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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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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金四爷低叱一声,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手臂反抡,竟将楚留香整个人摔了出去。
他拍了拍手,吐出口气,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显然对自己的武功觉得很满意。
谁一招能将楚留香摔出去,都应该对自己很满意。
眼看着楚留香的头就要撞上桥边的石柱,金四爷就慢慢的转过身,挥了挥手,意思是要他的家丁们将楚留香的尸体抬去。
他已不准备再看见楚留香这个人。
一个人的脑袋被撞得稀烂,并不是件很好看的事。
谁知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人笑嘻嘻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这人正是他永远不想再看到的那人。
金四爷的脸突然僵硬。
楚留香正站在他面前,笑嘻嘻的看着他,全身上下都完整得好像刚从封箱中拿出来的瓷器,连一点撞坏的地方都没有。
金四爷的目光从他的头看到脚,又从他的脚看到头,上上下下看了两遍,忽然冷冷一笑,道:“好!好功夫!”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
金四爷道:“你再试试这一招!”
说话的时候他已出手。
他每个字都说得慢,出手更慢,慢得出奇。
楚留香看看他的手。
他的手粗而短,但却保养得很好,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而且不像其他那些养尊处优的大爷一样,小指上并没有留着很长的指甲,来表示自己什么事都可以不必做。
这双手虽然绝不会令人觉得呕心。
但有时却的确可以令人送命!
他左手的指头看来更粗硬、更短,显然也更有力。
现在他的左手虽已抬起,却没有动,右手也动得很慢,慢慢的向楚留香伸过去,好像想握一握楚留香的手,跟他交个朋友。
现在这只手看来的确连一点危险都没有。
但也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道理楚留香是不是懂得?
他好像不懂。
所以等他看出这只手的危险时,已来不及了!
忽然间,楚留香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已在这只手的力量控制之下。
无论他的手想怎么动,手腕都很可能立刻被这双手扣住。
他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不想动,而是根本不能动。
金四爷手背上的青筋也已凸起,指尖距离楚留香的腕子已不及三寸。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金四爷的手已扣住了他的腕子——不是右手,是左手。
他的右手还停在那里,左手却已突然闪电般探出。
这种招式说来并不玄妙,甚至可以说是很陈旧很老套的变化。
但他却用得实在太快,太有效!
楚留香的注意力好像已完全集中在他右手上,根本没有防备他这只左手。
要命的左手。
金四爷再次低叱一声,楚留香的人就立刻又被抡了出去!
眼看着他又要撞上桥边的石柱。
这次金四爷既没有转身的意思,也没有准备再走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眨也不眨的盯着楚留香。
几十个人站在这里,四下里却静得像完全没有人一样。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喝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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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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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这些人已被训练得铁石般冷静,金四爷一招得手,他们甚至连手里已张满了的弓弦都没有颤动一下。
但他们的眼睛却也不能不去看楚留香。
在每个人的计算中,都认为这是楚留香的头要撞上石柱的时候。
楚留香的身子突然凌空一转——就像是鱼在水中一转。
这一转非但没有丝毫勉强,而且优美文雅如舞蹈。
看到楚留香的轻功身法,简直就好像看着一个久经训练的苗条舞姿,在你面前随着乐声起舞一样。
几乎就在他转身的同一刹那间,他的人已回到金四爷面前。
金四爷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突又出手。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看见楚留香的身子又被抡起,死鱼般被摔了出去,只不过换了个不同的姿势而已。
但他回来的方法却还是和刚才一样。
眼见着他要撞上石柱时,他身子突又一转,人已回到金四爷面前。
只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
金四爷的身子似已暴长半尺,似已将全身力量都用作这孤注一掷。
楚留香的人箭一般向后飞出。
他第四次被摔出去。
这一摔之力何止千斤,楚留香的人似已完全失去控制!
在这种力量下,根本就没有人还能控制自己。
眼看着他这次势必已将撞上石柱,但却忽然从石柱拦杆间穿了过去。
他脚尖勾住了石柱,用力一勾,忽然又从栏杆间穿了回来,来势仿佛比去势还急,到了金四爷面前,才突然转身。
就像是鱼在水中轻轻一转。
然后他的人就轻飘飘的落在金四爷面前,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懒懒散散的微笑,就好像始终都一直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动过。
没有人动,没有人出声。
但每个人眼睛都不禁露出惊叹之色。
这一战虽然是他们亲眼看见的,但直到现在,他们几乎还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有很多种,但大多数人却都属于同一种。
这种人做的每件事,几乎都在预料中——在别人的预料中,也在自己预料中。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工作,然后就等着收获。
他们总不会有太大的欢乐,也不会有太大的痛苦,他们平平凡凡的活着,很少会引起别人的惊奇,也不会被人羡慕。但他们却是这世界不可缺少的。
楚留香不是这种人。
他做的每件事,几乎都不是别人预料得到的,几乎难以令人相信。因为他天生就是个传奇人物。
火把的火光在闪动。闪动的火光,照着金四爷的脸。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额上却似已有汗珠在火光下闪动。
他凝视着楚留香,目光已有很久很久没有移动。
楚留香还在微笑着。
金四爷忽然道:“好,好功夫。”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
还是和刚才同样的两句话,但现在听起来,味道却已不同。
金四爷忽然转身,慢慢的走回去,坐下来,椅子宽大而舒服。
楚留香却只有站着。
金四爷看着他站在那里,脸上还是一丝表情也没有,汗却已干了。
楚留香忽也转过身,走回那水阁。
金四爷看着他,既没有阻拦,也没有开口。
过了半晌,就看到楚留香又走了出来,搬着张椅子走了出来。
他将椅子放到金四爷对面,坐下。椅子宽大而舒服。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面对面的看着,谁也没有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四爷忽然挥了挥手。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弓已收弦,刀已入鞘,数十人同时退入黑暗中,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连脚步声都没有。只有桥头的两个人,仍然高举着火把,石像般站在那里。
火焰在闪动。
金四爷突又挥了挥手,道:“酒来。”
他说的话就好像某种神奇的魔咒。忽然间,酒菜已摆在桌上,桌子已摆在他们面前。食盒中摆着八色菜,精致而悦目。
酒是琥珀色的。斟满金杯。
金四爷慢慢的举起金杯,道:“请。”
楚留香举杯一饮而尽,道:“好酒。”
金四爷道:“英雄当饮好酒。”
楚留香道:“不敢。”
金四爷沉声道:“昔日青梅煮酒,快论英雄,佳话永传千古,却不知今日之你我,是否能比得上昔日之刘曹?”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道:“比不上。至少我比不上。”
金四爷道:“怎见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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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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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楚留香道:“英雄绝不会坐在别人的圈套里走不出去。”
金四爷沉下了脸,默默良久,一字字道:“人若还在圈套里,怎能舒舒服服的坐着?”
圈套里的人总是躺着的。
楚留香目光闪动,微笑道:“如此说来,莫非我已走了出去?”
金四爷道:“那还得看你。”
楚留香道:“哦?”
金四爷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一声,道:“你做过父亲没有?”
楚留香道:“没有。”
金四爷道:“但为人子的,总该明白做父亲并不是件容易事。”
楚留香道:“的确不容易。”
金四爷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消沉,倾满金杯,一饮而尽,长叹道:“尤其是做一个垂死女儿的父亲,那更不容易。”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金四爷突又抬起头,目光刀一般盯在他脸上,厉声道:“你还明白什么?”
楚留香道:“我明白的事本来很多,只可惜有很多却已忘记了。”
金四爷道:“你又是忘记了什么?”
楚留香道:“忘记的是那些不该记得的事。”
金四爷目光垂落,看着自己的手,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件事你也会忘记?”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我现在就已忘了。”
金四爷道:“从此再也不会记起?”
楚留香道:“绝不会。”
金四爷道:“这话是谁说的?”
楚留香道:“楚留香说的。”
楚留香的话,一向永无更改。
金四爷忽又抬起头,看着他,慢慢的举起金杯道:“请。”
楚留香一饮而尽,道:“好酒。”
金四爷道:“英雄当饮好酒。”
楚留香道:“多谢。”
金四爷仰天而笑,大笑了三声,霍然长身而起,大步走了出去,走入黑暗中。
火把立刻熄灭!天地间又变得一片黑暗,石像般站在桥头的两个人也跟着消失在黑暗里。
没有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楚留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里,凝视着手里的金杯。金杯在星光下闪着光。
他很想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再想一遍,但思想却乱得很,根本无法集中起来思索一件事。
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像是真的,根本就不像是真的发生过。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离奇的事发生?这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但金杯仍在闪着光。金杯是真的。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前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回头,屋子里的灯也已灭了。
人呢?楚留香忽然发现人已到了桥上,正倚着栏杆,默默的看着他。
白衣如雪,星眸蒙咙,也不知藏着多少愁苦。但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
别人能从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种绝望的空洞。
“做一个垂死女儿的父亲,的确太不容易。”
没有一个父亲能看着自己女儿死的。死,慢慢的死……
楚留香忽然觉得金四爷也很值得同情,因为他承受的痛苦,也许比他女儿更多。
她看着楚留香,目中似已有泪光,忽然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了?”
