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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thera

[穿越] 步步驚心(舊版) 作者:桐華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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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3: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四章

       康熙五十年 故宮

       元宵節剛過,宮裡的花燈還未完全撤掉,人人眉梢眼角仍然帶著節日殘留的淡淡喜氣和閒適。

       "這燈倒真是花了功夫的!機關精巧,收攏方便,就連上頭的畫只怕都是出自大家之手。"我一面細細看著手裡的走馬燈,一面笑對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說道。

       十阿哥笑道:"知道你會喜歡!"十四'哼'了一聲道:"趕緊多謝幾聲十哥吧!這可是他從人家手裡強搶來的!"我詫異地看著十阿哥。他瞪了十四一眼說:"就知道拆我的台!燈籠可是你先說要的,也是你說拿給若曦玩的。"十四撇了撇嘴,嘲笑道:"可聽得主人說原只是擺出來讓大家賞的,多少錢都不肯割愛,我也就罷手了!最後可是你擺了身份,端了架子,說'爺就是看上了',逼得對方硬是讓給了你!我都替你寒磣,當時就趕緊溜了!還好意思在這裡說!"

       我聽明白了事情來龍去脈,把花燈塞給十阿哥,氣笑道:"在我手裡不過是件可有可無的玩藝,對人家卻是心頭寶,趕緊還回去了!"十阿哥又瞪了十四一眼說:"拿都拿來了!怎麼還回去呢?你就收著吧!"

       我還未搭腔,一旁一直靜默著的九阿哥淡淡道:"不過一個燈籠而已,拿了又如何,又不是沒給錢!何必這麼矯情!"我只作未聞,對十阿哥笑說:"趕緊還回去!"十阿哥看我態度堅決,皺著眉頭無奈地收了起來,嘆道:"還就還吧!白花了那麼多功夫!"

       我嗔怪十四道:"你人在旁邊也不勸一下?"十四指著十阿哥道:"你問問他,我勸是沒勸?可也要他肯聽呀!我看這世上,他莽勁上來時,除了皇阿瑪,就只三個人的話,他還聽得進去。偏偏我不在其中!"

       我和十阿哥異口同聲地笑問:"哪三個人?"十四笑看著十阿哥說:"八哥!"十阿哥未說話,十四又指著我說:"若曦!"十阿哥看著我嘻嘻一笑,沒有搭腔。我笑瞪了十四一眼。十四強忍著著笑對我道:"最後一個是你小時候的冤家對頭,現今的十福晉了!"十阿哥臉色一下子很是尷尬,瞪著十四。

       我笑瞟了眼十阿哥,岔開了話題,問:"今年燈市可熱鬧?"十四道:"年年都差不多,沒有多大新奇的!"十阿哥卻是笑著講起來今年元宵節的熱鬧。九阿哥不耐煩地催著要走。

       三人正要離去,十三阿哥大趕著步子而來,一面挽著袖子,鐵青著臉,直衝九阿哥而去,揮拳就打,十四忙趕著攔住了他,握著他拳頭叫道:"十三哥!宮裡可不是打架的地方!"

       九阿哥緊跳開了幾步,看著十三冷笑道:"十四弟,放開他!今兒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膽子。"

       十三氣極,身形欲上前去,卻被十四緊緊攔抱住。我忙問十阿哥:"到底怎麼了?"十阿哥茫然地搖搖頭道:"誰知道呢?"忽而又笑道:"今兒有熱鬧看了!"我瞪了他一眼,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我瞟了眼四周,現在還沒有人,不過若再這麼鬧下去,只怕很快康熙就知道了。忙推著十阿哥說:"你趕緊把九阿哥拉走!"十阿哥有些不情願,被我惡狠狠地一直瞪著,才拖著步子上前雙手扯抱著九阿哥就走:"他要發瘋,九哥還陪著他瘋不成?何必跟他一般見識,我們出宮還有事情呢!"一面說著,一面兩人拉扯著遠去。

       十四緊緊抱著十三,直到看不見兩人的身影,他才松了,一隻手卻仍是扯著十三的胳膊。十三怒道:"你幹嗎擋著我打那個畜生?"十四嘆道:"你在宮裡和他打起來,事情真鬧大了,只怕對綠蕪姑娘不好!"十三這才慢慢平靜下來氣道:"我昨晚上才知道此事,今日冷不丁地見到他,火氣沖頭,只想照著他臉掄上幾拳!"

       我聽得云山霧罩,怎麼又扯上綠蕪了?忙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十四看著我,臉色尷尬,沒有搭腔,十三靜了一會,對十四誠懇地說:"十四弟,這次多謝你!"

       十四訕訕地說:"我上次還未謝你,你也就不必謝我了!何況此事本就是九哥酒醉之過!"

       聽著他倆的對話,看著十四尷尬地表情,又想著九阿哥好色的性子,心中大驚,不敢置信地問道:"九阿哥對綠蕪怎麼了?綠蕪不是早幾年就脫籍贖身了嗎?況且就是未贖身前,她也是賣藝不賣身的呀?"

       十四尷尬地瞟了我一眼道:"你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打聽這麼多干嗎?"十三說:"元宵節晚上的事情,那個混蛋撞見綠蕪,色膽包天,竟對綠蕪用強。幸虧十四弟撞見,救了下來!"

       我看著十四氣道:"知道九阿哥好色!沒想到竟到如此地步!隨便碰上個美貌姑娘就胡來!他個黑了心的混帳東西!"

       十四厲聲呵斥道:"若曦!"我住了嘴,仍是氣,對著十三說道:"乾脆你找幾個人,哪天在外面偷偷截住九阿哥,麻袋一罩,神不知鬼不覺地暴打他一頓!"十四氣道:"閉嘴!若曦!綠蕪既然安好,此事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有越鬧越大的道理?難道你要全京城都知道嗎?最後只怕原本沒有的事情都能被傳成有!你讓綠蕪今後如何作人?"

       十三默了半晌,對十四說:"你回去跟他說清楚,如果他再敢胡來,我就是拼著被皇阿瑪責打也先把他做了。"十四隻是一連疊地點頭說:"絕不會有下次!"十三又向十四說了聲'多謝',猶帶著怒氣轉身匆匆而去!

       十四看著我罵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阿哥你都敢罵?"我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放軟聲音說道:"其實也不能完全怪九哥!那天晚上他多喝了幾杯,恰巧身旁的人有知道綠蕪出身風塵的,又被有心人激了幾句,說'是十三爺罩著的人,看不上九爺",九哥一時糊塗就行為失控了!"

       我仰天冷笑兩聲,譏諷道:"如此說來倒是綠蕪和十三的錯了!今日可真是張見識!"說完,轉身就走!

       十四在身後氣道:"我倒成'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為了救綠蕪,九哥氣了我幾天,如今你又氣!早知如此潑煩,索性撒手不管倒好!"

       我頓了腳步,想著十四的立場,轉身回去,陪笑道:"我也是氣糊塗了!還是要多謝你的!"他冷'哼'了一聲未說話。我又陪笑道:"要不你罵我幾句,解解氣!"他指著我道:"真是個……"搖搖頭,吞了聲,嘆道:"懶得和你夾纏!"說完轉身而去。

       我靜了一會,忙追了上去,他聽得腳步聲,回身等著我,問:"還有什麼事情?"我道:"九阿哥的性子只怕不是那麼容易撂開手的……"話未說完,十四截道:"放心!既然救了,就要救徹底!這事我已經求了九哥,又讓八哥也特地和九哥說了!他再怎麼樣也要給我們些面子!"我忙躬身行禮,說道:"多謝!"

       他笑說:"你和綠蕪也就見過一次,怎麼就對她這麼上心呢?"我道:"她品性才情都是拔尖的,雖說我和她沒什麼深交情,不過不要說還有十三阿哥,就是我們都是女人,也沒有只看著的道理!"十四搖頭嘆道:"還是改不了這個脾氣,一點也不顧著自個身份,隨便就把自己和個風塵女子相提並論!"說著,兩人都想起小時候在八貝勒書房為了綠蕪吵架的事情,相對著笑起來。

       他含笑道:"你和十三哥倒真是坦蕩蕩的!"我道:"十三阿哥為人光風霽月,對綠蕪也非你們所想。因為敬其才華,憐其身世,才多年維護。就像風雨交加中,為一朵美麗的花撐把傘,並不是想把花摘回家,而只是為了讓這份美麗得以保存而已。"

       他笑道:"可我看綠蕪對十三哥卻絕非僅朋友之義,當晚我怕九哥的手下暗中使絆,親自送她回去,她路上求我千萬莫讓十三爺知道這件事情!說不過是受了點委屈而已,並無大礙,十三爺是個急公好義的脾氣,不願因自己而讓十三爺惹上麻煩!那般光景下,換成一般姑娘哭都哭斷腸了,她卻一句抱怨也無,只是一心為十三哥考慮!"我低頭默想了會,嘆了口氣!遇到十三不知是她的幸或是不幸?這一片心思只怕連她自己都永遠不會想承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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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3: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五章

       才剛立夏,天還未完全轉熱,康熙就吩咐籌備去塞外。雖說塞外之行,年年都有,可每次去,我心裡都是很開心的,畢竟離開紫禁城後,規矩少了很多,鬥爭也好像遠了很多。縱馬馳騁在藍天白雲下,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和煦的風,淡淡的青草香,我會覺得生活還是美好的,心還是輕快的。

       此次去塞外隨行的阿哥有太子爺,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等九位阿哥。除了偶爾和十四談笑幾句,其餘我一概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請完安就走。

       今年蘇完瓜爾佳王爺和敏敏都未來,只合術王子來覲見康熙,不過敏敏倒是托合術王子給我帶了一封信。信未讀完,我已經捂著肚子笑倒在毯子上。信中說自從去年八月辭別康熙後,佐鷹王子連自個部落都未回,一路追著她而去,又住進了王府中。信中全是講佐鷹王子如何整天跟著她,如何討好她,她又如何拒絕、如何擺架子捉弄他,佐鷹王子又是如何和她鬥智鬥勇,通篇讀下來,好似敏敏仍未動心,可字裡行間卻是流露著她對佐鷹的讚賞,以及不經意的快樂!我隱隱地覺得,只怕這就是敏敏的星星了,而敏敏是不會錯過他的,因為佐鷹王子不會允許敏敏錯過他!。我似乎已經看到他們的幸福就在不遠處等著了。

       握著信,一讀再讀,心情變得份外的好,我終於能在自己身邊見到一段兩情相悅的幸福了,沒有指婚,沒有強迫,沒有委屈!一切就是他和她!

       ───────────────────

       策馬疾馳之後,人馬都有些累,遂放鬆了馬韁,由著馬兒慢行。

       這段日子似乎是我過過的最清靜的日子,不當值的時間裡,我總是一個人獨自騎著馬在草原上蕩來蕩去,興起時打馬狂捲過草原,累時臥在馬背上由著它緩緩而行。很多時候一個人一匹馬,從太陽初升到晚霞滿天,嚼著幹糧,喝著水,這裡看看,那裡賞賞,自得其樂的一整天就過去了!玉檀笑說'姐姐整日和馬呆在一起,好似越發不願意和人說話了!'.

       我低頭一笑,想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變成這樣的了!記得從小到大,我是個最耐不住寂寞的人,總是要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初到深圳工作時,身邊沒有朋友,下班後都不敢回屋子,總是泡在酒吧。就是在貝勒府時,也是要丫頭們陪著玩的,可就那樣還要大嘆'無聊呀無聊'!似乎一直沒有學會一個人的時間該如何打發。'時光容易把人拋,綠了芭蕉,紅了櫻桃',幾番紅綠之間,我已經悄悄改變,竟然開始享受一個人的清靜。其實此生如果能這樣清清靜靜的過完,那也是我的福氣了!

       一日正趴在馬背上,閉目休息,忽地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睜眼看去,只見八阿哥正策馬慢行在馬側。我忙坐直了身子,靜默了一會,給他請安,一面說:"奴婢還有些事情要做,貝勒爺如果沒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他目視著遠方,凝聲問道:"你真的放下了?"我心中隱隱抽痛,面上卻是靜靜回道:"放下了!"

       "你心裡有別人了嗎?"他問。我心頭有些慌亂,不敢深思這個問題,嘴裡只淡淡回道:"沒有!"他側頭盯了我一會道:"明年就到年齡出宮了,難道你願意由著皇阿瑪給你指婚?"我隨口道:"明日事來明日愁!事事不由人,何必多想?"說完躬身告退,他嘴角帶著絲冷笑點點頭,揮了揮手讓我走。我策馬轉頭,一揚鞭子打馬而去。

       未跑出多遠,見十四正勒馬立在山坡上,遙遙看著這邊。想著此時撞上去,以他的脾氣只怕又是一頓罵,索性假裝未曾看見,自騎馬回了營地。

       把馬送回馬廄,緩步向自己帳篷行去,心中酸澀難言,正自低頭默走,忽聽得:"若曦!想什麼呢?"忙抬頭看去,卻見合術王子和太子爺正笑吟吟地立在不遠處,忙躬身請安。不知道是因為敏敏,還是那塊玉珮,合術王子待我格外與眾不同,平時都是直呼我的名字,一如叫敏敏;又一再讓我在他面前不要那麼拘謹客氣,我卻是他說他的,我做我的。

       合術王子笑道:"瞅了半晌,竟一無所覺!"我陪笑躬身道:"是奴婢失禮了,請太子爺、王子責罰!"他嘆道:"一句玩笑話,又沒有怪你,就趕著賠罪,何必如此謹慎多禮呢?敏敏若有你一半,阿瑪和我就不用那麼煩心了!現在你在御前侍奉,沒有機會,待將來出宮了,接你到蒙古好好玩一段時間,也改改你這個脾氣!"太子爺笑道:"現在是沒有機會,皇阿瑪到哪裡都帶著她的。不過明年,她就到出宮的年齡,皇阿瑪也該給指門婚事了,王子若要請,怕不能只請一個人的!"合術王子微微笑了下,沒有接話。

       怎麼大家都這麼關心我的婚事,人人心中都惦記著?還覺得我不夠煩,趕著個地提醒我!不想再說,扯了扯嘴角擠了絲笑,行禮告退,太子爺笑瞅了我一眼,讓我退下。

       秋風漸起時,康熙決定拔營回京,坐在馬車中想著明年太子爺就要被二廢,不禁嘆道,明年的日子就沒有這麼好過了,得打起精神,面對這一場宮廷風暴了。又想著可能的指婚,更是愁上眉梢。我究竟該怎麼辦?

       ─────────────────

       康熙五十年 九月 暢春園

       康熙從塞外回來後,就直接住進了暢春園。離各位阿哥的府邸都近,倒是方便了各位阿哥進進出出!

       今日恰巧碰上十四阿哥,看他也不忙,遂叫住他,向他細細打問十阿哥和十福晉之間的事情。自打上次在御花園中康熙命各位阿哥陪同行樂,而十阿哥卻稱病未來,此事就一直擱在心頭,一直想找十四阿哥問個分明,卻總沒有合適機會。不是碰到時,我忘了;就是想起時,卻不合適問。

       他嘲笑道:"若不是從小在一塊都知道,還真又要誤會你了!哪有你這樣的?這麼關心人家夫妻間的私事!都不知道你整天腦子裡想些什麼?"說歸說,卻還是笑講了他所撞見的趣事,我一面聽著,一面想都是直腸子,脾氣都急,都受不得氣,卻也都不失為真性情的人,還真是一對歡喜冤家,吵吵鬧鬧地過日子!

       兩人正在說笑,玉檀臉色焦急地跑到近前,匆匆給十四阿哥請了安,看著我欲言又止。我斂了笑意,問道:"出什麼事了?"她看了十四阿哥一眼,盯著我說:"頭先太子爺……太子爺……和萬歲爺要姐姐!求萬歲爺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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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六章

       我腦子'轟'的一聲,瞬間炸開。腳發軟,身欲倒,玉檀忙扶住我。耳側全是'嗡嗡'之聲,玉檀似乎仍在說話,我卻一句都沒有聽見,只想著,我究竟做了什麼孽,老天竟對我一絲垂憐也無?

       待我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經坐在屋中。玉檀看我看她,帶著哭音道:"好姐姐!你可別嚇我!"我無力地指了指茶杯,她忙端過來,讓我喝了幾口。我只覺茫茫然,空落落,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又該做些什麼。

       我隨口問:"十四阿哥呢?"玉檀道:"十四爺剛聽完,拔腳就走了,只吩咐我看好你!"

       玉檀安慰說:"姐姐!你先莫急,萬歲爺這不還沒有點頭嗎!"

       我靜默了好半晌,覺得不能這樣,事情絕對不能這樣!對玉檀說:"你仔細把今日的事情從頭到尾,一點一滴地講一遍,連皇上的一個眼神也要告訴我!"

       玉檀道:"太子爺來了後,芸香姐姐命我去奉茶,我端了茶盤進去時,太子爺正跪在地上,對皇上說'……若曦明年也到放出宮的年齡了,她性格溫順知禮,品貌俱是出眾的,所以兒臣斗膽,想求皇阿瑪作主,將她賜給兒臣做側妃!'皇上靜默了一會才說'若曦在朕身邊多年,一直盡心服侍。朕本想再多留她一段時間,待明年再給她指門好婚事,也不枉她服侍朕一場。今日事出突然,朕要考慮一下……'.然後,我茶已上好,再沒有道理逗留,只能退出!因當時心中震驚,怕臉色異常,讓皇上和太子爺瞧出端倪,一直都未敢抬頭,所以不曾留意過皇上和太子爺的神情。"

       細細琢磨過去,太子爺的心思我倒是大概明白,不外三個原因,一是康熙,二是蒙古人,三是我阿瑪,而其中蒙古人的因素顯然居多。卻對康熙的心思一絲頭緒也無,如果康熙准了,我該如何,難道真要嫁給太子爺嗎?或者抗旨嗎?難道真要如四阿哥所說預備三尺白凌嗎?我知道所有人的結局,卻唯獨不知道自己的結局,難道這就是老天為我預備的結局嗎?想著想著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趴在榻上哭起來。

       玉檀晚上執意要守在我屋中,我無力地道:"放心回吧!難道你還真怕我夜裡懸樑自盡嗎?萬歲爺既然還沒有點頭,那事情還沒有到絕路,再說了,即使到了絕路,我也不甘心就此認命!你容我一人靜靜!"玉檀見我話已說至此,只好回了自己屋子。

       我躺在床上,前思後想,眼淚又汩汩而落,當年看十阿哥賜婚時悲怒交加,如今才知道何止是悲怒,更是徹骨的絕望!

       披衣而起,緩緩走到桂花樹旁,想著太子爺往日的嘴臉,再想著他見到敏敏的樣子,只覺噁心之極,抱著桂花樹,臉貼在樹幹上,眼淚狂湧而出。我是不是全錯了?我的堅持是否最終害了自己?不管四阿哥,八阿哥,或是十阿哥,都比嫁給太子爺強!

       思一回,哭一回,不知不覺間天色已初白。

       "姐姐怎麼只穿著單衣?"開門而出的玉檀一面驚叫,一面幾步跨過來扶我,剛碰到我身體,又叫道:"天哪!這麼燙手!姐姐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我暈乎乎地被她扶到床上躺好。她一面替我裹被子,一面道:"姐姐,你再忍忍,我這就去找王公公,請大夫!"

       玉檀服侍著吃了藥,人又昏沉沉地迷糊著了。說是迷糊,可玉檀在屋子裡的響動我都聽得分明,說清醒,卻只覺得眼皮重如山,怎麼都睜不開。

       不知道躺了多久,嗓子煙燒火燎的疼著,想要水喝,張了張嘴,卻出不了聲。覺得玉檀好似坐在身旁,卻手腳俱軟,提醒不了她。只是痛苦地皺眉。

       "要水?"一個男子的聲音,說著就攬了我起來,將水送到了嘴邊,一點點喂給我。喝完水,他又扶著我躺好。低頭附在我耳邊道:"皇阿瑪既然還未下旨,事情就有轉機!"我這才辨出來是四阿哥的聲音,心中一酸,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他用手幫我把眼淚擦乾,道:"別的事情都不要想,聽太醫囑咐,先養好病!玉檀被我命人支開了,估摸著就要回來,我不好多待!"說完,幫我把被子掖好後開門離去。

       吃了四道藥,玉檀晚上又多加了被子替我捂汗,到第二日時,雖還頭重如山,聲音嘶啞,燒卻已經退了,人清醒了不少。昨日一天一直未進食,今日中午,玉檀才端了清粥,喂給我用。用完後,她服侍著漱了口,又替我擦了臉,收拾了食盒子出門而去,還一面囑咐道:"我去去就回!"

       大睜著眼,盯著帳頂,想著如果康熙真有意賜婚,我究竟能做些什麼,才能讓康熙不把我賜給太子爺呢?知道太子爺明年就會被廢,如果我能熬到那時候,康熙應該就不會賜婚了!可如果康熙真有意,我怎麼可能拖那麼久?

       正在琢磨,忽聽得推門聲,想是玉檀回來了。我未加理會,仍在前思後想。

       "看著比昨日好些了!"我忙側頭看去,十四正站在床邊低頭看著我。我撐著要坐起來,他忙攔住,道:"好好躺著吧!沒有那麼多禮!"說完,隨手拽了個凳子坐在床邊。

       他靜了一會,忽地蹲在床邊,在我耳邊低聲說:"知道太子爺為什麼要娶你嗎?蘇完瓜爾佳王爺奏請皇阿瑪給佐鷹王子和敏敏賜婚,奏章今日剛到!他消息倒是靈通!"他低低冷哼了一聲說:"其中曲折改日再和你細說。今日只問你,可想嫁給太子爺嗎?"我搖搖頭。他說:"八哥現在不方便過來看你!他讓我轉告你,想辦法在皇阿瑪面前拖幾天,十天左右,事情就會有轉機!"

       說完,他又坐回了凳子上,道:"十哥也想過來看你,不過想你正病著,恐怕不耐煩見人,就只讓我代勞了!"

       我心中又是驚又是喜,只是拿眼盯著十四,他堅定地點點頭,我帶著哭音道:"多謝!"他驚道:"嗓子怎麼燒成這樣了?和鴨子一樣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因心中太過苦澀,終只是靜靜地看著十四。十四起身道:"我回去了!這幾日恐怕都不能來看你,照顧好自個!"

       他前腳剛走,玉檀就端了一碗冰糖秋梨進來。我問她:"你不用當值了嗎?"她回道:"李諳達知道姐姐病了,特意讓我照顧姐姐!"說完,想喂我喝糖水。

       我道:"不想喝!"玉檀陪笑道:"姐姐喝一些吧!這個最是潤嗓子了!"我搖搖頭,示意她拿走,她又勸了幾句,見我一無反應,只好擱到了一邊。

       這個轉機究竟是什麼呢?而且十四隻是說轉機,就是說並不一定就會如何!不過至少現在有條路暫且可以走了!如果只拖幾天,應該還是可以,即使康熙要給我賜婚,也不可能就急到我病中就下旨,讓我帶病接旨的。想著心稍微安定了些!

