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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古龙作品】小李飞刀系列(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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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九九

  第十八回 情到浓时情转薄

  一股甘美温暖的汤汁,从咽喉里流下去,痉挛紧缩的胃立刻松弛舒展就像是干瘠的土地获得了滋养和水分。

  傅红雪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只很白很小的手。一只很白很小的手,拿着个很白很小的汤匙,将一碗浓浓的,热热的,芳香甘美的汤汁,一匙匙喂入他嘴里。

  看见他醒来,她脸上立刻露出愉快的笑容:“这是我特地要隔壁那洗衣裳的老太婆炖的鸡汤,是乌骨鸡,听说吃了最补,看样子果然有点效。”

  傅红雪想闭上嘴,可是一匙浓浓的鸡汤又到了他嘴边,他实在不能拒绝。

  她还在笑:“你说奇不奇怪?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别人,也从来没有人照顾过我。”

  小屋里有个小小的窗子,窗外阳光依旧灿烂。

  她的眼睛已从傅红雪脸上移开,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阳光虽灿烂,她的眼睛却很黯淡。她是不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没有人照顾的日子?

  那些日子显然并不是在阳光下度过的。她这一生中,很可能从来也没有在阳光下度过一天。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接道:“我现在才知道,不管被人照顾或照顾别人,原来都是这么……这么好的事。”

  她并不是个懂得很多的女孩子,她想丁很久才想出用这个“好”字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傅红雪了解她的感觉,那决不是个“好”字可以形容的,那其中还包括了满足、安全和幸福,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再寂寞孤独。

  她并不奢求别人的照顾。只要能照顾别人,她就已满足。

  傅红雪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己真正的名字。”

  她又笑了。她喜欢别人问她的名字,这至少表示他已将她当作一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独立的人,既不是别人的工具,也不是别人的玩物。

  她笑着道:“我姓周,叫周婷,以前别人都叫我小婷。”

  傅红雪第一次发觉她笑得竟是如此纯真,因为她已将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洗净了,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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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知道他在看她:“我没有打扮的时侯,看起来是不是像个老太婆?”

  傅红雪道:“你不像。”

  小婷笑得更欢愉:“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想不到你还会来找我的。”

  她皱了皱眉道:“你来的时候样子好可怕。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快死了,我随便问你什么话,你都不知道,可是我一碰你的刀,你就要打人。”

  她看着他手里漆黑的刀。

  傅红雪沉默。

  她也没有再问。她久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拒绝。无论对什么事,她都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对于这个无情的世界,她几乎已完全没有一点奢望和要求,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问,因为……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虽然也轻轻打了我一下,却没有像别人那么污辱我,你还平白无故给了我那么多银子。”

  对她来说,这些事已经是很大的恩惠,已足够让她永远感激。

  “你给我的那些银子,我一点也没有用,就算天天买鸡吃,也够用好久了,所以你一定要留在这里,等你的病好了再走。”

  她拉住他的手:“假如你现在就走了,我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是个卑微下贱的女人,为了五钱银子,就出卖自己。

  可是她对他一无所求,只要他能让她照顾,她就已心满意足。比起那些自命“高贵”的女人来,究竟是谁高贵?谁卑贱?

  她出卖自己,只不过因为她要活下去。又有谁不想活下去?

  傅红雪闭上了眼睛,忽然问道:“你这里有没有酒?”

  小婷道:“这里没有,但是我可以去买。”

  傅红雪道:“好,你去买,我不走。”

  ——病人本不该喝酒的。

  ——他为什么要喝酒?是不是因为心里有解不开的烦恼和痛苦?

  ——可是喝酒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喝醉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些她都没有去想。

  她想得一向很少,要求的也不多;只要他肯留下,无论叫她去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人活着就该奋发图强,清醒地工作,决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这些话她全不懂。她已在泥淖中活得太久了,从来也没有人给过她机会让她爬起来。

  对她来说,生命并不是别人想像中那么复杂、那么高贵的事。

  生命并没有给过她什么好处,又怎么能对她有太多要求。

  傅红雪醉了,也不知已醉了多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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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〇〇

  一个人醉的时候,总会做出些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事,可是她全无怨尤。

  他要酒,她就去买酒,买了一次又一次,有时三更半夜还要去敲酒铺的门。她非但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也从来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只不过有时她去得太久,卖酒的地方却不太远。

  傅红雪当然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却从未问她为什么去得那么久。

  那天他给她的只不过是些散碎的银子,因为他身上本来就只有些散碎银子。他一向穷,正如他一向孤独。

  可是他也从未问过她买酒钱是哪里来的。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她也从未问过他任何事,却说过一句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话。那是在一天晚上,她也有了几分酒意时说的。

  “我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

  痛苦?他的感觉又岂是痛苦两个字所能形容?

  有一天她特别高兴,因为这天是她的生日,她特别多买了些东西,还买了只近来已很难得再吃到的老母鸡,可是她回来的时候,他已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酒瓶跌落在地上,跌得粉碎。她痴痴地站在床前,从白天一直站到晚上,连动都没有动。

  枕上还留着他的头发。她拈起来,包好,藏在怀里,然后就又出去买酒。

  今天是她的生日,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个生日?