楚留香点点头。他但愿自己永远不明白,世上有些事的真相实在太可怕,太丑恶。
她又问道:“你要走?”
楚留香苦笑。
她垂下头,轻轻道:“你一定很后悔,根本就不该来的。”
楚留香道:“但我已经来了。”
她凝望着桥下的流水,道:“你怎么会来的,你自己知不知道?”
楚留香叹道:“不知道也好。”
她忽又抬起头,凝视楚留香,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看过你?”
楚留香摇摇头。
她慢慢的接着道:“就因为我看过你,所以才要你来。”
楚留香道:“是你想法子要我来的?”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如耳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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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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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别人都说,我这种病只有一种法子能治得好……只有跟男人在一起之后,才能治得好,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试过。”
“为什么?”
“我不信,也不愿意。”
“不愿意害别人?”
“我并不是个心肠那么好的女人,可是我……”
“你怎么样?”
“我讨厌男人,一碰到男人就恶心。”
她空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某种又缥渺、又虚幻的情感。
所以她立刻避开了楚留香的眼睛,轻轻道:“我要你来,只因为我不讨厌你……”
楚留香只有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无论如何,一个女孩子告诉你,她不讨厌你,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法子高兴起来。
她也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出来的。”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要说?”
她的手紧握着栏杆,好冷的栏杆。一直可以冷得进入心里。
“我说出来,只因为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怪我的父亲,也不要怪别人,因为这件事错的是我,你只能怪我。”
楚留香沉思着,忽然问道:“你以为我会怪什么人?”
“那个要你来的人。”
“你知道她是谁?”
她摇摇头,淡淡道:“我只知道有些人为了十万两银子,连自己兄弟都一样会出卖的。”
楚留香立刻追问:“你不认得张洁洁?”
“谁是张洁洁?”
“艾青呢?卜阿鹃呢?你也不认得她们?”
“这些名字我根本从未听说过。”
楚留香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道:“其实你也该怪你自己。”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被人利用的……被利用作杀我的工具!”
她张开了眼睛,仿佛很惊异:“是谁利用了我?是谁想杀你?”
楚留香笑了,淡淡笑道:“现在我还不知道,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
高墙上风更冷。站在墙头,依稀还可以看见她一身白衣如雪。
她还在倚着栏杆,发冷的栏杆。但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她的心更冷?
“我只求你一件事,只求你莫要恨我的父亲。”
楚留香绝不恨他们,只觉得他们值得怜悯,值得同情。他们也和楚留香同样是在被人利用,同样是被害的人。楚留香应该恨的是谁呢?
“你一定很后悔,根本就不该来的。”
他的确很后悔,后悔不该太信任张洁洁,他只希望能见到她。那时他说不定会揪住她的头发,问个清楚,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害人?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一生只怕是永远也不会看到张洁洁了。
她当然绝不敢再来见他。他也没法子找到她。
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张洁洁之外,他对她这个人根本一无所知。
甚至连这名字究竟是真是假,他都不知道。
“其实能永远不见她也好,反而落得太平些。”
这样的女孩子除了会害你,害得你头晕脑涨,头大如斗之外,对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好处?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想到以后永远也看不到她时,楚留香心里就会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怅惘,仿佛突然失落了什么。
高墙上的风真冷。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从墙头跃了下去。
这次跃下时他并不觉得惶恐,因为他很有把握。
他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地方。那既不是陷阱,也不是火坑,只不过是条很僻静的小巷子。
他可以尽量放心。他太放心了。直到他落下去之后,才发觉下面虽没有火坑,却有个水盆。他的人恰巧就落在这水盆里。然后他立刻就听到一个人的笑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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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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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第八回 月下水 水中月
楚留香喜欢笑。
他不但喜欢自己笑,也喜欢听别人笑,看别人笑。因为他总认为笑不但能令自己精神振奋,也能令别人快乐欢愉。
就是最丑陋的人,脸上若有了从心底发出的笑容,看起来也会显得容光焕发,可爱的多。
就算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也比不上真诚的笑声那么样能令人鼓舞振奋。
现在楚留香听到的这笑声,本身就的确比音乐更悦耳动听。
可是楚留香现在听到这笑声,却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他听得出这正是张洁洁的笑声。
楚留香绝不会跌进一个大水盆里……除了洗澡的时候外,他绝不会像这样“噗通”一下子,跌进了一个大水盆里。
无论从什么地方跳下都不会。
他就算是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就算不知道下面有一大盆水在等着他,也绝不会真的跌进去。
“楚留香的轻功无双”,这句话,并不是胡说八道的。
可是他现在却的的确确是“噗通”一下子就跌进了这水盆里。只因为他刚准备换气的时候,就忽然听到了张洁洁的笑声。
一听到张洁洁的笑声,他准备要换的那口气,就好像忽然被人抽掉了。
水很冷,居然还带着种栀子花的味道。
楚留香的火气却已大得足足可以将这盆水烧沸。
他并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若在平时,遇着了这种事,他一定会笑得比谁都厉害。
但现在他的心里却实在不适于开玩笑。
无论谁若刚被人糊里糊涂的送去做替死鬼,又被同一个人送进一盆冷水里,他若还没有火气,那才真的是怪事。
张洁洁笑得好开心。
楚留香索性坐了下来,坐在冷水里。
他坐下来之后,才转头去看张洁洁,仿佛生怕自己看到她之后会气得爆炸。
他看到了张洁洁。他没有爆炸。
忽然间,他也笑了。
无论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张洁洁,她总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样子,就好像一枚刚剥开的硬壳果。
但这次她看来却像是一只落汤鸡。
她从头到脚都是湿淋淋的,居然也坐在一个大水盆里。正用手掬着水,往自己头上淋,一面吃吃的笑道:“好凉快哟,好凉快,你若能在附近八百里地里,找到一个比这里更凉快的地方,我就佩服你。”
楚留香大笑道:“我找不着。”
他本来不想笑的,连一点笑的意思都没有。
但现在他笑得却好像比张洁洁还开心。
张洁洁笑道:“你若猜得出这两个水盆是怎么弄来的,我也佩服你。”
楚留香道:“我猜不出。”
根本就不想猜。
张洁洁做的事,本来就是谁都料不到,谁都猜不出的。
你就算打破头也猜不出。
她瞪着眼,笑得连眼泪都快流了下来,那双新月般的小眼睛,看起来就更可爱。
楚留香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跳了起来,跳进她那个水盆里。
张洁洁娇笑着,用力去推他,喘息着道:“不行,不许你到这里来,我们一个人一个水盆,谁也不许抢别人的。”
楚留香笑道:“我偏要来,我那个水盆没有你这个好。”
张洁洁道:“谁说的?”
楚留香道:“我说的……你这盆水比我那盆香。”
张洁洁吃吃笑道:“我刚在这里面洗过脚,你喜欢闻我的洗脚水?”
她还用力推楚留香。
楚留香硬是赖着不走,她推也推不动。忽然间,她的手好像已发软了,全身都发软了。
她整个人就倒进楚留香怀里。
她好香,比栀子花还香。
楚留香忍不住抱住了她,用刚长出来的胡子去刺她的脸。
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咬着嘴唇道:“你胡子几时变得这么粗的?”
楚留香道:“刚才。”
张洁洁道:“刚才?”
楚留香道:“一个人火气大的时候,胡子就会长得特别快。”
张洁洁瞪着眼,道:“你在生谁的气?”
楚留香道:“生你的气。”
张洁洁道:“你既然生我的气,为什么不揍我一顿,反来拼命抱住我?”