       正暗自思量,玉檀端了藥進來,擱在桌上後,扶我起來。我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在我身邊說:"玉檀,這藥我是不能喝的!"她驚詫地看著我,我繼續低聲說:"這麼多年,我一直拿你當親妹妹看,也不瞞你!你應該能猜到我是不想嫁給太子爺的,眼前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借病先拖著,但又不可能裝病,李諳達一問太醫就什麼都知道了。所以藥你照常端來,再避過人倒掉。"

       玉檀咬著嘴唇盯了我半晌,最終點點頭,我笑著握握她的手,她卻猛地側轉頭拭淚,雙肩微微抽動!一面低不可聞地喃喃自語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呢?連姐姐這樣的人都……"

       唉!她將來又是什麼命運呢?待到年齡出宮時,早已經過了適嫁年齡,以她的出身又沒有家庭的依靠!如不嫁人,只能跟著兄弟過一輩子,那是何等的難堪?如果嫁人,卻只怕很難覓得良人!她這樣心思聰慧靈巧的女子,放在現代只要肯努力,哪裡不是出路呢?可現在我卻只看到黑漆漆的將來!"女人是水做的",那是因為這個社會除了"從父,從夫,從子"的三從,再沒有給女人別的出路,個人的堅強在整個男權社會中,只是螳臂擋車,女人怎能不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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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雖然一整天沒有吃藥,但今日感覺還是好了一些。估計是我平日常在院內跳繩,還經常在臨睡前做仰臥起作的緣故,當時只想著健康最重要,我一個人在宮裡,萬一病了吃苦的是自己。古代醫學又落後,看《紅樓夢》,一個小小的傷寒也有可能隨時轉成癆病的絕症,不是不可怕的。所以一直有意識地保留了現代鍛鍊的習慣,可如今卻開始後悔。特別是當太醫診完脈後,笑對我說:"姑娘平日保養的好!再緩四五天,好好調理一下應該就大好了!"我心內苦痛之極,臉上還得裝做聞之開心。

       玉檀端藥去了,我正歪靠在榻上發呆,聽得敲門聲,隨口道:"進來!"推門而進的是小順子,他快步走到榻邊一面打著千,一面對我低聲說:"爺讓我轉告姑娘一個字,拖!"說完,轉身匆匆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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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晚上打發了玉檀回房歇著,估摸著她睡熟了。隨手披了件衣服,起床開門站在院中,九月底的北京,深夜已經有些清冷。

       獨自一人在風中瑟瑟站了一會,想著上次先是突聞噩耗傷心,再是吹了冷風著涼,最後發燒只怕是心理因素居多。這次這樣有心理準備的光吹風,怕是不行。進耳房,舀了盆子冷水,兜頭將水澆下,從頭到腳全身浸透。迎風而立,強逼著自己平舉雙手,閉上眼睛,緊咬牙關,身子直打寒顫。

       "好姐姐!你怎麼這麼作踐自己呢?"玉檀一面叫著,一面衝上來想拖我進屋。我推開她說:"不用管我,自己回去睡吧!"她還要強拖我,我道:"你以為我願意作踐自己嗎?可這是我現在唯一想出來的自救法子!你若再這樣那是在害我,可枉我平日還把你當個知心人了!"

       玉檀鬆了手,看著我只是默默流淚,我沒有理會她,轉身又給自己澆了一盆子水,在風口處站了半夜,天還未亮時,我已經又燒起來,頭變得暈沉。

       玉檀扶我進屋,替我擦乾頭髮,換了衣服,蓋好被子,我還不停地叮囑她:"先不要急著請太醫,待我頭髮幹了,你摸著再燙一些的時候再叫!"因為擔著心事,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強撐著又清醒了一會,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此番一病,是病上加病,古代又沒有退燒的良方,昏沉沉三四日後,人才清醒過來,又調養了四五日才開始慢慢恢復,想著雖不好,可已經不需要玉檀終日照顧,又惦記著所謂的轉機和康熙的態度,遂吩咐了玉檀回去正常值日當班和一切留心。她乖巧地點點頭,表示一切明白!

       眼看著已經十月,卻仍然一無動靜,玉檀只告訴我說,李福全向她問過我的病情,神色無異常,只是囑咐她平時照顧好我!我心內惴惴,這病來得突然猛烈,又是這麼巧,康熙心中究竟會怎麼想呢?

       距十四來看我已經十五日過去,卻仍是沒有見到什麼轉機。一日正坐在屋中愁苦,玉檀匆匆而進,掩好了門,緊挨著我坐了,低聲說:"聽說今日朝堂上,鎮國公景熙爺舊事重提,懇請萬歲爺調查步軍統領托合齊父子在多羅安郡王馬爾渾王爺治喪期間宴請朝中大臣和貪污不法銀款的案子。"

       我細細想了一遍,景熙是安親王岳樂的兒子,八福晉的母舅,和八阿哥同在正藍旗,肯定是八阿哥的支持者;而步軍統領托合齊卻是太子爺的人,這是對太子爺發難了!難道這就是'二廢太子'的導火索?

       "可打聽了萬歲爺如何說?"我問。玉檀回道:"因為這次奏報說有跡象顯示參加結黨會飲者約有一二十人,除去步軍統領托合齊、都統鄂善、刑部尚書齊世武、兵部尚書耿額等大人外,多為八旗都統、副都統等武職人員。萬歲爺很是重視,下令先由三王爺負責調查,如果確如鎮國公所奏,再交由刑部詳審此案。"

       當然要詳審了!自從復立太子後,康熙就一直擔心胤礽有可能逼宮讓位。而此次參與會飲者的這些人多為武職,掌握一定軍事權力。特別是步軍統領一職,從一品,有如京師衛戌司令,對保證皇帝的人身安全負有直接責任。康熙怎麼可能放心讓他們私下結交呢?一旦查出任何不利於太子的言詞,太子爺再次被廢就指日可待了。而八阿哥既然選擇了此事,就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想著,嘴角不禁逸出一絲笑,懸在頭頂的那把劍終於暫時移開了。既然康熙對太子爺的疑心即將要轉為現實,就斷沒有再把我嫁給他的道理。如果確如他們所想,如今我可是和蒙古兩大顯族都有關係!哪能把這麼好的資源白白浪費在太子身上?

       原來二廢太子的鬥爭從現在就由暗處轉到明處了。八阿哥只怕早就佈置停當,只是在等待時機而已,不然不會一出手就言之鑿鑿;四阿哥既然能派人通知我拖延時日,就是說他也知道有朝堂上的這一天,那看來他這次是要和八阿哥合作扳倒太子。只是我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想來是催化劑!沒有我,此事也遲早發生,但因為我牽扯到蒙古人,牽扯到康熙的態度,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事情也許比他們預定的提前發生了。手頭沒有歷史書,我不知道這些是否在按照我所知道的歷史發展。心中困惑,到底是因為我,歷史才如此?還是因為歷史如此,才有我的事情呢?

       笑容仍在,卻漸漸苦澀,我躲來躲去,沒想到卻落到了風暴中心!以前一直是旁觀者的角色,看著各人走向他們的結局,如今自己也被拖進了這幕戲中,將來我該何去何從?以後不是不出錯就無事的局面了,而是只怕我不動,風暴都不會放不過我了!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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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部 第一章

心中悒鬱,每日左思右想,病好得更加慢,時有反覆,待全好時,已經是十月底了。

這是自一個多月前生病後,我第一次見康熙,心中頗為忐忑,待得王喜通知說:"萬歲爺下朝了!"我幾次三番都有衝動讓秋晨去奉茶,我只想躲開。但終是理智控制著自己,和秋晨捧了茶盤進去。

侍立在外的太監看我來,忙打起簾子,眼光掃了一圈,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都在座。我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輕輕走進去。屋中一片寂靜,康熙正在側頭凝思,我輕輕把茶盅置於案上。躬了身子行禮,康熙一直未曾看過我一眼,我心下微鬆口氣,轉到三阿哥桌旁奉茶,一圈茶奉下來,幾個阿哥都是正襟穩坐,目不斜視。我也是自始至終頭低垂,視線只集中中眼前一塊。

一出暖閣,忙快步走回耳房,放了茶盤,忍不住長出了口氣!待心神靜了下來,又不禁想,他們在商議什麼?為什麼個個表情凝重?

待得兩日後康熙頒旨,才知道當日為何氣氛那麼沉重了。"以殷特布為漢軍都統,隆科多為步軍統領,張谷貞為云南提督。"全是手握兵權的重要位置!八阿哥率先發難,但卻是四阿哥的人隆科多掌握了這個負責京城安全的重要職位,在眾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四阿哥的這一枚重要棋子已經開始漸漸布好了。

腦中正在仔細琢磨,忽地想起我曾經提醒過八阿哥,要他防備隆科多,如果他對我的話上了心,那就是說,在這個時候,八阿哥應該知道四阿哥和隆科多的關係,即使現在四阿哥和隆科多來往並不親密,甚至隆科多和四阿哥各自為了避嫌,還有意疏遠對方。我這樣做,是已經掀了四阿哥的一張重要底牌嗎?

腦中開始迷糊,模糊的歷史和現在的實際情況,讓我本就看不透的局,越發難懂。只得作罷。仔細想想自己何去何從!

我現在不得不相信一點,我是逃不過被指婚的命運的。蘇麻拉姑抗旨不嫁後,還可以安然留在宮中,那是因為康熙對她感情特殊,願意容忍她。而我如果抗旨,康熙恐怕絕對不會讓我日子好過的,也許真就是三尺白綾的下場。

可康熙究竟會把我指給誰呢?太子爺,從現在起,他就會麻煩不斷,直到被廢,所以他排除!現在的局面,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康熙把我指給一個中立派的人讓我遠離風波,可康熙能如此為我考慮嗎?要麼是把我指給他心中看重的人,也就是說有可能是他心中認定的未來皇帝或他的追隨者。

仔細想去,再一一排除,卻還是有多種可能,再加上朝堂中我不熟悉的大臣,最後發覺我如果想憑藉排除法找出答案是不可能的了。康熙心思深沉如海,我雖跟在身邊多年,可卻仍然無法看出端倪。沮喪地想,其實又有誰的心思我能真正看透呢?

與其等著康熙給我指婚,最終結果難料,不如自己選擇,至少可以保證避免最壞的結果。想到太子,全身又是一陣惡寒。禁不住撐著頭,長嘆口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古人十六七就成婚,如今與我年齡適當的男子,基本上個個都是已有嬌妻美妾,原來我也就是做小老婆的命。

選誰?

八阿哥肯定不行!以康熙一廢太子後對八阿哥的態度,現在是絕對不會把我指給他的。以前或許還可以,但是蘇完瓜爾佳王爺的一塊玉珮和敏敏與佐鷹王子的婚事,康熙是絕不會讓我跟了八阿哥的。

十三阿哥肯定不行!雖說敏敏已經要嫁作他人婦,可若讓她知道我要嫁給十三的話,只怕當年我勸她的話都變成別有居心,我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再說,十三阿哥也肯定不會同意,自從我帶他去荷塘找過四阿哥後,他已經把我視作四阿哥的人,否則也不會用九阿哥來試探我。

十四阿哥也不行,他現在還是'八爺黨'的人,一則康熙不會同意,二則他自己也絕對不會要我的。

想了一圈,各人的心思,康熙的心思,越想越亂,越想越無所適從,最後覺得何必如此麻煩?既然想遮風擋雨,索性找那棵最大的樹去靠不就行了!反正他也願意娶!然後以後的事情再一步步說。

       ───────────────────

拿起簪子,瞅了半天,四阿哥這麼喜歡木蘭,究竟出自什麼寄託?"朝搴陂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是象屈原一樣認為自己內在芬芳嗎?還是覺得自己的抱負和才華不得施展?

仔細插好簪子,端詳了下,忍不住譏笑起來,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用的,卻不料這麼快就插在了頭上。

待得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出來時,我盈盈上前請安。十三笑著讓我起來,四阿哥嘴角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凝視著我頭上的簪子,轉而又打量我的神色。我嘴角含著笑,靜靜立在一旁,任由他打量。十三看我們神色異常,也不說話,只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站著。

四阿哥看了一會我,舉步前行,十三阿哥和我隨後跟著,待行到僻靜處,他轉身站定,看著我。十三走開了幾步,在遠處打量著四周。

我低頭站了一會,強笑道:"四王爺應該已經明白奴婢的意思了!"四阿哥道:"你找我,是讓我來猜謎的嗎?"

我長吸了口氣,打起精神笑道:"說得是!那奴婢就直說了!奴婢是來求四王爺娶奴婢的!"他道:"原因!"我嘆口氣,笑說:"王爺不是勸過奴婢嗎?與其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如找一門自己相對而言滿意的婚事!經歷了太子之事,奴婢覺得王爺說得很有道理,所以決定從善如流!"

他靜默了一會,問:"為什麼是我?"我笑道:"王爺是想聽假話,還是真話?"他嘴角扯了扯:"假話如何,真話又如何?"我道:"假話就是,王爺對奴婢青眼有加,奴婢心中惶恐感激,只求侍奉於王爺身旁,以報萬一!"說著自己笑了起來,但他卻臉色嚴肅,目光冷淡,一絲笑意也無。我忙肅了肅面容,接著道:"真話就是,這次雖然僥倖逃過一劫,但下次可就難說了。如果嫁給太子爺那種人,不如真的死了算了!可我卻貪戀紅塵,不願意那麼早就香消玉隕,所以只能揀一個高枝趕緊落下,避開未知的風暴。"

他嘴角帶著嘲弄,好笑地看著我,我被他看得全身毛骨悚然,忙撇開目光,他道:"你怎麼就肯定,我願意讓你攀上這個高枝呢?"我愕然地看著他,他眼裡嘴角俱是嘲笑。我愣了好一會,無力地問:"王爺不樂意娶我?"他笑道:"是!我不樂意娶你!"

我看他神色嘲弄,不禁捂著嘴,苦笑了起來,我還真是太高估自己了,以為送了項鏈、送了簪子就肯定願意娶的。笑了一會,惱羞成怒,轉身就走。

他在身後問:"你還打算去找誰呢?十四弟嗎?給你句實話,現在沒有人敢娶你的!"我停住腳步,思索了會,轉身走回問道:"此話怎講?"

他斂了笑意道:"太子爺為什麼會突然要你?現今看來,蘇完瓜爾佳王爺的玉珮是一個原因,他娶不了敏敏,如果娶了你,至少和蒙古的關係也是一個緩和!再則,佐鷹王子去年八月一路追逐敏敏而去,連自己部落都不回,整日和敏敏耗在一起,一待就是一年。讓伊爾根覺羅大王子譏笑說'見了女色就昏頭,難成大器!',佐鷹卻趁其不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蒐集了大王子暗自斂財,假造帳目和買通伊爾根覺羅王爺近侍監視王爺的罪證,打破了伊爾根覺羅王爺對大王子的信任。以佐鷹的權術計謀,加上蘇完瓜爾佳王爺的支持,將來伊爾根覺羅族的王爺是何人,已經不言而喻!那你和敏敏的要好自然也可為太子爺所用了!"

我聽得呆呆,我以為佐鷹是因為情難自禁才追敏敏而去,卻不料竟是如此,這就是我以為的真心?為什麼太陽背後總有陰影?這個權利鬥爭場裡可還有真心?悲哀地問:"佐鷹王子對敏敏可是真心?"他道:"這重要嗎?反正他會永遠嬌寵著敏敏,凡事順著敏敏,何必還非要弄明白是真是假?如果假一輩子和真又有何區別?"

我喃喃道:"有區別的!肯定有區別的!即使疼痛我也寧願要真實,而不願在花好月圓的虛假甜蜜中。"

他搖頭嘆道:"你這個人怎麼夾雜不清呢?我們是在說佐鷹和敏敏嗎?你現在還有心氣操心別人?"

我靜了一會,木然地說:"奴婢不覺得一塊玉珮就能說明蘇完瓜爾佳王爺會如何!太子爺太一廂情願了!"

四阿哥說:"蘇完瓜爾佳王爺刻意當著皇阿瑪和滿蒙眾人的面前說那麼一番話,雖只是一個姿態,不見得真會為你做什麼事情,但每個人如何對你卻非要權衡一下他的態度。你若嫁了太子爺,蒙古其他部落勢必要顧忌一下蘇完瓜爾佳王爺,何況現在還有佐鷹王子。"

他停了一下,接著說:"太子爺要你,皇阿瑪最後只說'想再留你一段時間',把這事拖了過去。可也沒有完全否決太子爺的請求,你自己琢磨琢磨,誰若現在向皇阿瑪要你,豈不是和太子爺搶人?再往深裡想一想,皇阿瑪最忌諱什麼?只怕此舉還會引得皇阿瑪猜忌於他。"他嘆道:"誰現在敢娶你呢?"

我傻了半晌,禁不住笑起來,道:"如今是燙手山芋,無人敢要了!"他道:"太子爺求婚前,你若想嫁人,雖不見得容易,卻也沒有那麼難!可如今,你只能等了!"

我盯著他道:"等?等著嫁給太子爺嗎?"他看著我微微笑了下說:"你既已戴了我的簪子,又說了要嫁我,以後就莫要再想別人了!"

"王爺不肯娶,難道還不准奴婢另嫁?"我問。他凝視著我說:"只是想找個黃道吉日娶。現在日子不吉利!你不會連這都等不了吧?就這麼急得想跟我?不怕進另一個牢籠了?"

我苦笑著說:"奴婢怎麼覺得蘇完瓜爾佳王爺在害奴婢呢?"他輕嘆道:"不見得全是好意,倒也不是壞意,不過這是個雙刃劍,用好了,也自有好處!"

我呆了會,俯身行禮道:"此次多謝王爺幫奴婢逃過一劫!"他淡淡說:"我沒做什麼,是你自個病得恰到好處!"

我還想再說,他截道:"回去吧!久病剛好,飲食上多留心!現在面色太難看,我不想娶一個醜女回府!"我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而去。經過十三身旁時,他挑眉一笑,我卻是對他長嘆口氣,也不行禮,自快步離去。

       ─────────────────

我如今算是和四阿哥達成了某種協議嗎?是否今後他真能為我遮風擋雨、護我周全呢?信步慢慢踱回住處,剛推開院門就迎上立於桂花樹下緩緩轉身的八阿哥。我心狂跳,忙反手掩了門,靠著門板只是喘氣,竟有做賊心虛的感覺,呆了半天才上前請安。

"多謝貝勒爺!"我低頭道。他嘴角帶著絲笑說:"太子好女色眾所周知,總不能眼看著你跟了這樣的人,再說我也絕不願你跟著他遭罪。"

我抬頭看他,他靜靜回視著我,微風輕撩著他的袍角,簌簌作響,又吹起我的碎髮迷糊了我的雙眼,迷濛淚光中,他的身影越發模糊,我猛然低頭俯身行禮道:"貝勒爺回吧!奴婢這裡不宜久待。"

他問:"可有後悔?"我咬了咬唇,抬頭盯著他問:"後悔又能如何?你現在願意娶我嗎?"他轉開視線,靜了會,說:"皇阿瑪短期內不會給你指婚的。以後……以後就要再看了!"我低下頭,忍不住扯著嘴角對自己笑起來。

兩人默了半晌,他說:"我想問你件事!"

我聽他語氣慎重,抬頭看去,問:"什麼事情?"他說:"你跟在皇阿瑪身邊多年,依你看,這次皇阿瑪可會拿定最後的主意?"我想著上次告訴他'皇上還是很愛太子爺',本想他收斂,卻反倒讓他愈發找機會打擊太子,此次若說實話,會不會又有我難預料的後果呢?

我道:"我說的不見得準!"他笑說:"至少上次被你說准了!的確是'還很愛'."我思索了會說:"以前凡是和太子爺相關的事情,皇上總是要麼壓下不查,要麼只是懲治一下其它相關的人,此次卻是大張旗鼓命人徹查,而且這三四年,皇上對太子爺感情日淡,忌憚卻日增,只怕心中已經做好'恩斷義絕'的準備!"

他嘴邊含著絲笑,垂目靜靜思索了半晌,隨即看著我,柔聲問:"對自個的終身,你如今有什麼打算?"

我的打算?苦笑道:"人生就是一個個選擇,當初你選擇了放棄,而以後就是我自個的選擇了!"

他凝視著我問:"你心裡有別人了嗎?"我一慌,脫口而出:"貝勒爺怎麼總是問奴婢這個問題?奴婢心裡有誰,不必貝勒爺操心!"說完立即想打自己嘴巴。怎麼自從太子爺求婚後,我就這麼穩不住了呢?

他嘴角帶著絲笑道:"你打算選擇誰呢?不要是老四!否則只會受罪,反倒枉費我如今的一番心血!"我心內震驚,神色微變,強笑道:"是與不是都與你無關!再說了,你我都知,這件事情是萬歲爺說了算,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他理理衣襟,笑著向我點點頭道:"如果你只是聽憑皇阿瑪作主,那這話就當我沒說過!"說完,不疾不徐邁步而去。我卻是趕忙扶住桂花樹才能立穩,他是什麼意思?轉而又一遍遍告訴自己,我是知道歷史的,我的選擇不會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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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薨。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繪製花樣,手一抖,一大攤墨汁濺在了宣紙上,迅速暈染開去,即將完工的蓮花剎那風姿不再。不過七八日前聽說身子不舒服,請了太醫,怎麼轉眼間就去了呢?

       朝堂上一切正按自己預料發展,不可謂不順心得意,額娘卻突然辭世,突聞噩耗的八阿哥肯定萬分悲痛,人生喜悲總難預料!我發了會呆,抽出簽紙,提筆欲寫,筆鋒剛觸紙面,卻又頓住,握著筆,只是默默出神,從陽光滿室一直靜坐到屋子全黑,心思幾經轉折,最終長嘆口氣,擱下筆,將簽紙揉成一團,隨手丟了。

       待得一切冷落,宮中的人不再議論此事時,已經是一個月後。我這才敢來良妃娘娘宮前。茫茫然地立在良妃宮外,看著深鎖的院門還是覺得一切那麼不真實,這就人去宮空了?目注著夕陽餘輝下的殷紅宮門,腦中卻是一樹潔白梨花,不禁喃喃誦道"……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材卓犖,下土難分別。瑤台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忽聽得皇帝經過清道的鞭響,忙退到牆根跪爬在地上。不大會,一隊太監侍衛環繞著康熙從主路上過,康熙身後跟著太子爺和十四阿哥。經過良妃宮前時,康熙忽地腳步一頓遙遙目注向這邊,身前身後的人都趕忙隨他停下來,可眾人腳步還未停穩,康熙又已舉步而行,眾人又趕忙提步,呼拉拉地一時頗為凌亂。

       原來這就是帝王之愛,不過是一瞬間的回眸!或是他們肩頭擔負太多東西,因而必須有常人難及的堅強,一瞬間於他們而言已代表很多?

       我正打算爬起來時,一個太監快跑著過來,一面請安一面道:"萬歲爺要見姑娘!"我忙隨他追趕而去,嘆道,被看到了!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傢伙說的!

       隨著康熙一路進了暖閣,玉檀奉完茶後,康熙才看著我說:"太子說跪在側牆根的是你,還真是你!"

       我忙跪下回道:"往年曾去良妃娘娘宮中幫忙繪製過花樣,良妃娘娘對奴婢所繪製的花樣滿口稱讚,今日恰巧路過,就忍不住駐足磕個頭,也不枉娘娘當年的一番錯愛。"

       康熙默了一下,說:"起來吧!"我忙站起,恭立在一旁。康熙對太子爺和十四阿哥說:"朕有些累了,你們跪安吧!"

       太子爺和十四阿哥忙站起行禮,康熙吩咐道:"胤禎,得空多去看看胤禩,勸勸他固然是傷心,也要顧全自個身子。"十四阿哥忙應'是'.太子爺卻是臉色難看。狠盯了十四阿哥一眼,率先退出。

       李德全打了手勢,我們都迅速地退出來。我正往回走,忽見十四阿哥等在路邊,心裡不禁有些可笑,這人對我已經大半個月神色冷淡,怎麼今日又有話說了?上前給他請安,他嘆道:"說你無心吧,你卻在良妃娘娘宮前躑躅,說你有心吧,八哥自娘娘薨後,就一直悲痛難抑,綴朝在家。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腳疾突發,行走都困難,就是其他不相干的人都知道致哀勸慰,你卻面色淡漠,彷若不知,一句問候也無!你就一點也不顧念八哥平日對你的照顧?遠的不說,就最近的這一次,若非八哥,你現在只怕已在太子府了!若曦,你可知道八哥有多寒心?"

       我默默出了會子神說:"十四阿哥,你可曾嘗過相思滋味?那是心頭的一根刺,縱然花好月圓、良辰美景,卻總是心暗傷、意難平!如今我是不可能跟他的,以前只是自己的原因,現在卻是形勢不由人。娘娘薨前,我曾問過他'如今可願意娶我',他回說要再看,其實他雖沒明說,可心中早就明白,他如今不可能娶我的。既然兩人已經不可能,何必再做那些欲放不放的纏綿姿態撩撥他,讓他心中一直痠痛。如今他越寒心,卻越可以遺忘!我寧願讓他一次狠痛過後,忘得乾乾淨淨,從此後了無牽掛!"

       他喃喃說:"心頭刺?"低頭默了一會,道:"道是無情卻有情!如果你願意等,還是有可能的。"

       等?等著他當太子嗎?我苦笑著問:"是我願意如何就可以的嗎?萬歲爺能讓我一直等嗎?說句真心話,我真願意誰都不嫁,就一個人待著呢!可萬歲爺能准嗎?"

