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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anel8

[穿越时空]《平安》作者:人海中(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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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1 12: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0 章
  浓雾略散,这下连我也看得清楚,四周不知何时已爬满了巨蛇,漆黑腥臭,额上两点绿光,尾梢带刺,似蛇非蛇,妖异要极点,怪不得易小津会那样脱口而出。
  成平手起如电,一剑削去了最前一条的蛇头,黑血飙溅,空气中原本浓郁的腥臭混合着血味,其余同类仿佛受激,一同昂起头来,裂唇吐信,嘶嘶声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西域异种,有人驱蛇,杀死它们没有用,要找到驱蛇人。”季风突然开口,枪尖一横,将凌空袭来的数条大蛇挑飞出去,远处传来尖锐的哨音,群蛇蜂拥而上,将刚才被清空的一角补全,仿佛在印证他所说的话。
  成平哼了一声,“早说。”然后一手拉住易小津,只两个字,“跟好。”飞身就跃了出去。
  季风随即跃出,黎明在即,月光益发黯淡下去,李家的庄子大得无边无际,灰色屋脊在雾气下起伏,那些巨蛇在我们的脚下跃起,有些逼得近了,我几乎能感觉到它们的粘腻湿滑。
  成平与季风的轻功都是极好,雾气中衣决翻飞,一跃便是极远,但蛇阵无边,人力终有极限,季风带着我跃至蛇阵之中,眼看欲将落地,他忽地挥枪点地,地下都是嘶嘶吐信的巨蛇,枪尖落在蛇从之中,无数巨蛇缠绕而上,但他动作轻盈,一瞬便反手回抽,借着这个支点再跃,眼看就能跃上最外的围墙。
  成平带着易小津已经跃出围墙之外,季风脚尖甫落,正要跃下,身侧一团黑影飞上来,季风枪尖一动,那黑影“嗨”了一声,正是易小津发出来的。
  我低头去看,黑暗中一团银光,成平已经与人缠斗在一起,那人头戴黑色斗笠,整张脸都埋在黑纱中,一身诡异,手里拿着尺余长的银色东西抵挡成平的剑光,细看居然是一支长笛。
  那些之前还猩猩吐信的巨蛇在地下乱作一团,我想起季风之前所说的驱蛇人,立刻明白过来,身体往下一沉,却是季风将我放了下来,围墙很窄,上面还有倾斜向外的瓦片,我脚下打滑,易小津就在我们身边,顺手拉住了我。
  “多谢,照顾一下平安。”季风对她点头,我知道他要下去与成平一起,但心里忽然忐忑恐慌,他已经转身,却又回过头来,我一低头,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指,紧紧勾住他的衣角,只是不肯放。
  墙下有兵器交接的声音,遍地腥臭,乌夜浓雾,一轮残月,季风却对我微笑,眼睛对着眼睛,好像可以看到人心里去,那是暖的一匹丝帛,温柔的叫人想伏脸在上面落泪。(这句不是我的原创,看过实在太喜欢了就用了,原作者是绝尘山庄的那位大大,对不起大大,我用一下这个句子啊,忒爱)
  我手指软弱,终于勾不住他。季风跃下之后战局立刻改变,原本成平与那人几乎是交了个平手,所以缠斗至今,但两人连手,那驱蛇人立刻拙于应对,转眼落了下风,长笛一摆,竟好像是抽身要走。
  我与易小津趴在围墙上看得清楚,心里正高兴,身体却突然冰冷,仿佛有一股寒流压迫而至,来不及抬头,一律尖锐劲风已经逼近我俩耳侧,易小津手里是提着剑的,仓皇反手一挡,“锵”一声响,来不及再抵挡,她便被剑风击飞出去,远远落入蛇丛中,但是那些蛇却对她没有丝毫兴趣,潮涌一般向驱蛇人所在的地方,将成平与季风团团缠住……
  我抬头,围墙上只剩我与残月下立着面目模糊的黑衣人,手中那把剑令我刻骨铭心,正是之前在京城欲置我于死地的那个男人。
  他这一次没有用黑纱覆面,低头看我,肤色黧黑,睫毛卷长,面目那个莫名至极的墨斐依稀相似。
  我趴在墙上,血液结冰,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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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1 章
  耳边有声音,轻轻的三个字。
  “为什么?”
  我愣住,这才发现是自己不知不觉问出声来,那黑色的男人逼近我,眼睫乌黑,剑气割痛我的脸,目光与我相对,忽然开口,只几个字,一点起伏都没有。
  他说,“你不能嫁给墨斐。”
  我一听,害怕都忘了,双手一抖,满心悲摧。
  谁要嫁给那个砚台!我冤枉啊……
  我正想开口辩驳,却见他嘴角略垂,手腕微动,一剑便要刺下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本能地闭眼,斜刺有风,“铛”一声响,我猛睁眼,仿佛看到火花四射,再一眨,才发现是飞掷而来的银亮长枪,枪尖对着剑尖,力道猛烈,一记将那剑荡了出去。
  我的身体没有易小津拉住,又为了躲避剑尖,早已是堪堪挂在墙边,这时被两股力量一冲,顿时掉落了下去,有人伸手来接我,身体相贴,就连呼吸都是熟悉的,我心一松,然后却是重重的坠地声。
  是我与季风,一同摔倒在地上。
  我一落地便慌张地回头去看季风,他动作比我更快,几乎是一跃而起,有蛇飞扑过来,眼看就要纠缠到我们身上,他也不避,反手抓住其中一条,一手甩了出去。
  我刚想说小心被咬到,却见他手背上点点血痕,一看便是被蛇咬中的齿痕。
  背后又有风声,那黑色的男人飞扑而来,季风带我腾身而起,有马蹄声,惊雷一样,还有一些整齐的呼哨,庄里有黑色的铁骑乌云般冲出,黑压压一片,正是那些送嫁的墨国兵士,黑袍将军冲在最前头,一声大吼,“贼子,莫伤太子妃!”然后就在马上张弓搭箭,飞箭向着那正欲置我于死地的黑衣男人射去。
  那人回应奇快,手中原本直取我们的剑光一回,一剑便将那支羽箭击飞,但毕竟是被阻了一阻,季风腾跃间速度又是极快,眨眼间便跃入了庄外树林,我再回头,模糊只看到那驱蛇人与黑衣人被那些铁骑团团围住,杀声与惨叫声杂乱不堪。
  季风足不点地地向前飞掠,天色已蒙蒙亮起,但树林茂密,冠盖密实,又是雾气重重,进入后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我索性闭上眼睛,抱住季风的脖子,他的心跳就在我脸侧,呼吸在我头顶,他用了全力,心跳很快,呼吸急促,但我听着却觉得心里安静,哪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然后眼前突然光亮,我一睁眼,薄光刺目,原来我们已经出了林子,面前是山间一道断崖,笔直上下,耳边轰隆有水声,仔细听是从山崖另一侧传来的,隐隐有一角瀑布阻断山崖另一侧道路,水汽蒸腾,稀薄晨雾中光芒变幻。
  我被这美景耀花了眼,想与季风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词,身体一落,却是他将我轻轻放到地上,断崖上巨石处处,我落地才觉得脚软,顺势就坐下了,抬头看到他脸色青白,心里一惊,只当他跑得累了,立刻去拉他的手,想他坐到我身边来,休息一下也好。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肩膀靠着我的,也不说话,沉默地看着我,眼瞳黯淡,又那么静,晨光下光影如水,盛得满满的,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
  我心中感觉怪异,只与他双手相握,一直都忘记放开,但他手指冰冷,冷得我指尖打颤,我忽然惶恐,低头去看他的手,看到他手背上被蛇咬伤的地方齿痕宛然,点点乌黑,绵延出黑线来,纵横交错,一直没入衣袖之内。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乌黑,不明所以,更加恐惧到极点,但是越想看清眼前越是晃动模糊,再看却是我自己的手正在抖动不休。
  手心一空,是他将手收了回去,放在身侧,我看不到的地方。
  “平安。”他终于开口说话,提着气,声音却仍是低微。
  他说,“站起来,继续走,瀑布后有通道,成平和其他人在尽头的水源边等你。”
  我摇头,又去拉他的手,“一起走,你走不动了?我背你。”
  他不再看我,别过头去,颈侧血脉幽蓝,声音更是低下去,“不可以,你先去,我很快就来。”
  我固执地爬过他的腿到他面前,想想与其废话不如行动,蹲下身子就去扶他,硬是想将他的手臂拖到我身上。
  树林中突然有异响,我猛回头,看到点点火光,不知有多少人向我们这里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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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2 章
  我更是急了,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硬是把季风拉了起来,脚下碎石处处,我才迈出几步就趔趄不稳,两个人一起往前跌了下去,还是一个陡坡,我脚下无力,哪里刹得住,立时滑了下去,与他一路滚进一道巨大的石缝里,那石缝裂开像是一张嘴,里面居然还很深,跌得我眼冒金星。
  幸好季风抱着我,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我落地后立刻翻个身去看他,他脸上都是冷汗,嘴唇失色,双手拢着我,眼睛盯着我的脸,石缝里光线幽暗,他看了很久,像是看不清我,后来终于眼睛对上了我的,这才轻轻吐了口气,同时吐出一口血来。
  我不敢动,只觉得冷,双手捧着他的脸刚想说话,那口血就落在我的手上,让我顿时失声。
  “平安。”他开口说话,声音低微,就在我耳边。
  我正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那口血也是黑色的,流过我的皮肤,烧灼滚沸的感觉,一直滚到我的身体每一处,痛得我流眼泪,怎样都止不住。
  耳侧一凉,是季风,侧过脸来,又叫了我的名字,“平安,站起来。”
  有风从另一侧吹过来,很冷,夹带着潮湿的水汽,眼角看到侧边又有漆黑的石缝,幽深不见底。
  “通道在这里?”我惊喜,挣扎站起,动动手脚,虽然到处疼痛,但没关系,只要还能走。
  “我们走,去找成平成卫,他们一定有办法。”我信心十足,又去拉他。
  但是头顶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搜索整个山头,有熟悉的声音,汉语说的生硬,落到石缝中仿佛有回声,就是那个护送我出关的黑衣将军。
  “李庄主,怎么没有人?那个侍卫会不会已经带着公主殿下越过瀑布而去?”
  李庄主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将军无需着急,之前两个逆贼所布蛇阵乃奇毒之物,带走公主的那侍卫投枪击剑时老夫见其被蛇噬咬,必定中毒,之后又全力奔跑,毒性散发更快,到这里该是强弩之末,绝无能力带着公主越过这道断崖。”
  他们该是边走边说,声音渐渐接近头顶,我不敢再动,怕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就会被人发现,只是跪在季风身边,抱着他屏住呼吸听着,听到这里突然开始发抖,手指痉挛,想跳出去叫他们闭嘴,但是心脏剧痛,痛得只能俯下来,俯到最低微的一个姿势,趴在季风的身上,脸贴着他的脸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好像我只是个很小的婴儿,害怕自己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都不能保住,绝望到极点。
  季风一直都没有说话,呼吸在我耳边轻慢断续,这时忽然慢慢地伸手,轻轻拢住了我,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但他手指冰冷无力,更让我心脏抽痛。
  头顶声音还在继续,仍是那个将军,“可恨,这蛇阵与杀**手定是二殿下的人派来的,皇上年迈病重,大殿下又与天朝皇女联姻,皇位指日可待,二殿下居然用劫杀公主来挑拨大殿下与天朝新帝的关系,想趁乱夺太子之位,着实可恨。”
  我听得一震,终于明白那黑衣人所说的那句“你不能嫁给墨斐”的意思,又想起之前在京城中他已有一次要取我性命,更是切齿。
  “将军不必担心,现在只要找到公主,尽快送到大都,二殿下的阴谋自然立刻大白。”
  “李庄主说得是,幸好李庄主精通药理,及时将我们所中之毒解开,没想到二殿下策划如此周密,竟然还在水源中下*****,不知公主玉体是否无恙,我有些担心,公主之前也在蛇阵之中……”
  他们的话在我耳边飘忽,我已经明白前后,不想再听,只是努力压下心脏抽痛爬起身来,又小心翼翼地去拉季风,想与他尽快离开这里。
  但是之前一通跌滚,我又满心惊恐,到了这时候竟然手脚软弱,怎样都扶不起他,反倒是自己又跌了一跤,头上有叫声,“庄主,这里有条石缝,要不要下去看看?”
  我一时惊急,再伸手去拉他,却被他反手一把抓住手腕,将我推向另一条石缝的方向。这里常年水汽弥漫,湿滑一片,我站不住脚,差一点跌入那头去。
  要不是头顶就是纷乱人声,我几乎就要对他尖叫起来,但季风撑起身来,声音就在我耳边,眼睛几乎要看到我的心里去。
  他说,“去找他们,让他们来,你这样我们都走不了,平安,听话。”
  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叫我听话,再不把我当一个公主,带着些急躁,还有更多的迫切,全没有平日里的镇定。
  我不想向前,挣扎着回头看他,但他手劲出奇的大,手指几乎要陷入我的肉里,我痛得倒吸气,他又突然手指一松,侧脸看我,这一次眼里竟隐约有了些恳求之色。
  头顶纷乱的脚步还在继续,忽然有惊叫声,然后是兵器交接的声音,有人呼叫,“庄主,又有蛇!”
  “将军,有弓箭手!”
  “突袭,有人突袭!”
  头顶乱作一团,我终于得到机会开口,却被季风再次抢先。
  “平安,你背不动我,找其他人来帮忙,好吗?去找其他人,好吗?”
  他气息益发微弱,硬提那口气说话,仿佛句子随时都会断掉,我看着他的眼睛,只看到那里面是苍白如死人的我,被他一潭深水般的乌黑瞳仁渐渐淹没。
  我怕得要发疯,只想他不要再说了,立刻答应他。
  “好,我去叫他们来,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他仿佛松了口气,整个人立刻软了下来,眼睛还看着我,催促我走,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也知道现在情况已经危急到顶点,终于下定决心,咬牙用衣袖抹了把眼泪,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石缝里漆黑一片,我摸着潮湿的岩壁尽全力向前奔跑,眼前都是季风最后望着我的样子,通道曲折,地下湿滑,我不知摔了多少跤,然后爬起来继续,浑身疼痛欲裂,渐渐连呼吸都是痛的。
  但这一切与正折磨我身体内每一寸的急切与疼痛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我埋头狂奔,用尽我残余的所有力气,前方突然有光,然后是人声,我收势不及,一头撞在迎面而来的人身上,一声尖叫与我的同时在通道中响起,回声阵阵。
  我被人抓住肩膀,正要挣扎,那人身后又有声音传来,“是平安,是不是平安?”
  这声音——是成卫。
  我心中一松,脚下就软了,肩膀还在别人手里,又被一把抓起来,这次出声的是易家的那个小丫头,又是恨恨的。
  “怎么是你?我姐姐呢?”
  我懒得答她,跃过她扑到成卫身上,忽视他身后持续涌入的其他人,抓着他吼。
  “季风还在那边,快走,你快跟我走!”
  成卫伸手扶住我,低声安抚了一句,“我们正要去,别急。”
  别急?我已经快疯了,这个男人还叫我别急!
  我拉着他转身往来时路跑,还没迈出一步,突然间有闷雷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通道里石块散落,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剧烈震动。
  “地龙!”众人惊呼混乱,然后一个陌生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不是地龙,是火药,退后,地道要塌了。”
  成卫眼疾手快地拖着我后退,与我想去的方向完全相反,我挣扎尖叫,然后身上一麻,却是有个人伸指过来点了我的穴道。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日光再一次明晃晃地照在我的脸上,我身体瘫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通道被坠落的石块淹没,消失在烟尘中。
  一切都在我眼前分崩离析,而我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地方,渐渐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空茫一片,不,是我,是我整个人都已经空了,再没有一处实在。
  有人摇晃我的身体,叫我的名字,而我听而不闻,只是看着那个方向,还有什么是值得听的?还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没有了,我失去的已经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没有季风的世界,我宁愿它也没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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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3 章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庆城山。
  这里是所谓的江湖圣地,三庄九派盟主所住的地方,成平成卫与易家姐妹都在,我还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盟主文德,一个一身白衣,凉如冷月的男人,用我在通道内听过的清冷声音对我说话。
  他只在我床前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三日前送亲队伍被墨国叛军突袭,交战时有人引爆火药,山顶崩塌,无人生还。
  第二句,皇女平安已死世人尽知,现两国局势紧张,从此世上再没有平安此人,以免再起祸端。
  第三句,之前有季家人将我托付与他,他会信守诺言,允我留下,择日入门,庆城山上没有出身贵贱,只有师门长幼,叫我铭记在心。
  他说完就走,惜字如金,好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我比他更厉害,一直都不吐一字,弄得成卫以为我是哑了,之后每天都拿着金针在我身上比划,还不停自言自语,哪里筋络堵塞才会导致言语不能。
  我任他处置,他每天对我施针,还唠唠叨叨跟我谈一些禅理,说什么生死看淡,岁月轮回之类。
  成平与易家姐妹偶尔也来看我,但所有人都仿佛有了默契,从不提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更不提季风。我知道他们怕我伤心寻死,但我根本不想死,只是懒得与他们多说。
  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整日昏沉,没人的时候我总是用双手掩着胸口,仿佛那里面有一个最温柔的秘密。
  他们怎么知道,我身体里就有这世上我最想留住的东西,那是皇兄最后给我的礼物,那是我的不离不弃。
  皇兄说过,只要我不死,季风总会回到我身边,只要我不死,总有一天我会见到他,只要我不死……
  我知道季风没有死,他从不骗我,答应过等我回去,就一定会信守诺言。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安静地等我,只是谁也不知道。我现在不可以,但以后一定能够找到他,到那个时候,我再不是皇女平安,他也不是命侍季风,我们只是一对普通人,随时随地都可以手牵着手,去吃那味道朴实的一斤牛肉。
  我每每想到这里便会快活起来,偶尔还会一个人微笑,有次被易小津看到,那没见识的竟然吓得飞奔了出去,弄得我更懒得跟他们多说一个字。
  我原本想好,只要身体一养好就下山去找季风,但人算不如天算,那个叫做文德的盟主居然在我能够下床落地之后立刻押着我拜了师门,我入门最晚,又被隐瞒了身份,庆城山上大多人都只当我是个新入门的小丫头,个个上前笑嘻嘻叫一声小师妹,叫得我一脸黑线。
  拜师那天成平成卫与易家姐妹都在,他们明知我有多想下山,可恨却没一个人替我说话,我想用行动表示我的决心,在大堂上就想转头跑出去,但一身白衣的文德指尖一动,一缕指风便让我动弹不得,然后我便在所有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呆呆地被人披上青袍束起头发,轮到行拜师礼的时候,文德居然站起来说了一句,“繁文缛节,不要也罢,从此小师妹就是庆城山上关门弟子,你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好好教导她。”
  说完就走过来,袍袖一拂,带着我走了。
  他袍袖间涌过一股大力,我完全不能自我,被他一带而去,走过身后居然还有不断的“恭送师尊,小师妹走好。”之类的招呼声,这地方难道没人看出来我是不情愿的吗?着实令我吐血。
  我被文德带到山上,文德这个盟主也不是白当的,轻功骇人,笔直陡峭的山壁一跃而上,庆城山并不是孤零零的一座,山脉连绵,遥望无际,他带我去的定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纵跃许久才到了山顶,然后手指一拂解开对我的禁锢,让我自由活动。
  成卫虽然已为我疏通过血脉,用他的方法纾解我体内的寒气郁结之处,但山顶冷得彻骨,我本能地环抱身体,文德却仍是一身单薄白衣,袍袖当风,飘飘欲仙地享受了一阵狂风之后才开口。
  “这里便是你今后要待的清修之地,你先天有缺,心思繁杂,在此地精修助益颇多。”
  我环视左右,只看到一间简陋小屋,再联想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惊急,摇头就往我们跃上来的地方跑,跑到崖边突然有一股大力将我拦腰截住,我收势不及,半个身子都已经俯了下去,眼下云雾缭绕,山下屋舍无一间可见,山风一涌,令我眼前一阵晕眩。
  脑后仍是那把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你倒是执拗,到现在都不吐一字,也好,清修之地无人与你交谈,从今日起你在这山上凝心静气,再辅以我门的内功心法,不日可有小成,我知你急欲下山,想做何事,只要你能自行从这山上下去,庆城山上,绝无人阻拦你离去。”
  文德冷脸冷心,比成平更甚,说完竟拂袖而去,留我独自立在山上,风中茫然,浑身僵硬,久久不能移动半分,最后心口疼痛,低头才发现是我自己的双手死死掩在自己心脏处,手指用了全力,几乎要掐陷进去。
  我被独自扔在山上居住,一开始每天都想着怎样从这牢笼中下去,但山壁陡直如镜,竟然还寸草不生,就连一个落脚点都没有,我又不想死,再如何绞尽脑汁都找不到方法离开。
  文德每日都上山两个时辰,监督我的功力进程并带来饮食,我恨他困我,从来不与他开口说一个字,有时文德离开庆城山,就换大师兄上来,大师兄年龄老大,头发都花白了,怎么看都足以当那个文德的爹,叫老师兄还差不多。我嘴上不说话,心里一直觉得古怪,总之这庆城山上没一个让我顺眼的就是了。
  我一直记得文德所说的话,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怎样让自己轻功有成上,文德和大师兄也带我去其他山头练习,但每次结束后都直接将我送回峰顶,偶尔在路上见到其他师兄姐,他们都用一种看稀罕物的眼光指着我,还招呼其他人。
  “小师妹啊,大家快来看传说中的小师妹。”
  没同情心的一群人,太可气了。
  我也曾想过趁着他们带我下山时溜走,但我是文德亲自宣布的关门弟子,在山上万众瞩目,屡次逃跑都被人立刻发现,被送回去的时候大师兄还高兴,摸着我的头说,“平安,你想用追逃这个办法来练习轻功很好啊,说一声就是了,就算不说,写出来也行,咱都认字。”
  我无语,再次心中吐血。
  就这样冬去春来,春来冬去,等我终于能够从那鸟不拉屎的山上下来,三年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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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4 章
  下山那天文德与大师兄都不在我身边,我这三年来苦练轻功,总算是小有所成,但文德也说了我是先天有缺,平地丘陵倒还好,提着气就过去了,再不济还能用手在左右树木上借把力,但这垂直如镜的山顶,一点落脚之处都没有,实实在在对我苛刻得过分了。
  但我也实实在在等不下去了,咬牙抱定大不了滚下山去再躺三个月的决心,一纵身就跃了下去。
  云雾袅袅,白烟朦胧,我终于知道文德飘飘欲仙的姿态是从哪里来的,但我却与他正相反,落地时浑身狼狈,擦伤处处,为了借力扣住石缝的手指还有擦过岩壁的地方鲜血淋漓,双脚踏到实处时整个人都委顿在地上。
  但我心里却只有高兴,高兴得趴在地上流眼泪了,双手又习惯性地想去掩胸口,但脸侧突然出现白色衣角,有人无声无息地立在一尺之外,平静无比地说了一句。
  “下来了?”
  说话的是文德。
  这个所谓的师傅一定是看着我一路滚跌下来,不但袖手旁观,最后还补一句风凉话,不过我现在心情正好,立刻原谅了这个可恶的男人,挣扎着爬起来,刚想提醒他兑现诺言,不想他袍袖一拂,又将我的身体带起。
  我怕他又要将我带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立时挣扎,但我先天有缺,三年来专注轻功,到现在也不过是半吊子的水平,与他相比哪有还手之力,一时情急,咬人的心思都有了。
  他走得行云流水,还有闲暇低头看我,“金潮堂出事,广发武林贴,我要下山一次,你一起来。”
  我正努力挣扎,耳里突然落入“下山”二字,顿时安静了,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金潮堂位于定海,江浙富庶之地,名字也起得好,总之顾名思义,就是这武林中最有钱的帮派。
  金潮堂专事漕运,兼营镖局,旗下还有钱庄,掌门一定是个颇具生意头脑的人,样样都做得风生水起。
  可惜这个颇具生意头脑的人,现在只能躺在棺材里拨算盘了。