她瞅着楚留香,眼波温柔得竟仿佛水中的月,月下的水。
楚留香忽然把她的身子翻过来,按在自己身上,用力打她的屁股。
其实他并没有太用力,张洁洁却叫得很用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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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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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她又笑又叫,一面还用脚踢,踢楚留香,踢水,踢水盆。
那宽宽的裤脚被她踢得卷了起来,露出了她美丽纤巧的足踝,雪白晶莹的小腿。
也露出了她的脚。
楚留香终于看到了她的脚。
她赤着脚,没有穿鞋袜,就好像真的刚洗过脚,她的脚干净、纤巧、秀气。
楚留香看过很多女人的脚,但现在却好像第一次看女人的脚一样。
张洁洁口里轻轻喘息着,抬起头,对着他的眼睛,咬着嘴唇道:“你在看什么?”
楚留香没有听见。过了很久,才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一件事了。”
张洁洁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眼睛好看的女人,脚也一定不会太难看。”
张洁洁的脚立刻缩了起来,红着脸道:“你这双贼眼,为什么总不往好的地方看?”
楚留香故意板着脸,道:“谁说我总不往好地方看,你若能在附近八百里地里,找到比这更好看的地方,我就佩服你。”
张洁洁红着脸,瞪着他,突然一口往他鼻子上咬了过去。
她咬到了。
没有声音,连笑声都没有。
两个人躲在水盆里,仿佛生怕天上的星星会来偷看偷听。
水很冷,但在他们感觉中,却已温暖得有如阳光下的春光。
现在既不是春天,也没有阳光。
春天在他们心里。阳光在他们的眼睛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洁洁才呻吟般叹了口气,轻轻道:“你好狠心,打得我好疼。”
楚留香道:“我本来应该再打重些。”
张洁洁道:“为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故意在骗你,故意想害你?”
楚留香道:“你难道不是?”
张洁洁又咬起嘴唇,道:“我若真的想害你,为什么又故意用那面大锣去惊动你,为什么还要痴痴的在这儿等你?”
她语音更哽咽,连眼圈都红了,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忽然用力一推楚留香,就想跳起来。
楚留香当然不会让她跳起来。
张洁洁瞪着他,恨恨道:“我既然是个那么恶毒的女人,你还拉住我干什么?”
楚留香道:“我不拉住你拉谁?”
张洁洁冷笑道:“随便你去拉谁都跟我没关系。”
楚留香道:“既然跟你没关系,你那一坛子醋怎么会打翻的?”
张洁洁道:“谁打翻了醋坛子?你见了鬼?”
楚留香悠然道:“就算没有一坛子醋,一锣醋总有,那么大一面锣装的醋也不一定会太少。”
张洁洁恨恨道:“我看你那时连头都晕了,若不是那么大的一面锣,怎么能叫回你的魂来?”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用力一戳楚留香的鼻子,咬着嘴唇笑道:“我看你呀,到现在你的魂好像还没有回来。”
楚留香看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看我真该把脑袋放在冷水里泡一泡才对。”
张洁洁瞪着眼,笑道:“你真想喝我的洗脚水?”
她又笑得全身都软了,软软的倒在楚留香怀里。
楚留香用两只手拥抱着她,叹息着道:“这几天来,我脑袋好像始终是晕晕的而且越来越晕,再不想个法子清醒清醒,差不多就快晕死了。”
张洁洁道:“晕死了最好,像你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
楚留香凝视着她,道:“你真的想要我死?”
张洁洁也在凝视着他,忽然也用两只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柔声道:“我不想要你死……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想要你死!”
楚留香道:“真的?”
张洁洁没有再说什么,却将他抱得更紧。
不管她说的话是真还是假,这种拥抱却绝不会是假的。
楚留香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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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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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他也有过真情流露的时候,也曾无法控制住自己。
又过了很久,张洁洁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也晕了。”
楚留香道:“你不知道那位金姑娘是个……是个有病的人?”
张洁洁道:“我若知道,怎么会让你去?”
楚留香道:“但现在却知道了?”
张洁洁道:“嗯。”
楚留香道:“你几时知道的?怎么会知道的?”
张洁洁道:“你进去之后,我又不放心,所以也跟着进去。”
楚留香道:“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张洁洁道:“我听到有人说,他们家的小姐是个……是个很可怕的病人,本已没有救的,幸好现在总算找到了个替死鬼。”
他们都没有将金姑娘生的是什么病说出来。
因为那种病实在太可怕。
无论谁都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病比“麻疯”更可怕。
那其实已不能算是一种病,而是一种诅咒,一种灾祸。已使得人不敢提起,也不忍提起。
张洁洁黯然道:“金四爷本来也不赞成这么样做的,却又不能不这样做,所以他心里也很痛苦,很不安,所以他才想将你杀了灭口。”
一个人在自我惭愧不安时,往往就会想去伤害别的人。
楚留香叹道:“我并不怪他,一个做父亲的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就算做错了事也值得原谅,何况我也知道这本不是他的主意。”
张洁洁道:“你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楚留香道:“当然是那个一心想要我命的人。”
张洁洁叹道:“不错,我也是上了他的当,才会叫你去的,我本来以为是他在那里,因为他告诉我,他要在那里等你。”
楚留香道:“他亲口告诉你的?”
张洁洁点点头。
楚留香道:“你认得他?”
张洁洁又点点头。
楚留香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张洁洁凝注着远方,远方一片黑暗,她目中忽然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惧之意,忽又紧紧抱住了楚留香,道:“现在我只想逃走,你……你肯不肯陪我一起逃掉?”
楚留香道:“逃到哪里去?”
张洁洁梦呓般喃喃道:“随便什么地方,只要是没有别人的地方,只有我跟你,在那里既没有人会找到我,也没有人会找到你。”
她阖起眼帘,美丽的睫毛上已挂起了晶莹的泪珠,梦呓般接着道:“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只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楚留香没有说话,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他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做梦?
张洁洁忽又张开了眼睛,凝视着他,道:“我说的话你不信?”
楚留香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相信。”
张洁洁道:“你……你不肯?”
她脸色苍白,身子似已颤抖。
楚留香用双手捧住了她苍白的脸,柔声道:“我相信,我也肯,只可惜……”
张洁洁道:“只可惜怎么样?”
楚留香长长叹息着,道:“只可惜世上绝没有那样的地方。”
张洁洁道:“绝没有什么地方?”
楚留香黯然道:“绝没有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无论我们逃到哪里去,无论我们躲在哪里,迟早总有一天,还是会被别人找到的。”
张洁洁的脸色更苍白。
她本是个明朗而快乐的女孩子,但现在却仿佛忽然有了很多恐惧,很多心事。
这又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为了爱情?
爱情本就是最不可捉摸的。
有时痛苦,有时甜蜜,有时令人快乐,有时却又令人悲伤。
最痛苦的人,可能因为有了爱情,而变得快乐起来,最快乐的人也可能因为有了爱情,而变得痛苦无比。
这正是爱情的神秘。
只有真正的友情,才是永远明朗,永远存在的。
张洁洁垂下头,沉默了很久,眼泪已滴落在清冷的水里。
水里映着星光。星光朦胧。
她忽又抬起头,满天朦胧的星光,似已全都被她藏在眸子里。
她痴痴的看着楚留香,痴痴的说道:“我也知道世上绝没有能永远不被别人找到的地方,可是我们只要能在那里单独过一年,一个月,甚至只要能单独过一天我就已经很快乐,很满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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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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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楚留香什么都没有再说。
你若是楚留香,在一个星光朦胧,夜凉如水的晚上,有一个你所喜欢的女孩子,依偎在你怀里向你真情流露,要你带着她走。
你还能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情感冲动,无法控制的时候。这时候除了他心上人之外,别的事他全都可以忘记,全都可以抛开。
每个人在他一生中,都至少做过一两次这种又糊涂,又甜蜜的事。
这种事也许不会带给他什么好处,至少可以给他留下一段温馨的往事让他在老年寂寞时回忆。
一个人在晚年寒冷的冬天里,若没有一两件这样的往事回忆,那漫长的冬天怎么能挨得过去?
那时他也许就会感觉到,他这一生已白活了。
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穿过树叶,铺出了一条细碎的光影,就好像钻石一样。
张洁洁挽着楚留香的手,默默的走在这条宁静的小路上。
她心里也充满了宁静的幸福,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样幸福过。
楚留香呢?
他看来虽然也很愉快,却又显得有些迷惘。
因为他不知道,这么样做是不是对的,有很多事,他实在很难抛开,有很多人,他实在很难忘记。
可是他已答应了她。
“每个人都有情感冲动的时候”,楚留香也是人,所以他也不能例外。
风从路尽头吹过来,绿阴深处有一双麻雀正喁喁蜜语。
张洁洁忽然仰起头,嫣然道:“你知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
楚留香摇摇头。
张洁洁眼睛里带着孩子般的天真,柔声道:“你听,那麻雀姑娘正在求她的情侣,求他带着她飞到东方去,飞向海洋,可是麻雀先生却不答应。”
楚留香道:“他为什么不答应?”