       十四阿哥靜了半晌,問:"你能忘了八哥嗎?"我淡淡說:"已經忘了!"

       十四阿哥苦笑幾聲道:"原來這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倒是我痴了!罷!罷!罷!今日既已說清,從此後我也算擱下一樁心事!"

       他肅容道:"日後究竟什麼個情形,我也拿不準。從現在起,一定要謹慎小心,凡事能避就避!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間可小可大。再不可出現今日這種被人揪住錯處的事情了!人被逼入窮巷,反撲起來慌不擇人的。萬一被波及到,我們也不見得能護你周全!"

       我認真地點點頭:"聽明白了!"他揮揮手說:"回去吧!"說完轉身自去了。

       我凝視著他的背影,心裡滿是迷茫,將來我嫁給四阿哥後,該如何面對他們呢?十三阿哥試探我,也只是用九阿哥,如果換成十阿哥、十四阿哥,我還能利落地說出又打又罰的觀點嗎?想到十三阿哥,就又想起他被監禁十年的命運,即使知道最終結局是好的,仍然心情沉重!再過幾日就是新年,卻只是滿滿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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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著其他宮女喜氣洋洋地過節,我卻無法投入,知道前面風波迭起,一直小心翼翼。內心深處又一直在恐懼康熙給我指婚,好多次都從結婚拜堂的噩夢中驚醒,夢裡有時是太子爺,有時只是一個面目模糊的猥瑣男子,醒來時就趕忙慶幸原來只是夢,可接著卻是滿心的悲哀和恐懼,大睜雙眼直至天亮。我如今是疲憊不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怎麼在雪地裡發呆?"不知何時到我身後的四阿哥問。我頭未回,隨意說:"哪有發呆?我是在賞梅!"他道:"原來梅花都長到地上去了,要低著頭賞的!"

       我笑著側頭看他。他問:"琢磨什麼呢?"我愁眉苦臉,可憐巴巴地說:"琢磨著王爺究竟什麼時候肯娶奴婢。"他道:"說這些話,臉都不紅,真是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子!以前不肯嫁,現在卻如此急著嫁!"我接道:"以前是以為有別的盼頭。現在宮裡日子越發難過,又要怕這個,又要怕那個,所以想著索性找個小院子趕緊把自個圈起來,豈不比宮裡安全省事?"

       四阿哥目光冷冷地看著我,我心裡有些畏懼,試探地問:"奴婢說錯什麼了嗎?"他撇開目光說:"不是人人都喜歡聽真話的。"我想了想,真心地說:"女人天生都會演戲的,假話奴婢也會說,王爺若想讓奴婢扮柔情萬種,我願意演這場戲。可我覺得王爺是寧可聽真話的,即使它會傷人。"

       他聽完嘴角逸出絲笑,眼中清冷俱散,柔柔凝注著我,微微搖了下頭,忽地伸手從我頭上撫落了幾瓣梅花。我看著他難得一現的溫暖,心神有些恍惚,定定站著,由著他的手撫過我的頭髮,又緩緩落在了臉頰上。

       "簪子呢?"他一面輕弄著我耳旁的碎髮,一面問。我這才回過神來,側頭避開他的手道:"會被看見的!在屋子裡呢!"

       他收回了手:"今年的耳墜子也在屋裡躺著?白費了我心思!"猜到你遲早會問,早有預備。我掃了眼四周,從領子裡拽出鏈子,向他晃了晃,又趕忙塞回去,道:"戴著這個呢!"

       他唇角含笑地看了會我,問:"若曦,你真明白自己的心嗎?太多畏懼,太多顧忌,整天忙於權衡利弊,瞻前顧後,會不會讓你根本看不分明自己的心呢?"

       我'啊'了一聲,濛濛地看著他。他看了我一小會,猛地伸手在我額頭上重重彈了一記'爆栗',我'哦'了一聲,忙捂著額頭,敢言不敢怒地看著他,委屈地叫道:"很疼的!幹嗎打我?"

       他'噗哧'一笑,擺擺手說:"趕緊回屋子,守著暖爐發呆去吧!"說完,提步而去,走了幾步,回頭看還呆愣在原地的我喝道:"還不走?"

       我忙匆匆向他俯了俯身子,轉身向屋子跑去。

       回了屋子,坐在暖爐旁,抱著個墊子,開始發呆。問自己,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我的心思是什麼?他難道能看明白我的心思?其實我需要看明白自己心嗎?我更需要的是如何在這個風波迭起的宮廷中保全自己。

       眼光低垂時,瞥到腕上的鐲子,心裡驀然陣陣酸楚,已經兩個多月未曾見過,他的哀慟可少一點?發了半晌呆,忽地扔掉墊子,開始擄鐲子。人心本就難懂,我不能看得分明,但是決定我卻是一定要做的。這個倒是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手弄得只是疼,卻仍舊摘不下來,忽想起玉檀說過,用油抹腕,會容易取下鐲子。忙走到桌邊,倒了桂花油出來,折騰半天,皮膚被擄得發紅,一碰就痛時,鐲子終於被我摘了下來。原來割捨也是如此不易,會疼痛!

       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再看看桌上孤零零的鐲子,更是心痛,原來生命中有太多東西都終會隨著時間而流逝。忍不住狠狠掐著自己的左手,陣陣疼痛傳來,臉上卻是一個恍惚的笑。

       不管多麼不捨,多麼疼痛,從此後我卻必須放棄得一乾二淨!否則將來是害自己更是害他!一個皇位已經足夠,不需要我再去增加仇恨。

       ────────────────────

       元宵節前,就把鐲子揣在了身上,可直到元宵節過完好久,眼看著已經要四月。八阿哥卻仍然綴朝在家。自個暗自琢磨了會,想他如此做,心情和身體的原因固然居重,但應還有其它因由。一則為了避嫌,畢竟一廢太子時,他深受其禍,這次精心佈局二廢太子,他為了避免一招不慎又招禍患,不如索性綴朝在家,避開一切。二則,大清以孝治天下,八阿哥此舉也未嘗不是為自己博取賢名,以獲得讀書人的好感。

       既是如此,只怕他短時間內仍然不會進宮的。想了想,只好勞煩十四阿哥了。一日留心看只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起,忙急急追了過去請安。

       請完安後,三人一面笑談,我一面給十四打手勢,示意他讓十阿哥先走,十四卻朝我直皺眉頭,表示幫不上忙,讓我自個想辦法。我只好討好地看著十阿哥,陪笑道:"你可不可以自個先出宮去,我有話和十四阿哥說。"十阿哥氣道:"用著我的時候,就和我有話說,用不著我的時候,就急著趕我走。有什麼話不能讓我聽?"說著怒瞪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忙道:"和我無關!我自個都不知道她要說什麼。要瞪就瞪她去。"十阿哥向我瞪過來,誰怕誰?我瞪著他道:"元宵節前,我遠遠地看著你和十福晉,還未及上前請安,你就帶著福晉溜掉了,你說,你為什麼要躲著我?要算帳,那就一筆筆算個清楚!"

       十阿哥臉色訕訕,洩氣道:"我不和你混說,反正總是說不過你!你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去!"一面說著,一面轉身快走了。

       我看著他背影不禁笑起來。十四阿哥笑問:"遠遠看到十福晉,不躲還要特意上前請安?"我笑道:"唬他的!當時我正想避開的,沒想到十阿哥也看到我了,忙擋著十福晉的視線,兩人走開了。"

       十四笑著搖搖頭說:"不知道十福晉的心結何時能解開?你我都已經明白十哥的心思,可他們自己卻還是看不懂!"我嘆道:"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不過時候到了,總會明白的。"

       我默默站了一會,從懷裡掏出包好的鐲子遞給他,十四接過後,隨手一摸,問道:"好像是個鐲子。什麼意思?"

       我道:"幫我還給他,不過也不急,你瞅個他心情好些的時候再給他!"十四靜了一會,道:"幹嗎讓我做這不討好的差事?自己還去!"說著把鐲子遞迴來,我忙跳開兩步,哀求道:"自從去年娘娘薨後,他一直抱病在家,我自個到哪還去?再說,又不用你說什麼,他看到鐲子,自然會明白一切的。"

       他面帶猶豫地靜靜想著,忽地臉露笑容,看著我身後低聲道:"四哥和十三哥來了!"我嗔道:"別玩了!這招對我不管用的!"十四收起鐲子,俯身請安道:"四哥吉祥,十三哥吉祥!"

       我這才驚覺不對,忙回身急急請安。十三似笑非笑地挑眉看著我和十四,四阿哥說:"起吧!"十四阿哥和我起身後,我心下不安,只是低頭立著。十四笑看著四阿哥問:"出宮嗎?"

       四阿哥道:"要晚一些,還要去給額娘請安。"十四笑說:"那我就先行了!"說完向四阿哥和十三行禮,又低低對我笑說了聲:"卻之不恭,多謝!"然後離去。

       我心中哀嘆,十四啊十四,走就走,為何還故做如此姿態,把誤會往實處落呢?

       他一走,立即冷場,十三斂了笑意,轉身走開。我躊躇了會,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打量他的神色,面色淡淡,一如往常,眼光隨意地看著遠處。

       我復低了頭想,怎麼說呢?正在躊躇,他問:"沒有解釋嗎?"我猶豫了會,一橫心道:"王爺信也好,不信也好,奴婢只撂一句話,絕對不是王爺所想的。"

       他嘲弄道:"我還沒審,你就如此痛快的招了,原來你還真和十四弟有私。"我驚的'啊'了一聲,他接著道:"我本想著,你和十弟,十四弟一直要好,彼此之間互送東西也正常,可你卻斷然否決了我的想法。如此坦白利落,真正少見!"

       我又氣又笑,嗔道:"怎麼老是戲弄我呢?剛才十四阿哥說你們來了,我還不相信,以為他也騙我呢!"

       四阿哥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十四弟的心思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們相互往來,送東西都隨你。不過我不想再看到以前那種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場面。"

       這個要求很正常。我努了努嘴說:"知道了!"

       兩人沉默了會,我向他躬身行禮,問:"還有吩咐嗎?沒有我可走了!"他揮手說:"去吧!"

       轉身走遠了,嘆口氣想,他倒是比我想像地大方許多!沒有說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又想起十四阿哥,不禁恨恨地,他究竟想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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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從去年十月就開始查"托爾齊等結黨會飲案",在大家脖子都等長了時,歷經六個月的查詢終於有了結果。一切如鎮國公景熙所奏,確有謀逆之語,特別是齊世武和托合齊,頗多鼓動眾人擁立太子登基的言詞。康熙怒斥道:"以酒食會友,有何妨礙,此不足言,伊等所行者,不在乎此。"康熙語意未盡,但下面的意思眾人都明白,他恨的是這些大臣通過這種方式,為皇太子援結朋黨,危及到他的安全和皇位。

       察審結黨會飲案同時,戶部書辦沈天生等人包攬湖灘河朔事例勒索銀兩案也被查出,齊世武、托合齊、耿額等人都與此案有牽連,受賄數目不等。

       牽涉在內的大臣紛紛入獄收監,康熙對臣子一向寬仁,對鰲拜不過是圈禁,對謀反的索額圖也未處以極刑,可此次卻採取了罕見的酷厲手段,對齊世武施了酷刑,命人用鐵釘釘其五體於壁,齊世武號呼數日後才死。康熙的態度令太子的追隨者惶惶不可終日,一時朝內人心浮動,風聲鶴唳。太子爺逐漸孤立,整日處於疑懼不安之中,行事越發暴躁兇殘,動輒杖打身邊下人。

       宮裡的人對太子爺如何不敢多言,整日偷偷議論著齊世武的死,明明沒有人目睹,可講起來時卻好似親眼所見,如何釘,如何叫,血如何流,繪聲繪色,聽者也不去質疑,反倒在一旁眉飛色舞、符合大笑,眾人樂不可支。直到王喜命人杖打了幾個太監後,宮裡的人才收了口,不再談論此事。

       我偶爾聽到兩次,都是快步走開。瘋了,都瘋了!這都成了娛樂和談資。轉而一想也正常,六根不全,心理已經不健康,日常生活又壓抑,不變態才怪!心情本就沉重,想著和這麼幫變態日日生活在一起,更是僵著臉,一絲笑容也無!

       四月的太陽最是招人喜歡,恰到好處的溫暖。我和玉檀正在陽光下翻曬往年積存的乾花乾葉和今年新采的丁香花。

       王喜經過時,過來給我請完安,湊到竹蘿前翻了翻干菊花,陪笑對我說:"我聽人說用干菊花裝枕頭最是明目消火,姐姐找人幫我做一個吧!"我頭未抬,一面用雞毛撢子掃著竹凳,一面隨口問:"你哪來那麼多火要消?平日喝菊花茶還不夠?"

       王喜嘆道:"姐姐不知道我前兩日才跟那幫混帳東西生過氣嗎?命人狠狠打了他們一頓板子!"我心不在焉地說:"是該打!也實在太不像話!不過人都打了,你還氣什麼?"王喜嘻嘻笑道:"姐姐看著了也不管,我有心不管,可怕事情鬧大了奴才跟著倒霉。如今姐姐是人人口中的賢人,我可是把惡名都擔了!"

       你以為我想要這'賢人'的名?難道我就願意整日壓抑地過?想著就來氣,順手拿雞毛撢子輕甩了他兩下罵道:"還不趕緊忙你的活去,在這裡和我唧咕賢惡,倒好似我佔了你多大便宜似的。回頭倒是要找你師傅問問明白,究竟該不該你管。"

       王喜一面跳著躲開,一面陪笑道:"好姐姐,我錯了!只是被人在背後罵,心中不順,找姐姐抱怨幾句而已。"

       我罵道:"你好生跟著李諳達多學學吧!好的不學,碎嘴子功夫倒是不知道從哪裡學來了。仔細我告訴你師傅去!"說著做勢趕了兩步,又揮了揮手中的雞毛撢子。

       他忙一面作揖一面慌慌張張地側身小跑,忽地臉色一驚,腳步急停,身形卻未止,一個踉蹌,四腳朝天絆倒在地,我還沒來得及笑,他又趕忙爬起來,灰也顧不上拍打就朝著我們身後請安。我和玉檀也忙轉身請安,原來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正站在屋廊下。

       四阿哥面色清冷,抬了抬手,讓我們起身,十三和十四在他身後都是滿臉的笑意,

       王喜行完禮就告退了。待他人影不見,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才大笑起來,我說:"趕緊笑吧!可是憋壞了!"我看他倆都瞅著我手中的雞毛撢子,忙把它丟在了一旁的蓆子上。他們越發笑得大聲起來,我緊著嘴角,看著他們,過了一會,自己也繃不住,開始笑起來。

       十四阿哥笑問:"你今日是怎麼了?這麼不小心,暴露了自個的本色,以後可是裝不了溫婉賢淑了!"我斂了笑意,淡淡說:"你沒聽過'物極必反'的道理嗎?"

       他和十三阿哥都是微微呆了一下,隨即又都淺笑著,沒再說話。一直在旁靜靜看著我們的四阿哥,一面說:"走吧!"一面提步而去。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跟上,三人向德妃娘娘宮中行去。

       我隨手撥拉著丁香花,吩咐玉檀道:"如果不費事的話,幫王喜裝個枕頭吧!"玉檀笑應道:"不費事的!枕頭套子都是現成的,填充好,邊一縫就可以了!"

       ──────────────────

       晚上回了屋子,拿了繩子跳繩,卻總是被絆住,心思很難集中,不得已只好扔了繩子,進屋躺著發呆,聽得有人敲門,忙起身開了院門。小順子閃了進來,一面請安,一面遞給我一封信,我接過後,他忙匆匆而去。

       我捏著信在院裡發了會呆,才進屋,湊在燈下看。"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極其乾淨漂亮剛硬的字,這是他的字嗎?以為十四阿哥的字已是極好,沒想到他的字也毫不遜色。

       一字字細細看過去,不知不覺間,他的字似乎帶著他特有的淡定,慢慢感染了我的心情,積聚在心頭的焦躁鬱悶漸漸消散。嘴角帶著絲笑,輕嘆口氣,鋪紙研墨,開始練字。

       看看他的字,忍不住模仿他的筆跡,一遍遍寫著'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不知不覺間,心思沉浸到白紙黑字之間,其餘一切俱忘。

       待感到脖子痠疼,抬頭時,夜色已經深沉。忙收了筆墨,匆匆洗漱歇息,不大會,就沉沉睡去。很久難覓的好睡!

       ──────────────────

       太子大勢已去,一切只是等康熙最後的裁決。康熙如今看太子的目光只餘冰冷,想著那個三四年前還會為太子傷心落淚的父親,心中滿是感嘆,皇位,這把冰冷的椅子終於把父子之情碾碎磨完,如今只餘冷酷厭惡。

       因母過世,悲母成疾而抱病在家半年多的八阿哥再度出現在紫禁城中,面色蒼白,仍然唇邊時時含著笑,可眼光越發清冷。

       今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來給康熙請安,人剛坐定,八阿哥、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又來請安。康熙卻小憩未醒,李福全問各位阿哥的意思,幾位阿哥都說'等等看'.屋裡人雖多,卻一片寂靜。我捧著茶盤,依次給各位阿哥奉茶。

       走到八阿哥桌旁,把茶輕輕放於桌上,感覺他目光一直盯著我手腕,我強自鎮定地瞥了他一眼,正對上他的眼眸,冷如萬載玄冰的波光中,夾雜著驚詫傷痛。我剎那間心急遽下墜,全身驟寒,幾步走離了他,給側旁的十三阿哥奉茶,屏氣轉身從身後小太監托著的茶盤中端起茶,手卻簌簌直抖,十三阿哥淡淡瞟了我一眼,忙接過茶盅,裝做很渴的樣子,趕著抿了一口,又若無其事地放到了桌上。自始至終,眼神一直笑看著對面的四阿哥和九阿哥。

       我雙手攏在袖中,行到十四阿哥桌旁,深吸了口氣,才穩著手將茶盅端起,一面用眼光問他。他愣了一下,看我奉茶時尾指指向他的手腕,他一面裝做端茶而品,一面微不可見的搖搖頭。原來他還沒有給,難怪如此!

       我失神地拿著茶盤,轉身而出,猛地和迎面狂衝進來的人撞到一起,立身不穩,向後摔倒,只聽得他怒聲喝罵道:"混帳東西!狗眼張到哪裡去了?"一面抬腳就踹,幾人"住手!"之音未落,我側肋上已挨了一腳。所幸藉著摔倒後仰之力,化解不少,可也是一股鑽心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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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顧不上疼痛,我忙跪下磕頭請罪,抬眼看卻是十阿哥。他顯然未想到踹到的人是我,又急又氣又惱,一手舉袖遮著半邊臉,一手過來攙扶我,我忙躲開他的手,自己爬起來,忍著痛低聲道:"只輕碰了下,沒踢到實處!"說著給他躬身行禮道:"謝十阿哥不責罰!"

       他愣了一下,還想說話,我向他笑著微微搖了搖頭。他臉色懊惱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仍舊用衣袖半遮著臉。八阿哥臉色微青,喝斥道:"進來後安也不請,橫衝直撞,你有什麼要緊事情?"

       十阿哥看了眼四阿哥,向四阿哥和九阿哥敷衍著行了個禮,十三和十四阿哥又趕忙向他行了禮,各自坐回了椅子上。

       我快步走到簾外後,才扶著牆,彎著身子輕輕摸著被踹的地方,呲牙直吸冷氣!一面對身旁的小太監吩咐:"通知玉檀給十阿哥沖茶!"

       說完,側頭看向簾內,不明白究竟是誰點了這個炮仗,我卻無辜被炸。

       十阿哥看了一圈在座的阿哥,大聲問:"皇阿瑪呢?"一旁的太監忙躬身回道:"萬歲爺小憩未醒,十阿哥候一會吧!"

       十阿哥氣拍著桌子,問一旁立著的太監:"茶呢?沒看見爺在這裡嗎?"太監忙躬身回道:"若曦姑娘剛出去沖泡了,估摸著馬上就來!"

       十阿哥正在拍桌子的手一滯,在半空停了一下,又緩緩放到了桌上。我氣嘆道,這個二百五,找人撒氣,卻次次落到了我頭上。

       十四阿哥問:"十哥這是打哪受氣而來呀?幹嗎一直用袖子遮著半邊臉?難不成與人打架掛了彩?"

       十阿哥臉色難看,發了半天呆,猛地一拍桌子,立起身叫道:"就是拼著被皇阿瑪責打,我也非休了這個潑婦不可!"

       滿堂阿哥聞之,都是一愣,十四阿哥卻開始笑起來,一面道:"快把袖子拿下來,讓我們瞅瞅!到底打得如何?一會也好幫你敲敲邊鼓。"

       九阿哥和十三阿哥聞言,都是想笑卻又斂住。四阿哥臉色一直淡淡,恍若未聞地垂目盯著地面。八阿哥微皺著眉頭呵斥道:"哪有把夫妻間私事鬧到宮裡來的?趕緊回去!"

       十阿哥氣鼓鼓地站著,不說話,也不動。十四阿哥笑上前,想拉開他的袖子一探究竟。十阿哥怒推開他,十四住了手,笑眯眯地問:"究竟所謂何事?說來聽聽,正好我們幫你評評理!"

       八阿哥看十阿哥不為所動,無奈地長嘆口氣,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要鬧到這裡來?"

       小太監捧著茶盤,輕聲道:"姐姐,茶備好了!"我忙接過茶盤挑簾而進。十阿哥正指著侍立在旁的太監喝道:"滾出去!一個不許留。"自打他進來後,就一直提心吊膽的太監如奉綸旨低頭匆匆退出,守在簾子外的太監也都迅速散去。

       他氣沖沖地道:"今年元宵節,她見我書房掛著的燈籠好玩,就要了去。今日不知從哪裡聽了些閒言碎語,回來就把燈籠摔倒我臉上,幾腳跺爛,不依不饒,又吵又鬧地非要我說個清楚'為什麼把別人去年不要的東西給她?'我哪有閒功夫陪她唧咕這些?她越發鬧得厲害。我氣罵她脾氣連若曦的一絲半點都趕不上,她就突然發起潑,居然給了我,給了我……"說著,快速拿開衣袖給八阿哥看了一眼,又迅速掩上。

       我聽到這裡,只是尷尬。一時進退不得。十四阿哥笑睨了我一眼,一副'你看,你看,就知道是你惹得禍!'的樣子!

       八阿哥柔聲勸道:"那也沒有為了這個就休妻的道理!先回去,回頭我讓她姐姐去好好數落她一頓,為你解氣!"十阿哥坐回椅子上說:"八哥,你不用勸我了,我是鐵了心的!"十四忙收了嬉皮笑臉之色,正色道:"十哥!你這樣鬧可不好,無故帶累了若曦!還是先回去吧!"

       十阿哥怒道:"我自己會跟皇阿瑪說清楚的,我休她,因為她是個潑辣貨!和若曦有什麼相干的?"

       十四側頭看向我,示意無能為力,讓我自己拿個主意。我猶豫了一下,如今正是多事之時,太子求婚餘波未定。以十阿哥的混脾氣,對著康熙不知道還要說出什麼話來,萬一哪句話引得康熙生氣,遷怒於我,只怕後果可怕!而且康熙隨時會來,沒有時間容後再說。權衡利弊後,覺得再不妥當也只得如此。所幸在場之人,除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是八爺黨的人,就是不顧念我,也得顧念十阿哥。

       我上前向十阿哥行禮道:"奴婢斗膽!有幾句話想說。"十阿哥道:"不用勸我!我心思已定!"說完竟閉上了眼睛。

       我輕嘆口氣,自顧說道:"沒打算勸你,只是想問一個問題而已。"他沒有反應,我問道:"十阿哥,你被福晉打了,可有還手?"他閉著眼睛搖搖頭冷哼道:"沒有!"