  她为什么不能醉?

  傅红雪没有醉。这两天来,他都没有醉。他一直都在不停地往前走,既没有目的,也不辨方向。他只想远远地离开她,越远越好。

  也许他们本就已沉沦,但他却还是不忍将她也拖下去。

  分离虽然总难免痛苦,可是她还年轻,无论多深的痛苦都一定很快就会忘记的。年轻人对于痛苦的忍力总比较强,再拖下去,就可能永远无法自拔了。

  走累了他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一躺,然后又开始往前走。他没有吃过一粒米,只喝了一点水。他的胡子已长得像刺猬,远远就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恶臭。

  他在折磨自己,拼命折磨自己。他几乎已不再去想她,直到他忽然发现身上有个小小手帕包的时侯。

  绣花的纯丝手帕,是她少数几件奢侈的东西之一。手帕里包着的,是几张数目并不小的银票,和几锭金锞子,这也是那天从垂死的“食指”身上找出来的,他随手放在怀里,早已忘记,是他的病发作时,不停地痉挛扭曲,这些东西掉了出来,被她看见,她就用她最珍爱的一块手帕为他包起。为了五钱银子她就可以出卖自己,甚至可能为了一瓶酒就出卖自己。可是这些东西她却连动都没有动过。她宁可出卖自己,也不愿动他一点东西。

  傅红雪的心在绞痛,忽然站起来狂奔,奔向她的小屋。

  她却已不在了。

  小屋前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其中还有戴着红缨帽的捕快。

  “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别人,没有人理他,幸好有个酒醉的乞丐将他当作了同类。

  “这小屋里住的本来是个婊子,前天晚上却逃走了,所以捕快老爷来抓她。”

  “为什么要抓她?她为什么要逃?”

  “因为她杀了人。”

  ——杀人?那善良而可怜的女孩子怎么会杀人?

  “她杀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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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杀了街头那小酒铺的老板。”乞丐挥拳作势,“那肥猪本来就该死。”

  “为什么要杀他?”

  “她常去那酒铺买酒,本来是给钱的,可是她酒喝得太多,连生意都不做了,酒瘾发作时,就只好去赊,那肥猪居然就赊给了她。”

  乞丐在笑:“因为那肥猪居然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想打她的主意。前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到酒铺里去喝酒,喝得大醉,那肥猪当然心喜倒翻,认为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乘她喝醉时,就霸王硬上弓。谁知她虽然是卖笑的,却偏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竟拿起了柜上那把切猪肉的刀,一刀将那肥猪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他还想再说下去,听的人却忽然不见了。

  乞丐只有苦笑着喃喃自语:“这年头的怪事真不少,婊子居然会为了不肯脱裤子而杀人,你说滑稽不滑稽?”

  他当然认为这种事很滑稽,可是他若也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怕也会伏在地上大哭一场。

  傅红雪没有哭,没有流泪。

  街头的酒铺正在办丧事;他冲进去,拿了一坛酒,把酒铺砸得稀烂,然后他就一口气将这坛酒全都喝光,倒在一条陋巷中的沟渠旁。

  ——也不知为什么,她连生意都不做了。

  ——也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去喝得大醉,却偏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谁知道?

  傅红雪忽然放声大喊:“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

  知道了只有更痛苦!

  她已逃走了,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最多也只能从这个泥淖逃入另一个泥淖中去。另一个更臭的泥淖!

  傅红雪还想再喝,他还没有醉,因为他还能想到这些事。

  ——明月心和燕南飞是为了谁而死的?

  ——小婷是为了谁而逃?

  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出陋巷,巷外正有一匹奔马急驰而过。健马惊嘶,骑士怒叱,一条鞭子毒蛇般抽了下来。

  傅红雪一反手就抓住了鞭梢。他狂醉,烂醉,已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他毕竟还是傅红雪。

  马上的骑士用力夺鞭。没有人能从傅红雪手里夺下任何东西,“噗”的一声,马鞭断了。

  傅红雪还站着,马上的骑士却几乎从鞍上仰天跌下去。可是他的反应也不慢,甩蹬离鞍,凌空翻身,奔马前驰,这个人却已稳稳地站在地上,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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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〇一

  傅红雪没有看他,连一眼都没有去看。现在他惟一想看见的,就是一坛酒,一坛能令他忘记所有痛苦的烈酒。

  他就从这个人面前走了过去。他走路的样子笨拙而奇特,这个人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见到鬼一样。

  他立刻大喊:“等一等。”

  傅红雪不理他。

  这个人又问:“你是傅红雪?”傅红雪还是不理他。

  这人突然反手拔剑,一剑向傅红雪胁下软肋刺了过去。他出手轻灵迅急,显然也是武林中的快剑。可是他的剑距离傅红雪胁下还有七寸时,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竟已被砍成两半。

  人倒下,刀入鞘。傅红雪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这个人一眼。

  夜已很深,这小酒铺里却还有不少人,因为无论是谁,只要一进来就不许走。

  因为傅红雪说过:“我请客,你们陪我喝,谁都不准走。”

  他身上带着恶臭和血腥,还带着满把的银票和金锞子。他的恶臭令人厌恶,血腥令人害怕,那满把的金银却又令人尊敬,所以没有人敢走。

  他喝一杯,每个人都得陪着举杯。外面居然又有两个人进来。他根本没有看见那是两个什么样的人,这两个人却在盯着他,其中有一个忽然走到他对面坐下。

  “干了。”

  他举杯,一饮而尽,居然还是没有看看这个人,连一眼都没有看。

  这人忽然笑了笑,道:“好酒量。”

  傅红雪道:“嗯,好酒量。”

  这人道:“酒量好,刀法也好。”

  傅红雪道:“好刀法。”

  这人道:“你好像曾经说过,能杀人的刀法,就是好刀法。”

  傅红雪道:“我说过?”