张洁洁瞪着眼道:“因为他很笨,竟认为安定的生活比寻找快乐更重要,他既怕路上的风雪,又怕饥饿和寒冷,却忘了一个不肯吃苦的人,是永远也得不到真正快乐的。”
楚留香慢慢道:“在有些人眼中看来,安定的生活也是种快乐。”
张洁洁道:“可是,他这样躲在别人家的树上,每天都得防备着顽童的石弹,这也能算是安定的生活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的接道:“所以我认为他应该带着麻雀姑娘走的,否则他一定会后悔,若没有经过考验和比较,又怎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
他们已从树下走了过去,树上的麻雀突然飞起,飞向东方。
张洁洁拍手娇笑,道:“你看,他们还是走了,这位麻雀先生毕竟还不算太笨。”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我是不是也不能算是太笨?”
张洁洁踮起脚尖,在他颊上轻轻的亲了亲,柔声道:“你简直聪明极了。”
“你想到哪里去?”
“随便你。”
“你累不累?”
“不累。”
“那么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好不好?走到哪里算哪里。”
“好。”
“只要你愿意,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永远跟着你,我跟定了你。”
黄昏。
小镇上的黄昏,安宁而平静。
一对垂暮的夫妇,正漫步在满天夕阳下,老人头上戴着顶很滑稽的黄麻高冠,但样子看来却很庄严,也很严肃。
他的妻子默默地走在他身旁,显得顺从而满足,因为她已将她这一生交给了他的丈夫,而且已收回了一生安定和幸福。
他们静静的走过去,既不愿被人打扰,也不愿打扰别人。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
每次他看到这样的老年夫妻,心里都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触。
因为他从不知道自己到了晚年时,是不是也会有个这种可以终生依偎的伴侣陪着他。
只有这次,他心里的感触幸福多于惆怅。因为张洁洁正伴在他身旁。
他忍不住握起了张洁洁的手!
张洁洁的手冷得就像是冰一样。
楚留香道:“你很冷?”
张洁洁正垂头在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我不大冷,可是很饿,简直快饿疯了。”
楚留香道:“你想吃什么?”
张洁洁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想吃鱼翅。”
楚留香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鱼翅?”
张洁洁道:“我知道前面的镇上有,再走把里路,就是个大镇。”
楚留香道:“你现在已经快饿疯了,还能捱得到那里?”
张洁洁笑了道:“我越饿的时候,越想吃好吃的东西。”
楚留香笑了道:“原来你跟我竟是一样,也是个馋嘴。”
张洁洁甜甜的笑着,道:“所以我们才真正是天生的一对。”
楚留香道:“好,我们快走。”
张洁洁撅起嘴,道:“我已经饿得走不动了,你身上还有雇车的钱么?”
所以他们就雇了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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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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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车走得很快,因为张洁洁一直不停的在催。
现在从车窗看出去,已可看到前面镇上的灯火。
楚留香正看着窗外出神。
张洁洁忽然忆起道:“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想那个人?”
楚留香道:“什么人?”
张洁洁道:“那个一直在害你的人?”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时总难免会想一想的。”
张洁洁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曾告诉你他是谁?”
楚留香道:“不知道。”
张洁洁柔声道:“因为我不想你去找他,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楚留香道:“你说。”
张洁洁凝视着他,一字字道:“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想他,也不要再去找他。”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几时找过他?都是他在找我。”
张洁洁道:“他以后若不再来找你呢?”
楚留香道:“我当然也不会去找他。”
张洁洁道:“真的?”
楚留香柔声道:“只要你陪着我,什么人我都不想去找了,我已答应过你。”
张洁洁笑得无限温柔道:“我一定会永远陪你的。”
拉车的马长嘶一声,马车已在一间灯火辉煌的酒楼前停下。
张洁洁拉起楚留香的手,道:“走,我们吃鱼翅去,只要身上带的钱够多,我可以把这地方的鱼翅全都吃光。”
鱼翅已摆在桌子上面了,好大的一盆鱼翅,又热又香。
可是张洁洁却还没有回来。
刚才,她刚坐下,忽然又站了起来,道:“我要出去一下。”
楚留香忍不住问她:“到哪里去?”
张洁洁就弯下腰,脸贴着他的脸,附在他耳边悄悄地道:“我要出去清肚子里的存货,才好多装点鱼翅。”
酒楼里这么多人,她的脸贴得这么近,连楚留香都不禁有点脸红了。
直到现在为止,他还觉得别人好像全都在看着他。
他心里只觉得甜甜的。
一个女孩子,若非已全心全意的爱着你,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间跟你亲热呢?
除了楚留香之外,张洁洁的眼睛里好像就看不到第二个人了。
楚留香又何尝去注意过别的人?
可是现在鱼翅已经快冷了,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女孩子做事,为什么总要比男人慢半拍?
楚留香叹了口气,抬起头,忽然看到两个人从门外走进来。
两个老人,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太太。
老头子戴着顶很滑稽的黄麻高冠,脸上的神情却很庄严。
楚留香忽然发现了这两人就是他刚才在那小镇上看到的那对夫妻。
他们刚才还在那小镇上踱着方步,现在忽然间也到了这里!
他们是怎么来的?来干什么?
楚留香本来觉得很惊奇,但立刻就想通了:“那镇上马车又不止一辆,我们能坐车赶着来吃鱼翅,人家为什么不能?”
他自己对自己笑了笑,决定不再管别人的闲事。
谁知这一对夫妻却好像早已决定要来找他,居然笔直走到他面前来,而且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楚留香怔住了。
他忽然发现这老人一直在盯着他,不但脸色很严肃,一双眼睛也是冷冰冰的,就好像正看着个冤家对头一样。
楚留香勉强笑了笑,道:“两位是来找人的?”
麻冠老人道:“哼。”
楚留香道:“两位找谁?”
麻冠老人道:“哼。”
楚留香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两位?”
麻冠老人道:“哼。”
楚留香不再问了,他已明白两人来找的是什么。
他们是来找麻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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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楚留香叹了口气,就算他不去找别人,别人迟早也会来找他的。这一点他也早已料到。只不过没有料到来得这么快而已。
现在他只希望张洁洁快点回来,只想让张洁洁亲眼看到,并不是他要去找别人,而是别人要来找他。
以前他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他做事,只问这件事该不该做,能不能做,从来不想让别人看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张洁洁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几时变成如此重要了的呢?
楚留香又觉得自己的心乱极了。
他过的一向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是现在他心里却已有了牵挂,要想放下,又放不下。就算放得下,也舍不得放下。
麻冠老人一直在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道:“你不必等了。”
楚留香道:“不必等什么?”
麻冠老人道:“不必再等那个人回来!”
楚留香道:“你知道我在等谁?”
麻冠老人道:“无论你在等谁,她都已绝不会再回来。”
楚留香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抽紧:“你知道她不会再回来?”
麻冠老人道:“我知道。”
楚留香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下去,忽又笑了笑,道:“你知道的事好像不少。”
麻冠老人道:“我不知道的事很少。”
楚留香道:“至少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
麻冠老人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麻冠老人道:“哦!”
楚留香又喝了杯酒,淡淡道:“我的脾气很特别,别人若叫我不要去做一件事,我就偏偏要去做。”
麻冠老人沉下了脸,道:“你一定要等她?”
楚留香道:“一定要等。”
麻冠老人道:“她若不回来,你就要去找她?”
楚留香道:“非找不可。”
麻冠老人霍然长身而起,冷冷道:“出去。”
楚留香淡淡道:“我好好的在这里等人为什么要出去?”
麻冠老人道:“因为我叫你出去。”
楚留香又笑了笑,道:“那么我就偏偏不出去。”
麻冠老人的瞳孔突然收缩,慢慢的点了点头,冷笑道:“好,你很好。”
楚留香微笑道:“我本来就不错!”