       我問:"為什麼呢?"他睜開眼睛看著我,一時有些悶,過了半晌怒道:"我不跟女人一般見識!"我道:"你脾氣一上來,還會記得不跟女人一般見識?只怕就是個孩子,也先打他一頓解了氣再說!"他愣愣地看著我。

       我緩緩道:"奴婢小時候特別喜歡吃冰糖葫蘆,因為它酸酸甜甜脆脆,偶爾一吃,感覺很新鮮。後來因為阿瑪嫌它不乾淨,不肯給我買,我卻越發不能忘記冰糖葫蘆的味道,總覺得那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雖然我也很愛平日常吃的芙蓉糕,可還是覺得冰糖葫蘆更好吃。後來,有一天,我終於又吃到了冰糖葫蘆,十阿哥,你猜猜我是什麼感覺?"

       十阿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我,見我緊盯著他,他說:"肯定很高興!"我笑了笑道:"錯了!是失望!極其失望!奴婢一瞬間的感覺是這個東西,雖然不難吃,可也絕沒有芙蓉糕好吃!奴婢怎麼會一直認為它比芙蓉糕好吃呢?然後就試著三個月都沒有吃芙蓉糕,發覺自己想得要命!這才知道自己最愛吃的原來是芙蓉糕。奴婢竟然不知道隨著年齡漸長,自己的口味早已經變了,只是固執地守著過去的記憶不肯放手,卻不知道一直被自己的記憶騙了!"

       說完我靜靜看著十阿哥,他卻是一臉茫然,我說得話很難懂嗎?我看向十四阿哥,十四讚許地看了我一眼,緊接著看著十阿哥無奈地搖搖頭。

       看來不是我的問題,事已至此,挑明了說吧!我吸口氣,繼續道:"十阿哥,其實奴婢就是那個冰糖葫蘆,而十福晉就是芙蓉糕。芙蓉糕一直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日子久了,你不覺得稀奇。而冰糖葫蘆因為一直得不到,留在記憶裡,味道變得越發好。但如果真有一日你沒有了芙蓉糕,你才會知道,其實你最喜歡的是芙蓉糕!"

       十阿哥臉色一時驚一時痛一時疑,默默沉思著。我道:"奴婢再問一遍,十阿哥為什麼沒有還手呢?"

       十阿哥臉色變化多端,猶疑不定。我道:"也許是即使氣極了,心底深處仍然不捨得呢!"他猛地把桌上的茶盅掃翻在地,吼道:"不是!不是!我不和你說!我總是說不過你!反正不是!"說著,依舊掩著臉向外衝去。

       我緊追了幾步,十四阿哥在身後叫道:"讓他自己靜心想一想!這麼多年的心結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想通的!何況他還是個認死理的人!"

       我停了腳步,很是尷尬,轉身向幾位阿哥草草行了禮,誰的神色都不敢看,就趕忙退了出來。出來叫了王喜讓他帶人進去服侍,又吩咐了他趕緊把地上的碎茶盅清理了。

       我坐在几案旁呆呆地想著十阿哥和十福晉。玉檀輕聲叫道:"姐姐!該給萬歲爺奉茶了!"我'啊'了一聲,忙立起,玉檀把茶盤遞給我。我向她點點頭,定了定心神托著茶盤,小快步而出。

       進去時,康熙正和幾位阿哥商議'江南督撫互訐案'.心中輕嘆道,又是貪污!如今真是月月有小貪,幾月一大貪!

       因為江蘇鄉試時,副主考趙晉內外勾結串通,大肆舞弊,以至發榜時蘇州士子大譁。康熙命巡撫張伯行、兩江總督噶禮同戶部尚書張鵬翮、安徽巡撫梁世勳會審此案。審理期間卻牽涉出噶禮受賄銀五十萬兩,案子越發錯綜複雜,審理一個多月竟然沒有任何結果。張伯行憤而上奏彈劾噶禮,噶禮聞訊也立即上書攻擊張伯行。一時眾說紛紜,各有道理。

       康熙無奈之下又派了穆和倫、張廷樞去查詢,可他們卻因為顧忌噶禮權勢而至今未有決斷。噶禮出身顯貴,是太祖努爾哈赤之女的阿附、棟鄂氏滿洲正紅旗溫順公何和哩的四世孫,本身又位居高位,兩江總督是封疆大吏中最煊赫的要職,乃正一品大員。最重要的是噶禮一直聖眷隆厚。

       康熙問四阿哥如何看,四阿哥恭敬地回道:"皇阿瑪南巡時曾讚譽張伯行為'江南第一清官',民間對他也一直口碑甚好。噶禮在皇阿瑪親征噶爾丹時立下大功,其時大軍困於大草原時,唯獨噶禮冒險督運中路兵糧首達,向來對皇阿瑪忠心耿耿。如今兩人互相攻擊,確實令人惋惜!兒臣的意思是還需詳查,勿要冤枉任何一個!"

       我一面低頭奉茶,一面抿嘴而笑,好個抹稀泥,說了和沒說一樣!不過接著卻替他無奈,他的本意肯定是嚴懲貪污之人,但上次在戶部虧蝕購辦草豆銀兩案件時,已經因自己的政見與康熙不合而遭到斥責,此次又牽涉到康熙的寵臣噶禮,在不能確定康熙的心意前,如果不想失去康熙的歡心,他也只能蹈光隱晦,隱藏政見!

       康熙又問八阿哥的意思,八阿哥回道:"兒臣的想法和四哥一樣,還是要仔細查詢,勿枉勿縱"

       我心下一笑,這也是個滴水不漏的!有觀點等於沒觀點!待奉完茶後,低頭靜靜退了出來。

       玉檀看我捂著側肋皺眉頭,半蹲在我身邊問:"疼嗎?"我點點頭道:"隱隱地,還好!"玉檀道:"晚上我幫姐姐用燒酒、麵粉和雞蛋清敷一下傷處!不過幾天就會好的。"我朝她感激一笑,點點頭。

       心中忽動,想著連一直未去前頭的玉檀都知道十阿哥大鬧,康熙不可能一無所覺的。

       過了大半晌,王喜匆匆進來說:"萬歲爺叫姐姐呢!"我起身隨他而去。幾位阿哥正向外行去,我和王喜忙俯身蹲在一旁待他們走後,我才進去。

       康熙問:"剛才怎麼回事?胤礻我鬧什麼?又是踹人,又是摔杯子的!"

       我跪在地上,想著終究是瞞不過的。低頭道:"十阿哥和十福晉吵架,一時生氣就跑來找皇上評理!後來被勸了幾句,就又回去了。"

       康熙說:"這些朕都知道了,為何吵,怎麼把他勸回去的?"語氣雖溫和,卻隱隱透著無限威嚴壓迫。我心中一顫,磕了個頭道:"十阿哥和十福晉吵架歸根究底的原因是因為多年前的一些流言蜚語,讓十福晉一直誤會至今。所以此事也算因奴婢而起。是奴婢斗膽勸的。"當年我喜歡十阿哥的事情,全紫禁城都傳得沸沸揚揚,康熙沒有道理不知道。

       我把由燈籠引發的吵架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又把對十阿哥說的話大致重複了一遍。

       回完話後,頭貼在地上,心中只是難受,一件件,一樁樁,不知道康熙最終會怎麼發配我。忽地覺得一切都沒有意思,我整日提心吊膽,瞻前顧後,費盡心機,卻還是時有紕漏,生生死死都操控在別人手中,不管是康熙還是阿哥,任何人的一句話都有可能瞬間把我打入地獄。無限心灰,無限疲憊。忽覺得如果他就此把我給了十阿哥,我也認了,不想再爭!不想再抗拒!

       康熙一直沒有說話,空氣中死一般的凝寂,我木然地等著康熙的發落,半晌後,康熙說:"起來吧!"我磕頭後立起。康熙凝視著我,溫和地問:"道理你說得如此清楚明白,將來有一日自己可能做到?忘掉得不到的,珍惜已經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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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我猛地抬頭看向康熙,正對上他洞察秋毫的目光,又忙俯下頭。靜默了會,回道:"奴婢不知道!"

       康熙輕嘆口氣,柔聲說:"下去吧!"

       ─────────────────

       我茫茫然地出來,腦中迴蕩著康熙的話"將來有一日自己可能做到?忘掉得不到的,珍惜已經得到的?",這是什麼意思?他認為什麼是我得不到的,什麼又是我能得到的呢?

       心中憋悶,信步走到屋廊外,看看四周的高牆,天地被他們圈得如此逼仄壓抑。再半仰頭看向碧藍的天空,是如此明朗開闊,無邊無際。它們離我彷彿很近,似乎手伸長一點,就可以觸碰。被蠱惑般地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有,只有不能把握的風從指間滑過。

       "若曦!"我木然看著臉色冷若冰霜的八阿哥,呆了半晌,才明白這是在叫我。朝他莞爾一笑說:"什麼都沒有,只有風!"八阿哥臉色一怔。

       十四驚異地問:"若曦,你怎麼了?"我還未及回答,他和八阿哥就向著我身後俯身請安,八阿哥一面笑道:"四哥還未出宮?"我側身回頭定定看著正緩步而來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一面笑向八阿哥請安,一面道:"我和四哥想著該去給德妃娘娘請安,就又轉回來了。八哥怎麼也沒有出宮?"八阿哥笑說:"忽然想起若蘭有些事情讓我問問若曦,就耽擱了。"說完看著我柔聲道:"若曦,越來越沒規矩了!安都不請的嗎?"

       我心中煩躁,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請安,一面道:"奴婢出來的時間久了,還得回去當值!"靜靜蹲了一會,卻無人說話,我抬眼哀求地看了眼四阿哥,他神色不變,隨意地揮揮手說:"退下吧!".我忙快步走開。聽得身後十三阿哥向八阿哥行禮告退的聲音。

       ─────────────────

       昨日一夜都未睡好,腦中一直翻來覆去琢磨康熙的話,明知道自己想不明白,卻無法克制地想了又想。今日又是當早班,強撐著當完班,回來後,覺得頭重,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反倒頭更是暈,只得又爬起來。

       坐在桌前發了會呆,鋪開紙張,研了墨,開始練字,仍舊照著他的筆跡一個個字寫去,'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一直很管用的鎮靜方法,今日卻好像失靈,寫了兩大篇後,心神仍然沒有安定。

       正低頭寫字,忽聽得院門'吱呀'一聲,我應聲抬頭從大開的窗戶看去,四阿哥正推門而入。

       我提著筆,還有些呆。忽地反應過來,忙順手將紙張收攏起來,他走到桌旁問:"寫什麼呢?"我說:"沒什麼,隨便練字呢!"

       他坐於一旁的椅子上說:"這麼用功?"說著拉住我的手隨手抽了一張攤開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寫得很難看吧?"他凝視了好一會,說:"練了很多遍了吧?"我低低'嗯'了一聲!

       他問:"昨日踢的地方還疼嗎?"我搖搖頭說:"只是輕碰了下,沒有踢到實處!"

       他默了會,忽地說:"若曦,答應我件事情可好?"我問:"什麼?"

       他緩緩道:"從現在起永遠不要對我說假話!我和你一樣,即使醜陋也要真實!"我靜了一會,問:"那你能答應我永遠不和我說假話嗎?"他嘆道:"真是算計得清清楚楚,一點便宜都不給人佔!可挨了十弟這一腳,怎麼未和他算帳?擔著掉腦袋的風險維護十四弟,你這筆糊塗帳又是怎麼算的?"

       我笑道:"我只和聰明人算帳,見著糊塗人自個就也糊塗了!"他'哼'了一聲問:"如果我答應,你就答應嗎?"

       我笑著點點頭。他說:"我答應!"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坦然回視著我。我問:"為什麼?"他說:"沒有為什麼。只覺得理當如此!"

       我想了會說:"可是有些事情我就是不願意說,那怎麼辦呢?"他想了想說:"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你不願意說。但是不要用假話來搪塞我!"

       我出了會子神,忽地笑道:"那我有個問題要問你!你可以選擇不告訴我!"說著示意他把手遞給我。

       我在他的手掌上,用手指慢慢寫了個'皇',又寫了個'位',然後挑著眉毛,笑睨他問:"你想要嗎?",停了一下,又笑補道:"可以不回答的!"面上雖在笑,心裡卻很是緊張,因為知道他的答案會就此改變很多東西。我心裡即怕他說'不想',更怕他說'想'.

       他緩緩收攏手掌,神色未變,靜靜注視著我,我笑容漸漸有些僵,知道自己在賭,賭我在這紫禁城中最後一點的不甘心,最後一點的渴望。

       只是一瞬,可於我而言已經久到我開始萬分後悔自己的莽撞衝動,為什麼要試驗呢?他說會說真話,我相信就是了!為何要試驗呢?試驗最難測的人心,而且是紫禁城中的人心,何必呢?

       正想著如何不著痕跡地把話帶過時,他嘴角微抿,云淡風輕地說:"想要!",彷若我在他掌心寫得不過是平常之極的玩物,而非九五至尊的寶座。他語聲輕輕,我卻如聞雷響,半晌不得做聲,喃喃問:"你還告訴過別人嗎?"他說:"你是第一個!"

       我搖頭表示不信,問:"十三阿哥呢?"他說:"他從小跟著我長大,我凡事不瞞他。我的心思,他還摸不透嗎?還用我告訴他?"我問:"你不怕我告訴別人嗎?"他淡淡說:"你剛才壓的賭注太大,我有心不賭,可怕就此終身錯過!"我咬唇皺眉看著他,我的心思在他面前竟然如此通透?他盯著我,伸手輕輕撫展我的眉頭,嘴角噙著絲笑,溫和地說:"你不會的!"

       我傻傻地看著他,還是難以置信,他把對皇位的覬覦之心藏得那麼深,就連康熙都從未對他起過疑心,如今為什麼告訴我?甚至懷疑自己幻聽。驚詫未散,心中暖意緩緩流動,一時竟鼻子酸酸。他猛地在我額頭上彈了一記,說:"該我問了!"

       我揉著額頭,顧不上疼,忙斂了心神緊張地看著他,他想知道什麼?他嚴肅地與我對視了一會,緩緩說:"我想知道……"他停了下來,我屏著呼吸,"昨日踢得重嗎?"

       我長舒口氣,皺眉道:"又嚇我!不算重,不過也不輕,一直隱隱地疼,玉檀已經替我敷了藥,沒什麼大礙!"他拿出一盒藥放於桌上說:"每日早晚溫水服用一粒。和外敷的藥不起衝突。"我點點頭。

       "昨日皇阿瑪和你說了什麼?你行為那麼異常?滿臉不耐煩,見到我們連安都不請!"我嘆口氣,將我和康熙的對話轉述給他聽,問:"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帶著絲淺笑說:"先告訴我,你怎麼回答皇阿瑪的?"我撇撇嘴說:"奴婢不知道!"

       他點點頭說:"說了和沒說有什麼區別?皇阿瑪怕是要苦惱了!"我抿嘴一笑道:"皇上是嘆了口氣來著!"他好笑地看著我,我側頭笑嗔道:"未摸準皇上確實心意前,當然只能如此回答了!再說了!你可別笑我!你自個抹稀泥的本事不比我差!那麼大件案子,說得倒好似義正嚴詞,可實際卻……"我向他皺了皺鼻子,未再說話。

       他笑盯著我道:"就我看來,恐怕皇阿瑪以為你的意中人是十三弟了!"

       我'啊'了一聲,看著他笑起來:"是因為上次和敏敏賽馬的原因嗎?"四阿哥點點頭說:"八九不離十。敏敏和十三弟的異樣那麼明顯,皇阿瑪肯定會想到兒女私情上去的。"

       我凝神想了會,問道:"當時蘇完瓜爾佳王爺究竟和皇上說了什麼讓皇上不再追究呢?"他道:"自個沒有琢磨過嗎?"

       我道:"當時也曾仔細琢磨過的,不過有一點想不透,也就只得算了!不過今日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了!"他看著我,鼓勵地點點頭,示意我繼續說。

       我道:"當日我想不透王爺究竟會不會告訴皇上敏敏喜歡十三阿哥,總覺得不可能告訴皇上的,難道不怕皇上指婚嗎?可如今想來,當時的場面怎麼瞞得了呢?所以王爺肯定要向皇上坦承敏敏對十三阿哥的感情。但是接著說了什麼不願意讓敏敏嫁給十三阿哥的道理,而且說服了皇上同意佐鷹王子和敏敏!"我嘆氣道:"至於皇上為什麼會同意敏敏嫁給佐鷹王子,我不僅不明白還覺得詫異呢!再則,皇上讓兩大部落聯姻也就罷了!可怎麼還暗中默許佐鷹王子爭取王位呢?"

       四阿哥淡淡而笑:"伊爾根覺羅大王子的同胞姐姐是納喇部的新王妃!現在可明白?"我'哦'了一聲,笑道:"明白了!平衡各個部落的勢力!讓他們彼此牽制,彼此爭鬥!誰都不能真正坐大!"

       四阿哥道:"這就是皇阿瑪同意佐鷹和敏敏婚事的最重要原因。還有一個就是伊爾根覺羅大王子,一方面大王子額娘出身顯貴,母族不僅在伊爾根覺羅部勢力龐大,在其他幾個部落也很有影響力,另一面伊爾根覺羅大王子本身也非王位合適的繼承人,佐鷹卻才能出眾。而且最重要的是額娘出身低賤,沒有勢力輔助,他將來繼承王位後,即使有蘇完瓜爾佳部落的支持,但卻要面對自己部落內大王子的勢力,兩相牽制!皇阿瑪自然默許他爭王位!"

       我拍腦袋嘆道:"太複雜了!再說下去,就要把蒙古八大部落的姻親歷史關係和內外爭鬥都理一遍了!我只要知道大概就好!知道敏敏嫁給十三阿哥不如嫁給佐鷹好處多就行了!在這種情況下,皇上既順了蘇完瓜爾佳王爺的心意,讓王爺對皇上感激,也順了自己的心意,又何樂而不為呢?"四阿哥微微一笑,沒再說話。

       我側頭回想著當日的情景,不禁趴在桌上笑起來,笑問他:"皇上不會糊塗嗎?多年前人家說我中意十阿哥,如今又知道我中意十三阿哥!"

       他搖頭說:"我從未覺得你會中意十弟,不過你不中意十三弟,我當年倒是有些納悶!"我眨了下眼睛嘲笑道:"自己弟弟總是最好的!"話剛出口,就發覺此話大有語病,他睨了我一眼,未吭聲。

       我趴在桌上,默默想了會,幽幽問道:"那皇上那句話的意思究竟是想讓我遂了心意,還是不想?"他笑說:"若曦!皇阿瑪的確很疼你!依照你所說的皇阿瑪的語氣和神態來說,皇阿瑪對你的事情倒是頗為躊躇,還是很照顧你心思的!"

       我臉埋在胳膊間,悶著聲音問:"那將來皇上會答應嗎?"過了半晌,他笑道:"終於會臉紅了!"我道:"才沒有呢!"他笑說:"沒有嗎?那你耳朵怎麼紅了呢?"我臉越發燙起來,靜靜趴著再不敢多話。

       他笑說:"等太子之事的風波平息,我就去求皇阿瑪,向皇阿瑪說明我們兩情相悅,等皇阿瑪問你時,你再表明心跡!以皇阿瑪對你我兩人的感情,應該會答應我們的懇求的!"

       我靜靜趴於桌上,凝神想著,他手輕輕落於我頭上,柔聲說:"不要費神琢磨了!此事我已想過!雖然你的婚事有些麻煩,可我又不去爭皇位,沒有什麼利益之爭!只要不涉及皇位,皇阿瑪對我們一向寬仁,對我更是慈愛,又疼你,他會成全的!"

       忽然兩聲'篤篤'敲門聲,我一驚,猛地從椅上跳起。他嘆道:"怎麼如今如此沉不住氣?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也如此驚慌!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我揚聲問:"誰呀?""奴才方合!"我忙關了窗戶,出來時又順手掩了屋門。打開院門,人堵在門前壓著聲音問:"什麼事情?"方合一面請安,一面遞給我藥,也壓著聲音低聲說:"十四爺吩咐的。服用方法裡頭都寫分明了。"

       我心下釋然,笑接了藥,他又打了個千,轉身而去。我握著藥,關好門進屋。隨手把藥擱在桌子上,又推開窗戶。

       他淡淡瞟了眼桌上的藥,立起身子,我問:"要走了嗎?"他點點頭,說:"自從太子求婚後,你就終日心神不寧,前陣子剛看著好些了,可皇阿瑪一句話就又讓你舉止失常。往後的日子只怕少不了風波,你打算就這個樣子去應對嗎?越是心內害怕面上才應越鎮靜,他人摸不清底細,才越不敢輕易出手!哪有自個猴急著自露馬腳的道理?"

       我咬了咬唇,點頭道:"記住了!"他道:"我走了!"我微微一笑說:"好!"他從桌上快速抽了張我練的字,待我驚覺劈手要奪時,他已經收攏進袖中:"做個見證,看你以後可有長進!"

       說完,提步而出,我立於窗前,看他走到院門口,伸手拉門時,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轉頭掩門而去。

       我立了半晌後緩緩坐於椅上,忽覺得這屋子前所未有的寂靜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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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氣越來越熱,康熙搬進了景緻更為怡人的暢春園。大家因暑氣而心煩,我卻完全安定下來,嘴邊帶笑地待人接物,謹小慎微地服侍著康熙。雖然心底深處仍是隱隱的懼怕,可同時還夾雜著絲絲心安。

       四阿哥送的藥還未吃完,肋上的傷已經全好。遠遠地看見十四阿哥,忙趕著追上去,他和十阿哥這段時間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十阿哥我倒是明白,可他若只是為了鐲子的事情,實在不必如此!

       我向他請安,謝他贈藥,他一笑而過。只道"十哥和福晉現在可逗著了!兩人忽然一改以前幾句話就劍拔弩張的樣子,見了面一個比一個客氣有禮,看著不像成婚多年,反倒更像臉皮脆嫩的新婚小夫妻!"我聽後拍掌大樂,原來這麼個莽撞人也有一天化為繞指柔!

       兩人笑著笑著,突然都靜了下來,他沉默了半晌道:"對不住!鐲子那天晚間我已送到了八哥府上!"我默默聽著,他輕嘆口氣低頭道:"當時正在書房,他微笑著接過,隨手就拿桌上的石硯砸了粉碎!"我咬唇未語。他靜了靜說:"八哥當時笑說'她終究還是跟了老四!'"我一驚,抬頭看向十四阿哥,正對上他炯炯雙眼,他問:"真的嗎?"

       我定了定神問:"你沒問他為何如此說嗎?"十四道:"八哥說你自打入宮後,就對四哥一直與眾不同!奉茶是最先按了他的喜好上,後來才陸續依了各人口味!很多事情上你都對四哥設法維護,甚至不惜潑茶燙十哥。四十七年廢太子時,你從塞外回來後,看四哥的眼神越發不同,還時而臉色泛紅。"十四阿哥'哼'了一聲道:"後來,不用八哥提點,我都沒有少看到你和四哥眉來眼去,有時莞爾一笑,有時神色微嗔!八哥一向留心你一舉一動,看到的就更多了!"

       我忽地大笑起來,十四阿哥本來微帶怒氣,聞得我的笑聲,一時怔住,我帶著幾分淒涼笑道:"好個心思深沉如海的'八賢王'!我竟真個不知道他從頭至尾是如此想的,原來他從未真正表露過自己的心思!他讓我看到的都是他想讓我感受到的!"我一直知道他'逢人便示三分好'!但從未料到我也是那三分好中的一個。他既自始至終都有疑心,不曾相信過我,為何還能對我一副情深不移的樣子?說完心中酸澀,轉身就走!

       十四一把拽著我胳膊問:"你真的喜歡四哥嗎?"我側身盯著他冷笑說:"是!我喜歡四阿哥,我打小就一直喜歡四阿哥,對他深情似海!滿意了?"說完猛地摔脫他的手,快跑離去!