  我和师兄姐们跟着师傅到达定海金潮堂的时候,老远就看到白花漫天,素锦遮日,几乎全城店铺中有半数都在挂丧。小师兄咋舌,不停地说好有钱好有钱,我心里哼一声,只想说他没见识。
  这点架势,怎能跟我亲历过的皇家出殡相比?想起我十岁那年惠妃出殡,丧钟长鸣,京城尽素,那才是天下皆丧,无人不悲,可惜我父皇死的时候却是满城金色,尽贺新皇,连我都没有为他烧一些纸钱过去。
  我许久没有想到这些前尘往事了,一时出神,忽然浑身一寒,抬头却看到文德冷月一般的目光,瞬而从我脸上掠过。
  我立刻回神,眼观鼻鼻观心,拢着袖子跟师兄姐们往大堂上走。
  师尊就是师尊,经常用眼杀人,我叹了。
  大堂上早已挤满了人,中心几个披麻戴孝,一看便知是丧者家人,远远看到我们疾奔着迎出来,其中一个头簪素花的小姐差点哭着扑到文德身上。
  “文盟主,家父是被邪教所杀,您一定要替我们讨回公道啊a啊……”
  我知道文德素有洁癖,教我轻功偶尔不得不带我上下都是袍袖一卷,这时看那小姐扑过来的架势就知道不好,果然,下一秒她便莫名地被地上的小凸起绊倒,滚倒在地上,摔得半晌不吭声。
  其实那小姐长相并不差,旁边立刻有青年才俊去扶,还急切安慰。
  “金小姐伤心过度,千万保重,快到座上休息。”
  其他早已到场的一些掌门帮主也涌上来七嘴八舌,文德成了焦点人物,我立在一边拿眼睛偷瞄他,看到他仍是那张八风不动的死人脸,一眼都没有再去关怀那位可怜的金小姐的意思。
  我记得当年拜师时文德一缕指风让我呆立的惨剧,绝不相信那金小姐是自己跌倒的,再看师尊的表情,顿时佩服。
  整人没什么,整人之后还能端着一张圣贤脸,那才是真本事。
  堂上热闹,我懒得多听这些江湖事,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我这个小小的庆城门下,我一小步一小步往侧门移动,最后觑了个空挡,转头就溜出了门。
  我有要紧事要办,哪里有空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地方。
  侧门外是一个小小的花园,有人把手,也是一身戴孝,一看便知是什么金潮堂的手下,看到我一愣,问一声。
  “小师傅到哪里去?”
  庆城门下都是一身青袍,男女不分,没一点美感,我也懒得与他罗嗦,比了个手势,意思明显,他立刻意会。
  “哦,回廊尽头便是茅厕,小师傅自便。”
  我应了一声大步往前,回廊安静,尽头果然有茅厕,但这根本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我眼里看的是那道围墙。
  金潮堂不愧是有钱人的地方,围墙高耸,上头还有防盗的铃网,但三年魔鬼轻功训练岂是白饶的?我足尖顿地,一跃而起,转眼便要跳出墙外。
  但是眼前一黑,然后一声闷响,我竟在半空中生生与人撞在一起,那人来势凶猛,我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向后仰身,两个人一同跌回了园子里。
  这响动太大,立刻有人出声,“什么人在那里?快去看看!”然后便是纷乱脚步声。
  我恨得切齿,一把去推还压在我身上的人,眼睛对上眼睛,却是一张小孩脸,眉清目秀,但现在一脸扭曲地看着我,好像在看妖怪,再扫过我的衣着,立时目露戾色,双手一扣,就要锁我的脖子。
  我堂堂庆城门下关门弟子怎可能让他得逞,两个人扭在一起,园内纷乱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还听到大师兄的声音。
  “小师妹呢?谁看到我门的小师妹了?”
  我心里一松,想他们一来我就有了帮手,没想到墙外突然有一道黑光射入,腰身一紧,竟然是一条长鞭。我和那男孩被同时卷起,一股大力从鞭上传来,勒得我呼吸困难,然后便没了知觉。
  再睁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花团锦簇的屋子里,处处红粉菲菲,隐约管弦丝竹,还有娇声软语。
  我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动动手脚,居然是自由的,刚想翻身下床,门响了,我不明情况,本能地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但是等了许久,除了门声之外房里竟然再没有声息,不要说脚步声,就连呼吸声都没有,我终于憋不住,偷偷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眼前最先出现的是一团绯色,霞光一般,耀花了我的眼,来人鬼魅一般转瞬到了我床前,吓得我弹跳而起,仓促间抬头,终于看到他的脸。
  那张脸在幽暗房间中闪闪发着光,就象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六月的御花园都变得黯淡无光。
  一瞬间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虚无,三年的时光仿佛春融冰雪消散而去,我终于知道老天对我有多好,想说话,但胸腔疼痛欲裂,脸上麻痒潮湿,伸手去抹,抹到的却是一脸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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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5 章
  我想唤他的名字,但三年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这时徒然张嘴竟无法发出声音,只好自力更生,跳下床把手伸向他,想确定他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眼前那一抹绯色突然消失,门又响,有人冲进来挡在我面前,说话时龇牙咧嘴的,正是之前那个将我从半空中撞到地上的小屁孩。
  “大胆,不许用你的脏手碰尊上,小心我卸了你的手指头。”
  我懒得理他,转头再去看季风,之前我震惊过度,都没有出声唤他,现在这两个字从我心尖滑过,胸腔仍是疼痛难忍,但那不是病痛,是我久违的快乐,像是冻土下的竹节,掩埋多年,终于在春光里爆出新芽来,几乎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紫衣小孩还在叫嚣,我却听而不闻,提气扭身,一瞬便闪过他,飘至季风身前在他再次闪身前一把抓住他,动作快如浮光掠影。
  他穿一身绯色的袍子,光影中霞蔚拂动,被我抓住以后也不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被我因我手指用力而攥紧发皱的袍袖,而我仰头,眼睛对上他的,终于看清他的目光。
  他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看着我,记忆里的眉,记忆里的眼,眼神却是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甚至还有些厌恶。
  那眼光阻住了我接下来的一切动作,事实上我也不能再有任何动作,因为下一瞬我的身体便被一条灵蛇般的乌黑鞭子卷起,转眼被扔回床上,浑身上下穴道都被封住,摔得吭声都不能。
  那团绯色的光缓缓走过来,面对我总是恶狠狠的紫衣小孩这时倒谄媚起来,屁颠颠地捧了把椅子在床边放下,等他坐了便立在他身后,继续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贪婪渴望又满心惊痛。
  这是季风的脸,是他的眼,是他的眉,三年了,我日日夜夜惦念着这张脸,绝不会认错一丝一毫,但是他,竟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绝望地看他,努力又努力,希望用眼睛表达我问不出口的千言万语,我想问他这三年来去了哪里?我想问他为何不认识我了?我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沉默地用一种无比陌生的目光看我,看得我满心冰冷。
  自从三年前成卫在我拜师前为我动刀之后,我已经有许多时候没有尝到过这样冰冷的滋味了,寒气从身体里每一处涌出来,渐渐弥漫,最后连头发丝都是冰的,丝丝僵硬,仿佛一碰就会断落下来。
  “竟敢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尊上看,忒不要脸。”那聒噪的小屁孩又窜过来出声,手指差点指到我的鼻子上。
  “青风,把手放下。”他开口说话,用的是一种嘶哑如枯木的声音,同样让我陌生。
  “尊上,这女人一醒来就盯着你不放,哪里像是庆城门下的人?我看她根本就是个冒充的小贼,在金家偷了东西想跑正好给我们撞上罢了。”青风罗嗦到极点,开口就停不下来。
  他一声冷哼,“她刚才用的身法乃是庆城独门纵云,你可有拦住?有这个时间说东道西,还不去一边反省。”
  那青风小儿被他一说,小脸立时红了又黑,想说话又不敢,恨恨看了我一眼,脚下一动,倒真的乖顺非常,笔直往墙角走过去,蹲了。
  这一幕委实好笑,可惜此时我半分笑意也无,他不看我,我也移不开目光,只管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说完之后目光又落回我脸上,对上我的眼神,眉头一皱,也不多言,直接提问。
  “你这样看我,是否有话要说?”
  我想点头,但穴道被封,完全不能动弹,只好用眼睛表示同意,激动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点头,“也好,我正有话要问你,你听完之后先答了我的话,也免得浪费时间。”说完立起来,手指一拂,我只觉得利风掠过,胸前一凉,仓促垂眸,差点吐血。
  是我所穿的庆城青袍,风过处前襟裂开,片片破碎,直露出我内里所着的素色肚兜来,而他扫过一眼之后眉梢略扬,一手便往我心口处罩了下来。
  我,我,我……
  我这次终于没能忍住,一口鲜血涌上来,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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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6 章
  他动作快如闪电,我不及再有任何反应,胸前一凉,已经被他的手指按住,那凉意就落在肚兜上方,隔着薄薄的布帛,冷得我一哆嗦。
  “果然是这样。”他慢慢说出这句话来,手指微动,顺着成卫落刀所留下的伤疤,缓缓抚了过去。
  他手指冷得如同万年玄冰,我之前被他的动作弄得心魂俱碎,这时却突然地恍惚起来,想起那条阴暗潮湿的石缝,想起三年前他最后将我推开的手,那是我永远盖着霜的记忆,触碰都不能,这时却一切重来,彻骨寒流,随着他的动作,将我寸寸淹没。
  我忘记挣扎,浑身脱力,只软了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他却并不看我,目光落在那个伤疤上,仔细看了许久,最后才开口问我,“你且告诉我,你体内所驻的我教圣物,是从何处所得,何人所种?”
  我沉默,不得不沉默,因为身上没有一处穴道是通的,自然也包括哑穴。
  他坐回那张椅子上,手指一抬解开我穴道,看着我的眼睛等我回答,目光深幽。
  穴道骤解,我咳了一声,双手习惯性地去掩胸口,蹲墙角许久的的青风听到声音猛回头,见我一动就冲过来。
  “出去。”嘶哑的声音又响起,我眼前一黑,身上已经被薄被盖了。
  “尊上!这女人看你的眼神如狼似虎的,不如让我把她捆起来再说。”
  “出去。”回应他的仍是短短两个字,我在薄被下听到门打开又被合上,声音拖沓,不用看都知道这回青风打击受得不轻。
  我害怕看不到他,立刻拉下薄被露出脸来,他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并不在意我穴道已解,只开口问。
  “说吧。”
  终于能够说话了,我长吸气,第一个字刚刚吐出,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声,然后门又被“砰”一声推开,青风的叫声。
  “尊上,有人闯进来,外头有些人被制住了。”
  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绯色衣摆掠过我眼前,我一时情急,伸手就将他抓住,但那衣料顺滑如水,再怎么手指收紧都没有实感。
  他目光一落,又皱了皱眉,我只觉指尖微麻,那衣料上竟好像有一股反弹之力,让我不得不松了手,再看他已经到了门边,只对青风嘱咐了一句,“看着她。”眨眼便消失在门外。
  我急着想跟上去,但是浑身不得劲,青风哼哼唧唧地走到床边上,跟我大眼瞪小眼。
  “尊上封过你的全身大穴,就算解开也得几个时辰才能恢复功力,还想跑?别做梦了。”
  我讨厌这个罗嗦的小孩,回瞪他,“谁想跑?”他眉毛扭来扭去地看着我,大概在想还有什么恶毒的话可以说,我懒得理睬他,撑着身子想起来,忽然想起身上青袍早已破碎,又泄气。
  想想眼前只有他,转头盯着他问,“那个,那个刚才走出去的……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呸,我教圣使的名字岂是你可以直呼的?”他翻了翻手掌,一抹红色的火焰在我眼前绽开,“看清楚,怕了吧?”
  我瞪着那团火焰半晌,摇摇头,“不认识。”
  他正洋洋得意,闻言“噗”一声喷了,“喂,你这野女人哪儿跑出来的,居然连大名鼎鼎的圣火教都不认识。”
  他说的那三个字我倒是耳熟,搜肠刮肚想哪儿听说过,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左拳捶了右掌心,叫了一声。
  “邪教!”
  青风猛地跳起来,眉眼都竖了,我却比他更痛苦,抱着脑袋就颓在了床上。
  季风怎么可能入邪教?难道那个不是他?可是那张脸,那张脸……
  太多莫名和失望让我脑袋抽痛,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在床上艰难地滚了一圈,乱了。
  “喂,喂!”青风又开始聒噪,我正想叫他闭嘴,但他的声音突然被切断,身子飞起,嘭一声撞在床角上。
  我惊醒抬头,床前一抹白月光,是我师傅文德,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还躺着?走了。”
  我看了一眼青风的惨状,本能地“哦”了一声,但想到自己薄被下的狼狈,刚坐起又躺下了。
  他眉毛一动,然后终于看到我露在外面的一角破碎青袍,平静无波的眼里突然有尖锐冷意射出来,冻得我一哆嗦。
  我被他看得怕起来,刚想解释情况不是他想的那样,但凌空一抹乌黑的影子掠过,腰间一紧,风过处我的身子已经到了另一个人的怀中,卷在薄被里,像一条毛毛虫一样被人用臂弯挟抱住。
  脚踝同时一紧,却是被文德袍袖卷住,两边一扯,我忍不住惨叫了一声,幸好他们同时收住力道,否则我一定被当场撕裂。
  “文先生,我有事想请教这位姑娘,可否借其一用?”头顶有声音响起,仍是嘶哑如斯,我痛得双目泛泪,模糊间却看到他已经带上了一张狰狞面具,薄薄地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幽夜一般的眼睛来。
  “莫离右使何出此言,若右使真有心要与庆城门下一谈,我派自当洒扫庭院恭候右使光临,如此不告而取,却是让文某大开眼界。”
  他们两个居然一边一个扯着我文绉绉地说起客气话来,而且话里的意思全不把我当人,这要是搁在平时,我一定愤而反抗问个清楚,究竟什么叫借其一用?那个不告而取又算是什么意思?可身子落在顺滑如水的绯色之中,他臂弯有力,手指稳稳地扣在我的腰间,我的身体被迫与他的紧紧贴合,脸颊靠着他的脖颈,呼吸混着他的吐气,那是我记忆里曾有过的瞬间,温暖的皮肤,起伏的血脉,就这样贴合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与我再无干系。
  我又恍惚了,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我闭上眼睛,放弃挣扎,垂头在那片温暖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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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7 章
  场面僵持,屋里安静下来,一片死寂,忽然有人呻吟,是滚在屋角的青风,我一惊抬头,一瞬间身子就飞了起来,竟是被莫离丢向门外,文德白色的袍袖仍缠在我的脚踝上,这时却毫无牵制之力,如腐朽之物一般寸寸碎裂,文德眉头一皱,甩开破碎袍袖,飞身过来抓我,但我耳边风声一起,却是莫离趁此间隙从屋内跃出直飞到走廊外,凌空挥鞭再一次将我带住,文德冷哼,点足再跃。
  文德轻功高绝,万丈孤崖纵跃自如,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提气的事情,白衣飘飘,转眼就到了我眼前,莫离仍未落地,长鞭缠在我的身上,数声闷响,气浪汹涌,许多东西的破裂声在身边响起,我眼前缭乱,那两人已在空中对了几掌,落地时各退一步。
  我腰里仍缠着长鞭,身子被迫与莫离靠在一起,文德落在离我们不远处,面寒如霜,楼下有许多人,在他们这样高调的落地之后立刻围了过来。
  我看到师兄姐们,还有更多的陌生人,金家小姐居然也在,头上戴朵白花,师傅一落地便紧紧靠过去,文德却不言不动,双目不离我身侧的莫离,稍息之后慢慢张嘴,还未说话,嘴角就有血下来了。
  我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顿时惊楞,身子一动,但莫离反手一带,我便到了他身后,他独自面对这一大群人,居然仍是镇定自若,不动如山地看着他们。
  金小姐尖叫,“文盟主你受伤了?”又满腔悲愤地回头瞪着我这边,“你们这帮邪教孽贼,用阴毒手段杀了我父亲,抢占我家漕运线路,现在还打伤了文盟主,我跟你们拼了!”
  她声音尖锐,那头还有许多人高声应和,我虽然心里记挂师傅,但仍是糊涂了一下,想来想去这边只有我和莫离,“你们这帮”这四个字不知从何而来。
  文德微微皱眉,大概也是觉得那群人聒噪,抬手将嘴角血丝抹去,看了一眼指尖,忽然一笑,看着莫离说话,“右使好功夫。”
  我认识文德三年,从未见他笑过,又觉得他还是不笑的好,原本就冷,这一笑更是千里冰封,旁边人都给冻得噤若寒蝉,刚才的噪杂一瞬间消失无踪。
  “文先生过奖了。”莫离哑声开口,环视全场,“今日各位大驾光临莫某暂息之地,原该倒履相迎,但事出突然,在下现无暇招待各位,只好留待下回再叙,文先生,今日一会幸甚,在下就此别过。”说完竟像是要走了。
  “右使可否先将我派小师妹放回?”大师兄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平日里我听到他说话就头疼,今天却觉得亲切,想想这一团糟糕,鼻子忍不住酸了一下。
  “那是贵派师妹?”有人惊叫,仍是那个讨厌的金小姐,“她怎么衣衫不整包着薄被?我刚才还以为她是这孽贼的……”
  她突然住嘴,我之前被她说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这时觉得奇怪又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却见许多人都在用眼睛看着她,大多是我的师兄姐们,正很努力地用眼神给她压力,还有文德与莫离,一人扫了她一眼,都是眼角余光而已,但那寒意连我都感觉到了,冷得彻骨,如果是我,一定被秒杀。
  “这位小姐之前可是说我教与你父亲之死有关?”莫离微一侧身,看着她开口。
  金小姐之前已经被看得有些发怵,这时突然被他劈头问了一句,张嘴竟说不出话来,幸好旁边又有青年才俊上来帮忙。
  “金小姐莫怕,自古邪不胜正,这种人无需与他客气。”
  她回神点头,挺挺脖子,“正是,我父亲视察漕运路线,被邪教杀死在船上,整条船无一活口,你们如此狠毒,还有什么可说的?”
  “谁?”莫离的声音,一个字就将金小姐的长篇大论切断。
  “你不要抵赖,我父亲就是金潮堂堂主金海空!”她尖叫。
  “没听过。”莫离扔下这三个字,眼里写的都是无聊,转过身将我的往怀里一带,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低头对我说了一句。
  “我们走吧。”说完抱着我就往外走。
  他身后一片喧哗,立时就有人追了上来,但是轰然一声响,却是当头一蓬红色粉雾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是火毒!”顿时天下大乱,人人闭目抱头,四散躲避,但粉雾弥漫,又哪里躲得过去?我也是一惊,回头想看文德与师兄姐们怎样了,但莫离身形如电,转眼竟已经掠出大门之外,门外是个花园,亭台错落,他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再一跃已经出了围墙,却是闹市之中。
  闹市里商贩众多,行人如织,我们这样从天而降,许多人尖叫起来,莫离根本不予理睬,再腾身就进了小巷子,有个人连滚带爬地跟过来,却是之前被文德打飞出去的青风小朋友,一边努力跟还一边邀功,“尊上,等等我,刚才我把楼里机关全开了,一样都没漏下。”
  巷子深窄,转了几个弯莫离又跃入另一家庭院里,青风跟的脸都白了,他长鞭一挥,直接将他从外面提了进来。
  青风落地时滚倒在地上,有个圆滚滚的人从屋里扑出来,抓着他叫,“青风,你怎么了?哎呀,你受伤了呀!”之后还跟了一长串的句子,罗嗦得连青风这个小聒噪都呻吟了一声。
  “圆月,尊上在哪,尊上在……”
  那女孩抬头看莫离,圆脸圆眼睛圆鼻子,果然是一枚圆溜溜的小月亮,看了一眼脸就比之前更苦了一圈,苦兮兮地讲话,眼泪都要出来了。
  “尊上,刚才红衣姐姐传信来说十佳楼出事了。”
  莫离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说完笔直往屋里走,片刻都不停留,圆月看到我,惊讶地抖手指,“那这位姑娘是……”
  我低头,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不存在的。
  圆月顾着还躺在地上的青风,也没跟进来,莫离大步穿过厅堂和回廊,最后走进内室里,将我往床上一丢,我知道他武功高绝,文德都不能抵挡,更何况是我这点三脚猫功夫,索性放弃挣扎,眼巴巴地看着他,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他却没有看我,一伸手掠下那个面具,随手扔在了边桌上。或许是被面具覆盖太久,他的脸在暮色中略显苍白,却更衬得眉眼乌黑,而我只看了一眼,之前好不容易累积起的对他的恐惧与排斥便烟消云散,胸口塌陷,瞬间整颗心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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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8 章
  他立在床边,我倒在床上,两个人眼睛对着眼睛,我终于得到机会开口,再不想被打断,当机立断地开口,叫了那个三年来埋在我心里最柔软地方的两个字。
  我叫他,“季风。”
  叫完无以为继,干张了两次嘴,哑了声音,红了眼,最后缓缓地又唤了他一遍,“季风。”
  他冷冷地看着我,一皱眉,只答了两个字,“莫离。”
  我固执地看着他,又补了一句,肯定句,“季风,我是平安,你只是不记得我了。”
  他眉头一动,露出一个略带不耐的表情来,拉过椅子来在我面前坐了,直截了当地问。
  “平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他的声音仍是嘶哑难以入耳,但这一声平安却让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转过脸去,强制自己再不看他。
  我不信他不是季风,虽然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立在我面前的是个邪教人物,所有人都叫他莫离,他是圣火教的右使,面对众人时带一个狰狞面具,处处透着邪气。
  他看着我的眼神完全陌生,又眨眼便伤了在我眼里遥不可及的神仙一样的师傅文德,我被他用鞭子卷着甩来甩去,在他眼里连只蚂蚁都不如,而被他带到这里也只是因为他想知道我身体里的某样东西从何而来,但是我仍旧不信他不是季风。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季风说过他有许多兄弟姐妹,但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战死沙场,活下来的也与他年龄相差甚远,即便是孪生兄弟,也不可能长得分毫不差,我不信,绝不相信这不是他。
  我也不允许他不是他,三年对我来说已经太久,我是因为季风离开我原来的世界的,我是因为他,苦苦熬过庆城山顶的凄清每一日的,如果我找不到他,那么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这世界里任何人与我都没有关系,我需要的只有他。
  “平安。”他又开口,“我无意对你刑求,但你体内之物关系重大,如你执意不说,那我也只有将你带回教中,审讯之后再提取圣物,刑堂易进难出,我不想多说,你自行决定吧。”
  我翻个身,看着他,直截了当,“你要的是我身体里面的那条虫子?”
  他大概没料到我这么好说话,眉毛一扬,“你果然清楚,那好,圣物必须由祭司亲自放入,你告诉我那个将圣物植入你体内的人现在在哪里?此事关系重大,你且说仔细了。”
  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却听得我更加云里雾里,哪部分都听不懂,满眼迷茫。
  当年我只在送亲的车上从皇兄拿出的金盒里见过一眼另一对黑白小虫,皇兄说它们叫不离不弃,又说我与季风体内也有一对这样的小虫,但它们是如何被进去的,我根本是一概不知。
  既然如此,我只有老实答他,“我不知道。”
  他眼色一沉,双目微眯,又要开口,门外却传来敲门声,一把非常柔媚的声音传进来,并不如何大声,却字字清晰地落到我耳里。
  “右使在里面吗?听说今日右使带回一女子,闻素好奇,能否进来看一眼?”
  我听声音也不知道外头是男是女,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狼狈,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莫离的反应却更是出乎我意料,他忽然立起身来,掀开我身上的薄被,我身上一凉,正想尖叫,却又被他制住了穴道,再看他已经上床来,搂我在怀里,另一只手反手往脑后一拂,扎起的长发便散了下来,乌黑一片,水一样泄在我们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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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9 章
  