麻冠老人道:“但这次你却错了。”
他突然伸出了手。
这只手枯瘦,蜡黄,就好像已被埋葬了很久的死人一样,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只活人手。
他的脸也带着种无法描述的死灰色,楚留香也从未看过任何一个活人像他这种脸色。
甚至连他头上戴的那顶黄麻冠,现在看来也一点都不滑稽了。
那老太太还是静静的坐着,仿佛很温顺,很安详,但你若仔细去看一看,就会发现她一双眼睛竟是惨碧色的,就像是冷夜里坟间的鬼火。
直到现在,楚留香才真正看清了这两个人。
他本该早已看清了,他的眼睛本就不比世上任何人差。
但这次却是例外。
至少有七八个人都比他先看出了这老夫妻的神秘和诡异,他们一走过,这地方这七八个人立刻就站起来,悄悄的结了账,悄悄的溜了出去,就好像生怕他们会为别人带来某种不祥的灾祸,致命的瘟疫。
虽然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从人世间任何一个地方来的。
你有没有听见过死人自坟墓中复活的故事?
枯黄的手慢慢的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慢慢的向楚留香伸了过去。
也许这根本不是手,是鬼爪。
楚留香居然还笑了笑,道:“你想喝酒?”
他忽然将手里的酒杯送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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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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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这时他总算已勉强使自己冷静了些,所以看得很准,算得也很准。
所以这杯酒恰巧送到了麻冠老人的手里。
酒杯是空的,楚留香手里的酒杯,时常都是空的。
麻冠老人手里忽然多了个酒杯,也不能不觉得有点吃惊。
就在这时,“波”的一声,酒杯已粉碎——并不是碎成一片一片的,而是真的粉碎。
白瓷的酒杯已经变成了一堆粉末,白雪般从他掌握间落了下来,落在那一碗又红又亮的红烧鱼翅上。
这老人手上显然已蓄满内力。
好可怕的内力。
一个人的骨头若被这只手捏住,岂非也同样会被捏得粉碎?
他手没有停,好像正想来抓楚留香的骨头,随便哪根骨头都行。
随便哪根骨头都不能被他抓住。
楚留香忽然举起了面前的筷子,伸出筷子来一挟,已挟住了两根手指。
他的动作真快,但筷子断得也不慢。
“波,波,波”一根筷子已断成了三截。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一沾上这只手,好像就立刻会断的。
麻冠老人仍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站起来,出去!”
楚留香偏不站起来,偏不出去。
可是他的骨头也一样会断的。
手已快伸到了楚留香面前,距离他的骨头已不及一尺。
他本来可以闪避,可以走的。
这老人无论是人是鬼,都休想追得到他。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偏偏不肯走,就好像生怕被张洁洁看见他临阵脱逃一样。
他已准备和这老人拼一拼内力。
年轻人的力气当然比死老头子强些,但内力并不是力气。
内力要练得越久,才会越深厚。
这一点楚留香实在完全没有把握,他本来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但这次他却偏偏犯了牛脾气。
忽然间,两双手已贴在一起。
楚留香立刻觉得自己手里好像握住了一个烙铁似的。
然后他坐着的椅子就“吱吱”的响了起来。
那老太太忽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张椅子看来至少要值二两银子一张,可惜可惜。”
她喃喃自语着,从怀里掏出个已变了色的绣花荷包,拿出了两个小银镍子,回头向店小二招了招手,道:“这是赔你们椅子的钱,拿去。”
店小二早已看得脸色发青,眼睛发直,正不知道过去接下的好,还是不接的好。
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楚留香坐着的椅子,已然裂了开来。
他虽然还能勉强悬立坐着,但手上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实在已没法子支持下去,也没法子站得起来。
这老人手上的压力,竟比他想像中还要可怕得多。
他身子被压得越来越低,忽然间,老人手上的力量竟全没有了,楚留香不由自主一屁股坐下,居然又坐在一张椅子上。
这张椅子就好像突然从地下长出来的。
他回过头,就看到了张洁洁。
张洁洁终于回来了,正微笑着,站在楚留香身后,道:“这位老先生为什么不请坐呀,难道也怕这里的椅子不太结实么?”
麻冠老人的脸色更难看,却居然还是慢慢的坐了下来。
张洁洁手扶着楚留香的肩,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也有认识的朋友。”
楚留香正勉强在使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看些,他实在不愿意别人也将他当做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鬼。
然后他才摇摇头。
张洁洁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摇头的意思就是,我以前没有见过他们,以后也不想再见到。”
张洁洁脸上也露出很惊讶的表情,道:“你不认得他们?”
楚留香道:“不认得。”
他本来想说句:“他妈的,活见鬼”这一类的话,但总算勉强忍住。
张洁洁瞪着眼,道:“那么你们来干什么呢?难道是来找我的?”
麻冠老人凝注着她,终于慢慢的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来找你的。”
然后他就慢慢的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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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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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那位老太太刚想跟着他走,张洁洁忽然又道:“等一等。”
两个人已然全都停下来等。
张洁洁道:“是谁在我鱼翅上撒了这么多盐,一定咸死了,快赔给我。”
老人没有说话,老太太又从那荷包里拿出两个小银镍子,放在桌上,拖起老头子的手,慢慢的走了出去。
一眨眼间,他们就消失在门外的人丛中,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张洁洁笑了,大声道:“再来一盆红烧鱼翅,要最好的排翅,我已经快饿疯了。”
你无论怎么看,也绝对看不出张洁洁像是个快饿疯了的人。
她看起来不但笑得兴高采烈,而且容光焕发,新鲜得恰恰就像是刚剥开的硬壳果。
这也许只因为她已换了身衣服。
雪白的衣服,光滑而柔软。
楚留香盯着她,盯着她这件雪白的衣服,就像是从来也没有见过女孩子穿白衣服一样。
张洁洁又笑了,嫣然道:“你没有想到我会去换衣服吧?”
楚留香嘴里喃喃的在说话,谁也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张洁洁笑得更甜,柔声道:“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你懂不懂?”
楚留香在摸鼻子。
张洁洁道:“这身衣服好不好看?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楚留香突然道:“我真他妈的喜欢得要命。”
张洁洁瞪大了眼睛,好像很惊奇,道:“你在生气?生谁的气?”
楚留香开始找杯子要喝酒。
张洁洁忽又嫣然一笑,道:“我明白了,你一定以为我又溜了,怕我不回来,所以你在自己生自己的气,但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你还气什么?”
楚留香道:“哼。”
张洁洁垂下头,道:“你若真的不喜欢我这身衣服,我就脱下来,马上就脱下来。”
楚留香突然放下酒杯,一下子拦腰抱住了她。
张洁洁又惊又喜,道:“你……你疯了,快放手,难道你不怕人家看了笑话?”
楚留香根本不理她,抱起她就往外走。
张洁洁吃吃的笑着,道:“我的鱼翅……我的鱼翅已来了……”
鱼翅的确已送来了。
端着鱼翅的店小二,看到他们的这种样子,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连下巴都好像已快掉了下来。
下巴当然不会真的掉下来,但他手里的鱼翅却真的掉了下来。
“砰”的,一盆鱼翅已跌得粉碎。
张洁洁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喃喃道:“看来我今天命中注定是吃不到鱼翅的了!”
她眼珠子一转,又笑道:“鱼翅虽然吃不到,幸好还有只现成的猪耳朵在这里,正好拿来当点心。”
她忽然一口咬住了楚留香的耳朵。
她咬得很轻,很轻……
楚留香常常摸鼻子,却很少摸耳朵。
事实上,除了刚被人咬过一口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摸耳朵。
现在他正在摸耳朵。
他耳朵上面有两只手——另外一只手当然是张洁洁的。
张洁洁轻轻摸着他的耳朵,柔声道:“我刚才咬得疼不疼?”
楚留香道:“不疼,下面还要加两个字。”
张洁洁道:“加两个字?”
楚留香道:“不疼——才怪。”
张洁洁笑了,她娇笑着压在他身上,往他耳朵里吹气。
楚留香本来还装着不在乎的样子,忽然憋不住了,笑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一跤从床上跌了下来。
张洁洁喘息着,吃吃的笑道:“你只要敢再故意气我,我就真的把你耳朵切成丝,再浇点胡椒麻油做成麻油耳丝吃下去。”
楚留香捧着肚子大笑,忽然一伸手,把她也从床上拉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笑成了一团。
忽然间,两个人又完全都不笑了——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嘴已被堵住?
但屋子里还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安静,等到屋子里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的人已又回到床上。
夏夜的微风轻吹着窗户,星光穿透窗纸,照在张洁洁白玉般的腰肢上。
她腰肢上怎么会有一粒粒晶莹的汗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若告诉你,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男人,你信不信?”
楚留香道:“我信。”
张洁洁道:“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要怀疑我,认为我不会回来了?”
楚留香道:“我没有怀疑你,是他们说的。”
张洁洁道:“他们?”