  这人点点头,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杀的那个人是谁?”

  傅红雪道:“刚才我杀过人?我杀了谁?”

  这人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笑意,一种可以令人在夜半惊醒的笑意:“你杀的是你大舅子。”

  傅红雪皱起眉,好像拼命在想自己怎么会有个大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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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人立刻提醒他:“你难道忘了现在你已是成过亲的人?你老婆的哥哥,就是你大舅子。”

  傅红雪又想了半天,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这人忽然指了指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那个人,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跟他来的是个女人,正远远地站在柜台旁,冷冷地看着傅红雪。

  她很年轻,很美,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正是每个父母都想有的那种女儿,每个男人都想有的那种妹妹,每个少年都想有的那种情人。可是她看着傅红雪的时候,眼睛里却充满了怀恨和怨毒。

  傅红雪终于也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像认得她,又好像不认得。

  这人笑道:“她就是你的小姨子。”

  他生怕傅红雪不懂,又在解释:“小姨子就是你老婆的妹妹,也就是你大舅子的妹妹。”

  傅红雪又开始喝酒,好像已被他说得混乱了,一定要喝杯酒来清醒。

  这人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想干什么?”

  傅红雪摇头。

  这人道:“她想杀了你。”

  傅红雪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杀了我?”

  这人又笑了:“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这屋里坐着十三个人,至少有七个是来杀你的,他们都想等你喝醉了再动手。”

  傅红雪道:“要等我喝醉?我怎么会醉?再喝三天三夜都不会醉。”

  这人微笑道:“既然再等三天三夜都没有用,看来他们现在就会动手了。”

  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一只酒杯掉在地上,粉碎。本来拿着这酒杯的人,手里拿着的已是把厚背薄刃的砍山刀。他向傅红雪冲过来时,一柄练子枪,一口雁翎刀,一条竹节鞭,一把丧门剑,也同时取下。

  使剑的一个年轻人眼睛里满布血丝,口中还在低吼着:“黑手复仇,道上的朋友莫管闲事。”

  说完这句话,他就怔住,他的四个同伴也怔住,五个人就像是石像般动也不动地站着,因为他们手里的兵刃已没有了?五件兵刃都已到了坐在傅红雪对面的这个人手里。

  他们一开始行动,他也动了,左手在肩上一拍,右手已将兵刃夺下,五个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影闪动间,手里的兵刃已不见了。

  这人已坐回原来的地方,将五件兵刃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微笑着道:“我不是道上的朋友,我可以管闲事。”

  使剑的年轻人怒喝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的姓名一向不告诉死人的。”

  年轻人道:“谁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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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〇二

  这人道:“你!”

  他们本来还全都好好地站在那里,这个字说出来,五个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全身的血肉好像一下子就被抽干,五个生气勃勃的壮汉,忽然间就变得干枯憔悴,忽然就全都倒了下去。

  傅红雪却好像还是没有看见。

  这人叹了口气,道:“我替你杀了这些人,你就算不感激我,至少也应该称赞我两句。”

  傅红雪道:“称赞你什么?”

  这人道:“难道你看不出我用的是什么功夫?”

  傅红雪道:“我看不出。”

  这人道:“这就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中,惟一流传到人世的两种功夫之一。”

  傅红雪道:“哦?”

  这人道:“这就是天绝地灭大搜魂手。”

  傅红雪道:“哦?”

  这人道:“还有一种,就是你已学会的天移地转大移穴法。”

  他笑了笑,又道:“你能将穴道移开一寸,至少已将这种功夫练到了九成火候。”

  傅红雪道:“你呢?你是谁?”

  这人道:“我就是西方星宿海的多情子,甚至比你还多情。”

  傅红雪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好像直到现在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个人。

  这人笑得很温柔,眉目很清秀,看来的确像是个多情人的样子。

  “多情人也杀人?”

  “情到浓时情转薄。就因为我的情太多太浓,所以现在比纸还薄。”

  多情子微笑着又道:“只不过我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就杀人的。”

  傅红雪道:“哦?”

  多情子道:“我杀这些人,只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在他们手里。”

  傅红雪道:“为什么?”

  多情子道:“因为我想要你死在我手里。”

  傅红雪道:“你真的想?”

  多情子道:“我简直想得要命。”

  远远站在柜台边的那个女孩子忽然道:“因为他若杀了你,我就嫁给他。”

  多情子道:“你看,我已经三十五了,还没有娶妻,当然也没有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总不能叫我做个不孝的人。”

  那少女抢着道:“他不会的。”

  多情子道:“你怎么知道?”