  门口轻响,那人竟然真的就这么推门走进来了,我穴道被制,又被莫离搂得紧,几乎是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膛上,缝隙中很努力地看到闻素的样子,却是身材高挑,体态风流,穿一件浅紫色的袍子,宽袍大袖,长发垂到腰里,也不扎起,乍看竟不知是男是女。
  闻素一眼扫过屋里的情景,脸色立时一变,也不多看我们,侧过脸去,再开口虽然仍是那把柔靡缠绵的声音,但相较之前却感觉略带干涩,兼之侧立,喉结一动,终于让我大概仿佛地肯定了一下,他该是个男人的可能性居多。
  “打扰右使了,闻素惶恐。”
  “既知打扰,左使仍要留在房中?”莫离并不与他客气,开口就是逐客令。
  “也是,那右使且宽心休息,闻素此番前来不过是因为教中有些微末小事须与右使商议,既如此,那我先在花厅烹酒相候,稍后右使得闲,过来聊几句也就是了。”他说完就走,也不多做停留,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贴在莫离胸膛上的脸颊震动,却是他又开口补了一句。
  “烦请左使带上门。”
  虽然只是眼角余光瞥到,但我敢确定,闻素的背影立时僵硬一瞬,但是人家修养好,不但不恼莫离把他当小厮使唤,还真的双手合上大门,声音轻俏,一丝火气都没有。
  我待大门一合便想从莫离的挟制中挣脱,但我忘了自己穴道被制,挣扎半天也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愿望,他竟然也不动,更没有下床的意思,说完那最后一句话之后便闭上眼睛,静静地靠在床上,一手仍搭在我的身上。
  我没有选择,唯有等他的下一步动作,但是时间点滴过去,之前的稀薄暮色已随着夜色加深而消失无踪,屋里没人点灯,更是光线暗淡,我渐渐觉得不对,仔细看他,只觉得他的脸在幽黯光线中颜色褪尽,乌黑眉睫触目惊心。
  我心中猛然惊恐,双手反去摸他,只想确认他是否安好,情急之下竟忘了自己是不能动的,但手臂虽然如我预料的不能移动,手指却开始颤抖,嘴里还发出声音来,也未能成句,只是混乱的“呜呜”两声。
  我惊愣一瞬,然后嘴上一凉,却是被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捂住,我猛抬头,看到莫离的眼睛,在黑暗中对着我的,神色凌厉。
  有一瞬我几乎能够闻到死亡的气息,他甚至不需要警告,我就能明白自己现在处境,他眼神里写的很清楚,只要我有一丝一毫妄动的念头,他便会立刻痛下杀**手。
  我在他的指缝中缓缓吸气,摇头,用最大的努力表示我的绝对服从,他依旧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松开捂在我嘴上的手掌,我终于能够顺畅呼吸,第一口气却是用来继续之前的动作,根本忘了自己刚才还想着要快点离开他的挟制。
我双手已经能动了,唇舌灵活,说话也没有问题,这些变化更让我确定,他制住我穴道的功力不及前一次的半成,能够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当然不可能是他忘了用力,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之前已经内伤严重,完全使不出全部的内力,再联想他在小楼中与文德对掌之后的情况,现在看来,他当时依仗的不过是那个面具,没有让人立时看出真实的结果其实多半是双方两败俱伤而已。
  屋子里益发暗下来,他仍与我对视,苍白无色的一张脸,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潮湿阴暗的石缝,让我想起我对季风的最后记忆。
  那一天,我竟然离开他,一个人走进了那条石缝。那是我永远的悔恨与懊恼,三年来每一天都无数遍地折磨着我心上的每一处。我一直在默默地痛骂自己当年的愚蠢,既然能够在一起,为什么我还要一个人走开?我也一直在一遍一遍地对自己重复,如果老天能够让我再一次见到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因为任何理由离开他的身边,就算是死,能够死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件快乐事。
  而现在,老天终于听到了我的恳求,我是多么不容易才能再一次见到他,我又怎么能再一次失去他?我再不顾他的目光,只管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他,用气声将声音压到最低,抖着嘴唇说话。
  我说,“季风,你伤在哪里?”
  他被我抱得猝不及防,居然也没有一掌将我击杀,只是蹙着眉,哑声重复了两个字,“莫离。”
  我根本不予理睬,爬坐起来,将他扶了个盘坐的姿势,双手一合,便要将我所有的真气渡给他。
  我在这一瞬已经彻底忘了他的所有改变,就连死亡的威胁都不能让我清醒过来,他就是季风,他也只能是季风,他不记得我了,那也无妨,记不起就记不起,最重要的是,我又能与他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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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0-11-2011 01:1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0 章
  