楚留香道:“就是那个活鬼投胎的老头子和老太婆。”
张洁洁道:“你为什么要相信他们的鬼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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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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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有相信他们的话……有点紧张。”
张洁洁道:“紧张什么?”
楚留香道:“我虽然明知你一定会回来,却还是怕你不回来,因为……”
他忽又将张洁洁紧抱在怀里,轻轻道:“因为你假如真的不回来,我简直就不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你。”
张洁洁看着他,眼波温柔如春水,道:“你真的把我看得那么重要?”
楚留香道:“真的,真的,真的……”
张洁洁忽然将头埋在怀里,咬他,骂他:“你这笨蛋,你这呆子,你简直是混蛋加三级,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对你有多好?现在你就算用棍子赶我,也赶不走的了。”
她骂得很重,咬得很轻,她又笑又骂,也不知是爱是恨,是笑是哭。
楚留香的心已融化,化成了流水,化成了轻烟,化成了春风。
张洁洁道:“其实怕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楚留香道:“你怕什么?”
张洁洁道:“怕你变心,怕你后悔。”
她忽然坐起来,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不但有很多女人,也有很多朋友,他们也都是你丢不开,放不下的人,现在你虽然跟我走了,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楚留香没有再说话,只是痴痴的看着她。
他看的并不是她迷人的眼睛,也不是她玲珑的鼻子和嘴。
他看的是什么地方?
张洁洁的脸忽然红了,身子又缩起,用力去推他,道:“你出去,我要……我要……”
楚留香瞪瞪眼,道:“你要干什么?”
张洁洁红着脸道:“你这赖皮鬼,你明明知道的,还不快带着你这双瞎眼睛出去。”
楚留香道:“这么晚了,你叫我滚到哪里去?”
张洁洁眼珠子一转,嫣然道:“去替我买鱼翅回来,现在我真的饿疯了。”
楚留香苦笑道:“这么晚了,你叫我到哪里去买鱼翅?”
张洁洁故意板起脸,道:“我不管,只要你敢不带着鱼翅回来,小心你耳朵变成麻油耳丝。”
这就是楚留香最后听到她说的一句话。
他永远想不到,听过这句话之后,再隔多久才能听到她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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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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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第九回 玉人何处
楚留香捧着鱼翅回来时,张洁洁已不见了。
她的人虽然走了,可是她的风采,她的感情,她的香甜,却仿佛依旧还留在枕上,留在衾中,留在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
楚留香的心里,眼里,脑海里,依旧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很快。
楚留香翻了个身,尽量放松了四肢,享受着枕上的余香。
他心里充满了温馨和满足。
因为他依旧可以呼吸到她,依旧可以感觉到她。
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连寂寞的等待都变成了种甜蜜的享受。
枕上有根头发。
是她的头发,又长、又柔软、又光亮,就像是她的情丝一样。
他将发丝紧紧缠在手指上,也已将情丝紧紧的缠在心上。
可是她没有回来。
枕已冷,衾已寒,她还是没有回来。
长夜已尽,曙色已染白窗纸,她还是没有回来。
他睡着,又醒来,他辗转反侧。她还是没有回来。
光明虽已来临,但屋子里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寒冷寂寞。
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
楚留香无法解释,也无法想像。
“难道她从此就已从世上消失?难道我已永远见不着她?”
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拒绝相信。
“这绝不会是真的!”
“我一定可以等到她回来,一定可以!”
可是他没有等到。
时间过得真慢,慢得令人疯狂,每一次日影移动,每一次风吹窗户,他都以为是她回来了。
可是真等到暮色又降临大地,他还是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难道她真的已不辞而别?”
“难道她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只不过是要给我留下一段永难忘怀的痛苦?”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我?”
楚留香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无论对什么事都看得开。
无论是相聚也好,抑是别离也好,他一向都很看得开。
因为人生本已如此短促,相聚又能有多长?别离又能有多长?
既然来也匆匆,既然去也匆匆,又何必看得那么严重?
但现在,他已知道错了。
有的人与人之间,就像是流星一般,纵然是一瞬间的相遇,也会进发出令人眩目的火花。
火花虽然有熄灭的时候,但在蓦然所造成的影响和震动,却是永远难以忘记的,有时那甚至可以令你终生痛苦。
有时那甚至可以毁了你。
楚留香虽然看得开,但却并不是无情的人。
也许就因为他的情太多,太浓,一发就不可收拾,所以平时才总是要作出无情的样子。
但心上又有谁能真的无情呢?
楚留香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窗口。
推开窗子,晚霞满天。
满天晚霞忽然间一齐涌入他的心,他激动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不管她在哪里,我都一定要找到她。”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可是,到哪里去找呢?
她是在天之涯?是在海之角?还是在虚无缥缈的云山之间?
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这尘世中的人。
楚留香找得很苦。
每一个她出现过的地方,他都去找过。
有时她出现在小山上,有时她出现在浓阴间,有时她甚至出现在水盆里。
你叫楚留香如何去找?
他瘦了,也累了,脸上已失去了昔日那种足以令仇敌胆寒,少女心醉的神采。
可是他不在乎。
因为他真正的痛苦,是在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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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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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他从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深邃的痛苦。
“世上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
他忽然想到了金四爷。
他立刻去找,另一个黄昏后,他又走到那道高墙。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月色,但他的心却已完全不同。
想到那天晚上,她牵着他的手,走到这里来的时候,他的心就仿佛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整个人都仿佛变得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他没有掠上墙头,只沿着墙角,慢慢的走。
转过墙角就可以看到金家的大门。
一队灰衣白袜的僧人,正垂眉低目,慢慢的走入了金家的大门。
七八个小沙弥,手里捧着做丧事的法器,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那站在门侧相迎的,是个满面悲容,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老人赫然竟是金四爷。
只过了几天,他为什么已老了这么多?
他昔日咄咄逼人,不可一世的气概,如今到哪里去了?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
楚留香远远的站着,远远的看着,心里忽然明白。
那死的人必定就是金姑娘,必定就是那美丽如天仙,但却活在地狱中的女孩子。
她终于已找到了自己的解脱——只有死才是她的解脱。
也许她死了以后比活着时更快乐。
可是她的父亲呢?
这江南武林的领袖,这不可一世的英雄,手里虽然掌握可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财富和权势,但却还是无法改变他女儿的命运。
他就算用尽所有的财富和权势,也还是无法使他的独生女儿活下去。
这不但是他自己的悲剧,也是所有人类的悲剧。
楚留香的心沉了下去,沉得更深。
他本是来找金四爷的。
可是他现在看到了金四爷,却只是悄悄的转过身,悄悄的走了。
他不停的往前走。
他忽然发现前面有一条清澈的流水,阻住了他的去路。
天上有月,水中也有月。
楚留香痴痴的站在那里,低下头,痴痴的看着水中的明月。
他忽然觉得世上有件事,就正如水中的月一样。
水中明明有月,你明明可以看到它,可是,等你想去捕捉它时,你不但一定会扑个空,而且可能跌到水里去。
甚至可能被淹死。
楚留香没有再去捕捉水中的月,因为他已捕捉过一次。
他已得到了一次很悲惨的教训。
只不过现在水中依然有月,他依然可以看得到。
张洁洁呢?
他从此再也看不到她了。
难道她也像是这水中的月一样,根本就从未真的存在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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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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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第十回 神秘老妪
夜更冷,水也更冷。
楚留香伏在地上,将头埋入冰冷的流水里。
他想使自己清醒些,他实在需要清醒些。
水流过他的脸,流过他的头发,他忽然想到胡铁花说的一句话。
“酒惟一比水好的地方,就是酒永远不会使人太清醒。”
胡铁花说的话,永远是这样子的,好像很不通,又好像很有道理。
奇怪的是,他在这种时候,想到的既不是那个死去了的女孩子,也不是张洁洁,而是胡铁花。
因为他只有在胡铁花面前,才能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完全说出来。
因为他的痛苦只有胡铁花才能了解。
因为胡铁花是他的朋友。
“我为什么不去找他?”
楚留香抬起头,忽然发现水中的月已看不见了。
清澈的流水上,不知何时已升起了一片凄迷如烟的薄雾。
水在流动,雾也在流动。
他忽然发现流动如波的水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条黑色的人影。
这人就像是随着这阵神秘的烟雾同时出现的。
楚留香回过头,谁知在这时,他身后已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苍老,嘶哑,低沉,但却带着种魔咒般力量的声音,一字字的道:“不许回头,否则就永远休想找到她!”