  少女道:“我看见过他三次出手,他的刀上本来的确就好像有鬼一样。”

  多情子道:“现在呢?”

  少女道:“现在他刀上的鬼已经到他自己心里去了。”

  多情子故意问道:“怎么会去的?”

  少女道:“为了两样事。”

  多情子道:“酒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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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女点点头,道:“为了这两样事,以前他也几乎死过一次。”

  多情子道:“可是他没有死。”

  少女道:“因为他有个好朋友!”

  多情子道:“叶开?”

  少女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叶开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多情子道:“那么现在他岂非很危险?”

  少女道:“危险得很。”

  多情子道:“你看我是不是接得住他的刀?”

  少女笑了笑,道:“你那大搜魂手连真的鬼魂都能抓住,何况一把已没有鬼的刀?”

  多情子道:“就算我能抓住他的刀,我的手岂非也会断?”

  少女道:“不会的。”

  多情子道:“为什么不会?”

  少女道:“因为你抓的法子很巧妙,你的手根本碰不到刀锋,而且你另一只手已搜去了他的魂。”

  多情子道:“这么说来,他这个人岂非已完了?”

  少女道:“他还有一点希望。”

  多情子道:“什么希望?”

  少女道:“只要他告诉我们两件事,我们连碰都不碰他。”

  多情子道:“两件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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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〇三

  少女道:“孔雀翎在哪里?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在哪里?”

  多情子道:“他若有孔雀翎,若已练成了大悲赋,我们就完了。”

  少女道:“也许他的手已不够稳,已没法子使用孔雀翎;也许他虽然练成了大移穴法,却已没法子再练别的功夫了。”

  多情子笑了:“看他这样子,的确好像没法子再练别的功夫了。”

  少女也笑了:“现在他惟一还能练的功夫,就是喝酒。”

  多情子笑道:“这种功夫他好像已练得很不错。”

  少女道:“只可惜这种功夫惟一的用处就是让他变成个酒鬼,死酒鬼。”

  他们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根针,他们想把这一根根针全都刺到他心里,让他痛苦,让他软弱,让他崩溃。只可惜这些针却好像全都刺到一块石头上去了,因为傅红雪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已完全麻木。

  麻木距离崩溃已不远,距离死也不远。

  多情子叹了口气,道:“看样子他像已决心不肯说?”

  少女叹了口气,道:“也许他一定要等到快死的时候才肯说。”

  多情子道:“现在时候还没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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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女道:“你一出手就到了。”

  多情子已出手。他的手又白又细,就像是女人的手。他的手势柔和优美,就好像在摘花,一朵很娇嫩脆弱的小花。

  无论多坚强健壮的人,在他的手下,都会变得像花一样娇嫩脆弱。

  他出手仿佛并不快,其实却像是一道很柔和的光,等你看见它时,它已到了。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还没有到,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他的手忽然也像花瓣般开放,竟真的抓住了这把刀。他的另一只手是不是立刻就会搜去傅红雪的魂魄?就像是他刚才一子就抽干了那些人的血肉!

  花瓣般的手,搜魂的手。

  没有人能接得住的刀,竟已被这只手接住,只可惜无论多可怕的手,到了这把刀下,也都会变得花瓣般娇嫩脆弱。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手已被砍成了两半,头颅也已被砍成了两半。

  少女的眼睛睁大,瞳孔却在收缩。

  她根本没有看见这把刀。刀已人鞘,就像是闪电没人了黑暗的穹苍,没有人还能看得见。她只能看见傅红雪苍白的脸。

  傅红雪已站起来,走过去,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笨拙,笨拙得可怕。

  他走得很不稳,他已醉了,醉得可怕。

  在她看来,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说不出的可怕。她怕得几乎连血液都已凝结,但她却忽然笑了:“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倪慧,我们是朋友。”

  傅红雪不理她。

  她看着他从她面前走过去,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恐惧。她决不能让这个人活着。他活着,她就得死,死在他手里。

  这判断也许并不正确。她本是聪明绝顶的人,可是恐惧却使她失去理智。但她并没有忘记她的天女花。除了她之外,江湖中好像还没有别人能用这种恶毒的暗器。

  暗器出手,不但花瓣可以飞射伤人,花瓣中还藏着致命的毒针。

  她身上一共只带着十三朵天女花,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带得太多。

  这种暗器她一共用过三次,每次只用了一朵。一朵已足够要人的命。

  现在她竟将十三朵全都击出,然后她的身子就立刻飞掠后退。这一击纵然不中,她至少也总可以全身而退。她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有信心。

  只可惜这时刀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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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女道:“你一出手就到了。”

  多情子已出手。他的手又白又细,就像是女人的手。他的手势柔和优美,就好像在摘花,一朵很娇嫩脆弱的小花。

  无论多坚强健壮的人,在他的手下,都会变得像花一样娇嫩脆弱。

  他出手仿佛并不快,其实却像是一道很柔和的光,等你看见它时,它已到了。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还没有到,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他的手忽然也像花瓣般开放,竟真的抓住了这把刀。他的另一只手是不是立刻就会搜去傅红雪的魂魄?就像是他刚才一子就抽干了那些人的血肉!

