,此刻想必都已到了白云庄。
“马空群是不是真的会在那里?”
傅红雪握刀的手背上已凸出青筋,若不是如此用力,这双手只怕已在发抖。
翠浓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他若在这里,就跑不了的,你何必着急?”
傅红雪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刀。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薛大汉也正在看着这柄刀。
这本来是柄很普通的刀,但是被握在傅红雪苍白的手里时,刀的本身就似已带着——种神秘的,符咒般的魔力。
无论谁看着这柄刀就像是已被魔神诅咒过的。
薛大汉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道:“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刀?”
傅红雪道:“不能。”
薛大汉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没有人看过我的刀!”
薛大汉道:“我若一定要看呢?”
傅红雪冷冷道:“那就一定有人要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薛大汉的脸色已有些变了,却笑了笑,道:“路小佳的剑法就不怕被人看,他的剑根本就没有鞘。”
傅红雪道:“你随时都可以去看他的剑,但最好永远也不要想看我的刀。”
他目光忽然变得很遥远,一字字接着道:“这本来就是柄不祥的刀,看到它的人必遭横祸。”
薛大汉脸色又变了变,还想再问,但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
他转过头,就看见有样东西在太阳下闪着光,赫然竟是一粒花生。
剥了皮的花生。
花生落下,落在路小佳嘴里。
路小佳懒洋洋地站在路中央,他的剑也在太阳下闪着光。
薛大汉跳了起来,乌篷大车的顶,立刻被他撞得稀烂。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幸好这辆车不结实,否则你的头岂非要被撞出个大洞?”
薛大汉厉声道:“你岂非就想我头上多个大洞。”
路小佳微笑道:“仔细想一想,那倒也不坏,把酒往洞里倒,的确比用嘴喝方便些。”
薛大汉又跳起来,怒道:“你还想在我面前说风凉话?你还敢来见我?”
路小佳道:“为什么不敢?我本来就是在这里等你的。”
薛大汉怔了怔,道:“你知道我要来?”
路小佳道:“别人都在奇怪,你为什么不坐在车上,我却一点也不奇怪,就算你把车子扛在背上走,我都不会奇怪。”
他微笑着又道:“你这个人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薛大汉道:“你呢?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路小佳道:“笨蛋做的事,我就做不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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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2 06: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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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蛇蝎美人(2)
薛大汉冷笑道:“你当然不是笨蛋,我才是笨蛋,我居然将你这种人当做朋友。”
路小佳道:“我本来就是你的朋友。”
薛大汉厉声道:“你是我的朋友?我交给你的八十万两银子呢?”
路小佳淡淡道:“我花了。”
薛大汉大叫道:“什么?你花了?”
路小佳道:“我们既然是好朋友,朋友本就有通财之义,你的银子我为什么不能花?”
薛大汉怔了怔道:“你……你怎么花的?”
路小佳道:“全送了人。”
薛大汉道:“送给了谁?”
路小佳道:“一大半送给了黄河的灾民,一小半送给了那些老公被你杀死了的孤儿寡妇。”
他不让薛大汉开口,又抢着道:“你的银子来路本不正,我却替你正大光明地花了出去,你本该感激我才是。”
薛大汉怔住了,怔了半天,突又大声道:“我的女人你难道也送给了别人?”
路小佳道:“那倒没有。”
薛大汉道:“她的人呢?”
路小佳道:“我已杀了她。”
薛大汉又跳起来,大叫道:“什么,你杀了她?”
路小佳淡淡道:“我杀人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你何必大惊小怪?”
薛大汉道:“你……你为什么要杀她?”
路小佳道:“因为她想偷人。”
薛大汉怒道:“她偷的男人是谁?”
路小佳道:“我。”
薛大汉又怔住。
路小佳道:“她虽然想偷我,却没有偷着,但我既不能保证别的男人都像我一样,也不能保证她不去偷别人,所以只好杀了她,我只有用这种法子才能让你不戴绿帽子。”
薛大汉道:“你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
路小佳冷冷地答道:“别的法子我不会,我只会杀人。”
薛大汉怔在那里,又怔了半天,忽然仰面大笑,道:“好,杀得好。”
路小佳道:“本来就杀得好。”
薛大汉道:“你杀人好像总是杀得大快人心。”
路小佳道:“我花钱也花得痛快。”
薛大汉大笑道:“花得真痛快,痛快极了,连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路小佳道:“我早就知道你会佩服我的。”
薛大汉道:“这酒还不错,来两口吧。”
路小佳道:“这花生也不错,正下酒。”
两人大笑着,你勾起了我的肩,我握紧了你的手。
赶车的小伙子已经在旁边看得连眼睛都直了,他还真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朋友。
薛大汉忽又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回去就走了呢?”
路小佳道:“我赶着去杀别人。”
薛大汉道:“杀谁?”
路小佳笑了笑,道:“就是那个刚才还在你车上的人。”
薛大汉道:“刚才?……”
他回过头,才发现刚才还在车上的傅红雪,竟已不见了,只剩下翠浓一个人坐在那里。
现在她却已不再低垂着头,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路小佳。
薛大汉皱眉道:“你那男人呢?”
翠浓咬着嘴唇,道:“他不是我的男人,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女人,他简直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人。”
薛大汉道:“也许你看错了他。”
翠浓道:“我没有……我从来不会看错任何一个男人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是盯着路小佳,忽又冷笑道:“我现在总算也看出你是哪种男人了。”
路小佳淡淡道:“我是哪种男人?”
翠浓道:“是个没胆子的男人!”
路小佳笑了。
翠浓道:“你若还有一点胆量,为什么不敢娶马芳铃?”
路小佳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娶她?”
翠浓道:“因为我知道她是跟着你走的。”
路小佳道:“你知道?”