  我在庆城三年,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座云雾缭绕的山顶上,所有心思都花在如何让自己轻功有成然后能够自行离开上,内功修为方面,可说极差。
  事实上如果不是庆城派的所有轻功身法都需要一定的内力打底做支持,我很可能连最简单的打坐都放弃。
  话虽如此,三年下来,虽然我自己仍是个半吊子,但其他人的内功修为是否深厚我还是清楚明白的。
  我的真气一进入他的体内便发现有两股混乱的真气汹涌澎湃,处处力道凶猛,其中有一股是我非常熟悉的,与我所习相同,当然就是我们庆城派的纯阳内力。
  庆城内功说的好听是绵里藏针,说的不好听就是笑里藏刀,一开始文德要教我我还瞧不起,觉得这样温吞吞的几个动作怎么会有用处?但他最后将手印落在我身侧的一块大石上,动作行云流水,随意得好像随手搁下了一杯茶,那大石纹丝不动,我正在心里笑他,不曾想它突然裂开无数条细缝,最后“轰然”一声,在我面前碎尸万段。
  当时我的反应必定是目瞪口呆,让清冷惯了的文德都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让我回神,他手掌一落我便如惊弓之鸟般跳到老远,那天晚上都没敢睡,捧着自己的脑袋担心良久。
  而他体内的内力却与文德表面无风无浪实际刚强至猛的内力完全不同,仿佛是一片海,漩涡一般,将所有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完全吞噬。
  按照常理,能练成这样诡异的内功心法原该没有受伤的可能性,但文德的内力太过刚猛,进入之后竟然无法被融合,直接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让他不得其利,反受其害。
  他们两大高手的内力在那儿斗法,我这点微末真气哪里够得上资格,一进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可怕的是,我真气进入时,那两股原本缠斗不休的内力仿佛同时觑到一条缝隙,竟然一同向我涌了过来,巨浪一般,猛地向我拍了过来。
  我再怎么不懂也知道自己是决计无法与这样强大的两股力量相抗衡的,仓促间两眼一闭,直接等死,没想到手心突然一空,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我一声“啊”还没出口,身体却被气浪波及,差点栽下床去。
  一只手伸过来,拎猫拎狗那样把我拎回床上,我回头,看到他蹙眉的脸,阴影中看我好像在看这世上最莫名的东西。
  然后他说话了,就四个字,教训我,“别来找死。”
  说完扔我在旁边,维持着之前的盘腿打坐姿势,闭上眼,再不看我,独自开始运功。
  我在旁边发愣,又不敢再动,担心到咬手指,但看他脸色竟是渐渐好起来了,虽然仍是不太明白,但心里到底安慰了许多。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当时他体内真气冲撞,寻不到一个间隙引出,而我误打误撞,竟然帮上了忙,三脚猫也能助绝世高手一臂之力,让我后来为之得意了不知多少年。
  他这一次的运功并没有花去太多时间,气运一周天,片刻之后便睁开眼睛,笔直望向我,我们目光在黑暗中相交,我又激动了,小声开口唤他,“季风。”
  他的眼睛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也不答,伸过手拈起我挂在脖子上的一块小木牌看了一眼。
  那是庆城山上的奇怪规矩,个个师兄姐都有,我也不例外,上面刻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庆城平安。
  他看完抬起眼来,仍是那把嘶哑的声音,对着我重复了他的名字,“莫离。”幽暗中令人失魂的一双眼。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有粉末飘落身上,低头看到竟然是我的木牌,转眼间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我再不出声,只咽了口口水,乖顺地点了点头。
  算了,他爱我叫他什么我就叫什么好了,只要我心里明白就好了,他能不能明白回来,来日方长。
  他好像是满意了,不再多说一个字,翻身下床,反手将头发束起,动作利落,又拉了拉藏在床边的绳,一会门外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小姑娘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尊上,圆月来了。”
  “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圆月那个圆头圆脑的小丫头,一贯的罗嗦,一边点灯一边偷偷看我一边叽哩咕噜。
  “尊上,我给青风上过药了,他身上好大的青啊,我问他有没有内伤,他死不承认,还有左使大人在偏厅花廊喝酒,让我跟您说,他今晚等您一起赏月,还有这位姑娘要不要衣服?这儿还有几件红衣姐姐留下的袍子,不过好像有点大啊。”
  “拿来吧。”她说了这么一大堆,最后得到的回应是三个字,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看我的眼光却是更加同情,我低头看一眼自己一身残破抱着被子的凄惨模样,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场闭上眼睛,放弃解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同时又下了另一个决心,现在不着急,但是等我想到办法让他恢复对我的记忆之后,一定要他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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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11 12:4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1 章
  