  花瓣般的手,搜魂的手。

  没有人能接得住的刀,竟已被这只手接住,只可惜无论多可怕的手,到了这把刀下,也都会变得花瓣般娇嫩脆弱。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手已被砍成了两半,头颅也已被砍成了两半。

  少女的眼睛睁大,瞳孔却在收缩。

  她根本没有看见这把刀。刀已人鞘,就像是闪电没人了黑暗的穹苍,没有人还能看得见。她只能看见傅红雪苍白的脸。

  傅红雪已站起来,走过去,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笨拙,笨拙得可怕。

  他走得很不稳,他已醉了,醉得可怕。

  在她看来,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说不出的可怕。她怕得几乎连血液都已凝结,但她却忽然笑了:“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倪慧,我们是朋友。”

  傅红雪不理她。

  她看着他从她面前走过去,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恐惧。她决不能让这个人活着。他活着,她就得死,死在他手里。

  这判断也许并不正确。她本是聪明绝顶的人,可是恐惧却使她失去理智。但她并没有忘记她的天女花。除了她之外,江湖中好像还没有别人能用这种恶毒的暗器。

  暗器出手,不但花瓣可以飞射伤人,花瓣中还藏着致命的毒针。

  她身上一共只带着十三朵天女花,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带得太多。

  这种暗器她一共用过三次,每次只用了一朵。一朵已足够要人的命。

  现在她竟将十三朵全都击出,然后她的身子就立刻飞掠后退。这一击纵然不中,她至少也总可以全身而退。她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有信心。

  只可惜这时刀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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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〇四


  第十九回 刽 子 手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她看见了这一闪刀光,她甚至还看见了飞溅出的血珠。

  血珠竟像是从她两眼之间溅出去的。她看见这些血珠,就好像一个人看见了自己的鬼魂,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一双腿已脱离了躯体,反而踢了自己一脚。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左眼仿佛已能看见自己的右眼。

  有谁能了解她这种感觉?

  没有人。只有活人才能了解别人的感觉,死人的头颅却决不会,因为已经被劈成两半。头颅已被砍成两半的人,本来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绝非刀太快。刀锋砍下时,视觉仍没有死,还可以看见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

  这最后的一刹那。

  一刹那究竟有多久?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奇怪的是,人们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刹那,竟能想到很多平时一天一夜都想不完的事。

  现在她想起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自己当然也永远不会说出来了。

  倪平,三十三岁。

  “藏珍阁主”倪宝峰次男,使长剑,江湖后起一辈剑客中颇负盛名之快剑。

  独身未娶。

  倪家大园溃散后,常宿于名妓白如玉之玉香院。

  四月十九,傅红雪杀倪平。

  倪慧,二十岁。

  “藏珍阁主”次女,聪慧机敏,轻功极高,独门暗器天女花歹毒霸道,曾杀三人。

  独身未嫁。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倪慧。

  多情子,三十五岁。

  本姓胡,身世不明,幼年时投入西方星宿海门下,少年时武功已有大成,所练“天绝地灭大搜魂手”为武林中七大秘技之一,杀人无数。

  独身未娶。

  三月入关,奸杀妇女六人。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多情子。

  罗啸虎,四十岁。

  纵横河西之独行盗,使刀,极自负,自命为江湖第一快刀。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一,傅红雪杀罗啸虎。

  杨无律,四十四岁。

  “白云观主”杨无忌之堂弟,昆仑门下,“飞龙十八式”造诣颇高,气量偏狭,含眦必报,颇有杨无忌“杀人无忌”之风。

  少年出家,未娶。

  四月二十二,傅红雪杀杨无律。

  阴入地,三十岁。

  金入木,三十三岁。

  两人联手,杀人无数,号称“五行双杀”,武功极诡秘。

  两人性情刻薄,一毛不拔,近年已成巨富。

  阴入地好色。

  金入木天阉。

  四月二十三,傅红雪杀阴入地、金入木。

  诸葛断,五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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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关西“罗一刀”衣钵传人,冷酷多疑,好杀人。

  鳏居已久。

  本曾娶妻三次,妻子三人都死于他自己刀下。

  无子女。

  四月二十四,傅红雪杀诸葛断。

  一枝花千里香,二十九岁。

  采花盗,擅轻功迷药。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五,傅红雪杀千里香。

  厚厚的卷宗中还有一大叠资料,是站在他对面的两个人从各地找来的。

  他只翻了这几页,就没有再看下去。

  站着的两人一个是青衣白袜的顾棋,另一人穿着件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却是天龙古寺中的疯和尚。

  现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疯了。

  他对他们的态度很温和,他们对他却很恭谨,就像是忠心的臣子对待君主。

  他们虽然就站在他对面,中间却隔着很大很宽的一张桌子。

  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永远和别人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他的笑容虽可亲,却从来也没有人敢冒渎他;因为他就是当今武林中最富传奇的人物。

  他就是公子羽。

  屋子里精雅幽静,每一样东西都经过极仔细的选择,摆在最适当的地方。桌上的东西却不多,除了那叠卷宗外,就只有一柄用黄绫包着的长剑。

  窗外花影移动,听不见人声,屋里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他们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他们都知道公子喜欢安静。

  卷宗阖起。

  公子羽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我看这些东西?”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卷宗推还给他们,仿佛生怕沾着了上面的血腥和杀气。

  然后他才接着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些日子来,他一共杀了多少人?”