       正低頭猛跑,忽地撞到一個人身上,他一把扶住我,才沒有摔倒!抬眼看是四阿哥,他目光淡淡地看著我,一旁十三笑問:"後面有老虎追你嗎?"我心中痠痛,用力甩脫四阿哥的手,提步就走,一面眼淚潸然而下。

       四阿哥忙轉身一把拽著我,硬拖著我快步走到一旁的太湖石後,問:"怎麼了?"我只是默默掉眼淚,他不再說話,由著我哭。哭了半晌,我問他:"你以後真的不會騙我?有什麼都會直說?"他說:"是!"我點點頭,拿絹子抹乾眼淚說:"我沒事了!"他靜靜看著我,我側頭微抿嘴角道:"想知道怎麼了?可這件事情如今我不想說,可不可以?"他點了下頭,沒再理會,道:"皇阿瑪等著見我和十三弟。"說著,轉身走了出去,我隨後跟了出來,一直等在外面的十三阿哥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幾眼,笑問四阿哥:"可以走了嗎?"四阿哥微一頷首,兩人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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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自從十阿哥大鬧乾清宮後,就一直躲著我,有時遠遠看見他的身影,我還未動,他很快就不見了。他打算躲我到什麼時候呢?不禁有些遺憾,想想卻也罷了!從此後他能與真心喜歡的人長相廝守,已經足夠!我本就是他生命中的過客,即使他以後再不理會我,那又有什麼打緊?

       而我是躲著八阿哥,能不見則不見。不是怨怪,當時初聞十四阿哥所言,的確心中難受,因為他竟然完全否決了我對他的心意,我多年的憂思剎那變得多麼可笑?而且我已太習慣於他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風範,潛意識裡忘了他在心計上是和雍正互較高低的對手,甚至下意識地苛求他的完美。

       可靜下心來一想,人在氣頭上,誰說話不是帶著偏激?我對十四阿哥說的話不也是否定了他?最重要的是,自己又何嘗對他真正坦露過心跡,還不是遮遮掩掩的,甚至在相擁微笑時也藏著憂慮和不甘。自己都未曾做到,又怎能要求他人?

       他有疑心,我又何嘗沒有?他對姐姐一見鍾情,兩年刻骨相思,婚後似有若無的情意,愛恨糾纏的真相,他對我真如他所說不是對姐姐的移情嗎?草原上的場景有幾個男子敢說真話?或忍心說真話?言詞總是容易說的,而自己的心卻總是騙不了的!而且他縱有疑心,只怕也是隨著我的舉止時強時弱,何況我敢自問自己一句,當時心底深處真就沒有絲毫四阿哥的影子嗎?

       如果是現在的我,棱角被磨平很多,心境蒼涼很多,對世事無奈更多,妥協多了幾分,包容多了幾分,偏執少了一點,我和他也許結局會有不同!可回不去了!一切已如那個玉鐲,不管曾經多麼晶瑩剔透,光彩絢麗,如今卻已粉碎成灰,再多想又有什麼意思呢?一切的一切已經不能回頭!他和我都只能繼續自己前面的路。

       想著四阿哥,嘴邊不禁浮起一絲笑,在這個紫禁城城中,我並不是獨自一人,他願意傾聽我的恐懼擔心煩惱,提醒我未看清的紛雜局面,他願意坦誠以對,我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至少現在是一個好的開始。想著他一次次的捉弄,又忍不住恨恨的,我在他面前似乎總是無計可施,落於下風!

       ──────────────────

       一日康熙和幾位阿哥在水閣中賞荷閒聊。我捧出綠玉荷葉托碟,上放的琉璃小碗中盛著冰鎮好的紅棗藕粉布丁,康熙看了眼笑問李德全:"若曦有多久沒花心思做過東西了?"李德全想了想回說:"大半年了!"說完自己先嘗了一小勺。

       康熙笑道:"看看她今日又有什麼新鮮花樣?"說著從李德全手中接過嘗了幾口,點頭道:"不錯!色澤晶瑩剔透,味道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初嘗棗香濃郁,待最後卻只餘淡淡荷香。"

       我忙躬身謝恩!康熙笑問:"還有嗎?給他們每人一份嘗嘗你的手藝。"我笑答:"有呢!只是再沒有這樣的綠玉荷葉碟,不那麼對景了!"

       說完轉身示意玉檀端進來。玉檀端著幾套琉璃碗碟進來,我先給太子爺奉上,他伸手欲接,我裝著未看見,輕輕擱在了桌上,然後一躬身走開。給四阿哥端了一碗擱在桌上,禁不住嘴角帶著絲幸災樂禍的笑瞅了他一眼,他眼光淡淡,目注前方,恍若未見。轉到八阿哥身旁時,他正含笑看著四阿哥,我低垂著頭放下碗碟後,俯了俯身子後就轉到了十阿哥身旁。

       待得給所有阿哥上完,各人開始食用,我立在康熙身後,看四阿哥剛一入口,就蹙了眉頭,瞬即眉頭展開,面色恢復如常,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用著。康熙笑問:"味道如何?"幾位阿哥都紛紛讚道:"確如皇阿瑪所言!"唯獨四阿哥沒有說話,康熙目注四阿哥問:"四阿哥,你覺得呢?"四阿哥回道:"兒臣也覺得甚好,正在回味,一時未顧及回答。"我趕忙低頭咬唇強忍著笑。

       待康熙用完,我收了碗碟退出來,把碗碟隨手交給太監,快走了幾步躲開,捂著肚子就開始笑,笑得眼淚差點出來。原來忍笑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待笑夠了,又趕忙回去,和玉檀備好茶,給各位阿哥奉茶。我靜靜立在康熙身後,只見四阿哥面色平靜,一面陪康熙笑談,一面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茶。我再不敢抬頭,只顧著忍笑。

       待得李德全服侍康熙起身離開後,各位阿哥也紛紛離去。玉檀和我一面往回走,一面低聲道:"今日四王爺喝了好多杯茶!"我'噗哧'一聲,又開始笑!玉檀被我笑得濛濛,我揮手說:"沒什麼!就是今日開心!"

       正走著,看到十三阿哥立於大樹下乘涼,我讓玉檀先行,快步走過去笑問:"四王爺呢?"十三道:"去更衣了!"我一聽又開始笑起來。喝了那麼多杯茶,是要去的。

       十三笑問:"什麼事情讓你這麼樂不可支?"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低聲告訴十三阿哥:"四王爺今日吃的點心裡我加了一些別人沒有的東西!"十三問:"什麼?"我捂著肚子說:"鹽!"

       十三阿哥一聽,立即愣住,滿臉不敢置信,過了半晌,忽地也開始大笑,拍著腿道:"我說呢!難怪四哥是灌茶而非喝茶。哈,哈……天哪!你可真是包天的膽子,連四哥你也敢捉弄!還當著皇阿瑪的面!"我笑道:"誰讓他老是捉弄我?再說,若不當著皇上的面,他豈能由我擺佈?"話音未落,忽看到四阿哥正走過來,我忙說:"我走了!"說著就要逃,十三阿哥一把抓住我笑說:"有膽子做,就不要跑!"

       我急得直跺腳,央求道:"他只怕現在正在氣頭上呢!你先容我避避!"十三阿哥猶豫了下,鬆了手,我忙拔腳就跑,未及跑出幾步,只聞得四阿哥冷冷的道:"回來!"聲音不高,我的腳步卻再也邁不出去,定定的立了會,耷拉著臉轉身慢慢蹭了過去。

       我偷眼打量了一下,他和十三阿哥正並肩立於樹下,面色清冷,難辨喜怒,十三阿哥有些擔心地看著我。

       待蹭到跟前,我低頭默默立著,他靜靜目注著我,忽地對十三阿哥說:"你先回!".我忙可憐巴巴地看向十三阿哥,十三無奈地搖搖頭,表示愛莫能助,然後走了。

       我低頭等了半晌,他卻一直未出聲。實在受不了他的目光,抬頭道:"要打要罰隨你!可是別這麼吊著!"他淡淡說:"伸手!"

       我蹙眉看著他,不會吧?他還真要罰?努努嘴,把手伸了過去!他伸手過來,我正等著他一掌落下時,他已經握著我的手,帶著我轉到了大樹背面。

       他斜斜倚著樹幹,問:"你現在不怕我了?"我道:"我幾時怕過你?"他緊了緊手,我的手有些疼,忙道:"以前是有一點點怕!"他哼道:"一點點?"我陪笑用手比劃道:"再多一點點!"他道:"看來還是讓你怕點好!"

       我瞥了眼他,低頭等著他如何讓我再怕。過了會,他忽然放開我的手,邁步就走,我愣了剎那,心中一慌,忙追了上去,問:"你真生氣了嗎?"他緊閉雙唇,眼光看著前方,只是邁步。我急道:"你不理我了?"他仍舊不看我一眼。

       我一急,也不顧兩人正在路上,拽著他衣袖,攔在他身前道:"我以後再不捉弄你了!"他停了腳步,無奈地道:"我沒有生氣!"他的表情讓我心中一鬆,忙放開他衣袖,讓開路。

       他繼續大步而行,我在側旁快步跟著,問:"那你幹嗎剛才一句話也不說?"他皺著眉頭,道:"我很渴!"

       我知道我不該笑的,可是隨他走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低頭'吭哧,吭哧'地壓著聲音笑起來。他盯了我一眼,我忙咬唇忍住,可不多久又笑了起來,他沒再理會,自顧快步而行。

       待看到前頭的太監,我忙叫了過來,笑著吩咐:"趕緊端杯茶來!跑快點!"他匆匆快跑著而去。我向他行禮告退,笑道:"王爺等茶吧!應該很快的!"他蹙眉揮揮手,我笑著轉身而去。

       到晚間睡覺時,躺在床上仍然想一回,笑一回。待笑累了,人也沉沉睡了過去。第二日起床後,玉檀笑看著我說:"很久未見姐姐心情這麼好過了!連眼睛裡都是笑意!"我'啊'了一聲,問:"有嗎?"玉檀點點頭。

       我忙打開鏡匣一照,真是眉梢眼角帶著笑意!我上次眉眼俱笑究竟是什麼時候?久遠地我都不知道從何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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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早已過去,太子爺的脾氣卻沒因暑氣消散而緩和,反而越發急躁。我想到他至死的囚禁生涯,頗多感慨同情,可轉而一想他若不被囚禁,我恐怕就要嫁給他,讓我在嫁他和他被囚禁中選擇,我毫無疑問選擇後者,又覺得自己的感慨同情很是虛偽!人總是在自己安穩後才會想起同情。

       康熙和眾位娘娘、阿哥、福晉、格格們都聚在太和殿慶祝中秋佳節。當值的太監宮女們各自忙碌,不當值的也聚在一起飲酒取樂共慶佳節。

       我提著食盒,本想回屋,可臨時突然改變主意,想著現在的御花園肯定沒有人,幾株桂花又開得正好,不如索性到那裡賞月、賞桂花、飲酒,不是比自個在屋裡更好?

       果然清清靜靜。涼如水的夜色中,浮動著桂花馥郁的香氣,我不禁腳步慢了下來,深深吸了幾口,正舉頭望月,一縷笛音乍起,唬了一跳!

       待心神定下,不禁有些詫異,誰在這裡吹笛?也不急著去尋,隨手將食盒擱於地上,背靠大樹,半仰頭看著圓月,靜品這一曲《梅花三弄》。

       雪中寒梅,姿態清潔,暗香浮動,雖無百花相陪,卻臨風搖曳、自得其樂。我心中約莫知道是誰,含著絲笑提起食盒,尋音而去。

       人未到,笛音卻轉哀,彷若一陣狂風突起,滿樹梅花終被打落,再不甘心,卻也得與泥塵共處。我心中驚詫,他何時竟然有如此傷痛?不禁腳步放緩,輕輕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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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十三阿哥正立於桂花樹下,橫笛而奏,全無平日嘻笑不羈的樣子,神態安靜肅然。"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馳驟如飛。詩文翰墨,皆工致清新,雅擅音律,精於琴笛。"這樣一個文武全才、豪爽不羈的奇男兒如何一日日地挨過十年的幽禁生涯?想著眼睛有些模糊起來。

一曲未終,十三阿哥已然停了笛音,向我看來。我忙打起精神,笑走過去,問道:"怎麼不吹完呢?擾了你的雅興?"

十三阿哥一笑,道:"不知道是你!只覺得有人偷聽,所以停了!"

我瞟了眼一旁石桌上的酒罈,笑問:"怎麼不在殿前陪皇上,竟撇下福晉獨自跑到這裡喝酒來了?"他瞅著我手中的食盒也笑道:"只准你挑好地方,我就不能來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打開食盒,取了兩壺酒出來,向他做了個請的姿態。他一笑,坐於石凳上,拿起酒壺就是一口。

我也坐下,拿起酒壺,和他一碰,各自仰著脖子喝了一口。十三斜撐著身子,看了會月亮,道:"很多年沒一起喝過酒了!"我嘆道:"十年了!"兩人一時都默默看著月亮發起呆來。

過了好半晌,十三側頭笑道:"難得今兒遇上,又都帶著酒,就好好再喝一次,否則說不定下次再喝又是十年後了!"

他一句笑語,卻不知道說得完全正確。十年的幽禁,十年後,我知你平安得放,而我卻不知自己要身在何處了。如果有緣,也許十年後還能喝酒,如果無緣,那這也許就是最後的離別酒了。

心中悲痛,強笑著說:"是該大醉一次!自從上次被你灌醉後,我一直都沒有再嘗過醉酒滋味!"

十三挑了挑眉毛,一面與我碰酒壺,一面說:"上次明明是你自己拿起酒囊就一口口的灌,一副恨不得立即醉倒的樣子,怎麼是我醉灌你了?"

"你不把我擄到外面去,我能一口口地灌酒嗎?"我瞪著他問。一副你再敢說不是你的錯,你試試的樣子。

他哈哈笑著:"好!好!就算上次是我灌醉你的!不過今兒你可記住了,酒你自己帶了,人也是自個過來的。以後可不要再說是我灌你的。"

兩人一面笑談,一面喝著酒,很快兩人手中酒壺就見底了,他笑拍了拍桌上的酒罈子道:"還是我有先見之明!"我笑道:"是,是!"一面取了兩個碗出來。十三笑說:"還是你合我心意,原本就該如此飲酒,最不耐煩拿著小杯子唧唧歪歪!"說著一人倒了一碗。

兩人喝著喝著,都默了下來,我想著十三即將而來的命運,自己未知的命運,心中難過。十三不知道想起什麼,也是眼角帶著幾絲愁悶。

兩人時不時地碰一下,喝一口,各自愁傷著。傷心時喝酒最易醉,兩人又都已經喝了不少。此時都帶著幾分酒意,忽又相對著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我趴在石桌上,用手偷偷抹乾了眼角的淚。

正趴著時,忽聽得一縷哀傷的笛聲響起。是剛才未吹完的曲子,我側頭靜看著他,他為何心中如此哀愁?

一曲吹畢,十三手握玉笛,起身踱了幾步,慢聲吟道:

赤欄橋外柳毿毿,千樹桃花一草庵。

正是春光三月裡,依稀風景似江南。

片月銜山出遠天,笛聲悠揚晚風前。

白鷗浩蕩春波闊,安穩輕舟淺水邊。

我撐著頭笑道:"人家'才高八斗'者也要'七步成詩',你這三五步就作了這麼多,豈不羞煞曹植。"十三歪著腦袋,懶洋洋地說:"以前寫好的,只是一時心中感慨,念了出來而已。"

我默看了他一會嘆道:"你若不生在帝王家,該多好!就不必只用詩詞羨慕閒逸了!"他深吸口氣,側身而立,背負雙手,仰頭望著月亮,過好一會子才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想過多少次了!我一直嚮往著有一天能騎馬,帶笛,配劍,自由縱橫在天地間,漠北射鵰,江南聽曲。暢意時幕天席地、飲酒舞劍,雅緻時紅袖添香、燈下吟詩。但此身已托帝王家,即使我可以跳出樊籠,卻有我不能割捨的人,不願讓他獨自一人面對風刀霜劍!他雖有額娘、同胞親弟,可和沒有也差不多!"

只覺淚水猛然落下,竟連擦拭都來不及,剛剛拭乾舊淚,新淚又已下。十三轉頭默默看著我。

我一面雙手胡亂抹著眼淚,一面強笑著說:"有些喝多了,酒竟然都化作了淚。"他扯扯嘴角,想笑,卻終是沒有笑出來。走回桌邊,端起碗仰脖灌下。

我也灌了一大口。手撐住頭,問他:"十三阿哥,在這個紫禁城裡,你我是難得想法一致的人,如果能湊在一起倒是好。可是奇怪了,你為何不喜歡我呢?"

十三正在喝酒,忽聽得此言,一下子嗆住了,側頭咳嗽了好幾聲,這才轉頭挑眉笑說:"我還納悶,我這麼個風姿英拔的人在你面前,可也沒見你喜歡我呀?"

我斜睨了他一眼,嘲諷道:"連我這鎖在深宮的人都聽聞了不少你的風流逸事,惹了多少相思債,還嫌不夠多?你平日走在路上可敢回頭?"

十三納悶地說:"為何不敢回頭?"我忍笑道:"不怕回頭看見跌碎一地的芳心?"他大笑著搖搖頭,指了指我道:"彼此!彼此!"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我笑說:"我先問的,你先回答。"他低頭默想了一會,說:"初見你,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和郭絡羅小格格打架,潑辣厲害之極,心中震驚,怎麼可能喜歡?額娘很早就去了,甚至她的相貌都日漸模糊,可我永遠都忘不了她溫柔的懷抱,她會在我耳邊低聲唱好聽的歌,她說話很輕很軟,她笑時,眉眼彎彎如水一般。而你……"他笑眯眯地看著我說:"太粗魯了!"

我點點頭說:"典型的'俄狄普斯情結'."他迷惑地問:"什麼情結?"我笑看著他說:"就是說一個人很渴望母愛,他會不自覺地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像母親一樣溫柔憐惜地對他。"這也就是他不喜歡敏敏的原因了。敏敏雖好,可不是他想要的。

十三愣了一下,笑說:"也許對吧!那你呢?"

我也低頭默想了一會,抬頭看著他說:"我告訴你,可你不能再告訴別人。"說完想了想,又補道:"任何人,包括四阿哥!"

他笑點點頭,說:"看來我在你心中竟是個口風不嚴實的人。"我這才一面想著,一面說:"我在男女之情上本就是個被動的人。後來發生了點事情,就越發被動。然後入宮後,就更是把自己的心看得牢牢的。唯恐不小心,就是一回首百年身了。這紫禁城中的男人都有太多老婆,而我一直在心裡抗拒著和那麼多女人分享一個丈夫……"十三表情詫異,我瞟了他一眼,無奈地道:"你不見得懂的,可這就是我心裡深處的想法,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個人即使有再多的無奈不甘總會慢慢向周圍環境妥協。就如你本不願參予權利之爭,可你卻參予了。我即使不願意,可我已經慢慢接受這個不可更改的事實。也許還有不甘,還有掙扎,但我怎麼和整個環境對抗呢?"我苦笑著朝十三搖搖頭。

我輕嘆口氣道:"最重要的是我一面渴望著有人能誠心誠意的對我,可我又不相信這個宮廷裡會有這樣的人,如果我不能相信,那我的心總是無法真正敞開,去接納他。也許我太懦弱,太害怕傷害,我不能象敏敏那樣自己先付出,去爭取,我總是被動地等著對方付出,等著對方一點點讓我相信,然後我才有可能打開我的心,慢慢喜歡上他。"

我看十三表情嚴肅,扯了個笑,語氣輕快地道:"現在你可明白我為什麼不可能喜歡你了?就是因為你沒有先來喜歡我!"

他皺眉道:"看來我得讓四哥繼續努力!你的心不容易打動!他又先天失利,已經有了福晉,不過幸好大家都一樣!"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們的事情不要你管!"十三笑和我碰了下碗,兩人飲了幾口酒,他斂了笑意,緩緩道:"若曦,我不管你和八哥之間究竟怎麼回事!但如今你既已和四哥有了約定,你就要一心一意待四哥!"

我手一抖,碗落地而碎。心亂如麻,靜了半晌,才敢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的?四阿哥知道嗎?"

他搖搖頭說:"四哥如今應該還不知道!一則你藏得真是好,二則,我們一直以為十四弟和你之間有瓜葛,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了。可當我聽敏敏說你教她唱戲,又請了八哥來看,後來再問她此事,她卻支支吾吾不願意再說,心中就存了納悶。十哥鬧著休妻的那天,你居然因為八哥的一個眼神就連茶都端不穩,我更是存了疑心。可一直不能確定,今日其實只是拿話來試你,卻果然如此!"

我神色哀淒地看著他,求道:"千萬莫讓四阿哥知道!"十三阿哥道:"我不會告訴他的!雖然此事的確有些不妥,不過你也把四哥想得太小氣了!佐鷹能包容敏敏,四哥就不能包容你了?"

我搖頭道:"我從不覺得一個女人在嫁人前喜歡過別人有什麼不對,難道只准男人三妻四妾的娶,女人連曾經喜歡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我既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當然根本不介意讓他知道。如果是十阿哥、十四阿哥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我早就和他說了,可唯獨八阿哥不可以!"

十三疑惑地問:"這話怎麼說?"我淒涼地道:"我沒有辦法告訴你!但是真的唯獨八阿哥不能讓他知道,也許他可以不管現在或以後都不計較,但我不可以冒險,這個險,我冒不起!"

說完撐頭默默呆坐著,滿心憂痛。十三輕嘆口氣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相信你,你肯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忍不住伸手拉著他胳膊輕搖了幾下!我何其有幸,有如十三阿哥這般的朋友!

他輕拍了拍我手背,暖暖一笑,慢飲了口酒道:"以前我也曾希望過你和四哥在一起,畢竟一個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一個是我真正讚賞的知己。可後來你不願意,我雖不能理解你前後矛盾的言行,但更不願勉強你。四哥雖對你越發留心,可也不是非要你不可,你把簪子和鏈子退回來時,四哥自嘲地笑笑,對我打趣道'連終身不嫁,長伴古佛青燈都寫出來了!下次該不會寧死不嫁吧?罷了!不勉強她!',說完,就把東西丟開,對你也不再上心。可從塞外回來後,四哥心思又變了,把鏈子又尋了出來。"

我忍不住問道:"為了玉珮?"十三瞪了我一眼道:"你以為個個都是太子爺?"我咬唇未語,他笑道:"你真是個傻子!當日眾人固然是為敏敏驚豔,可有心之人真正讚嘆感佩的卻是你!曲是你編的,舞是你排的,那如夢如幻的場景都是你的手筆!就連我如今都想著你若舞動一曲該是何等令人震驚?而最難得的是你對敏敏的心,紫禁城裡像你這般大的女子哪個不是變著花樣爭奇鬥豔,鉤心鬥角的爭寵,很多貌似素靜守拙的,也不過是'以退為進'.可你卻真正只是讓敏敏美麗,帶著呵護欣賞去誠心讚嘆維護另一個女子的美麗,老實說,我是沒見過!估計四哥也沒見過!"他抿了口酒笑說:"還有你為維護十四弟所做的一切,'義氣'二字你也當得起!'"

我苦笑著搖搖頭。十三阿哥接著道:"四哥做事,一貫心中自有定數,沉穩不亂,可當四哥身上揣著簪子鏈子好幾天,卻一直猶豫不決是否給你時,我才驚覺他對你不是簡單地動動心思而已。所以當那日看到你戴簪而來,我心裡竟然是鬆了口氣的感覺!十哥踹你一腳時,我看到四哥一瞬間眼裡全是心疼。"

"四哥府中一向規矩森嚴,從沒有人敢任意胡鬧!"他模仿四阿哥肅著臉,眼神冷淡地看著我說:"不提家法,就四哥那張臉和眼神,就足以把所有人震懾住了!"我拍了他一下,氣笑道:"夠了,你沒有四王爺的氣勢,學虎反象貓!"他哈哈笑著說:"你捉弄他那次,我還真為你擔了心,可回頭問四哥如何處置你的,他居然淡淡說'不是什麼大事,隨她去吧!難得見她這麼高興!'"