  莫离离开,约摸是去赴那个烹酒赏月的约会去了,圆月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两套衣服,都是红色的,我抖开看了,果然是大,衣摆落在地上,红色的一弯弧。
  圆月过来帮我穿衣,我多年没享受过别人的伺候了,一时居然觉得有些不适应,转身都有些僵硬。
  圆月依旧聒噪,边收拾衣带子边叽哩咕噜说话,语速又快,声音又低,我大概听明白几句,意思是说青风受伤是因为我吧,还有说我没什么身材,这衣服穿上怎么都没有她红衣姐姐好看之类。
  我低头看看自己红衣下的一马平川,想像着这件衣服之前主人的样子,突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小月亮,莫离和这个红衣,有没有,有没有……”
  圆月的叽哩咕噜突然被打断,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连话都不说了,快手快脚替我穿完,转身就走,就好象背后有鬼在追。
  我急了,叫她,“喂,你别走呀。”
  她完全不理,门都已经推开了。
  我跺脚追上去,“好啦,我不问就是了,可是我还饿着呢,有没有东西吃?”
  开玩笑,我大概已经有一整天粒米未进了,之前还耗费了我仅有的一点点真气,再不吃东西路都没法走了。
  裙摆长,我又饿得头昏眼花,第一步迈出去就绊倒了,不过三年苦功岂是白下的?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艰难地扭身跃起,不曾想眼前一黑,却是有人迎面走过来,半空中一伸手,直接将我抓住,手指扣在我的肩上,我的脸撞进他的胸膛,半声惨叫都是闷闷的。
  我挣扎着抬头,看到莫离,屋里灯光明亮,他低着头,仍是那个拎猫拎狗的姿势,将我放到离他一尺开外,然后看了我一眼,又一眼。
  他这样看我,饶是我这样坚忍不拔的神经也脸红了,低了头,耳根边上微微的烫。
  “饿了?”他开口。
  看来他根本没走远,不知之前我的八卦话是否也被他听去了,想到这里我心里立时有些毛了,也不该多说,只点头,非常诚恳。
  “好,走吧。”他一转身往外走。
  “去哪里?”我努力跟上,衣服拖地,走得很艰难。
  “吃东西。”他言简意赅,回廊漫长,他走得很快,我跟得辛苦,遥遥望见尽头一片水光,平台临水而建,花架茂盛,枝蔓相接,有人独坐其下上自酌自饮,长发披垂,衬着一轮明月,飘飘欲仙的样子,正是闻素。
  我略觉不解,不知道莫离为何要把我带来这里,但是他脚步一停,回过头来,我收势不急,差一点又要撞上他,不及说话已是惊楞,因为腰里一动,竟是他低下头来,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衣带,将过长的下摆稍稍束了一些上去。我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当年季风闭着眼睛替我系上衣带的情景,心中情不自禁地酸软甜蜜,而他半阖着眼,月色如水银泻地,他睫毛下的暗影微微地动,晃得我一阵一阵地晕眩。
  他替我整理好衣带之后带着我继续往前,牵我的手,我的袖子太长,手指拢在那里面,他还拨开一点,精准地找到了它们。
  我手上被他触碰的地方自行升温,烫得发抖,脸颊也是,怕丢丑,头都不敢太,几步之后才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看我,平静无波的一个侧脸。
  闻素却是看到了我们,搁下酒杯,缓缓立起来,目光落在我们身上,这样一个一身风流的人物脸上露出如此哀怨的表情,简直让我不忍卒睹。
  桌上果然温着酒,酒香醇厚四溢,还有几碟小菜,旁边竹筒青绿,走进闻到粥米香,我饿得头昏眼花,原该不顾一切扑上去一顿猛吃,但是这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如此浓烈,我顾不上自己的肚子,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哀叫了一声,转头看他,眼神也哀怨起来。
  三年哪,他身边究竟还有多少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在等着我?想想庆城山上冷冷清清的日夜,我脆弱的心哪,严重不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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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11 12:4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52章
    这天晚上我喝了许多酒,原来是饿,该大吃大喝,但真的坐到桌边又觉得渴。



    桌上有红泥火炉温着的酒壶,闻素烹酒,一双细白修长的手起落自如,端的是赏心悦目,温酒斟入小杯,莫离却端到我的面前,手指按在杯沿,半侧着身子看我,眉眼温和。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对我这样好起来,但这样的一眼,我已不知推拒,喉头更是干,火烧着那样,接过来就喝了,酒有些烫,我又多年没有喝过了,一下就抿紧了唇,他回过头,对着闻素忽然地一笑,说。



    “看她。”



    短短两个字,居然如此缠绵绕梁。闻素原本晦暗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惨淡,两个人的眼光在桌子上方相碰,他哑了声音,只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



    我听不懂这句话,但是莫离却只是一点头,然后即时离席而起,闻素也站起来,两人对视一瞬,莫离再笑。



    “左使仍是有话要传?”



    闻素注目在我脸上,沉默半晌,我被他看得浑身僵硬,忍不住望向莫离,却见他一个人端起酒杯来,唇角一抹微凉的笑。



    “教主之意未到,右使却先得一步,如此神乎其技,闻素拜服。”闻素看了我许久,眼里终于露出恨绝的神色来,而后很慢地退了一步,只做了个请的姿势。



    莫离牵起我的手转身往来时路走,我刚把杯里剩下的酒都咽了下去,那酒是真正的凉州梨花白,甜香入口,醇厚绵长,很上头,我脚下虚浮,但他走得快,牵住我的手被覆下来的袍袖拢着,手指用了力,让我不得作声,只有跟从。



    我并不想挣扎,只是回望了一眼,看到闻素仍站在那里,月下孤单的一条影,阴冷目光遥遥地望过来,让我肚里那一丝温酒暖意全然消散。



    我回过头,专心走路,手仍在莫离的袍袖之下,十指相连,一切风平浪静都是暗里的纠缠。



    我们就这样一路出了院子,青风圆月候在外面,青风看上去仍是起色萎靡,但行动无碍,看来文德并没有下狠手。



    青风看到莫离牵着我出来,表情很奇怪,与圆月对了个眼神,然后在她挤眉弄眼的提示下震惊了,我看他那小模样,要不是莫离仍牵着我,估计扑上来的心思都有。



    “尊上,我们现在是……”



    “回教。”他言简意赅。



    青风听话至极,最后瞪了我一眼,得令就走,不多时便牵了马车来,黑车黑马,一盏气死风羊皮灯挂在车前,照出油亮木色,黑夜里仿佛闪着光。



    看来这些人习惯了随时上路,圆月扎着手,很是舍不得地看着青风,然后还嘀哩咕噜,“红衣姐姐还没回来,尊上不等她?”



    “等她回来,叫她招呼好左使大人,左使难得驾临定海,红衣不在,你还不好好伺候,跟着我做什么?”莫离上车,带着我,我还穿着那红衣的衣服,衣摆宽大,蹬车的时候挂到一角车轮,他一提之间,“嘶”一声裂帛。



    车子趁着夜色向前,车厢宽大舒适,当然比不上当年墨国迎娶我时所备的皇家车輦,但也处处精致,两个人坐在里面全不觉拘束,还有吃的东西,我饿惨了,也顾不上衣服破损,吃了再说。



    车帘放下,没有光,莫离安静无语,闭目养神,外面渐渐下起雨来,轮下颠簸,有泥土的潮湿腥气,像是进了山里。



    我吃了一会便停下,黑暗里待得久了,目光变得清晰,眼前是他的侧脸,挺秀的一管鼻梁,而他沉默如昔,像是一切从未变过。



    说话的是我,慢慢的,总觉得会后悔那样慢,但还是说出来了。



    我说,“我们在逃命?”