  吴画看看顾棋。

  顾棋道:“二十三个。”

  公子羽皱了皱眉,道:“十七天二十三个人?”

  顾棋道:“是。”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他杀的人是不是已太多了些?”

  顾棋道:“是太多了。”

  公子羽道:“听说你的棋友杨无忌也被他砍断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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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〇五

  顾棋道:“是。”

  公子羽笑了笑,道:“幸好用左手也一样可以下棋。”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杨无律是想为他的堂哥报仇,才去找傅红雪的?”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罗啸虎当然是为了好强争胜,要跟他比一比谁的刀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诸葛断为什么要将他三个妻子全都杀死?”

  顾棋道:“因为她们对别的男人笑了笑。”

  公子羽道:“这两人一个全无自知之明,一个太多疑,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以后千万不可吸收这种人加入我们的组织。”

  顾棋、吴画同时道:“是。”

  公子羽颜色又和缓了,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刀法却不弱。”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星宿海的大搜魂手,也可以算是很厉害的功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据说傅红雪近来一直很消沉,几乎天天都沉迷在醉乡里。”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可是你找的这些好手,却还是连他的一刀都挡不住。”

  顾棋不敢再开口,连一个“是”字都不敢说了。

  公子羽却在等着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回答必须明确简短,可是必须要有回答。没有回答,就表示他的问题不值得重视。

  任何不重视他的人,保证都会得到适当的惩罚。

  顾棋终于道:“他喝得虽多,手却还是很稳。”

  公子羽道:“酒对他没有影响?”

  顾棋道:“有一点。”

  公子羽道:“什么影响?”

  顾棋道:“他出手反而更凶狠残酷。”

  公子羽沉吟着,缓缓道:“我想他一定很愤怒,所以他的刀更可怕。”

  顾棋没有问为什么。在公子面前,他只回答,不问。

  公子羽却已接着道:“因为愤怒也是种力量,一种可以推动人做很多事的力量。”

  顾棋看着他,充满了佩服和尊敬。

  ——他从不轻视他的敌人。他的分析和判断永远正确。他对敌人的了解,也许比那个人自己更深刻。

  所以他成功了。他的成功,决不是因为幸运。

  公子羽忽又问道:“他还是要等别人先出手再拔刀?”

  顾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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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能后发制人的,绝对比先发制人更可怕。”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你知道为什么?”

  顾棋道:“因为一招击出,将发未发时,力量最软弱,他的刀就在这一瞬间切断了对方的命脉。”

  公子羽道:“别人能不能做到?”

  顾棋道:“不能。”

  公子羽道:“为什么?”

  顾棋道:“这一瞬稍纵即逝,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抓得住。”

  公子羽微笑:“看来你的武功又有精进了。”

  顾棋道:“略有一点。”

  他不敢谦虚,他说的是实话。在公子面前,无论谁都必须说实话。

  公子羽笑容欢悦,道:“你想不想去试试他的刀有多快?”

  顾棋道:“不想。”

  公子羽道:“你自知不是他对手?”

  顾棋道:“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两个人能制住他。”

  公子羽道:“其中有一个是叶开?”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还有一个是我?”

  顾棋道:“是。”

  公子羽慢慢地站起,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满园花香扑面而来。他静静地站着,不动,也不开口。

  顾棋、吴画更不敢动。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道:“有件事你们只怕还不知道。”

  顾棋仍然不敢问。

  公子羽道:“我不喜欢杀人。我这一生中,从未亲手杀过人。”

  顾棋并不惊奇。有些人杀人是用不着自己动手的。

  公子羽道:“没有人能制得住他,我最多也只能杀了他。”

  ——因为他这人就像是一把刀,钢刀,你可以折断他,却决不能使他弯。

  公子羽道:“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破例杀人。”

  ——因为他还有顾忌。他仁义无双的侠名,并不是容易得来的,所以他不能杀人,更不能杀傅红雪。

  因为傅红雪并不是个大家都认为该杀的人。

  公子羽道:“所以我现在只有让他去杀人,杀得越多越好。”

  ——让他杀到何时为止?杀到大家都想杀他的时候为止,杀到他疯狂时为止。

  公子羽道:“所以我们现在还可再给他点刺激,让他再多杀些人。”

  他回过头,看着他们:“我们甚至还可以给些人让他杀。”

  顾棋道:“我去安排。”

  公子羽道:“你准备安排些什么人让他杀?”

  顾棋道:“第一个是萧四无。”

  公子羽道:“为什么要选中这个人?”

  顾棋道:“因为这人已变了。”

  公子羽道:“我想你一定还可以安排些更有趣的人让他杀的。”

  他微笑着,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已想到最有趣的一个。”

  花香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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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〇六

  公子羽背负着双手,徜徉在花丛中。他的心情很好。他相信他的属下一定可以完成他交待的任务,杀人的任务。

  可是他自己却不杀人的。从来都不杀。

  静夜,夜深。

  傅红雪不能睡。不睡虽然痛苦,睡了更痛苦。

  ——一个人睡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屋里充满了廉价客栈中那种独有的低贱卑俗的臭气,眼睁睁地看着破旧龌龊的屋顶,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些不该想的往事。

  ——没有根的浪子们,你们的悲哀和痛苦,有谁能了解?