我目注著地上的碎瓷片,幾絲暖意隱隱流動,猛地端起十三的酒碗,'咕咚,咕咚'盡數灌下。十三拿過空碗倒滿酒,自己也喝了幾大口。

十三雙手撐在桌上,俯身對著我的臉,神色肅然地道:"若曦,不管你是因為怕皇阿瑪指婚還是心裡有四哥,反正你如今已經給了四哥承諾,你就要好好對他,若因為八哥而傷四哥的心,我不會原諒你的!搖擺不定,傷人傷己,我瞧不起這樣的女人!"說完緊盯著我。

我立即回道:"我既然做了選擇,以後就絕不會再和八阿哥有男女私情,因為我也討厭夾纏不清的男女關係。"

十三阿哥緩緩坐了回去,喝了口酒,說:"若曦,四哥是個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又極難和他人親近,人人都只看到他的冷,卻不知道他心底的熱。他言詞鋒利冰冷,他的妻兒都對他頗為畏懼,卻不知他鋒利下的暖。這樣的性格很容易自苦,有什麼事情,我雖可以陪他說說,可我只能分擔他的心事,不能分擔他的愁悶,他仍舊是寂寞的。我總盼著有人,在他煩心時引他開顏,在他孤寂時握住他的手,讓他知道他身邊有人相陪……你雖老說自己沒有讀過什麼書,可我知道你讀的書絕不會比我們少,胸中自有丘壑,見解也最是別出機杼。與你暢談時,甚至感覺你根本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子,那些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好似都親身遊覽過。"他凝視著我,一字一頓地說:"只要你願意,你和四哥肯定能彼此交心的,因為你能理解他的志向,他的苦,他的痛!"

我愣愣發呆,十三阿哥垂頭靜默了好一陣子,忽地叫道:"若曦!有幾句話,你一定要好好記住!以後不見得有機會仔細說,索性今日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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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他憐憫地凝視著我說:"皇阿瑪這麼多年一直如此疼你,固然是因為你心思聰慧靈巧,盡心服侍!可更重要的是因為你是這紫禁城中罕見的一直沒有利慾心的人,從無爭權奪利的心,沒有偏幫過任何人,沒有打壓過任何人,只是一心一意地服侍皇阿瑪。以後你也要如此!"

       "你這些年表面上看起來確是風光無限,一個李德全,一個你,不要說一般大臣,就是我們這些阿哥和娘娘見了都是臉帶三分笑,可這紫禁城暗地裡不知多少人嫉恨於你!你能一直平安無事,不是因為八哥是你姐夫,也不是因為你和我,和十哥,十四弟要好,而是全憑皇阿瑪的寵愛!你若參予進我們的爭鬥,你會失去皇阿瑪對你的信任和疼寵,你若失去了皇阿瑪的寵愛,那歷年積攢下的怨恨會盡數發洩出來!若曦啊!到那時你怎麼受得了那份苦呢?"

       "再說了,這本就是我們男人之間的爭鬥!我們如此做,是為了自己的慾望私心,想要更多的尊榮,更多的權利,想要坐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上。不管結果,都是我們應該付出的代價。可你憑什麼為我們的慾望而犧牲呢?這不是你應付出的。"

       我捧著頭,痛苦地問:"為什麼?為什麼非要提醒我這些?我不想知道!"他柔聲道:"八哥是你姐夫,更何況你還……,就是十哥,十四弟也是你很難割捨的人,可你又已經答應了四哥,我怕你一時感情用事捲進我們的爭鬥。我知道眼看著一切的發生讓你痛苦,可如果參合進來你會更痛苦!"

       十三默默喝了會酒,嘆道:"這就是帝王家!無可避免的爭鬥和痛苦!沒有人能阻止!就是睿智如皇阿瑪也只能無奈地目睹著一切的發生,何況你呢?若曦!我只要你將來跟著四哥,好好對他。別的事情你都不要理會,誰勝誰負,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十三拍了拍我背道:"我們可是說好今日要大醉一場的,不要再談這些俗事,喝酒!"

       我碗到立干,只想快快醉死過去,再不要面對這些事情!十三也好似有意要灌醉我,一碗接一碗地給我倒酒。

       不大會功夫,我已經眼光迷離,只知道喃喃說'喝'!然後就是我醉酒的一貫風格,頭一歪黑沉沉睡了過去。

       ─────────────────────

       第二日起床時,發現自己合衣躺在床上,忙掀開被子想要坐起,頭一陣疼痛,又坐了回去。緩了緩,才起床洗漱。笑問玉檀:"昨兒晚上你回來時,我在屋子裡嗎?"玉檀笑道:"我回來時,看姐姐已經睡下了!"我點點頭,沒再說話。

       待到去當值時,已經晚了,所幸萬歲爺上朝未歸,晚到一點倒不至於有大礙!喝了濃濃一杯茶後,才頭腦清楚了些。正在煮水,王喜快跑而進,臉色凝重,低聲道:"姐姐今日一切留心,萬歲爺下朝了!"我看他臉色不對,想再問幾句,他卻已經轉身匆匆而去。

       我靜了靜,選了康熙平日最喜歡的茶具,沖泡好後,又特地涼了一下,待到比康熙日常喜歡的溫度稍高後,才托著茶盤小碎步悄悄而入大殿。

       入目處,從三阿哥到十七阿哥,並康熙的表弟、領侍衛內大臣公鄂倫岱,領侍衛內大臣公阿靈阿,內大臣明珠之子、翰林院掌院學士揆敘等滿族重臣黑壓壓跪了一地。康熙臉色鐵青,雖滿屋子人,卻落針可聞。

       我心中一動,莫非今日就要宣佈廢太子?輕輕將茶盅放置於桌上,人還未來得及行禮退下,康熙猛然端起茶盅朝四阿哥身上砸去,我立即跪倒在地上,一時心中驚痛懼怕,大氣也不敢喘。

       四阿哥不敢閃避,任由茶盅帶茶湯盡數打在身上,上身立即濕了一片,茶盅順著袍子滾落到地上,滴溜溜的打著圈,死一般的沉寂中青瓷撞擊地面的脆響擊打在人心上,聲聲都是天子之怒,讓人驚顫!

       我俯頭跪在地上,一面傷痛,一面慶幸茶湯不算燙!腦中細細琢磨過去,卻無半點頭緒,只知道今年太子會被廢,可四阿哥會有什麼事情呢?轉而一驚,十三阿哥!如果現在的歷史是我所知道的歷史的話,最終是十三有事情,而非四阿哥!一面是放下了心,可一面又難受起來!

       康熙冷冷地道:"朕早已有旨'諸阿哥中如有鑽營謀為皇太子者,即國之賊,法斷不容',你卻命人通過各種渠道散佈流言蜚語,大肆宣揚太子胤礽的惡劣行跡,在滿漢官員以及京師與江南士民中製造倒太子的輿論。還揚言胤礽的儲君之位並不穩固,隨時可能再次被廢黜。好個陽奉陰違的雍親王!"

       康熙一面說,四阿哥一面磕頭,回道:"此事絕非兒臣所為!"康熙盯向領侍衛內大臣公阿靈阿和翰林院掌院學士揆敘,兩人都'砰砰'磕頭道:"臣有罪!臣知罪!可此事實在與四王爺不相干!是臣等私自行動。"一面說著,一面閃閃避避地打量四阿哥神色。

       康熙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你們可真是忠心耿耿!眼裡還有朕嗎?"怒指著四阿哥道:"他們這兩三年來和你暗中往來,何地見面,何人在場,都有證據。若非為你,難道如此做是為了他們自己?是他們謀太子之位?"

       四阿哥眼色沉沉掃過阿靈阿和揆敘,磕頭頓首道:"兒臣雖與他們有過接觸,但從未指使過他們此事!"

       我心中微動,看向八阿哥,他面色肅然,目光如水,淡淡凝視著身前的地面。腦中忽地閃過他說過的話'不要是老四!否則只會受罪,反倒枉費我如今的一番心血!'剎那一切都已明白!這是他為四阿哥布的局!好個一箭雙鵰,打擊了太子,又可以剷除四阿哥。借助四阿哥瞭解太子動向,扳倒太子,太子大勢已去,立即向四阿哥下手。而阿靈阿、揆敘定是既負責四處散佈謠言,為八阿哥倒太子的行動製造聲勢;又負責八阿哥和四阿哥之間的消息互通。此時四阿哥有口難辯,因為的確與阿靈阿、揆敘有過私下來往,而往來內容又都不可告人,甚至只怕比散佈謠言更嚴重。先有人向康熙密告此事乃四阿哥所為,再阿靈阿、揆敘此番惺惺作態一力維護四阿哥的樣子更是讓康熙連懷疑之心都無,他們越是不承認乃四阿哥指使,康熙就越發相信,越發憤怒!受太子結黨營私案的影響,再加上對阿哥謀求皇位的忌憚和深惡痛絕,康熙怎能不怒?此番雖沒有謀逆舉動,但康熙也絕對不會輕饒四阿哥的。想通此節,才真正明白十三阿哥十年幽禁就是為此。

       我盯著八阿哥,這個局絕非短時間內佈置的,散播謠言動搖人心非短時間內能奏效,而他和四阿哥的互通消息早在十四阿哥抗旨去草原時就已有,他只怕兩三年前已經想好一切。就連阿靈阿、揆敘肯定都是一步步誘導入觳,此時他們若招認是八阿哥,那他們一樣獲罪而且再無翻身機會,可若他們栽贓給四阿哥,八阿哥卻是他們的翻身資本。這些只是我這一瞬時推斷出的,至於阿靈阿、揆敘是否還有其它把柄握在八阿哥手中,或還有其它交易就非我所能知道的了。

       腦中思慮越清楚,就越發驚嘆,我知道雍正手段酷厲,明白能被雍正視作對手的人也絕非泛泛之輩。可我一直看到的都是他柔情似水的一面,漸漸忽略了他是歷史上的'八賢王',今日才真正直面了他的另一面,他忽地眼光投向我,兩人目光輕觸,他波瀾不興,冷淡地掃過我,又垂目凝視著地面。

       十三阿哥忽地站起,上前幾步跪倒在康熙跟前,四阿哥叫道:"十三弟!"十三阿哥恍若未聞對康熙磕頭道:"事已至此,皇阿瑪遲早會查出真相,兒臣就自己招了吧!此事乃兒臣暗自授意阿靈阿和揆敘,假借四哥的名義四處散佈謠言。"說完側頭看著阿靈阿和揆敘說:"事已至此,無謂再多隱瞞,既然已經全部攤開,就誰都別想逃!"說著眼光從八阿哥臉上冷冷掃過。

       十阿哥抬起頭,朗聲道:"十三弟這話倒是稀奇,誰不知道你和四哥一向形影不離!難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四哥的意思嗎?"我盯向十阿哥,不知自己該怒該傷。我一直在怕這一幕,但這一幕終於在我眼前上演了!

       康熙冷冷目注著十三阿哥,十三阿哥磕頭道:"皇阿瑪只管問阿靈阿和揆敘,兒臣之言是否屬實自可知!"

       康熙看著阿靈阿和揆敘,極其冰冷地說:"實情究竟如何?"阿靈阿和揆敘一時舉棋不定,十四阿哥猛地站起,上前幾步磕頭道:"據兒臣看,此事應非四哥所為!四哥心性寡淡,常在府中參禪唸經,平日又最是孝順體諒皇阿瑪心意!絕不會做出如此大逆皇阿瑪心思的事情。"

       康熙凝視了十四阿哥一會,依舊盯向阿靈阿和揆敘,他們兩人磕頭道:"臣罪該萬死!確是十三阿哥示意!",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將事情前後始末一一道出,具體見面日期,私下相談內容,俱清除分明。康熙聽完擱於桌上的手緊緊握拳,目注著四阿哥喝問:"是胤祥所為嗎?"

       我心中一緊,此問是個圈套!不管是與不是都不對!

       四阿哥抬頭冷冷瞥了眼十三阿哥,極其重重地磕了個頭,額頭緊貼著地面沉聲道:"確非兒臣所為!兒臣也不知是否是十三弟所為!"

       我心中一鬆,緊接著卻是無限悲哀!他這個頭是向十三磕的,一切已成定局!頭貼在地上,眼淚汩汩而落,在十三的威脅下,八阿哥被迫做了退讓,雖然沒有打垮四阿哥,可已經砍掉了四阿哥的左膀右臂,更重要的是讓康熙對四阿哥起了疑心。

       康熙靜默了半晌,對著三阿哥吩咐道:"帶人把皇十三子胤祥幽禁於養蜂夾道,沒有聖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訪!阿靈阿和揆敘交由刑部詳查議罪!"三阿哥忙磕頭領命。

       十三阿哥向康熙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長身立起,隨侍衛而出,自始至終未再瞧過任何人一眼。緩步而出的十三阿哥,神色超逸出塵,姿態翩然隨意,不像受罰而去,更像赴美人之約而往,彷彿等著他的不是那個簡陋不堪,陰暗潮濕,有門沒窗戶,夏天熱得要暈,冬天冷得要死,養蜂人所住的工棚,而是'片月銜山出遠天,笛聲悠揚晚風前。白鷗浩蕩春波闊,安穩輕舟淺水邊。'

       康熙目注著十三阿哥漸遠的背影,忽露疲憊之色,對眾人淡淡道:"跪安吧!"說完起身,李德全忙服侍著出去。眾人低頭跪著直到康熙走遠後,才陸續起身靜默著退出。

       人漸漸都散後,八阿哥才起身,掃了眼仍然額頭緊貼地面而跪的四阿哥,淡淡瞥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我,轉身慢步而出。九阿哥笑看了一眼四阿哥,又朝我笑點點頭,隨八阿哥出去。十阿哥起身看著我上前低低叫道:"若曦!"我沒有理會,他俯身欲扶我站起,我狠狠打開他的手冷冷道:"走開!"

       十四阿哥立於門前,靜靜瞅著我和十阿哥,淡淡說:"十哥走吧!她正在氣頭上,不會和我們說話的。"十阿哥靜默了會,轉身隨十四阿哥離去。

       我靜靜跪了一會,起身走到四阿哥身旁,他仍然額頭貼地而跪,紋絲不動。我低頭凝視著他彎成弓狀的背,我知道這個結果,甚至知道十三阿哥十年後安然得放依然心痛難耐,他在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面對這一幕,又不知道囚禁是否從此就是一生,是何等傷痛?更何況是為他而犧牲?

       半晌後,強忍著悲痛,蹲在他身旁柔聲說:"他們都走了!你也回去吧!".我等了半晌後,他依舊身如泥塑,一動未動。我深吸口氣,淡淡說:"你打算一直跪下去嗎?十三阿哥就能跪回來了?"他背一緊,肩頭抖了幾抖,慢慢直起身子,看向我,眼神死寂卻隱隱烈焰燃燒,灼得人眼刺痛。我看著他胸前的茶沫,抽出絹子輕輕把粘在袍子上的茶葉拭去。

       等我拭完後,他靜靜站起,轉身,一步一步緩緩離去。我蹲著目送他背影遠去。身邊少了慣常相陪的十三阿哥,他的背影絲絲淒涼。

       想著昨日夜裡還與十三阿哥舉杯對飲,今日就是生離!想著他挑眉而笑的表情,想起他策馬帶我疾馳在夜色中,想起我們暢談闊論,想起他草原篝火旁的祝酒歌,想起他長身玉立和敏敏對視的英姿,再想著那個狹小潮濕陰暗的養蜂夾道,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壓著聲音哭起來!空落落的陰沉大屋中,我縮肩抱頭哭泣,只有迴蕩在屋中的幽幽哭聲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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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距十三阿哥被囚禁已經七天,四阿哥謝絕一切朝事,稱'未能及時發現、勸誡十三弟行為,讓皇阿瑪憂心傷神!',告罪閉門在家唸經思過!八阿哥依舊舉止翩翩,笑如暖玉。我漠然請安,他微笑客氣地說:'起吧!'.我帶著個恍惚的笑想,一切都變了,連以前看似平靜祥和的日子都一去不返。

       輕扇著蒲扇,水已經滾了好一會,才猛然反應過來,忙扔了扇子,沖泡了一壺'大紅袍',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腦中浮現十三阿哥微眯雙眼品茶而讚的表情,從今後,誰為你煮茶,誰聽你吹笛,誰能讓你微展眉頭?

       '篤篤'幾聲敲門聲,我靜靜看向院門,卻沒有任何心思理會。過了半晌,又是幾聲'篤篤'聲後,門被推開,十四阿哥看著正坐於桂花樹下品茶的我,微蹙了下眉頭說:"人在,為何不答話?"

       我收回目光,又端了杯茶一飲而盡。他走到桌旁坐下,"你真就打算從此除了請安問好,再不和我們說話了?能喝杯茶嗎?"我看著桌上的茶具不禁苦笑起來,"茶具都是你送的,能不讓你喝嗎?"

       他端起杯茶輕抿了幾口道:"若曦,知道你和十三哥好,可我們也是從小玩大的!你豈能厚此薄彼?再說,很多事情只是立場問題,並沒有對錯!"我淡淡問:"今日你是來說教的嗎?我沒有心情聽!"

       他輕嘆口氣,從懷裡掏出封信給我,我眼光未動,依舊端著茶杯慢慢而飲,他道:"綠蕪為了見我,在我府邸側門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小廝為她通傳。"我一愣,看向他,他道:"綠蕪給你的信!"我忙放了茶盅,接過信,匆匆撕開。十四靜了一會冷聲道:"聽聞綠蕪在四哥府前也跪過,卻自始至終無人理會!她無奈之下才找的我!真是……"我抬頭瞥了他一眼,他冷笑一聲,未再說話。

       看完後,默默發呆。十四阿哥問:"你若要回信,就趕緊寫了,我一順帶出去給她,也趁早絕了她的痴心!"我問:"你如何知道信的內容?"他淡淡道:"綠蕪已經求過我了,我說皇阿瑪已經說過'沒有聖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訪',更何況她這樣的要求。讓她絕了念頭。她卻仍然不死心,又求我給你帶信,她不說我也猜得到內容。本不想替她送這封信,可又實在可憐她一番心思!想著以你和十三哥的交情,也許你的話她能聽進去!你好生勸勸她吧!否則我真怕十三哥還沒什麼!她倒先香消玉隕了!"他靜默了一會,嘆道:"綠蕪如今憔悴不堪,縱是我有鐵石心腸,看到她也軟了幾分!"

       我問:"你們真的沒有法子嗎?"他誠懇地說:"若曦!這事本身與我們並沒有利益衝突,如果能成人之美,何樂不為?難道我在你心中就真的如此冷血?辦不了,是因為皇阿瑪已有聖旨,現在看管十三哥的人都是三哥選出後,皇阿瑪親自點頭准了的。再要添加人,也肯定要皇阿瑪同意。可如今如果和十三哥扯上聯繫,免不了被皇阿瑪懷疑散佈謠言之事非十三哥一人之意。連四哥都忙著和十三哥撇清關係,何況我們呢?如今沒有任何人敢為十三哥說話的。"

       我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本就是你們做的,你們當然更是忌諱。其實一切都明白,只是總抱著一線希望。

       我出了會子神,轉身進屋,寫道:"奈何人微力薄,不見得有用,但必當盡力!靜候消息!"想了想,又加道:"照顧好自己身體!否則一切休提,又何來照顧十三爺之說?"寫完後,仔細封好信封。

       十四阿哥接過信後,看了眼我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口,譏笑道:"你這是怕我看嗎?"我淡淡說:"做給綠蕪看的,女子間的閨房話,不想綠蕪不好意思!"他釋然一笑,揣好信起身要去。

       我叫道:"十四阿哥!"他回身靜靜等我說話,我道:"吩咐一下守門的人,見到綠蕪客氣有禮些!"他道:"放心吧!已經吩咐過了!見不見在我,但不許他們怠慢!"我向他行禮。

       他笑笑轉身想走,腳步卻又頓住,臉色頗為躊躇。過了半晌才道:"有些話,論理我本不該多言,但……"我截道:"那就不要說了!"他盯了我一眼,一甩袖,轉身就走,快出門時,忽地停步,回身道:"不管你對四哥是真有情還是假有情,都就此打住吧,你是聰明人,無謂為難自己!"說完快步而去。

       我靜靜站了很久,拿起早已涼透的茶,一口飲下。原來不管再好的茶,涼後都是苦澀難言!

       拿著綠蕪的信,看一回,想一回,在院子裡不停踱步。思來想去,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成與不成只能如此。想著康熙當日的震怒,心下也是懼怕,可想著十三阿哥,想著他縱馬馳騁的快意,和今日孤零零一人,再想想綠蕪的深情和才情,至少她可以陪十三彈琴、寫字、畫畫、吟詩消磨渡過漫長歲月。於她而言是這是最大的幸福。於十三而言,是寂寞苦清日子裡的一點溫暖。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十三做的了!

       拿著綠蕪的信,又一字字讀了一遍,想起和十三阿哥間的相交相知,微微笑著拿定了最後的主意。

       "字請若曦姑娘台鑒:

       賤妾綠蕪,浙江烏程人氏。本系閨閣幼質,生於良家,長於淑室;每學聖賢,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樓連苑,金玉為堂;綠柳拂檻,紅渠生池。然人生無常,命由乃衍;一朝風雨,大廈忽傾!淪落煙坊,實羞門楣;飄零風塵,本非妾意。與十三爺結識,尚在幼時,品酒論詩,琴笛相來。本文墨之交,實綠蕪之幸!蒙爺不棄,多年呵護,妾一介苦命,方保周全。妾本風煙,與爺泥云有別,雖潔身自好,然明珠投暗,白璧蒙塵,自當明志,何敢存一絲他想。然日前得信,驚悉十三爺忤怒天顏,帝發雷霆,將其禁於養蜂道,妾如雷轟頂,夜不能寐!思前忖後,淚浸衾枕。恨微身不能替之受難,十三爺金玉之軀,何能捱霜草之寒?

       常思妾雖出身低賤,少讀聖賢,亦曉'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雖不能救爺脫拔苦海,唯願同爺苦難與共,若能於爺監禁處,做一粗使丫頭灑掃庭院,照拂起居,日夜侍讀。此願能償,綠蕪此生何求?

       妾與姑娘,雖一面之緣,但常聞爺贊姑娘'有林下之風',妾為十三爺事,求告無門。知姑娘為巾幗丈夫,女中孟嘗。必能念妾一片真心,施加援手。姑娘身近天眷,頗得聖寵。然此事難為,奈何妾走投無路,只抱萬一希望,泣求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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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康熙今日心情好似不錯,我、李德全、王喜伺候著在御花園內散步。康熙走了一圈,坐於石凳上休息。神色祥和地目注著前方。恰是金秋,滿樹黃透的樹葉在陽光下彷似透明,片片都透著嫵媚。

       康熙側頭對李德全笑說:"蘇麻喇姑最是愛秋季,說是'比春天都絢爛'!"李德全躬身笑回:"正是,奴才還記得姑姑站在黃透的銀杏樹下笑著唱歌呢!"康熙眼光投注在地上的金黃落葉上,嘴角帶著絲笑說:"是啊!她會唱的歌可多呢!就是草原上最會歌唱的夜鶯也比不過她!"說著,定定出起神來。

       此時的康熙心應該是柔軟的,他回憶起了年幼時的爛漫時光和記憶中的溫柔少女、婉轉歌聲。我定了定心神,上前跪倒,磕頭道:"奴婢講個故事給皇上解悶可好?"康熙笑看著我說:"講吧!好聽有賞!不好聽就罰!"

       我磕頭起身後,靜了一下,緩緩道:"西晉時,有一個叫綠珠的女子,是當時富豪石崇的家妓……"康熙笑道:"這個朕知道,換一個!"

       我又道:"有一個叫林四娘的女子,原本是秦淮歌妓,後又成了衡王朱常庶的寵妃……"康熙淡淡道:"這個朕也知道!"

       我靜了一下,問:"皇上,這些女子雖然不幸淪落風塵,可卻俠肝義膽,為報知遇之恩,不惜以命相酬!她們是否也算可敬可佩?"康熙點頭道:"不錯!都是節烈女子,勝過世間很多男兒百倍!"

       我跪倒在地上,磕頭道:"皇上,如今就有一個願意為報相護之恩,願意以身赴難的奇女子!"

       我深吸口氣,將綠蕪和十三多年相交之事娓娓道來。把我個人對綠蕪的感覺也細細告訴了康熙。康熙臉色澹然,難辨喜怒。我磕頭求道:"求皇上成全!讓綠蕪做個使喚丫頭,為十三爺灑掃庭院!"

       康熙靜靜盯了我半晌,冷聲道:"你如今真是依仗著朕的寵愛,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情都敢做!"

       我心中悲傷,並非為自己,求康熙時已經做好受罰的準備,只是心痛綠蕪和十三阿哥。我'砰砰'地不停磕著頭,求道:"皇上仁義為君!求皇上成全綠蕪的痴心!奴婢甘願受任何責罰!"康熙起身怒道:"她的痴心還是你的痴心?責罰?我看就是朕往日太憐惜你了!"