这句话实在比世上所有的魔咒更有魔力。
楚留香要回头的时候,没有人能令他不回头,但,现在世上所有的力量,也绝对无法使他回过头去。
水里的黑影仿佛明显了些,看来仿佛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里仿佛还拄着根很长的拐杖。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知道我找的人是谁?”
黑衣老妪道:“你找的是个你本已永远无法找到的人。”
楚留香道:“你……你是谁?”
黑衣老妪道:“我是惟一可以帮你找到她的人。”
楚留香全身冰冷,但心中却已火一般燃烧起来,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黑衣老妪道:“只有我知道。”
楚留香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黑衣老妪道:“不能,我只能帮你找到她,但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楚留香握紧双拳,几乎已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黑衣老妪道:“你怕不怕吃苦?”
楚留香道:“不怕。”
黑衣老妪道:“你怕不怕死?”
楚留香道:“有时怕……”
黑衣老妪道:“但为了找她,你连死都不怕?”
楚留香道:“是。”
黑衣老妪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个值得我帮助的人。”
楚留香道:“你……”
黑衣老妪忽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我问你这些话,只因为我要你明白,只有不怕吃苦,连死都不怕的人,才能找得到她。”
楚留香道:“我……我已明白。”
黑衣老妪仿佛在慢慢的点着头,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世上有一家很神秘的人,有人说他们是从天涯来的,有人说他们是从海角来的,有人说他们来自滴水成冰的雪原,也有人说他们来自飞鸟绝迹的荒漠,其实……”
她说话的声音更低,更慢,接着道:“其实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楚留香道:“你说的是那家姓麻的人?”
黑衣老妪道:“有人说他们姓麻,也有人说他们不姓麻,其实……”
楚留香道:“其实世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真的姓什么。”
黑衣老妪道:“不错。”
楚留香道:“他们和张洁洁难道有什么关系?”
黑衣老妪没有回答这句话,又过了很久,才缓缓的道:“你既然知道这家人,想必也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楚留香点点头,道:“故老相传他们就住在那里的大山上,一个神秘的山洞里,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也没有人敢去找过。”
黑衣老妪冷冷道:“有人找过,但却从没有人回来过。”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你就要我去找他们?”
黑衣老妪道:“你不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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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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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楚留香道:“只要能找到她,什么地方我都去。”
黑衣老妪道:“此去若不能回来,你也不后悔?”
楚留香道:“到那时后悔又有什么用?”
黑衣老妪道:“我问的并不是有没有用,只问你后悔不后悔?”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绝不后悔!”
黑衣老妪道:“既然不后悔,为什么要叹气?”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他当然不能告诉她,他叹气,只因为他觉得她问的话太哕嗦,有些话根本就不必再问。她却偏偏要问,而且问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再问。
本来他可能确定这水中的人影是不是真的很老,现在却已连一点疑问都没有。
人类中最哕嗦的,一定是女人,女中最哕嗦的,一定是老太婆。
这道理也是毫无疑问的。
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她有多高的身份和地位,无论她多么神秘,多么可怕!
但老太婆就是老太婆。
男人最大的不幸,也许就是在你明明已急得要命的时候,却偏偏遇上了个老太婆,偏偏还要反问你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却偏偏还非回答不可。
在这种时候,你除了叹息之外,还能说什么?
黑衣老妪这次居然没有强迫他回答。
她自己好像也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现在也许会觉得我问的话太多,但以后你就会明白,我问的这些话并不是多余的。”
楚留香只有听着。
黑衣老妪道:“现在我问你最后一句,假如你已知道这一去,永不复返,你是不是还要去?”
楚留香道:“去。”
黑衣老妪道:“好,那么你就去吧,去找那些姓麻的人。”
楚留香忍不住道:“但我要找的并不是他们,我要找的是张洁洁。”
黑衣老妪道:“我明白。”
楚留香道:“可是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我,张洁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黑衣老妪道:“我没有。”
楚留香道:“你也没有告诉我她在哪里?”
黑衣老妪道:“我也没有。”
楚留香苦笑道:“你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呢?”
黑衣老妪的人影在水中波动,缓缓道:“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你,只不过要你到他们那里去,找到他们的圣坛。”
楚留香道:“圣坛?”
黑衣老妪道:“圣坛就在你知道的那山洞里。”
楚留香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黑衣老妪道:“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外,从没有别的人去过。”
她的声音更缥渺,更遥远,慢慢的接着道:“他们信奉的,是种很神秘的宗教,他们的神,就在他们的圣坛里,那不但是他们的圣地,也是他们的禁地,绝不许外人踏入一步。”
楚留香道:“但现在你却要我去?”
黑衣老妪道:“你非去不可,因为只有他们的神,才能告诉你张洁洁的消息。”
楚留香道:“他们的神?”
黑衣老妪道:“你不信他们的神?”
楚留香道:“我愿意相信,但我只不过是个凡人,神怎么能和我这凡人互通消息?”
黑衣老妪道:“别的神不能,他们的神却能。”
楚留香道:“为什么?”
黑衣老妪道:“因为他们的神,和别的神不同。”
楚留香道:“有什么不同?”
黑衣老妪道:“他们的神既不是偶像,也不是仙灵,他们的神是生神,你不但可以看得见神的形象,也可以听得到神的声音。”
楚留香道:“我能找得到神?”
黑衣老妪道:“那就得看你,是不是能到他们的圣坛里去?”
楚留香道:“要怎么样才能到他们的圣坛里去?”
黑衣老妪道:“要用你的智慧,用你的勇气,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你未去之前,就得准备将你在红尘中所拥用的一切全都放弃,然后……”
她的声音冷得就像天涯外的冰雪,冷得令人的血液都凝结。
楚留香咬紧牙,道:“然后怎么样?”
黑衣老妪道:“然后你就可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她声音忽又热得像地狱中的火焰,接道:“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无论多卑鄙的手段都无妨,只要你能得到了他们的圣坛,看到他们的神,他们就绝不能再伤害你。”
楚留香道:“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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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黑衣老妪忽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记着。”
楚留香道:“什么事?”
黑衣老妪道:“你可以用计谋令他们上当,用棍子将他们击倒,甚至用暗器,用迷药都没有关系,但却千万不能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流血。”
她一字字接着道:“只要你身上沾着他们的一滴血,就必定会后悔终生……现在你已是知道一切,若不去了,也必将后悔终生。”
风并不太冷,水也并不太冷。
但楚留香却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很少有所恐惧,但这黑衣老妪的声音中,却仿佛带着种神秘的魔力,仿佛只要她的一句咀咒就可以改变你一生的命运。
楚留香这一生的命运,是不是已由此改变了呢?
他不知道。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恐惧。
这黑衣老妪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但他却似已不能不相信,也不敢不相信。
他的智慧和意志仿佛已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那既不是人的力量,也不是神的力量。
而是一种娇异诡秘的魔力。
“那不是魔力!”
胡铁花端端正正的坐着,看着对面的楚留香,眼睛里全无醉意。他已有很久未曾如此清醒过。
你若有个好朋友,花了两天的工夫来找你,脸上带着种你从未见过的疲倦和表情……
那么你就算是个超级酒鬼,也会尽量想法子使自己保持清醒的。
胡铁花的眼睛不但清醒,而且显得更坚定,看着楚留香缓缓道:“那绝不是什么见鬼魔力。”
楚留香道:“为什么不是?”
胡铁花道:“因为天底下绝没有任何一个妖魔鬼怪能降得住你。”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你变成这种迷迷糊糊,服服帖帖的样子,只不过为了一件事。”
楚留香道:“哪件事?”
胡铁花道:“你他妈的真爱上了那小妖精。”
楚留香垂下了头。
他的确很疲倦,这两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无论谁要找到胡铁花,都绝不是件容易事。
他也没法子反驳胡铁花的话。
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比爱情的力量更可怕呢?
胡铁花道:“没有人去过的圣坛,会说话的神……你真相信这些鬼话?”
楚留香握紧双手,道:“这绝不是鬼话。”
胡铁花冷冷道:“那老太婆是不是个活鬼呢?”
楚留香道:“不是。”
胡铁花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人是鬼?你根本没有真的看见她。”
楚留香的确没有。
他看见的,只不过是她水中的影子……
烟水凄迷。
水中的人影就像是风中的鬼魂。
忽然间,也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强风,吹得水面起了一阵阵涟漪。
人影就消失在涟漪里。
等到水波平静时,人影也不见了……
胡铁花道:“那老妖精就这样不见了?”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难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楚留香道:“没有。”
胡铁花道:“开始时你不敢回头,是因为怕她不肯说张洁洁的消息?”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道:“但等她说出来之后,你为什么还不回头去看看呢?”