  他宁可一个人游魂般在黑暗中游荡。

  有的窗户里还有灯光。

  窗户里的人还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睡?是不是夫妻两个人在欢愉后的疲倦中醒来,正用晚饭时剩下的菜煮泡饭吃?是不是孩子们在半夜醒了,父母们只好燃起灯替他换尿布?

  这种生活虽然单调平凡,其中的乐趣,却是傅红雪这种人永远享受不到的。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的心又开始刺痛。

  他又想喝酒。

  酒虽然不能解除任何痛苦,至少总可以使人暂时忘记。

  前面的暗巷中,有一盏昏灯摇曳。

  一个疲倦的老人,正在昏灯下默默地喝着闷酒。

  他摆这面摊已有三十五年。每天很早就要开始忙碌,买最便宜的肉骨头熬汤,卤一点大家都可以吃得起的下酒菜,从黄昏时就开始摆摊子,直到凌晨。

  这三十五年来,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动过。他惟一的乐趣,就是等到夜深人静,客人最少的时候,自己喝一点酒。只有在喝了一点酒之后,他才能进入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一个和平美丽的世界,一个决没有人会吃人的世界。虽然这世界只有在幻想中存在,他却已觉得很不错了。一个人只要还能保留一点幻想,就已很不错。

  傅红雪到了昏灯下。

  “给我两斤酒。”

  只要能醉,随便什么酒都无妨。

  面摊旁只有两三张破旧的木桌,他坐下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惟一的客人,还有个身材很魁伟的大汉,本来正在用大碗吃面,大碗喝酒,此刻却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他认得这个脸色苍白的“病鬼”,他曾经吃过这病鬼的苦头,在那个戴茉莉花的女人的小屋里。

  仗着几分酒意,他居然走了过来,赔着笑道:“想不到你也喜欢喝酒。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喝酒的人,酒量一定不错。”

  傅红雪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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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大汉道:“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是我佩服你。你看来虽然是个病鬼,其实却是条好汉。”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他脸皮再厚,也不能不走了,谁知傅红雪却忽然道:“坐!”

  一个人就算久已习惯了孤独和寂寞,但有时还是会觉得很难忍受,他忽然希望能有个人陪在他身旁,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好,越粗俗无知的人越好,因为这种人不能接触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

  大汉却喜出望外,立刻坐下来,大声叫酒:“再切一条猪尾巴,两个鸭头。”

  他又笑道:“只可惜鸭头是早已被人砍下来的,让我来砍,一定更干净利落。”

  卖面的老人也有了几分酒意,用眼睛横着他,道:“你常砍鸭头?”

  大汉道:“鸭头、人头我都常砍。”

  他拍着胸脯:“不是我吹牛,砍头的本事,附近几百里地内只怕要数我第—。”

  老人道:“你是干什么的?”

  大汉道:“我是个刽子手,本府十三县里,第一号刽子手。有人要请我砍他的头,少说也得送我个百儿八十两的。”

  老人道:“你要砍人家的脑袋,人家还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送少了我都不干。”

  老人道:“你凭什么?”

  大汉伸出巨大的手掌,道:“就凭我这双手,和我那把分量特别加重的鬼头刀。”

  他比了个砍人的手势:“我一刀砍下去,被砍的人有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掉了。”

  老人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人家凭什么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因为长痛不如短痛,由我来砍,至少还能落个痛快。”

  老人道:“别人难道就没法子一刀把脑袋砍下来么?”

  大汉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小伙子?”

  老人道:“他怎么样?”

  大汉道:“他也是个刽子手,为了要干这行,用西瓜当靶子,练了好几年,自己就觉得很有把握了,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把我看在眼里。”

  老人道:“后来呢?”

  大汉道:“等到他第一次上法场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了。”

  老人道:“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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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〇七

  大汉道:“法场上的威风和杀气,只怕你连做梦都想不到。一上了法场他两条腿就发软,砍了十七八刀,那犯人的脑袋还连在脖子上,痛得满地打滚,像杀猪般惨叫。”

  他叹着气,又道:“你想想,一个人被砍了十七八刀还没断气,那是什么滋味?”

  老人的脸也已发白,道:“由你来砍,就只要一刀?”

  大汉道:“保证只要一刀,又干净,又痛快。”

  老人道:“砍脑袋难道还有什么学问?”

  大汉道:“这其中的学问可真大极了。”

  老人忍不住把自己的酒也搬了过来,坐在旁边,道:“你说来听听。”

  大汉道:“那不但要眼明手快,还得先摸清楚被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有的人天生胆子大,挨刀的时候,腰干还是挺得笔直,脖子也不会缩进去,砍这种人的脑袋最容易。”

  有了听众,他说得更高兴:“可是有些人一上了法场,骨头就酥了,裤裆里又是屎,又是尿,连拉都拉不起来。”

  老人道:“他爬在地上,难道你就砍不下他的脑袋?”