       說完並未讓我起身,轉身提步而去,李德全趕忙跟上,王喜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匆匆也隨了上去。我靜靜跪在地上,眼淚潸然而落。沒有用的!十三,你獨自一人如何渡過漫漫十年?綠蕪,你對十三阿哥情根深種,他的每一點苦都刺在你心上,你何以自處?

       從日頭當空跪到夕陽斜斜,從斜斜夕陽跪到沉沉黑夜。先時還能感覺到膝蓋酸麻疼痛,卻比不上心中悲痛,後來漸漸麻木,更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淚已落干,只餘滿心淒涼。

       王喜匆匆跑來,看著我嘆道:"好姐姐,你怎麼這麼糊塗?十三爺的事情現在誰敢沾上,你怎麼就……?"

       我木然跪著,沒有理會。他嘆道:"我師傅說了,他瞅著機會會替姐姐求情的。姐姐就先忍一忍吧!"說完,長嘆口氣,匆匆跑走。

       黑漆漆的御花園內,寧靜得只聞風輕撫過樹葉的聲音。絲絲寒意從腿上傳來,我摸了摸膝蓋,試著移動了一下,一陣疼痛,酸麻難動,索性作罷。半仰頭看向天空,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黑藍絲絨上顆顆水鑽,閃滅間如女子淚眼,綠蕪怕是正在暗自垂淚。孤寂一人的十三阿哥此時是否也只能抬頭邀繁星為伴?笛聲幽咽無人相知!

       腿上的寒意漸漸遍佈全身,腹中飢餓,冷風一吹越發寒意侵骨,我瑟瑟縮成一團,盼望著快點天亮,黎明前最是寒冷,份外難熬。

       待得第一線陽光打在燦黃的樹葉上時,整個園子剎那光彩煥發,隨之而起的還有'唧唧啾啾'鳥鳴之聲,此起彼落,歡騰不絕。我聽著這最天然的音樂,微眯雙眼凝視著陽光下金燦燦的樹葉,腦中卻忍不住地想著油煎雞蛋,嘴角不禁逸出絲苦笑,唉!真是殺風景,焚琴煮鶴不過如此!可肚子真是餓!風雅情調真的都是吃飽穿暖後干的事情。

       太陽漸大,我頭開始昏沉沉,不知道是餓的,還是跪的。緊閉雙眼,腦中一片虛空,再無餘力胡思亂想。

       "姐姐!究竟怎麼了?"我無力地睜眼,玉檀正蹲在我對面。我搖搖頭,示意她離去。她帶著哭音道:"姐姐昨日一夜未歸,今早我才聽說在御花園罰跪。姐姐,究竟怎麼了?"

       我道:"回去!萬歲爺如今正在氣頭上,知道你來看我,說不定會遷怒於你!"她蹲著不動,我斥道:"還不走?這才哪到哪,我的話你就不聽了?"她咬唇站起,默立了一會,轉身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我閉著雙眼跪著,周圍一切似乎都遠去,從始至終只有我一人。

       一直柔和的風忽然轉大,樹枝被風吹得喀嚓喀嚓作響。大風颳落樹上的黃葉,攪起地上的落葉,在漫天舞動著的秋葉中,轟轟雷聲由遠及近,漫天烏云黑沉沉壓下來,天色迅速轉暗。我連苦嘆的力氣也無,只是木然僵跪著。

       幾道閃電如金蛇,狂舞著撕裂黑云密佈的天空,陣陣雷聲中,豆大的雨點從天空中打落下來。不大會,又是一個霹靂,震耳欲聾。一霎間雨點連成線,嘩的一聲,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傾斜而下。剎那間全身濕透,暴雨砸在身上,起先還點點都是疼痛,後來慢慢麻木,狂風吹過身子,激起一陣陣寒意。陰暗的天地間,似乎除了風雨就只剩下我,只有我一人面對著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著它的雷霆之怒。緊閉雙眼,微躬身子,任由萬千雨點砸落,我所能憑藉的不過是自己的背脊。

       無邊無際的雨,陰沉的天色難辨時辰,身子只是發抖,時間彷彿靜止,似乎這雨就這樣要下到地老天荒。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我佝僂著背,胳膊抵著雙腿,手捧著頭,只覺得自己凍無可凍,身子僵硬,連發抖都不會了。忽然感覺有視線盯著自己,迷糊暈沉中咬了咬牙,緩緩抬頭看去,不遠處,四阿哥手打黑面竹傘,直直立於雨中。自從十三阿哥被監禁後,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隔著漫天風雨,我們彼此根本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我卻能感覺到他傷痛驚怒的視線,兩人默默凝視著對方。昏暗天色中,墨黑的傘,深灰長袍,在一片陰暗中只有臉色觸目驚心的蒼白。

       他忽地猛一揚手扔掉傘,一步步走過來,靜靜立在我身旁。我凝注著被風捲動著身不由己打著圈的傘,在地上搖擺不定。時間一點點過去,雨勢未變,狂風捲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抽打著天地萬物。身子雖已冷透,心裡卻漸漸泛起暖意。這漫天風雨,有一個人陪我挨著!受著!痛著!熬著!

       我扯了扯他的袍擺,他蹲下看著我,陰沉晦暗的眼睛,冰冷一如此時的老天,手勢卻極其溫柔,幫我把粘在臉上的濕髮撥好理順,我凝視著他道:"回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猛地把我抱進懷裡,緊緊的,大力的,壓得我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處卻泛著暖意,但又是絲絲淒涼絕望。我頭抵著他肩膀,淚水混雜著雨水從臉龐滑落,涔入他的衣服。

       一道閃電狂厲地在頭頂裂開,我一驚,頓然回過神來,忙抬頭欲推開他。在閃電的剎那明亮間,壓入眼簾的是持傘並肩立於雨幕中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我一時腦中茫然,只是定定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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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四阿哥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緩緩放開我,立起,轉身。三人隔著煙雨對視。十四阿哥身穿青色長袍,手持竹青傘,面色沉靜,姿態漠然,隻眼中隱隱含著驚怒。

       白緞傘下,八阿哥一身月白長袍,袍擺隨風而舞,面色溫潤如暖玉,身姿淡雅若新月。人人都在這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陰暗中帶著幾絲狼狽,可他卻如暗夜中的一株白蓮,遺世獨立,纖塵不染。身旁雖有十四相伴,唇角甚至還含著絲淺笑,可飛揚的衣袂間彷彿披拂了天地所有的寂寞,勝雪的白衣下集斂了人間所有的寒冷。

       時間好似凝固,嘩嘩雨聲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四阿哥轉開目光,一步步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撿起仍在地上翻滾的傘,緩步離去,身影越去越淡,最終隱入風雨中。

       待他消失不見,十四阿哥衝到我身邊,抑著聲音道:"若曦,你怎麼敢……"話剛起頭,卻停了下來,只是握著的拳頭青筋隱現。八阿哥打傘走到我身邊,傘遮住我,挨著我蹲下,淡淡目視著我。

       我低頭木然地跪著,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身心疲憊,一切都好似無所謂,打罰隨意。三人在雨中一站一蹲一跪,沉默無語。雨點打在傘面的聲音錯錯雜雜,一如三人的心情。

       過了很久,八阿哥嘆口氣,拿了方巾替我把臉上的雨水拭去,道:"你就是不愛惜自己,也好歹顧念一下若蘭。她身子本就弱,你還如此讓她焦心?"我心中一痛,看向八阿哥,他道:"我已經吩咐了不許任何人傳話。可瞞得了多久?"我咬唇未語。

       潔白的袍擺拖在泥水裡,我下意識地伸手想替他挽起,他迅速一揮打開了我的手,兩人手輕碰,'啪'的一聲,他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我在半空滯了一瞬,緩緩縮回了空落落的手。

       他又靜靜蹲了半晌,站起對十四阿哥道:"回吧!"十四阿哥沉默了一會,道:"八哥請先回,我有事要問她。"八阿哥說:"此事你我都無能為力,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頓了頓又說:"就是他也只能眼看著而已!意氣行事不但於事無補,反倒可能更會激怒皇阿瑪。"

       十四阿哥說:"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問個明白。"八阿哥靜默了一會,道:"棋局正在收關,眼前雖佔上風,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例子也不少。"說完,轉身而去。

       十四阿哥用傘遮著我,蹲下,默默瞅了我一會,在懷裡摸索了下,掏出一個小包遞到我眼前,示意我打開。我掀開小包,居然是幾塊芙蓉糕。不禁大喜,立即抓起一塊,塞進嘴裡,他急道:"慢點,這會子沒水,噎著了!"說著,躲開我還欲再拿的手,示意我嚥下再拿。

       我趕忙吞下,他這才遞過來又讓我拿了一塊,我忽地驚覺道:"皇上沒準我吃東西。"他氣笑道:"吃都吃了,一塊和兩塊有什麼區別?再說,這麼大的風雨,誰還能跑這麼遠來監視著你?何況我特意藏在懷裡,誰能知道?"我一笑,忙接著吃起來。

       不大會功夫,幾塊糕點全都下肚,本來已經餓過頭,只覺得胃疼,但已無餓的感覺,這會子一吃,越發覺得餓起來,只得忍住。一日一夜沒有喝水,吃了幾塊糕點,突覺得嘴裡喉嚨乾澀難受。頭探到傘外,十四阿哥想拉未拉住,我已經仰頭喝了幾口雨水,順手擦了下嘴,又縮了回來。朝著滿臉驚異的他嘻嘻一笑道:"無根之水最是干淨,文人雅士可是專門存了煮茶呢!"

       他嘆道:"我以後一定會時刻記住,你根本不是大家閨秀。"我微微一笑,他凝視著我問:"你這麼做值得嗎?"我盯著地面流動的水,恍若未聞。他定聲說:"回答我。"我仍舊沒有理會。他抓著我肩膀搖了搖,軟聲道:"若曦,回答我,算我求你!"

       我訝然地看向他,他面色焦躁中夾雜著怒氣,卻又極力克制著,心中一軟,回道:"我只做了我覺得應該做,和不得不做的事情,沒什麼值得不值得的。你如果非要問我原因,也許只能說,若十三阿哥面對相同場景,他一定會為我做同樣的事情,即使知道後果難料。"

       他深吸口氣問:"若是我,你還會如此嗎?"我看著他,沒有回答。他嘆道:"我知道,你肯定又在想,換成十三哥,肯定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懂你!可正因為我不懂,才要問個清楚。若曦,告訴我真話,就算看在我們從小認識的情份上。"

       我柔聲道:"我沒有這麼想。不管是十阿哥還是你,我都會的!雖然和十三阿哥脾氣更為相投,可大家的情份是一樣的。"

       他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那當日在草原上的那些事情,即使沒有八哥,你也會幫我的,對嗎?"我點點頭,看著他袍擺道:"全濕了,回去吧!待皇上怒氣過了,一切都會好的。"

       他塞傘給我,我搖頭道:"早已濕透,難道還能更濕?再說,皇上可沒有准我打傘跪著。"他握傘立起,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快步而去,速度漸快,小跑著,大步跑著,身影迅疾消失,只餘漫天風雨。

       雨沒完沒了地下著,天漸漸黑透,天地間唯一的聲響就是嘩啦啦的雨聲,我身形晃動,身子忽冷忽熱,強撐著跪著,意識逐漸恍惚,心裡只是惦記著,何時風雨才會停,天才能亮呢?最後只有耳邊越去越遠的雨聲,然後身子一軟,一切陷入黑暗沉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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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4: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身子彷彿被火燒,又彷彿置身於冰窟中,唇乾舌燥,正在掙扎,玉檀輕柔地說:"姐姐,水來了!"原來無意識中,已經喃喃要了水。玉檀扶我起身,慢慢的喂我喝了幾口。

       我看著滿臉喜色的玉檀木了一會,忽地清醒過來,看了看屋子,疑問地看向玉檀。玉檀笑說:"皇上已經赦免了姐姐。"我心下一鬆,想到十三阿哥,卻立即又悲傷起來。

       玉檀端了清粥過來,我聞到飯香,才覺得極餓。待我吃了小半碗後,玉檀一面喂我,一面道:"姐姐昏迷了三天,身子燙如火炭,真是嚇死人!"我驚道:"三天?"話一出口,才發覺聲音暗啞,咳嗽好幾聲後才停。

       玉檀點頭道:"不知道為何,十四爺也被罰跪了。聽當時殿外值勤的太監們講,只聽到十四爺和萬歲爺爭執的聲音,不停地提到十三爺。十四爺在乾清宮外從下午一直跪到第二日散朝,八爺、九爺、十爺都去求了情,後來其他眾位阿哥也都去求情,萬歲爺才最後發了話,讓十四爺起來,也赦免了姐姐。我們去尋姐姐時,姐姐人躺在雨中,早已昏厥,身子冰冷,我們嚇得……"

       我難以置信地截道:"十四阿哥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玉檀大力點點頭。我忙問:"他可好?"玉檀說:"十四爺是習武之人,身板本就比常人好,況且不比姐姐,跪了那麼長時間,聽聞只是稍微有些不適,估摸著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默默出了會子神,玉檀放下碗筷,道:"太醫囑咐了,姐姐久餓又在病中,飲食要節制。"我向她隨意點點頭。

       玉檀幫我擦洗乾淨,梳好頭。我對玉檀道:"我膝蓋痛的厲害,你幫我拿熱水敷敷!"玉檀忙預備熱水毛巾,一面道:"已經叫人傳話去說姐姐醒了。過會子,李太醫會來看姐姐。"我驚道:"李太醫?"他原是專門給皇上看病的老太醫。

       玉檀冷哼了一聲,一面擰著帕子,一面笑說:"那幫子暗地裡幸災樂禍的人算是白熱乎了,萬歲爺親口吩咐的,宮裡可沒幾個人能有這榮寵。"我聽聞卻無半絲喜悅,帝王之心,最是難測,恩寵不見得就是歡心,責罰也未見得就是厭惡。

       正在敷腿,聽聞敲門聲,玉檀忙替我理好衣褲,半掩了帳子,去開門。十阿哥,十四阿哥和李太醫前後進來,我忙欲起身行禮,十阿哥道:"就這麼請個安就行了!"說完兩人側身讓太醫上前把脈。

       我咳嗽了幾聲問:"十爺、十四爺怎麼和李太醫一起呢?"十阿哥道:"門口恰好碰上了。"說完,礙著太醫在,三人沉默了下來。

       李太醫把了好一會子的脈,把完右手的脈,要我伸左手,閉著眼睛把了好半晌,示意我再伸右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彼此驚詫地對視一眼,都前行了幾步,站在太醫身側問:"怎麼了?"李太醫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靜聲。過了半晌,才半睜眼問道:"姑娘平日夜裡睡得可好?"我道:"大部分時間不是很好,而且覺得這一年來睡得越發少了,輕易響動就能驚醒,再入睡就很難。"他又問:"平日飲食呢?"我道:"也不如往年吃得多,經常覺得餓,可吃一點又很快就飽。"……他一面把脈,一面細細問日常起居飲食的細節。

       最後閉目沉吟了會,才緩緩道:"聽聞姑娘去年大病過一場,好似並未好生調養,以至氣血失調。而且從脈象看,姑娘長期憂思恐懼太過,每多損抑陽氣,而且氣鬱化火,內耗肝陰,以至陰不能斂陽,脾、肝、腎三髒都傷及。這次又邪寒入侵,五內俱損,陰……"

       我聽得不耐煩起來,笑著打斷他道:"李太醫可別和我陰啊陽啊的,我真聽不懂。直接告訴我,嚴重不嚴重?如何治?"他緩緩道:"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姑娘如今正當盛年,如好生保養調理,花上兩三載功夫慢慢就調理過來了。若不留心,現在年輕沒什麼,可將來……"他收了話,未再繼續。

       我點點頭,道:"我膝蓋疼得厲害,什麼時候能好?可有什麼止痛的藥?"李太醫道:"這是'痺症',因風寒、濕邪、痺阻血脈,致使血脈不通,關節痠痛,嚴重時行走都困難。姑娘久跪於青石地面,又長時間浸於雨中,這幾點病因都合了。"我想了想,這個倒是聽得明白,就是風濕了。他接著道:"所幸姑娘年輕,如今不嚴重,貼上膏藥,緩幾日,輔以針灸,平日也就無大礙了,不過碰上濕冷天怕是還會疼的。而且這個也是要從現在起就注意保養,不然年紀大時,會頗為麻煩。我回頭給姑娘詳細列一張平日如何調理和應注意的事項。"

       說完起身,向十阿哥、十四阿哥行禮告退,他們忙攔住道:"李太醫年齡已大,不必行大禮了!"李太醫笑謝了,轉身示意玉檀跟他去拿藥。玉檀也行禮後,隨著退了出去。

       十四阿哥走近床邊,盯了我半晌道:"長期憂思恐懼太過?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些什麼?"我笑說:"太醫說,現在好生保養就能好的。不是什麼大事,這次多謝你了!"他淡淡道:"有什麼好謝的?草原上的事情我前後欠了你兩次人情,論擔的風險,哪次不比這個大?"

       十阿哥拽了凳子坐下道:"你到底有什麼難為的事情?居然長期憂思恐懼!如果不是李太醫診的脈,我都要罵他庸醫,胡說八道,危言聳聽。"我氣瞟了他一眼,我剛岔開話題,他就又給我拽了回來。沒辦法只得敷衍道:"這不是為了太子爺,十三阿哥的事情嗎?"

       十四阿哥冷'哼'道:"李太醫說的可是長期,這最遠的事情也不過大半年,你這沒有三五年,哪能落了病根?"提起十三阿哥,心中又難受起來,不願再多說,悶悶地盯著地面。

       十四阿哥等了會,見我只是低頭靜坐著,氣罵道:"你就這臭毛病!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問你話不是顧左右言其它,就是索性沉默不語。"

       十阿哥拍拍桌子道:"好了,她還病著呢!她不願說,就算了,越逼她越煩。不過今兒你也應該高興些,你要辦的事情,十四弟已經幫你辦妥了。"我'啊'的一聲,驚異地看向十四阿哥,他撇過臉,沒有說話。

       十阿哥道:"皇阿瑪准綠蕪去做伺候丫頭,只不過名字出身都得改。十四弟命自己府中的管家收了綠蕪做女兒,過幾日悄悄送到養蜂夾道,對外只說是十四弟府中的人。"

       我喜出望外,難以成言,忙撐起,向十四阿哥磕頭。十四忙要攔,我已磕了一個。還欲再磕,十四扶住道:"我這麼做可不是讓你給我磕頭的。"說著擺好墊子,讓我靠好。

       靠著墊子,心裡時悲時喜,眼角不禁浸淚,忙拿絹子拭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轉開了目光,屋內寂靜無聲。

       過了半晌,心緒才慢慢平復。十阿哥道:"當日八哥怕我衝動闖禍,瞞著我,不讓我知道你的事情。結果十四弟照樣由著性子做了,要不然我和十四弟一塊去求,也就不用十四弟跪那麼久了。"十四阿哥道:"這事可不是人越多,皇阿瑪就越心軟的。"

       我瞅著十四阿哥問:"你怎麼求皇上的?"十四阿哥笑說:"沒提你,只是替十三哥求情,細細說了一遍養蜂夾道的淒苦,又道十三哥雖有大錯、有違兄弟之情,可因自幼失去額娘,對皇阿瑪卻更多了幾分依慕體貼,把往日十三哥對皇阿瑪細心孝順之事揀了些說,道皇阿瑪罰他是國法,是君臣之禮;可求皇阿瑪准綠蕪去做使喚丫頭,好歹十三哥身邊有個說話的人,全的是父子之情。"

       我心嘆道,這是怎樣的恩怨糾纏,人是他們送進去的,可如今此事也是他幫的。三人都靜默著,玉檀端藥進來,向他們請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欲走,我道:"稍等一下,我有些事情麻煩兩位爺。"

       我示意玉檀將藥先擱到一旁,然後從褥下摸了鑰匙出來,讓玉檀去開箱子,吩咐道:"把裡面的三個紅木匣子拿出來。"玉檀依言拿出放於桌上。

       "都打開吧!"玉檀打開了匣子,剎那屋中珠光寶氣。我看了眼大開的院門,向玉檀努努嘴,她忙去掩了門。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詫異地對視一眼,十阿哥嘆道:"你可真是個財主!"我道:"我在宮中已經七年,這是歷年來皇上和各宮娘娘的賞賜,低下還有些銀票,是這幾年的積蓄。這些東西我放出宮時都可以帶走的,前些日子,我已經問過李諳達,他准我可以先送出宮。我想麻煩二位爺,把這些東西送到十三爺府上,交給兆佳福晉。"

       十阿哥道:"這都是你的私房錢,怎麼能全送了出去呢?"我道:"十三爺府中一向只靠十三爺的俸祿,也沒有田莊進項,本就不寬裕,如今他被削爵監禁,更是斷了入項,可一大家子上上下下一百多張嘴,即使有些老底,也經不起光出不進。如今十三爺落魄,不比以前有地位身份,很多事情更是要銀子才能辦,才能少受點委屈,少受點氣。我一人在深宮中,這些東西不過是閒置在箱中,還不如拿出去派用場。"

       十四阿哥靜默了會道:"這樣吧,你自己留一箱子,其餘兩箱我們帶走。"我道:"我自己還有。我阿瑪和姐姐給的東西,我都留著呢,銀子我也留著呢!"十四阿哥道:"就依我說的辦,要不然,這事我就不管了!"

       我看向十阿哥,他道:"這事我聽十四弟的。"我無奈地說:"那就如此吧!"十四阿哥道:"反正我已經在皇阿瑪跟前替十三哥求過情,有疑心也早就有了,一件是做,兩件也是做,沒什麼差別。以後我會儘量替十三嫂們打點好一切,不讓她們受那些勢利之人的氣。銀錢的事情,你也不必再操心,你這些也夠撐一段時間了,其餘的我自會照顧著,過幾年等小阿哥們大了能當差時,一切就會好的。"十阿哥也道:"我也不怕,一則我一向和十三弟脾氣就不相投,來往很少,二則我是個粗人,皇阿瑪不會懷疑我有非份之想的。我和十四弟兩人照應,絕不會讓人欺負了他們去的。"

       我心下百般滋味翻騰,默了一瞬,似有很多話要說,堵在胸口,到嘴邊卻只有兩個字:"多謝!"