    他突然睁眼,黑暗里光一闪,那是一线杀机,然后目光对上我的,那杀机忽而一旋,隐没在他的瞳仁里。



    他也说话了,嘴唇未动,声音却直入我耳膜,比最初时更加暗哑。



    他说,“不要激我,这一路再如何艰险,我总是要把你带回去的。”



    看来我的猜测是真,我所种的那只小虫竟是他所在的教内所需的要紧物,他无意之间得了我,不惜与文德一战,又正巧闻素赶来,或许就是来传达与此物相关的教令,没想到他已经先一步将我带回。



    他们在花厅里寥寥数语,我若还是当年的平安,或许看不出端倪,但庆城三年,我对他们之间的对峙当然有所察觉,他利用我令闻素心思不稳,看不出他才受了重伤,自愿放手让他离去,现在又夙夜启程,竟是要将我直接带回教中。



    莫离与闻素并称左右二使,当然是一教中人,但他却如此防着他,看来这圣火教,也不是什么万众齐心的地方。



    庆城是当今天下盟主所在之地,本派护短,文德脱困之后必会追踪我的行踪,而他又要防着自己教中兄弟半路将我劫走,既然如此,一路之凶险,难以想象。



    车厢里仍旧无声无光,我们相对坐着,耳边只有辘辘车轮从泥泞地上碾过的声音,伴着淅沥雨声,就连青风都没有一丝声响,这世界一瞬间竟好像只剩下我与他。



    我脑里思潮翻滚,万千头绪,最后忽然心里一空,只想笑了,伸出手去,在他翻掌之前按在他的手背上,他凝目,我却已经低下头去,将脸伏在他的膝盖上,很安静地回答他。



    “好的,我跟你一起。”