  大汉道:“砍不下。”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颈子后面的骨头很硬,一定要先找出骨节眼上的那条线,才能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他接着道:“我若知道挨刀的犯人是个孬种,我就得先准备好。”

  老人道:“准备好什么?”

  大汉道:“通常我总会先灌他几杯酒,壮壮他的胆子。可是真把他灌醉了也不行,所以我还得先打听出他的酒量有多大。”

  老人道:“然后呢?”

  大汉道:“上了法场后,他若还不敢伸脖子,我就在他腰眼上踢一脚,他一伸脑袋,我就手起刀落,还得尽快拿出那个我早就准备好的馒头来。”

  老人道:“要馒头干什么?”

  大汉道:“他脑袋一落,我就得把馒头塞进他的脖子里去。”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不能让脖子里喷出来的血溅到我身上。馒头的大小刚好又能吸血,等到法场的人散了,那馒头还是热的,我就趁热把它吃下去。”

  老人皱眉道:“为什么要吃那馒头?”

  大汉道:“因为吃了能壮胆。”

  他喝了杯酒,又笑道:“干我们这行的,人杀得太多了也会变得胆寒的,开始时只不过晚上睡不着,后来说不定就会发疯。”

  老人道:“是真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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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大汉道:“我师父就疯了,他只干了二十年刽子手就疯了,总说有冤魂要找他索命,要砍他的脑袋。有一天,他竟将自己的脑装塞进火炉里去了。”

  老人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天你喝的酒我请客。”

  大汉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赚这种钱实在不容易,将来你一定也会发疯的。”

  大汉大笑:“你要请客,我不喝也是白不喝,可是我决不会疯。”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喜欢干这行。”

  老人皱眉道:“你真的喜欢?”

  大汉笑道:“别的人杀人要犯法,我杀人却有钱拿,这么好的事,你想能到哪里去找?”

  他忽然转头去问傅红雪:“你呢?你是干哪一行的?”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的胃又在收缩,仿佛又将呕吐。

  黑暗中却忽然有人冷冷道:“他跟你一样,他也是个刽子手。”

  长夜已将尽。

  黎明之前,总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侯,这人就站在最黑暗处。

  大汉吃了一惊:“你说他也是个刽子手?”

  黑暗中的人影点点头,道:“只不过他还比不上你。”

  大汉道:“哪点比不上我?”

  黑暗中的人影道:“对你来说,杀人不但是件很轻松的事,而且也是件很愉快的事。”

  大汉道:“他呢?”

  黑暗中的人影道:“他杀人却很痛苦,现在他晚上就已睡不着。”

  ——开始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后来就会发疯。

  大汉道:“他已杀过不少人?”

  黑暗中的人影道:“以前的不算,这十七天他已杀了二十三个。”

  大汉道:“他杀人有没有钱拿?”

  黑暗中的人影道:“没有。”

  大汉道:“又没有钱拿,又痛苦,他还要杀人?”

  黑暗中的人影道:“是的。”

  大汉道:“以后他还要继续杀?”

  黑暗中的人影道:“不但以后要杀,现在就要杀。”

  大汉立刻紧张,道:“现在他要杀谁?”

  黑暗中的人影道:“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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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12 09: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〇八


  第二十回 大师与琴僮

  大地更黑暗,这人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入灯火中。

  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几乎就像傅红雪一样,白得透明,白得可怕。

  他的眼睛很亮,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忧郁。

  大汉吃惊地看着他,忍不住问:“你知道他要杀你,你还要来?”

  这人道:“我非来不可。”

  大汉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我也要杀他。”

  大汉道:“也非杀不可?”

  这人点点头,道:“每个人一生中多少都要做几件他不愿做的事,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汉看看他,又看看傅红雪,显得既惊讶,又迷惑。这种事本就是他这种人永远不会懂的。可是他已感觉到一股杀气,这小小面摊前的方寸之地,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杀人的刑场,甚至比刑场上的杀气更强烈,吏可怕。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目光转向傅红雪,眼色更忧郁。

  无情的人本不该有这种忧郁。

  萧四无本是个无情的人。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并不想来的。”

  傅红雪依旧沉默。他仿佛早已醉了,早已麻木,甚至连他握刀的手都已失失了昔日那种磐石般的稳定,可是他手里仍然握着刀,他的刀并没有变。

  萧四无看着他的刀,道:“我相信迟早总有一天能破你的刀。”

  傅红雪早已说过:“我等着你。”

  萧四无道:“我本来也想等到那一天再来找你。”

  傅红雪忽然道:“那么你现在就不该来的。”

  萧四无道:“可是我已来了。”

  傅红雪道:“明知不该来,为什么要来?”

  萧四无居然笑了笑,笑容中充满讥诮:“你难道没有做过明知不该做的事?”

  傅红雪闭上了嘴。

  他做过。

  ——有些事你明知不该做,却偏偏非要去做不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

  ——这些事本身就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

  ——另外还有些不该做的事你去做了,却只不过因为被环境所逼,连逃避都无法逃避。

  萧四无道:“我已找过你三次,我都要杀你,三次你都放了我。”

  傅红雪再次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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