翠浓道:“我看见她去追你的,也知道她一定追上了你。”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事倒真不少。”
翠浓道:“只可惜她知道的事却太少,所以才会喜欢你。”
路小佳又笑了,道:“你以为她真的喜欢我?”
翠浓道:“她若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去追你?”
路小佳道:“也许她只不过是为了要我替她杀人而已。”
翠浓道:“男人为女人杀人,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你难道从来没有杀过人?”
路小佳道:“你是不是也想要我去杀了傅红雪?”
翠浓道:“你敢不敢去?”
路小佳冷笑。
翠浓道:“就因为你不敢,所以就想法子将她送给了别人。”
路小佳道:“你以为我不要她的?”
翠浓道:“她既然不顾一切去追你,又怎么会不要你?”
路小佳叹道:“这其中当然还有个故事。”
翠浓道:“什么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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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4-4-2012 06: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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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蛇蝎美人(3)
路小佳道:“我带她到白云庄来,她看到了小袁,忽然发现小袁比我好,所以就爱上了小袁,把我一脚踢了出去。”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故事既不曲折,也不离奇,因为这事本就常常会发生的。”
翠浓道:“你为什么要带她到白云庄来?”
路小佳道:“这地方我本就常常来的。”
翠浓冷笑道:“也许你只不过是为了要摆脱她,所以才故意带她来,故意替他们制造这个机会。”
路小佳道:“哦?”
翠浓道:“因为你本来就怕傅红雪,怕他的刀比你的剑快。”
路小佳道:“哦?”
翠浓道:“但现在你当然已用不着怕他了,因为他已绝不会再找你,现在你已跟万马堂的人完全没有关系。”
路小佳冷冷地说道:“我本来就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翠浓道:“但现在白云庄已跟万马堂结了亲。”
路小佳微笑道:“这门亲事岂非本来就是门当户对的?”
翠浓道:“而且他当然不会知道是你将马芳铃带来的。”
路小佳道:“他知道的事的确不多。”
翠浓道:“所以他一定会认为袁秋云也是他的仇人之一。”
路小佳道:“很可能。”
翠浓道:“所以他现在很可能已杀了袁秋云。”
路小佳道:“也很可能。”
翠浓道:“你一点也不关心?”
路小佳语气淡淡地道:“我为什么要关心?是他杀了袁秋云也好,是袁秋云杀了他也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翠浓盯着他,道:“你关心的是什么?”
路小佳道:“我只关心我自己。”
他忽又笑了笑,道:“就跟你一样,你几时关心过别人?”
翠浓努着嘴唇,缓缓地道:“但我却实在是关心他的。”
路小佳道:“哦?”
翠浓道:“你不信?”
她美丽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晶莹的泪珠,凄然道:“你当然不信,有时连我自己都不信,我怎么会忽然变得关心他了。”
路小佳道:“你流泪的样子实在很好看,可惜我一向只喜欢会笑的女人,并不喜欢会哭的。”
翠浓咬着牙,突然从车上扑了过去,手里已多了柄尖刀,一刀刺向他的胸膛。
但她的手很快就被抓住。
路小佳微笑着,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悠然道:“你杀人本不该用刀的,像你这样的女人,杀人又何必用刀?”
“叮”的一声,刀落在地上。
翠浓忽然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刚才还想杀了他,真的想杀了他,但现在伏在他胸膛上,却似已将整个人都交给他。
因为他比她强。女人一向只尊敬比自己强的男人。
薛大汉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忽然笑了笑,道:“刚才她好像真的想杀了你。”
路小佳道:“本来就是真的。”
薛大汉道:“但现在……”
路小佳道:“现在她已知道杀不了我。”
薛大汉道:“所以她现在已准备让你宰了。”
路小佳道:“宰?”
薛大汉笑道:“你难道真不懂我说的这‘宰’字是什么意思。”
路小佳当然懂。
每个男人都懂。
薛大汉道:“女人就是这样子的,她宰不了你,你就可以宰她。”
路小佳垂下头,看着怀中的翠浓。
翠浓显然已听见了他们所说的话,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的躯体柔软而温暖。
薛大汉道:“傅红雪还是个不懂风情的孩子,这女人看来却一定要我们这样的男人才能对付得了。”
路小佳冷冷道:“她本来就是个婊子。”
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乳房,抓得很用力。
但翠浓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路小佳看着她,眼睛里忽然露出痛苦厌恶之色,又一把揪住她头发,重重的一个耳光掴了下去。
她苍白美丽的脸立刻被打出了个掌印,鲜红的血慢慢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可是她眼睛里却发出了光,看着路小佳,忽然大笑道:“原来你是个……”
路小佳不让她这句话说完,又一掌掴在她脸上。
她的人立刻被打得滚在马车下,像一摊泥般倒在那里。
薛大汉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打她的,你应该……”
路小佳道:“我应该杀了她。”
薛大汉道:“为什么?因为她偷人?但傅红雪又不是你的朋友,何况她本就是婊子。”
路小佳道:“婊子并不该杀,世上还有种比婊子更下贱的女人。”
薛大汉道:“哪种?”
路小佳道:“一种天生的婊子。”
薛大汉又笑了,道:“你难道希望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处女?”
路小佳脸色变了变,冷冷道:“我们又何必站在这里谈这种女人?”
薛大汉道:“我们应该到哪里去?”
路小佳道:“去看杀人。”
他神情忽然变得很兴奋,他一向觉得杀人比女人好看得多。
薛大汉道:“杀人?谁杀人?”
路小佳道:“除了傅红雪外,还有谁杀人值得我们去看?”
他忽又笑了笑,道:“你一定也想看看傅红雪那柄刀究竟有多快的。”
薛大汉脸上忽然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他莫要杀错了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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