    他丝毫不动,我不再多费脑筋想那些烦恼之事,反觉得安定满足,车声单调重复,摇晃间渐渐竟有了些睡意,我最后就这么睡了,脸还埋在他的膝盖上,手下合着他的手,浑身舒懒,鸡雏一样温暖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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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11 12:4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3 章
  车身猛地前冲,然后停下,有人说话,声音穿过噼啪作响的雨声笔直透入车厢里,好似就在耳边。
  “右使大人,常先冒昧求见。”
  山谷里一路奔驰,这样突如其来的停滞与声音都让人惊动,我猛地抬起头来,却被莫离一手按住,而后他向前倾身,一手掀开帘子,另一手却落在身后——握在我的腕子上。
  车外雨势如虹,眼前一片黑暗,并没有人,原本该在车辕上的小个子青风已经不见了。
  我转头,终于看到他,穿着件雨衣立在车边,见我们下车上前一步,将低低的帽檐翻到后面去,露出惨白的一张脸,我没有心理准备,立时被吓了一跳,原来不是青风,不知何时换了掌车人。
  莫离开口,“何事,说。”
  黑暗中突然有水花溅落的声音,一团黑影就落在我们车前,是个身形瘦削的青年男人,双目炯然有神,这样的雨夜都有寒光四射。
  “烦请右使大人先往通水镇蓝庄主处,教中几位长老在那里等着见您,有要事相商。”
  莫离不语,手搭在我的腕子上,雨水中打开的车帘外拍进来,我虽然藏在他的身后,但也转眼湿透,处处冷得彻骨。
  那人见他没有反应,又向前一步,“右使大人。”
  莫离在我腕子上的手指一动,我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上,他却十指收拢,离开我的皮肤,开口说话。
  “我有要事要回教面见教主,只好请长老们担待了。”
  常先抬起眼来直视我们,嘴角平直,微微下拗,露出一个狠绝的神色来,那小个子掌车人再次上前一步,原本凝滞的气氛随着他的这个动作炸开来,雨水飞溅,转瞬那两人已在车前交手数招,各退半步。
  常先身后又有人出现,是另一个黑衣人,与他同样装扮,默默站到他身后,并不言语,风雨交加,山林中漆黑一片,不知还隐藏着多少人。
  我紧张得呼吸困难,莫离却只是不动,稍歇之后忽然一笑,
  “凭你们?”
  “长老有令,属下们只好多有得罪了。”常先率先有了动作,转瞬一剑在手,他身后那人一同动了,我紧张得几乎要跳起来,但电光火石之间,却听一声闷哼从常先的嘴里发出来,原本要纵身而起的他不能置信地转头,缓慢地转回背后,声音嘶哑,“你竟然……”
  雨势磅礴,我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剪影,常先背后已有一柄剑没入,他用手去格,他身后的同伴却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用力,那剑几乎没柄,他肩膀被制,或许还有穴道,居然就这样立着,目龇欲裂,身体却渐渐垂下来,就这样去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我们面前,莫离岿然不动,那掌车的小个子也没有吭声,只有我,看得呼吸困难,指尖冰冷,寒得发抖,情不自禁地收拢起来,掌心握紧才发现自己抓的是莫离的衣袖,他在我身前,雨水瓢泼随风而入,尽数拍在他身上,那衣袖几乎拧得出水来。
  那人将常先的尸体放下,也不抽回剑,竟就在泥泞地上伏地跪了。
  “属下常保,见过右使大人,常先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竟耽搁右使行程,属下已将他就地正法。”
  莫离只答了一个字,“好。”
  那人仍旧伏地,“属下有要事禀报大人。”
  “你说。”
  那人略抬起头来,却不言语,显见不欲自己所说的话落入其他人耳中。
  我掌心一空,莫离已经飘身而出,落在那人面前,微微弯下腰去,留我一人坐在车里,我眼皮惊跳,只觉得不安,正想下车跟在他身边,却听一声蛇吐气般的嘶叫,那人抬头一瞬间已被莫离两指插入喉管,双目圆睁,无法置信地看着他,与之前那常先死时一样的表情。
  常保嘴唇蠕动,仿佛想说话,但气息一灭,全身力道都散了,原本握紧的手垂下,手指撒开,地上滚落银光,泥泞中更是刺目。
  莫离低头看了一眼,冷笑,“暴雨梨花,好东西啊,可惜这样邀功,你还欠着点火候。”说完两指一抽,那人的身体立时倒下,一声闷响。
  只是一转眼,地上已经多了两个死人,人血混着雨水在泥泞中横流,莫离立在他们之前,缓缓回过头看我,那场景如同修罗地狱。
  “大人。”小个子掌车人叫了一声,“可要上车继续赶路?”
  莫离点头,用布擦拭手指,那上面还有半截血色,擦完后丢弃布片,缓步走了回来,上车落帘。
  车身一动,继续向前,他看我一眼,突然伸出手来。
  我仿佛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但却并不害怕,伸手去握他的,但他的手已经落在我的肩上,慢慢问了一句,“怕了?”那双眼在杀过人之后颜色变深,漆黑如墨,说话时居然带点笑意,刀锋一样冷。
  我摇头,只是反问他,“你还好吗?”那种转眼就能杀死同伴的人,我倒并不觉得同情,我只是担心他而已。
  他目光一动,那点冰冷笑意突然没了,而后皱了眉头,表情古怪。
  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十指收拢,将我提了起来,我身子一轻,再看自己所坐的地方突然洞开,而他抓着我,飘身而下,等我再睁眼已是车外,马车急速前行,根本没有停顿,转眼再不得见。
  雨水打得我睁不开眼,我的肩膀还在他掌下,双手却已经将他的衣袖抓住,一阵冷风,哆嗦着问。
  “我们,我们去哪里?”
  他脸上古怪的表情更甚,也不回答,慢慢讲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你倒是不怕我将你带出来杀了。”
  这句话……我听他说过。
  前尘往事轰然回返,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寂寞寝宫,微风拂动的御花园,还有闷热夏夜中季风从窗外一闪而入的身影。
  回忆让我忘记现在的一切,我在大雨中微笑,忘了回答,就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美的甜言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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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11 12: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4 章
  我与莫离一同赶路。
  我不知他要去的是哪里,他也不说,山中大雨,他带着我弃车徒步,黑夜里竟用了轻功,两人从山上一蹴而下,他一路面色沉郁,我也不敢多问,使全力跟上,唯恐拖累了他。
  幸好我别的不算擅长,从山上下来的本事倒是强项。
  下得山来就有一户农家,只有一对老夫妻,这样的雨夜当然是早早睡了,他带我敲门而入,只说两人连夜赶路,半途暴雨,想借宿一宿,老夫妻匆忙披衣来开门时对我们的一身狼狈惊讶万分,但仍是厚道地请我们入内,还腾了一间屋出来,
  农舍简陋,屋子也只有两间,我浑身湿透,进屋时打了个极大的喷嚏,农家院里有水井,我们正走到井边,我脚下湿滑,差点跌了个跟头,腰里一紧,却是莫离一手将我带住了,我的额头磕在他的胸上,鼻子碰到他的胸骨,闷闷的一声,他哼了一下,许是嫌弃我路都走不好,索性抄起我直接进屋。
  进屋后我听到老婆婆感叹,“这小两口子,多恩爱呐。”
  老公公就笑,“你个死老太婆,当年我可没少抱你。”
  其实门一合起来我便被他丢在地上,再听到这样的谈论,那个哀怨呐,差点一头磕在桌脚上,再抬头却见他已经盘膝坐了,双眼合起,再不与我言语。
  我想到他之前伤重的样子,又开始担心,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想去搭他的脉门,可手指还未触及他的皮肤便被他反手一把扣住,他睁开眼来,一阵寒光。
  可惜我再怎么胆小,被他这样瞪着瞪着也已经习惯了,更何况他也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将我带回教中,我回看他,心里想,底牌都被你自己揭过了,还要唬我?
  不过我还没有胆大到把这些话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还解释,“我想看看你的伤势,为什么不坐车了?那,那个驾车的人知道我们离开了吗?”
  他仍是看着我的眼睛,渐渐手掌松了力道,冷哼一声,“我就是不想他知道。”
  我愕然,然后突然明白过来,他这样大费周章地瞒过左使,瞒过园中众人,再后来雨夜驱车,就连青风都被换过却还是半路遇袭,那值得怀疑的人只有一个。
  可那人,一直挡在他身前,是否误会?我再看他,却见他又将眼闭了,沉默的一个侧脸。
  或许是误会,但他选择抛弃。
  我的心渐渐抽紧,原来,他对自己身边的人一个都不信。
  想到这儿我便益发觉得冷起来,身上衣服浸透了雨水,又湿又沉,我没有衣物可换,也不知如何是好,慢慢在他身边坐了,背靠着墙角,像是要找一个依靠。
  我太累了,没法再坚持下去。
  屋里安静,我渐渐迷糊起来,但身上一阵阵冷战,夹着哆嗦,忽地腕上一紧,我想惊醒,却眼皮沉重,根本张不开,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被握紧处涌入,瞬间铺遍全身。
  等我醒来,身上衣服早已干透,屋外大雨早歇,晨曦微吐,屋里没人,我惊跳起来,推门就往外跑,正撞老婆婆身上,她手里端的两碗稀饭在惊叫中翻下来,却被人翻掌一托,转瞬到了他手里。
  还有谁,我家神功盖世的莫离大人是也。
  他托完还有闲暇,瞥了我一眼,目光里清楚写着两个字。
  麻烦。
  真伤自尊。
  我与他在屋里面对面把那两碗稀饭喝了,起身的时候我摸身上,他看我,“干吗?”
  我说老人家这么招待我们,怎么都要谢谢人家。
  他冷笑,“不杀便是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你还要杀了他们?”
  “死人才不会泄露行踪。”
  这句话……我差点又撞在桌子上。
  走在路上我还瞪他,“你开玩笑的。”
  他面无表情。
  后来我发现,还是我太不了解邪教了,既然是有组织的地方,怎么会让老大一个人长途跋涉,这不,还未出山,就有人来接应我们,岔路口数辆大车一字排开,排场惊人,我吓得一顿,头车上已有人飘然落了下来,一身红衣,笑意盈盈。
  “红衣来迟,让尊上辛苦了。”
  我听到这名字便移不开目光了,两眼笔直看过去,对上一双春水眼,不笑都是波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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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11 12: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5 章
  马车里一如既往的安静,莫离不说话,我在旁边吃东西。
  我本能地觉得,有得吃的时候还是多吃点为好,跟着这个男人,随时都会有意外情况发生。
  下山不过数日,我已经经历了比过去三年加起来还多的跌宕起伏,相比之下,庆城山顶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不不,我鄙视自己,怎么才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儿明明是个苦行僧的修炼洞,怎么能跟世外桃源比。
  我想要的世外桃源很简单,那儿只要两个人,站在我身边的该是个秀气瘦高的少年,对所有人板脸,对我微笑,笑起来的时候,阳光都要黯上一瞬。
  我慢慢出神,闭上眼睛微笑起来,突然脸上一冰,我一惊睁眼,却见莫离的眼睛离我只有数寸之遥,手捏着我的脸颊,像是要把我的下颚捏开来。
  “你想做什么?”他冷声。
  我无辜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大,也不是每个人都跟你想象的某些怪胎一样,动不动就要服毒自杀以示坚贞不屈的好不好?
  更何况我有什么服毒自杀的理由?
  他对上我这样的目光,突然抽回手,颧骨下的肌肉抽紧,像是咬了牙,我倒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花,再看他已经撇过脸去,掀帘子下车,再不看我一眼。
  车外有人的招呼声,我也跟下去,却见一座大宅,粉墙后黑压压一片屋脊,却是到了一座庄园。
  莫离当先进去了,我便落在后头,一片红云飘落我身边,走得是袅袅婷婷。
  “小妹妹,怎么称呼?”
  我想起之前圆月所说的话,先对她没了好感,但她说话声音甜软,我一个女人都听得晕乎乎的,才张嘴,却见走在先头的莫离突然回过身来,冷眼看我。
  “过来。”
  叫一只贴身小狗儿都没他那么节省字数,我这两年脾气好了不知道多少,但当着这么多陌生人,仍是觉得下不来脸,脚底下立刻慢了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的功夫,他的眼睛竟然已经眯起来了。
  旁边有隐约的抽气声,我四顾,但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来莫离平时在他的手下眼里威风很足,至少没人敢像我这么不听话的,更可能的是,像我这么不听话的,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我迫于重压,最终还是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庄子,他吩咐了我该待的地方便带着几个人离开,不知是开会还是下命令去了,我被安排在他屋子边上,可能是方便近距离看管。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有了大把时间可以用来思索眼前情况。
  莫离一直忙碌,离开时便锁着我,还不是一般的锁,上玄铁链子,细长,绕脚踝扣死,他吩咐下人这么做的时候我哇哇大叫,但他完全不为所动,看着手下人行事,临走还问了我一句。
  “要怪,怪文德教你的轻功吧。”气得我想吐血。
  这儿明显是莫离的地盘,与之前在定海那小小的别院不可同日而语,山庄里曲折多路,设过了奇宫八卦,非得有人带着才能找到方向,进出人人身手矫健,看到莫离无不称一声尊上。
  我又想到那天山路上常先所说的蓝家庄长老云云,看来这邪教组织庞大如蜘蛛网,下头居然还自拥山头,派别林立,而且矛盾颇多,所谓的教主神神秘秘,藏在总坛云深不知处,而且明显对下头缺乏监管,导致稍有异动便开始杀来杀去。
  黑社会也学诸侯割据,真没天理了……
  看来莫离也意识到,这样将我一路带回总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索性回到自家地方从长计议,可见大家势均力敌,权衡得不错,真要静下心来斗一斗,不知是谁输谁赢。
  虽然莫离将我锁了,对我的态度也可算得上是冰冷到底,但他一直将我放在最近身处,又不说原因,这样的状况很令人费解,这些人摸不清我的底细,开头对我倒也客气,那个叫红衣的亲自来看过我一次,还送了些清粥小菜来,仔细端详我的脸,笑眯眯的。
  我被她看得浑身发冷,终于忍不住先开口,“看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花。”
  她仍旧笑眯眯,也不说话,转身就出去了。
  但是情况很快便不同了,第二天青风也到了庄里,虽然满身狼狈,但至少是活着的,被人问到的时候用古怪的眼神看我,当着我的面就跟别人咬了耳朵,想也没说什么好话。
  然后……然后一切就变了,我在屋里都听到窗外有人用鄙夷的声音说,“原来是个捡回来雏,还有些功夫,大人带着她,大概是还在新鲜劲头上吧。”
  “还是大人心善,庆城那个假仁假义的地方出来的有什么好东西?饿个三天,还用锁?看她怎么跑。”
  我听得气结,刚想破口大骂,但一声钟响,外面所有声音突然没了,脚步声过后一片寂静,我“喂”了两声,都没有人回应,再等了一会儿,远处鸟叫声都没了,竟像是天地间只剩了我一个。
  门窗都是关着的,我拉尽铁索都不能走到窗口,铁索绕在床边的铁柱上,第一天我就想,这算什么地方,床还是铁铸的,并且钉死在地上,根本不能移动分毫,囚室不像囚室,卧室不像卧室,这时就更觉得变态,想咬人的心思都有。
  我从正午等到日落,外面都没有一丝声响,我渐渐害怕起来,从一开始的叫人到后来威胁他们我要逃走,没有任何回应,到最后又累又饿,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巨响,然后发现窗外有光亮,透过白色窗纸,红如血光。
  我见过这样的光,是火,什么地方起火了,映红整个天空,虽然还没有烧到这里,但浓重的烟味已经随之而来,还有逐渐升高的热度。
  出了什么事?我竭力想挣脱扣在脚上的铁索,但是没有用,我唯一所擅长的轻功在此时只是一个笑话,热浪涌入,我终于开始惊恐,一点点往墙角里缩,但连那墙皮都开始烫起来,还有我脚上的铁索,火蛇一般灼烫着我的皮肤。
  死亡的味道向我逼近,我开始颤抖,无法克制地。
  不,我不想死,如果他还没有记起我,那我即便是死了,也不会甘心的。
  门响了,有人飞身进来,在浓烟中叫我的名字,声音暗哑。
  “平安,说话。”
  天,他终于想起还有一个人在这儿了,我张大嘴想发出声音,但未吐一字便被浓烟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腰间一紧,我在下一秒便被一股大力缠住,然后身体腾空而起,我那个气啊,半空中一边咳呛一边提醒他,“铁索,铁索……”
  “铮”一声,白光闪动,我脚上一轻,铁索已被他凌空削断,用的还是一柄从别人身上抽出来的佩剑。
  落进莫离大人怀里的时候我差点吐血,我后悔了,早知道绝世武功是这么好用的东西,我在山上真该抱着师傅文德的大腿,痛哭流涕地求他全都教了我。
  我被莫离挟着,双目被烟熏得刺痛,耳朵还管用,只听红衣略带些气喘的声音,“大人,庄子外围的阵势都被霹雳弹烧了,但那群人也伤得惨重,退到山下去了。”
  我一惊,霹雳弹?这东西我听说过,江南雷家出产,而江南雷家,是我师傅所坐定的三庄九派同盟军中的人物,那这样说来,是我师傅来了?
  莫离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冷冷问了一句。
  “你叫谁来安置内厢的?”
  四下突然安静,我眼泪哗哗的,双手都用在揉眼睛上,却听有人扑通跪下了。
  “是孟成,但他刚才在路上见有兄弟被人夹攻,上前营救,受了伤,现在还在医治,所以……所以……”
  那人声音迟疑,但莫离已经开口,“拖出来,杀了。”
  “大人,内厢只有一个……一个……”那人声音惨痛起来,“孟成救的是兄弟的命啊。”
  “需要我说第二遍吗?”他转过身,吐字清楚,就连我这个还未睁开眼的,都觉得这个原本热流未退的地方,寒霜突降,冰封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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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11 12: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6 章
  片刻便有人被拖了过来,扔在我们面前,我透过被自己揉得血红血红的眼睛看其他人,大家俱是沉默低头,地上那人已经昏过去了,被人拖动,呻吟一声醒过来,再看到其他人的目光,表情略有些惊楞。
  这个人……要被杀了?
  我倒不是怕死人,十三岁那年,满城血光我都经历过了,现在死个把人在我面前算什么?但这人要是被杀,直接原因就是因为我,虽然他把我忘记在火场里,但看看其他人的目光,还觉得他忘记得很有道理吧。
  红衣勉强笑着开口,“尊上,孟成擅自行动,的确该杀,但他这些年鞍前马后,念他一点苦劳,或者留他一条狗命,以后将功赎罪吧。”
  莫离冷冷扫了她一眼,那人倒是条硬汉子,听红衣这么一说,再看到立在莫离身边灰头土脸的我,立刻明白过来,从地上撑起身子勉强对莫离跪了,说话时却不低头。
  “没办成红总管交代的事情是我的不对,孟成愿意受罚。”
  我一听,嗯,这人虽然倒霉,但眼力劲儿不错,看得出情势,分得清主次,这么说话倒是往活路里去的。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一转身就对上我,手指着我,目光凶狠,“不过这个女人,给庄里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大人偏居此地,一向与中原武林相安无事,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与他们起了纷争,还让人欺上门来,这种不重要的妖物烧死最好,要将她尸体丢到那群假仁假义的东西脸上,那才解恨。”
  这人……我听完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再看莫离的眼神果然不对了,手指一动,竟像是要亲自动手。
  我比他动作更快,冲上去一脚踹在那人身上,“你说谁是不重要的妖物?我不重要你们死乞白赖地把我带到这儿来,我不重要那么一群人上门来要把我抢回去,我不重要还给锁在那么变态的屋子里,你在这儿侮辱谁哪?”