       兩人一笑,一人拿起一個匣子,十阿哥道:"全是上等貨,難怪皇阿瑪老說她會蒐羅好東西呢!看著平日不是個俗人,斂財倒是頗有一套。按理說該和九哥說得上話呀!可怎麼彼此都厭煩對方呢?"我忙道:"誰說我厭煩九阿哥來著?九阿哥討厭我?"十四側頭一笑未語,十阿哥笑說:"沒有就沒有,全當我胡說。"說著,一前一後出門而去。

       玉檀進來收拾好東西,把鑰匙交還給我,服侍我吃藥。待我吃完藥,漱完口,她拿了李太醫列的單子給我,我細細看了一遍,注意的事項倒沒什麼難辦的,可這寬心,戒憂懼,卻不容易。我若真能放下這些人和事,又何至於此?不禁長嘆一聲,苦笑著把單子疊好,塞於枕下。

       玉檀端了冰糖梨水,我讓她擱於小幾上,我自己食用。她坐於一旁相陪,待我用完,她一面收拾碗勺,一面道:"王公公被李諳達責打了二十大板。"我皺眉問:"所為何事?"她道:"具體不是很清楚,好似是因為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我估摸著和姐姐的事情有關。"

       念頭一轉,明白過來,真是牽累了他。折騰半日,人極為疲乏,已經神思不屬,遂吩咐玉檀先代我去看看王喜,自個躺下歇息。

       緩了好幾日,腿疼才漸緩,人雖然還病著,但勉強已可以行走。吩咐玉檀扶著去看王喜。進去時,王喜正俯趴在床上,看我們來,忙做勢欲起,一面道:"姐姐正在病中,打發玉檀來就夠了,怎麼自己還過來呢?我可擔不起。"我忙道:"好生趴著吧!我們還講究這虛禮嗎?"他聽聞,又躺了回去。

       玉檀拿了凳子,扶我坐好後,掩門而去。我側頭咳嗽幾聲問:"傷勢好得如何?"王喜道:"還好,就是癢得慌,可又不能撓,所以心燥。"我點頭道:"忍一忍,癢就是長新肉。"王喜笑應是。

       我靜了會問:"究竟怎麼回事?"王喜招了招手,示意我湊近一些,壓低聲音道:"此事不瞞姐姐,不過姐姐自個心裡知道就好了,千萬不可再告訴旁人。洩口風是我師傅准了的,可打也是我師傅吩咐的。"我一下大為驚異,盯著王喜,王喜用力點點頭,示意自己所說千真萬確。正想著前後因果,又咳嗽起來,王喜道:"姐姐回吧!自個也在病中,不要太勞神了。"我點頭道:"這次帶累你了。"他笑說:"這話講得太生分了,姐姐對我平日的照顧可不少。"說完揚聲叫道:"玉檀!"玉檀推門而進,依舊攙扶著我返回。

       進門未多久,就有人來找玉檀說什麼她以前記錄的茶葉數不對,玉檀忙隨了去。

       我側靠在榻上,細細琢磨著王喜的話,'洩口風是我師傅准了的',那就是康熙准了的,可康熙為何如此?為何要讓各位阿哥特意知道我為何被罰?還未想出眉目,聞得院門'吱呀'聲,緊接著'篤篤'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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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5: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我道:"門沒關!"說完,嗓子難受,又趴著咳嗽起來,來人幫我輕捶著背,我忙抬頭,四阿哥正彎身立於榻旁,見我不咳了,直起身子,默默看著我,深黑眼瞳中一絲情緒也無。

       我滿心哀慟,終於來了!兩人對視半晌,他轉身走到桌旁推開窗戶,背對著我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緩緩道:"我不能去求皇阿瑪娶你了。"我緊閉雙眼,捂著胸口,軟軟趴回枕上,十三被囚禁後,就猜到他也許會如此說,可真聽到時,還是萬箭鑽心的疼痛,他道:"你恨也罷,怨也罷,都是我對不起你。以皇阿瑪對你的疼愛,肯定會給你指一門好婚事的。"

       說完提步就走,臨出門前腳步微頓,頭未回地道:"多謝你為十三弟做的一切。"

       我趴著未動,只聞腳步聲漸去漸遠,只餘一屋孤寂清冷,眼淚一顆顆滴落枕上。

       玉檀立在榻邊,怯生生地叫:"姐姐!"我忙抹了眼淚抬頭,想擠出一絲笑,可笑容未成,眼淚又滾了下來。

       抹去又落,抹去又落,索性作罷,抱頭哭起來。玉檀側坐於一旁靜靜相陪。哭了好半晌,眼淚才漸漸止住,我一面咳嗽著,一面問:"玉檀,你說為什麼被犧牲的總是女人?最奇怪的是我們還半絲怨怪也無。究竟值得不值得?"

       玉檀靜默了半晌後,幽幽道:"我七歲時阿瑪就去了。本來家裡雖不富裕可溫飽卻不愁,阿瑪一病家裡能典當的都典當換了藥錢,卻未見任何好轉,額娘天天哭,弟妹又還小很多事情都不甚明白。我好害怕阿瑪會拋下我們,聽人說割股療親,誠孝感動了菩薩,就可以醫好親人的病。我背著阿瑪和額娘,偷偷從胳膊上割了肉和著藥熬好,阿瑪卻依舊走了。"

       我震驚地看著玉檀平靜如水的臉,她微微一笑道:"人說'久病無孝子',我卻只知道'長貧無親戚',阿瑪去後,額娘從早到黑地為人洗衣,我替人做針線活,可全家卻也只能吃個半飽。後來因為額娘經常哭泣,眼睛也不好了,她還想瞞著我,明明已經看不見了,卻還裝作能看見。我們不願她傷心,還要陪她演戲。"

       我伸手握住玉檀的手,玉檀道:"我每日拚命做活,可仍舊沒有錢替額娘看病。因為長期吃不飽,小弟又病倒。那年冬天出奇的寒冷,積雪未化新雪又下,地上的雪有三四寸厚,我穿著一雙單鞋和額娘年輕時穿過的薄襖子,去各個親戚家借錢。刻薄的甚至一開門見是我就立即關門,心稍微好一點的我還未張口他們就向我訴說今年冬天怎麼難熬。我在大雪裡跑了一整天卻一文錢也未借到。我又凍又餓又怕,當時天已經全黑了,可我卻不敢回家,額娘的病,弟弟的病,我好怕他們也會和阿瑪一樣離開我。我在外面漫無目的地遊蕩著,因為神思恍惚,居然撞到了一輛馬車上,當時趕車的人舉鞭就要抽打我。"

       雖然明知道玉檀如今好好地坐在我面前,我依舊手緊了緊,"後來呢?"玉檀低頭靜默了會,向我嫣然一笑道:"後來車裡坐的公子阻止了他,說'只是一個小丫頭,衝撞就衝撞了吧!',又罵車伕自己不留神,一出事就急著找人頂罪。說完他就放下簾子讓車伕駕馬走,我不知道我當時怎麼會有那麼大膽子,或者是因為他說話是我從未聽過的冷靜好聽,雖在罵人可卻沒有半絲火氣。或者只是覺得他是極有錢的人,隨便施捨我一些,我就可以留住額娘和弟弟了。然後我就沖上前去攔住馬車,跪下求他給我些銀子。"

       看到玉檀那個真正帶著暖意的笑,我知道她肯定如願了,可心裡還是緊著問:"然後呢?"玉檀笑看著我道:"車伕大罵道'真是不知死活了,你知道你攔的是誰的車嗎?'那位公子卻在車中笑起來,挑起簾子看著跪在雪地裡的我說'長這麼大,倒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麼直接問我討銀子,你倒說說看,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地給你銀子?'"玉檀說完,低頭而笑。

       我搖了搖她的手問:"你怎麼說的?"玉檀道:"我說'我要給額娘和弟弟看病',他說'我不是開濟善堂的,人家有病關我何事?'.我說'如果他能給我銀子,我願意為奴為婢終身伺候他。'他說'我家裡也許別的還有短少的,可就奴才奴婢多。'我求道,'我很能幹,我能做很多事情。即使我不能做的,我也可以學。',他大笑道'幫我做事的能人很多。'說完就放下了簾子吩咐車伕走。我當時滿心絕望,覺得離開的馬車帶走的是額娘和弟弟,突然發了狠,跑上前拽著車椽不讓他們走。車伕大怒拿馬鞭不停抽我,我卻死也不肯鬆手,當我被馬車拖出好一截子距離後,那位公子突然喝道'住手!停車!',他探出馬車看著我,我當時身子拖在雪裡,雙手還死死抱著車椽。他點點頭問'多大了?'我回道'八歲。'他笑說'好丫頭!值得我的銀子!'說完就遞給了我一張銀票,我不敢相信地接過,我雖從沒用過銀票,可卻知道但凡銀票,錢數就肯定很多了。我趕忙給他磕頭,他微沉吟了下又吩咐車伕'把你身上的銀子給她。'車伕趕忙掏出銀子給我,足足有二十多兩,夠一大家子吃一兩年了,我忙把銀票遞還給他,他說'銀票是給你的,銀子也是給你的。你待會肯定趕著回去請大夫,可天已經黑透,銀票面額大,你只怕一時找不到地方兌換。'我聽他說得有理,忙向他磕了個頭,收起了銀票和銀子,他讚道'行事乾脆利落。'說完就坐回了車中,讓車伕走。我轉身就跑,他忽地在身後叫道'回來!'我又趕忙轉回去,他從車中扔了件披風到雪地上,'裹上這個。'我這才驚覺我身上的衣服早被鞭子抽破了。"

       玉檀定定出神,似乎人依舊在那個冰天雪地中。我輕推了她一下,"後來呢?"玉檀愣了一下道:"沒有後來了,從那以後我再未見過這個公子。他給的銀票數額很大,再加上額娘病好後,繼續洗衣,我們姐妹做針線,也支撐到我入宮了。"

       我遺憾地說:"居然只有一面之緣。"玉檀幽幽道:"我當日年紀小,根本不知道從何打聽,後來入了宮,更是見不了外人。"

       玉檀緊緊握著我的手道:"姐姐,凡事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個才明白。像我,很多幼時的女伴,如今早已兒女繞膝,她們只怕覺得我甚為可憐,可我自個不覺得。我只知道讓額娘不用日日浸在冷水中洗衣,不再為溫飽愁心,病了請得起大夫,弟弟們都上了學堂。我覺得我當年的決定都是對的,我所做的都是值得的,即使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依然心甘情願。"

       我眼中含淚喃喃道:"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個明白。從今後,也只得你我做伴了。"話剛說完,忍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微微一笑道:"姐姐,別說傻話了,萬歲爺肯定會給姐姐指一門好婚事的。"我苦笑起來,聽天由命吧!我最後的一絲力氣都已用完,我不想再費盡心機去對抗了,我太累了!

       病勢本已漸癒,晚間猛然又燒起來,玉檀急得握著我的手,只是哭,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樣好,燒糊塗了,就不知道心痛了。

       似夢似醒間,彷彿總有一雙深黑冰冷的眼睛定定看著自己,盯的心中,腦中全是刺痛。我用力想揮開它們,卻依舊在那裡,疼痛難忍,只能嗚嗚咽咽地哭了又哭。恍惚中覺得永遠睡過去吧,睡著了就沒有痛了,前方不遠處似乎有一個完全黑暗寂靜的地方可以讓我徹底休息。

       玉檀好似不停地在我耳邊哼著歌謠,一遍遍,永不停歇,拖著我不許我完全睡去。一聲聲的'姐姐'牽著我的意識不墮入那個完全黑暗的地方。

       我睜眼時,玉檀喜極而泣,顆顆眼淚打在我臉上。我高燒退下,玉檀卻整個人瘦了一圈,嗓子完全啞了,和我說話只能連比帶畫。想著她竟然在我床旁整宿整宿的唱歌,不停地叫'姐姐'.我忽然很是憎恨自己,我病在宮中,姐姐只怕絕不會比我好過。我還有玉檀,還有姐姐,我怎麼能這樣?

       病漸漸好轉,人卻還是懶得動,一天中,大半天都是躺在床上。手內把玩著鼻煙壺,嘴角似笑似哭,怔怔出神。玉檀推門而進,側坐於床邊道:"皇上把太子爺拘禁了。"我'嗯'了一聲,未再答話。她接著道:"皇上召集了諸位阿哥,說,'皇太子胤礽復立以後,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斷非可託付祖宗弘業之人,故予拘執看守。',姐姐沒有看到當時的場面,所有的阿哥都被免冠、縛著雙手,皇上神情雖然溫和,臉上甚至還微微而笑,可語氣卻是極其冷。"

       我輕嘆口氣,玉檀問:"姐姐怎麼嘆氣呢?我還以為姐姐聽了會高興的。"我道:"刑部審查出'結黨會飲案'和'湖灘河朔事例勒索銀兩案'時,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不過早晚而已。何況,他日我的結局說不定還不如他,我有什麼可高興的?"玉檀驚道:"姐姐又說傻話了。"我微微一笑,未再吭聲。在這宮裡,什麼事情沒有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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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3-2012 05: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病全好時,已是10月底。二廢太子的風波表面上看去已平復下來,可更大的爭鬥才真正展開。

       四阿哥漸漸從朝中大小事務中抽身而退,表現得越發低調,真正做起了清心寡慾,生活恬淡的富貴閒人,自詡"破塵居士",在府中整日與僧衲道士談經論玄。每日進宮只是給康熙請安問好,很少議論朝事。

       偶有碰面,他面色清淡寧靜,我也是微笑請安,從無多話,彷若我們之間從未有過什麼,他一直都是那個冷漠的雍親王。只有心中的刺痛不停地提醒著我,不是的,不是的。我按住疼痛,警告自己,是的,是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一日他來給康熙請安,當我進去奉茶時,他立於康熙身側為康熙展畫,我擱好茶,正欲退走,康熙笑道:"若曦,你也過來看看。"我忙應是,走到康熙身側看去。

       康熙笑問:"看出什麼了沒有?"我強掩住心中酸澀,笑道:"這駕牛耕田的人不正是四王爺嗎?田埂邊站著的是四福晉呢!"康熙笑說:"還有呢?"我心中已明白過來,但口中卻笑說:"別的奴婢一時倒看不出來什麼,只是覺得圖繪的好,不過最難得的是寓意。"

       康熙側頭吩咐李德全:"把前兩年刻版印製的南宋樓儔《耕織圖》尋出來。"李德全忙出去吩咐。不大會功夫,太監捧著畫進來。李德全接過,在桌上慢慢展開,兩幅圖一模一樣,只除了人物長相。

       我拍了下額頭,笑說:"奴婢該打!日日跟在萬歲爺身邊,卻如此不上心,連萬歲爺中意的畫也未想起。"康熙讚許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微笑未語。

       康熙低頭細細看著兩幅畫,四阿哥眼神從我臉上一瞟而過,我唇邊含著絲淺笑靜靜立著。康熙仔細讀了四阿哥自己畫下的題詩。點頭道:"'民以食為天,食以農為先',朕每年春天都要在先農壇祭祀先農諸神,還親自指導種植御田,又常向朝中官員強調,就是希望為官者務必重視農耕。立國之本呀!"

       四阿哥躬身回道:"兒臣效仿皇阿瑪,在圓明園中,開了幾片地,親身體驗農耕之樂苦。"康熙點頭道:"你倒說說,樂從何來?苦又從何來?"

       四阿哥回道:"田園生活,自在寫意,不僅心境舒暢,少了得失計較之心,人變得豁達,而且耕種時身體也得到舒展,更為康健。這幾日收穫親手所種的瓜果時更是難言之喜。苦就是,兒臣種了幾片地已覺辛苦,今日怕太陽過毒,明日又擔心雨水太大,想及民間百姓終年操勞,風吹日曬,一旦旱澇,就可能顆粒無收,不禁感嘆。"

       康熙點頭未語。我躬身向康熙行禮後靜靜退了出來。他如今是越發深藏不露了,凡事都細察康熙心意,極盡孝順,從無違逆。康熙對他疑心肯定未逝,但長此以往,水滴石穿,只要不出差錯,完全釋懷是遲早的事情。

       而那一位卻是鋒芒欲斂不斂,一面依舊與朝中大臣往來,一面對朝中眾臣說勿再保奏他為太子,否則"情願臥床不起".康熙聽聞很是反感,立即嚴斥:"爾不過一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語,以此試探朕躬乎?"並認為他"甚是狂妄,竟不自揣伊為何等人","以貝勒存此越分之想,探試朕躬,妄行陳奏,豈非大奸大邪乎?"他這不慎之舉越發加深了康熙從一廢太子後對他的惡感。

       有時候,我非常困惑,他,九阿哥,十四阿哥都是極其聰明的人,身邊還有眾多謀士,為何卻有如此激怒康熙的舉動?

       細細想來,又覺得只是康熙對他早生忌憚之心,一個結黨的太子已經讓康熙極其厭惡,而他卻以結交朝臣聞名,所以不管怎麼做,落在康熙眼裡都是錯。他進康熙罵他存非分之想,他退康熙依舊罵他存試探之心,除非他能學四阿哥徹底改變行事做派,與各位朝臣疏遠,才有可能扭轉康熙對他的態度,可他多年苦心經營,怎麼可能放棄?而且各人性格不同,讓他學四阿哥心如止水的出世姿態,也的確不可能,否則他就不是禮賢下士的'八賢王'了!

       眼前看來,二廢太子後,最大的受益者居然是十四阿哥。四阿哥深居簡出,很少過問朝事;八阿哥被康熙所厭,不受康熙倚重;唯有十四阿哥雖因為十三阿哥被康熙罰跪,事後卻出乎眾人意料,康熙不僅沒有疏遠十四,反倒對十四頗有些與眾不同,常委任十四獨自處理朝事,也經常私下召見十四相陪。

       ————————————————-

       康熙五十一年的最後一天就在各人對未來的算計中平靜渡過。我翻了個身,仍舊無法入睡,想著和姐姐相對無語,她淚眼迷濛,我心下歉疚。她似乎有滿腹的話欲說,卻只能坐著由我請安後離去。坐於她側前的八阿哥和八福晉談笑著瞟過我們兩姐妹,又各自轉開了視線。滿堂人語歡笑,歡慶新年,姐姐和我卻是遙遙相望,各自神傷。

       想給姐姐寫封信,幾次提筆,卻無從落筆,讓她不要擔心我,可如今的局面她怎能不擔心?說我很好,卻知道根本騙不了姐姐。思前想後,竟然無話可說。我如今對自己的將來完全迷茫,只是過一天算一天,坐等命運的降臨。

       冬去春來,春去夏至,我已經二十二歲,按照慣例明年就是放出宮的年齡。我常想著康熙究竟什麼時候賜婚,有時覺得自己好生疲憊,索性事情早點分明,讓我得個痛快;可有時又祈求康熙最好壓根忘了這件事,就讓我在宮中呆一輩子吧。想起當年居然還有離開紫禁城,暢遊天下的想法,不禁苦笑,自己竟然如此痴心妄想過?如今能安穩呆在紫禁城中都變成渴求。宮中不是沒有服侍到老的嬤嬤們,可自個心中明白我絕對不會是其中一個。

       康熙北上避暑,隨行的有三、八、九、十四、十五阿哥等。

       我牽馬而行,看著茫茫草原,不可抑止的悲傷,這片草原承載我太多的記憶,四阿哥在這裡強吻過我,教我騎馬,月下談心;八阿哥和我攜手共游,並驥而馳,大聲笑過也痛苦哭過;十三阿哥為救我,與敏敏相視對峙,帳篷裡兩人的笑語……想至此處,猛地翻身上馬,馬鞭一聲空響,如箭般飛射而出。

       快點,快點,再快點!我不斷策馬加速,耳邊風聲呼呼。正在縱馬狂奔,身後馬蹄聲急促,很快一驥馬與我並肩馳騁。

       十四阿哥叫道:"你瘋了?無緣無故騎這麼快!慢一點!"我沒有理會,依舊打馬狂奔,他無奈何,只得策馬相隨。

       馬漸漸疲憊,速度慢了下來,我心裡鬱悶稍散,由著馬隨意而行,側頭向十四阿哥莞爾一笑問:"你怎麼有這閒功夫?"他一笑,翻身下馬,我只好隨他下來。

       他問:"坐一會?"我點點頭,兩人隨意找了塊草地,席地而坐。我隨手拔了幾根狗尾巴草,開始編東西。他問:"想起不高興的事情了?"我隨意點點頭。他道:"李太醫說的話,你還記著吧?"我點點頭。他道:"有些事情早已過去,他已經放下;有些事情是你無能為力,你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還有的事情由不得你自己,所以何必和自個過不去呢?"我點點頭。

       他搡了我一把,問:"只是點頭,我說話,你有沒有聽?"我笑說:"不就是遺忘嗎?知道了!"說著,把已經編好的東西遞給他,"送你一隻小狐狸。"他接過,撥弄了一下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問:"幹嗎要送我這個?"

       幹嗎?幹嗎做任何事情都有幹嗎的原因?不過是隨手編了,隨手送了。我笑道:"因為你們都像它,百般聰明、千般算計只是為了農夫的雞。"他臉色微變,盯著我笑說:"我並未惦記。"

       我看著他笑道:"哈!自個承認自個是狐狸。"說完立起拍了拍身子道:"我要回去了。"

       他坐著未動道:"去吧!不過騎慢一點。"我一笑未語,正欲翻身上馬,他道:"過幾日就有人陪你了。"我側頭看向他,他道:"佐鷹和敏敏要來。"我握著馬韁低頭默想了會,輕嘆口氣,上馬而去。

       ──────────

       我走到佐鷹王子大帳前,還未說話,一旁侍立的僕從已經掀開簾子道:"王子正等著姑娘呢!"我向他點頭一笑,進了帳篷。佐鷹坐於几案前,一身豔紅蒙古長袍的敏敏立於佐鷹身側,俯身和他說話,俏麗中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我正欲請安,敏敏跑過來,一把抱著我叫道:"好姐姐,真想你!"我推了她一下笑道:"以為嫁人了,也該沉穩些,怎麼還這麼風風火火的?"佐鷹蹙眉看著敏敏道:"你若還這樣跑跑跳跳的,我可只能多找幾個僕婦看著你了。"敏敏側頭向他嘻嘻笑著皺了皺鼻子,回頭仔細打量著我。

       佐鷹起身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們慢慢說吧!"我躬身行禮,佐鷹忙道:"免了!免了!私下裡還受你的禮,晚上可就有的罪受了。"一面說著,一面似笑非笑地睨著敏敏,敏敏騰地一下臉緋紅。我含笑低頭裝做沒聽見。

       我凝視著佐鷹離去的背影,笑說:"他待你很好。"敏敏抿嘴而笑,忽地斂了笑意,臉色沉重地問:"十三阿哥還好嗎?我聽說很是淒苦。"我不願她多操這無益的心,佐鷹雖然大方,可敏敏若老是記掛著十三也不妥當,說道:"傳聞之詞總是誇大的,他身邊有人照顧。"敏敏問誰。

       我將綠蕪和十三交往前後約略告訴她,敏敏聽完,靜默了半晌,幽幽道:"世間幾人能做到潦倒不棄,同赴難?她配得起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是有福氣的,她也是有福氣的。"

       我凝視著她未語,她抬頭道:"我只是出於朋友的惦記,我已經找到自己的星星,我會珍惜的,我一定會幸福的。"我釋然一笑,不禁抱了抱她,惜福的人才是真正聰明的人。

       她笑問:"我們可別老說我的事情,姐姐自己呢?"我臉色一暗,半晌未做聲,敏敏道:"我看八阿哥如今對姐姐面上雖很是溫和,但骨子裡卻透著冷漠疏離。你們怎麼了?為何會如此?"

       我搖了搖頭道:"我現在不願意想這些事情,覺得好苦,我們說別的吧!"我靜默了半晌,突然站起道:"在這草原上,我要開開心心的。我們賽馬去!"

       敏敏一拽我道:"我不能賽馬。"說著臉又紅起來。我納悶地坐了下來,"為何?身子不舒服嗎?"敏敏低頭一笑,無限溫柔。

       我猛地反應過來,大喜道:"幾個月了?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敏敏笑吟吟地道:"才一個多月,當然看不出來了。"我笑說:"明年我就要做阿姨了。"

       敏敏滿臉幸福的笑,她忽然緊握著我的手道:"姐姐,不如我們結親吧!讓我的兒子將來娶你的女兒。"我黯然苦笑道:"別說我還不知道自個女兒在哪裡呢!就是知道也不敢隨便答應你,你的兒子可是將來的王爺。"

       敏敏笑說:"姐姐什麼時候開始講身份了?對了,給你說件事情,我阿瑪的寵妃埋怨阿瑪不把玉珮留給自個女兒,反倒給了一個宮女。我哥哥後來也問阿瑪此事,你猜我阿瑪說什麼?阿瑪說'她嫁的人身份比我們絕不會差,甚至只高不低。究竟誰沾誰的光還說不準。'"

       我靜坐未語,一塊玉珮於王爺而言,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把太子對敏敏的覬覦之心引開;既對康熙示好,又籠絡我;還是個風向標。可卻是我生活中的一塊巨石,激起重重波浪,害我不淺。

       但看著敏敏無半絲城府的笑顏,怨怪都只能拋開。我道:"敏敏,身份不身份都罷了。其實最緊要的事情是我頂憎恨這種父母一句話決定孩子終身的事情。你自己經歷過感情,應該知道被人強逼著嫁娶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

       敏敏一呆,道:"姐姐說的是,姐姐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想著和姐姐不能常在一起,將來討個姐姐的女兒做兒媳也是讓我們好上加好,而且姐姐的女兒定是數一數二的人,我們能討到,是我們的福氣。可卻忘了孩子自己的心思。"敏敏皺眉想了會道:"那隨他們吧,如果將來沒有做夫妻的命,就讓他們結為兄弟姐妹也是好的。"

       我心想不管什麼都是緣分,父母交好,孩子卻不投機的事情也很多。但不願再掃敏敏的一番情意,遂笑應道:"好呀!若我真有福氣還能有女兒,就一定讓她對你如對我一樣。"敏敏喜道:"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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