楚留香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等他回头看时,后面已没有人。
水中的人影消失时,那黑衣老妪的人也已消失,也不知道消失在水里,还是消失在风里。
也不知是真的有她这么样一个人来过,还是只有水中那一条鬼般的影子?
但没有人,又怎会有影子?
胡铁花瞪着楚留香,瞪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的确有点变了!”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不是有点变,是变得很厉害,以前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会变成这样。”
楚留香苦笑道:“我现在是怎么样子?”
胡铁花道:“一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样子,一副叫我看着生气的样子。”
他忽然一拍桌子,道:“那个太婆也许并不是个老妖怪,但张洁洁却不折不扣是个小妖怪。”
楚留香道:“她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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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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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胡铁花大声道:“她不是谁是?若不是她,你怎会变成这样子?”
楚留香道:“可是……你也不能怪她。”
胡铁花道:“不怪她怪谁?”
楚留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你怎么能怪她?”
胡铁花道:“所以你还是要去找她?”
楚留香不说话,不说话的意思通常就是承认。
胡铁花道:“为了要找她,你真的不惜放弃一切,牺牲一切?”
楚留香道:“我……”
胡铁花道:“你真舍得放弃你那条船?那些陈年的波斯葡萄酒?还有你拼了十几年命才换来的一点名声?……”
他越说声音越大,忽然跳起来大声道:“就算这些东西你全可以不要,难道连朋友也不要?”
楚留香不说话。
不说话的意思,也并不一定就是承认。
胡铁花又瞪了他很久,整个人忽又倒在椅子上,叹息着道:“其实我当然知道,朋友你还是要的,否则你又怎会辛辛苦苦的来找我?”
楚留香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用不着再说。
只要你真正能够了解友情的存在,就什么都不必再说。
又过了很久,胡铁花才慢慢的接着道:“但你最好莫要忘记,除我之外,你还有很多朋友!”
楚留香当然不会忘记。
谁能忘得了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
胡铁花道:“她们天天都在等着你,甚至比我更关心你,你难道不明白?”
楚留香道:“我明白。”
胡铁花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不要这些朋友,但你这一去,却真的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楚留香道:“我……我会回来的。”
胡铁花道:“你用不着骗我,那些人的传说,我也听说过,据我所知,世上比他们更可怕的人,只怕连一个都没有。”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因为石观音、水母、血衣人,他们无论多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他们却是一家人,据说每个人的武功都已出神入化!”
楚留香道:“传说是传说,其实……并没有真的看见过。”
胡铁花沉声道:“就因为没有人见过,所以才更可怕。”
他不让楚留香说话,接着道:“但最可怕的,还不他们的人,而是他们住的那山洞。”
楚留香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山洞里究竟有什么机关,什么埋伏。”
楚留香勉强笑了笑,道:“连蝙蝠岛那样的山洞,我都去过,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不能去?”
胡铁花道:“莫忘记那次你是多少人去的?若没有华真真,那次你就休想能回来。”
他大声接着道:“这次你还能找得到华真真那样的人陪你去么?我……”
楚留香打断了他的话,道:“就算找得到,我也不能让她陪我去。”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这件事只能由我一个人去做,否则……”
胡铁花抢着道:“否则你就永远休想再见到张洁洁了?”
楚留香叹息着,点了点头。
胡铁花道:“这话也是那老太婆说的?”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道:“所以你准备一个人去,去对付他们一家人,连我都不能陪你去?”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是个三头六臂的活神仙?”
楚留香道:“我不是。”
胡铁花道:“但你还是非去不可?”
楚留香道:“是。”
胡铁花道:“她真的值得你这么样做?”
楚留香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黯然道:“不管她值不值得,我都一定要这么样做。”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我一定要找到这件事的真相,一定要查出那个人究竟是谁,你若是我,我相信你也一定会这么样做的。”
胡铁花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楚留香也不再说什么,沉默了半晌,就慢慢的站起来,走过去,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就猝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还是很稳健,但却也很沉重。
胡铁花并没有站起来送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
门外一片黑暗。
无星无月,他的人已消失在黑暗中。
然后胡铁花才转过头,凝视着这一片黑暗,他耳旁仿佛也响起了那老妪的魔咒:“……你若去了,就得决心放弃你在红尘中所拥有的一切……”
“……你若不去,也必将终生痛苦……”
“这一去纵然永不复返,你也不能后悔……”
现在楚留香终于去了。
他究竟走上了条什么样的路?
是不是有去无回的路?
胡铁花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他只能感觉到冷汗正一粒粒从他额上沁出,慢慢的沿着他鼻侧流下来。
他只知道楚留香这一去,无论是不是能回得来,都一定会受到很多折磨,很多痛苦。
危险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有些折磨和痛苦,却是不能忍受的。
胡铁花突然跳了起来,放声大呼:“你若是胡铁花,你能不能就这么样看着楚留香走上这么一条绝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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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5-2012 10: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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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第十一回 山在虚无缥缈中
山,山巅。
山巅在群山中,在白云间。
云像轻烟般缥渺,雾也像轻烟般缥渺,群山却在烟雾中,又仿佛是真?又仿佛是幻。
只有这清澈的流水,才是真实的,因为楚留香就在溪水边。
他沿着流水往上走,现在已到了尽头。
一道奔泉,玉龙般从山巅上倒挂下来,溅起了满天珠玉。
这正是苍天的大手笔,否则还有谁能画得出这一幅雄壮瑰丽的图画?
故老相传,就在这流水尽头处,有一处洞天福地,隐居着武林中最神秘的一家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现在,这已是流水的尽头,传说中那神秘的洞天在哪里?
楚留香还是看不见。
“难道这一道飞泉,就是苍天特意在他们洞门前悬挂起的珠帘?”楚留香走过去,又停下。
就算这飞泉后就是他们洞府的门户,他也不能就这样走进去。
若没有某种神秘的魔咒,又怎能喝叫开这神秘的门户?
青石上长满了绿苔,楚留香在石上坐了下来。
他脸上似已失去了昔日的神采,显得如此苍白,如此疲倦。
张洁洁若看见他现在这样子,会不会为他心酸?为他流泪?
楚留香轻轻叹息,抬起头,望着山巅的白云。
他仿佛想向白云探问,但白云却无声息。
世上又有谁能带给他消息?
一缕金光,划破了白云,照在流水旁。
他忽然发现流水旁出现了条人影,乌发高髻,一身青衣;一双眼睛在烟雾中看起来,仍然亮如明星,就像是自白云间飞降的仙子。
她双手捧着个白玉瓶,卷起了衣袖,露出双晶莹的粉臂,正在汲着山泉。
黄金般的阳光,就照在她白玉般的脸上。
楚留香看着她,呼吸突然停顿!
白云终于有了消息。
这少女岂非正是白云遣来,为他传递消息的?
楚留香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放声欢呼!
“艾青!”
这少女正是艾青。
她风采依旧:还是楚留香初见时那么妩媚、那么美丽。
她身上穿的,也仿佛还是那天她在万福万寿园去拜寿时同样的衣裳,耳上戴着对翠玉耳环。
看见了这双耳环,楚留香就忍不住想起了那一夜在山下小屋中的绮旎风光。
她的温柔,她的缠绵,足以令世上所有的男人永难忘怀。
但这些日子来,楚留香却似已完全忘记了她。
他实在觉得很惭愧,很歉疚,几乎无颜再见她。
但他却不能不见她,他正有千百句话要问她。
“那天早上,你怎么忽然不见了?”
“那只摄魂的断手,象征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你是不是知道张洁洁的消息?”
“你是不是也和那神秘的一家人,住在那神秘的洞天里?”
楚留香终于忍不住放声高呼:“艾青!”
山泉闪着光,白玉瓶也在闪着光。
艾青汲满了一瓶山泉,就站起来,转回身,仿佛要走回白云深处。
她竟似完全没有听见楚留香的呼声。
楚留香的呼声更响:“艾青,等一等。”
她还是没有听见。
但这时楚留香已飞鸟般掠过了山泉,又像一朵白云,忽然落在她面前。
艾青停下脚步,看着他,面上既没有惊奇,也没有欢喜。
她就像是在看着个陌生人。
楚留香勉强笑了笑,道:“很久不见了,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艾青面上还是全无表情,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是谁,为什么拦住我的路?”
他的声音柔媚清脆,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已变得冷冰冰的,全无表情。
楚留香道:“你……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艾青冷冷道:“我根本就从未见过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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