  我这一番话说完,突然觉得很有问题,我是重要了,但妖物呢?这两字我还没辩驳过呢,正要再说,但那重伤的实心眼,被我一脚踹倒在地上,居然还梗着脖子对我叫,“妖女,你这个妖女……”
  倒是旁边人清醒得快,齐刷刷对着莫离跪下了。
  “大人,属下们无知,请大人一起治罪。”
  那孟成还想说话,被红衣走过去一个耳光扇在脸上。
  “大人带回来的人,自有道理,要是没了你就是误了大事,还嘴硬,想死就自己去,别连累兄弟们。”
  他这才不作声了,半张脸贴在地上,死鱼那样,大概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嘴里哽咽,“大人,小的当年随大人从教中下来,兄弟们十去七八,能活下来的这条命都是大人给的,现在办了错事,这就交还给大人吧,孟成无怨。”
  红衣转身,“尊上,这蠢物……”
  莫离面沉似水,不知是在发我的脾气还是在发所有人的脾气,最后才一甩手,黑影凌空,一鞭子把地上那人抽得老远。
  “滚,抽他一百鞭子,不死再让他滚回来见我。”
  这就是不要他死了。
  所有人吁气,连我都想往额头上抹把汗,再看他们看我的表情,心里就不乐意了。
  看什么?这么大动静还不是你们老大搞出来的,就这么把我一丢,也不告诉别人我究竟是拿来派什么用处的,重要程度为多少,让手下人误解,差点丢了我和他的两条小命,我还吓得死去活来呢。
  再等进得内堂,莫离便再不让我离开他左右,红衣与另一个穿青色儒服的斯文男人左右立了,说话前都先往我这儿看了一眼。
  莫离没一点儿忌讳,直接说,“她,现在我有用,就待在这儿,以后我会处理。”
  我腹诽,以后你要怎么处理我?
  但那两人立刻收回目光,好像我已经是个透明的死人。
  青衣男人先说话,“那些白道上的人,来得蹊跷。”
  红衣跟上,“青衣说得是,我们久居此地,一向隐秘,即便有人泄密,有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又公然要我们将这女孩交出去,她到这儿不过一天。”
  “你们怎么看?”
  “莫不是那些死老头子……”红衣咬着牙说话。
  “若是长老们,不该如此轻率,毕竟教主仍在。”青衣沉吟。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但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邪教组织如此混乱,居然还让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是,莫离武功高得惊人,手下也不弱,可什么组织不都得讲个严密性,这么容易就泄漏行踪的,还混什么啊?
  莫离许久没有说话,忽然轻声一叹,“我明白了。”
  啊?这就明白了?
  这回就连我就忍不住与另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们三个正等着莫离大人答疑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人通传。
  “尊上,山下来人,说是成家庄成平代盟主文德前来求见。”
  这熟悉的名字让我猛地抬头,过去的一切都回来了。
  是成平啊,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这冷冰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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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11 12: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7 章
  莫离又走了,出门的时候驻足回头看了我一眼,像看一只不方便携带的小动物——随身携带丢人现眼,扔在家里又老是闯祸。
  我用眼睛瞪回去,想当年你天天抱着我飞高走低,从来没嫌弃过,现在我都练成绝世轻功了,是谁一把锁把我锁了,才闹出那么大的危险来。
  青衣也跟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我与红衣在,她之前一定是与人交过手,头发略有些乱了,但美人乱发,更增妩媚,先看我一眼,然后一笑,伸手拆簪子重新绾发,之前在莫离面前咬牙说话的劲头立时烟消云散。
  “小妹妹,刚才多谢你。”
  我不太乐意与她多说话,就别转脸。
  “我先前还稀奇尊上对你上心,现在看看,妹妹这么冰雪聪明,也是应该的。”
  她一再夸我,我虽然仍摆着冷脸,但总有些无以为继,自己也觉得无聊,回过脸去问她,“你们在这儿很久了?”
  她笑笑,“尊上没有同你说吗?”
  打太极?我也会啊,我继续问,“三年过得很快吧?”
  她倒是一愣,我知道自己问到点子上去了,顿了一下又说,“莫离要带我回教中,只是半路受阻,我遇见了那些长老派来的人,常先常保。”
  她“啊”了一声,“常字辈的。”
  我心中一喜,以前皇兄跟我说过,为什么他喜欢漂亮女人,因为漂亮女人不爱动脑,没必要,我当时听了就听了,现在看来,对头。
  我继续说,“但他们都死了。”
  我没说他们是起了内讧死的,就算是实话,也没必要说得那么全。
  红衣也点头,“尊上神功盖世,要不是他,我们也没机会下山。”
  我唏嘘,“幸好他神功盖世,否则找到我也没用。”
  她目露孤疑之色,终于忍不住问了,“妹妹,难道你真的是……”
  门被推开,有人叫了她一声,“红衣!”
  我们一同转过头去,门口一抹青色,就是刚才与莫离一同离开的青衣男人,这时正用不赞同的眼光盯着红衣看,也不知把我们之前对答听进去多少。
  红衣一个愣神,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再看我一眼,转身就往外走,步子有点重,看得我略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办呢?每个人都跟我打哑谜,虽然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也不想做什么都不知情的傻子啊。
  那斯文男人走过来,我对他有些戒备,刷地后退了一步,屋子挺大的,我退得猛,这一下就掠到了另一侧,隔着太师椅与他遥遥相望。
  他略张了张眼,大概心里在想,还是该锁起来。
  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青衣向前一步,对我微欠了欠身,我看看情势,决定还是不再动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也只有这点轻功,但庄里人数上百,人人修为都高过我不少,刚才红衣还那么笃定地坐在我面前便绾头发边跟我聊天?我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出九霄云外去?
  再说了,我也没想过要离开。
  青衣直起身子,我还以为他要厉害我两句,至少也提醒我仍在他们控管中,少乱说乱动,但他开口竟是客气非常。
  “这位小姐,堂上有请。”
  堂上?难道是要我去见成平?我瞪着他,很吃惊。
  青衣并未虚言,真的带我穿过回廊往外堂去,我见这宅子里仍是井然有序,来去的人也没一点恐慌之色,倒让我觉得奇怪。
  我问他,“不是被炸了外院,怎么大家都不准备避一避吗?”
  他倒是挺有耐心,说话的时候带点笑,“只是外围的林子而已,那里有阵势,一般人进不来,烧起来更有毒烟,所以那些人才退了。”
  只是林子……我流汗,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好像一路都在马车里,根本没顾上往外瞧一眼。
  “可我待的厢房也烧了啊。”我发现漏洞,继续提问。
  “哦,那个啊。”他擦擦鼻子,看我一眼,“有一颗霹雳弹是用劲弩射出来的,落到外厢房上了,就烧了那一间。”
  我直了眼,“只有一颗?”我这运气……
  他点头,“只有一颗,这霹雳弹遇重力则爆,一般都是由人投掷以便控制力度,只有那一颗,是由高手用劲弩射出,我刚才在堂上见成先生背着的武器,多半也就是他了。”
  成平啊成平,我那个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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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11 12: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8 章
  青衣走到堂前止步,回了回身子,我还以为他丢了什么东西,没想到再看到他回转脸来,竟然脸上多了件东西。
  那是一张面具,很服帖,样子也不算太丑,但怎么看都是一张面具。
  我抖抖手指,问他,“你干吗?”
  他双眼露出奇怪的表情,“我教副堂主之上,从不以真面目公开示人,你不知吗?”
  我立刻想起之前在十佳楼莫离所带的那个狰狞面具,“为什么?你们长得又不丑。”
  他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不肯答我。
  我又捉到问题所在,“可你们在我面前,都没有带过面具啊。”
  他在门前站住,回身看了我一眼,即使隔着面具,我都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的。
  他说,“是啊,不需要。”
  我没有时间细想青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跨过门槛之后,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熟人。
  还会有谁?时隔三年之后,我又见到了成平。
  他一点都没有变,仍是那个冷冰冰的样子,站在堂上,标枪一样直,看到我没露出一点讶异之色。
  倒是我,看到坐在阴影中带着面具的莫离,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要是级别越高面具越丑,那我现在就开始好奇,那个教主的面具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成平的第一句话是,“平安,你又惹祸。”
  我气冲上头,正想反驳他,是谁刚才差点一个火霹雳把我烧死的?但莫离开了口,也叫我名字。
  “平安,到这里来。”
  我怔住。
  莫离这句话,虽然简短,但声音平缓,隐约藏着温和之意,我心中一阵恍惚,身体却已自动自发地转向他所在的方向,举步就要过去。
  但我随即便想起那日他在定海别院中拉着我对闻素演出的那场戏,才举起的脚步就是一落。
  是了,莫离怎会对我如此温和,他只是在做戏,做戏给别人看而已。
  我回头,再看成平,果然脸色微沉,目光复杂。
  我在这一瞬,无限地想要揭开莫离的面具,再对成平说一句,“看,看我找到了谁!”但我也知道,此时此刻,在这大堂之上,这是我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我能够做到,那面具下也只是莫离,并不是我的季风。
  我一念至此,心中悲伤,手脚发沉,只是不动了。
  成平不再看我,再次开口,“莫右使,平安乃庆城门下,年少无知,不知何事受右使教训,叨扰了这些时日,现盟主令我等将她带回严加管束,还请右使放行。”
  莫离未曾回答,青衣已在一边笑答,“成先生言语如此客气,行事却大相径庭,入庄无一张拜帖,反一把火烧了我庄外林地,连带着左厢房也未能幸免。”
  成平也笑,虽未带着面具,但也假得可以,“这个嘛,贵庄庄外林地阵势厉害,先头到达的兄弟们走得性急,误触机关进了迷障,其他人救人心切,一时情急出手过重,以致林地受损,万望右使勿怪。拜帖就在在下这里,至于左厢房,是在下到达时见情况紧急,一时失手,在此向右使赔罪了。”说完拱手长揖。
  我身边有人娇笑,正是红衣,也带了副面具,但顾盼之间,仍有媚态。
  “左厢房也就罢了,成先生这一失手,差些烧坏了我们的小娇客平安,妹子,你说是不是?”
  她说话时转头看我,笑意盈盈,我无语,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她嘴里的小娇客,至于妹子这两个字,更不知从何说起。
  成平听完这句倒是一愣,目光扫过我,大有求证之意,我心里自是有气的,虽知他无心,但仍是瞪他一眼,他脸色就更是难看,口唇一动,不知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抽出一张白色镶金边的拜帖来,双手一托,平平送出。
  成平内力惊人,这一张薄薄的纸质拜帖,脱手之后竟如铁片一般向莫离飞去,挟着刺耳风声,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眼看就要插入莫离身体中。
  我心跳到嗓子眼,提气就往那儿纵身,却见莫离端坐原地,单手一翻,那拜帖已在空中凝住,再稳稳前送,正好落入他摊开的手中。
  我知内功深厚者可摘叶飞花如同利器,但将内力注入轻薄之物使其疾飞而出容易,再用内力使其停顿并匀速落下却难如登天,至少我这个名不副实的庆城门下是看得目瞪口呆的,但身子已经在半空中,想回到原地假装自己从未跳起来过也做不到了,正懊恼着,腰侧突来一股力道,让我身子一落,正落在莫离身边。
  这一送一接一落都在一瞬间发生,待我立定身子,堂下已有人大声喝彩,自然是莫离的那些手下,非离庄的部属。
  成平再次开口,说了句,“右使好功夫!”又向莫离一拱手,神态间肃穆许多,眼里略有钦佩之色。
  之前莫离与文德一战,成平并未在场,成平自恃功力高深,向来不太把身边的人放在眼里,这点数年前我就知道了,难得见他露出这般神色,我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一低头之间,却见莫离绯色的袍子就在我的手边,光影中顺滑如水。
  我忽然忆起许多年前的某个情景,手指便是不自禁地一落,但那衣摆仿若有生命,无风自动,瞬而从我指缝间滑过,我一抬头,只见到莫离狰狞面具后那双眼,从我脸上一闪而过,目光莫测难解,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脸上一热,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完了,当年我总也抵挡不住他难得的一笑,没想到三年过去了,我非但一点长进也无,还活回去了,连一个眼神都抵挡不住。
  莫离低头看一眼拜帖,白色拜帖上寥寥数语,一晃而过,他合起之后再问,“成先生率众而来,只为了平安?”
  成平点头,“在下前来,只为平安,至于其他事由,盟主尚未示下,成平也不敢自作主张。”
  “你代文德而来,他人呢?”莫离反问一句。
  成平听他直呼文德的名字,略一皱眉,加重些声音才答,“文盟主已在山下,我只是代他前来递上拜帖。”
  师父也来了?那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出来主持大局?倒让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烧了林子?我猛抬头,成平仍立在大厅正中,身子笔直,也不看我,目光直视莫离。
  我思索片刻,是了,成家庄地处偏远,成平出来一次不容易,就算飞鸽传书,一来一去也要个数日,若他是与我师父一同来的,那之前烧毁庄前林地的便另有其人,也不知是谁做了这不讨好的急行军。
  既然师父来了,那我好歹要去跟他解释两句,我想到这里,就想对莫离开口,不曾想他立起身来,竟是长声一笑。
  “好!那日我与文德仓促一战,未能尽兴,既然此次他也来了,那定要再会一场。”说话间目光笔直往庄外落去,天色阴霾,大厅里光线不盛,他这样目光一动,竟像是有烁烁光华闪过。
  成平点头,“如此甚好,不知右使欲相约何时何地?”
  莫离抬手,青风立刻屁颠屁颠地送了文房四宝过来,都放在平盘之上,莫离提笔,就在那拜帖上刷刷写了两行字。
  我就立在他身边,他也不避我,我低头扫过一眼,只见那一笔铁画银钩,上书:文先生敬上,明日午时三刻,非离庄外天水坪上,相约一叙。
  莫离写完掷笔,交由青衣,青衣接过之后飘身往成平处去,也不见他如何迈步,竟两步就到了成平面前,笑着开口道。
  “成先生,明日敝庄上下与贵盟相约一聚,若有幸与成先生切磋一二,望不吝赐教。”
  成平接过拜帖,向莫离抱拳,“那在下先行告退,明日再见,平安……”他说到我的名字,目光便转了过来,在我与莫离两人之间扫过一遍,声音里多了丝迟疑。
  这眼光是什么意思?我被他看得心头火起,正欲开口,眼前一暗,莫离已走到我身前,“明日我会带着平安出庄,文先生不是连这一日都等不起吧?”
  成平又看我一眼,嘴角平直抿紧,一语不发,之后也不再停留,独自离开。
  他们这是……要拿我当输赢的彩头?
  我顿时怒了,又不能叫出来,只好对着莫离的背影龇牙咧嘴,不防他突然地一个转身,正对上我的脸。
  堂上不知何时人都散尽,四下安静,他伸手,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也及不上他出手的速度,索性一动不动。他手指起落,却只是脱下那副面具,露出略显苍白的一张脸来,再看我一眼,忽然嘴角微动,竟像是笑了。
  我一时呆愣,但一股热流涌至,脸上潮热,双手情不自禁地去掩,想也知道我那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双颊,一定是再一次绯红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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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11 12:4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9 章
  莫离并未与我多说一句,只带我出了大堂,青衣红衣均在外头候着,还有庄内其他部属,他开口,却只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青风。”
  青风当然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一蹦老高地跳过来,袖管子都卷了起来,“青风听令。”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点我,“带她到枕水阁。”说完再看我一眼,眯了眯眼,又补了两个字,“锁了。”
  青风“啊”了一声,脸上光彩立时褪了个干净,我也跳起来,叫出声,“又要锁我?”
  莫离已经回身面对众人,不再理睬我,青风不敢不从命令,拖拖拉拉走过来,伸手推我,“走吧。”说话间还回头望众人所在之处,无限留恋与伤怀。
  我才伤怀呢!好不容易脱了枷锁,居然又要被关到另一个地方去,青风伸手来推,我又怎会让他如愿,提气之后一个纵身,只想让这啰啰嗦嗦的小子当众出个丑,不曾想眼前黑影一闪,我脚尖还未离地,一道乌黑的光影便在我与青风身侧一闪而过,坚硬青石板地面上明晃晃的一道白痕。
  ……
  我俩同时往莫离那边看了一眼,他正听青衣说话,沉默的一个侧脸,鞭梢垂落在脚边,也是静如止水。
  头上盘旋着黑色的阴影,我与青风同时咽了口口水,同时回过身,默默地往回廊上走去,背影哀怨。
  唉,老大就是老大,威胁都做得那么彻底,您的命令,不敢不从啊……
  一路上青风都在无声抱怨,满脸哀怨之色,我更是怏怏不乐,非离庄回廊九转十八弯,隐含无数迷宫八卦,没有青风,我是无论如何走不出去的,他虽然哀怨,但好歹还是识得方向,带着我左穿右转,不多时眼前就有了水光。
  “到了。”他指指前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我抬头,果然,飞檐小阁就建在一潭碧水中央,名副其实的枕水之阁。
  我与青风走入小阁之中,天气阴冷,阁内安静,四面纱帐垂地,随风微动,我略一哆嗦,却见青风已经从怀里掏出细长的玄铁链子来,上前就要给我扣上。
  我怎肯被他锁住,轻轻一跃就上了梁。
  “喂,你下来!枕水阁是什么地方?怎容你像个猴子似的跳来跳去?”青风又开始聒噪。
  我对他做鬼脸,“什么地方?就算是皇宫内院,我也照样想待哪儿就待哪儿,有本事你上来。”
  突然有风声,就在我耳边响起,随即是一团白色的光从我眼前掠过,我一惊之下向后掠出,小阁并不大,我怕落进水中,只好半空中折腰落回青风身边,却见一个白衣小婢缓步走出来,臂上缠着宽长的白色丝条,声音清冷。
  “这位小姐,此处乃先生静修之地,请勿如此喧哗,青风,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这婢女梳着两只包包髽髻,年纪与我相当,说起莫离却与其他人不同,也不称尊上,只叫先生。
  青风像是有些怕她,小心翼翼地解释,“小未姐姐,我是奉尊上的指令送她过来锁在这儿的。”
  “锁在这里?”她反问,目中微现讶异之色。
  “谁同意让你们锁了?”这两人一问一答,视我如无物,我在一边翻了翻眼。
  “是,尊上嘱咐下来的,我正要办,正要办。”青风说着又举起链子,对着我小脸一板,我忍不住笑了,“你还想抓住我?”正要提气再跃,不防背后“啪”的一声,被一样软中带硬的东西击中,整个人都往前跌了下去,随即脚上一凉,稳住身子再看,已被那条黑色的玄铁链子锁了,另一头绕在小阁边的柱子上,扣得死紧。
  青风叉腰笑,“哈哈,看你还往哪里逃?”
  我一回头,白衣小未就站在我身后,手臂上的白色丝条仍未收回,逶迤垂地,无风自动。
  我“哼”了一声,“你们二打一,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
  小未仍是冷着脸,“我已提醒过小姐,此乃先生清修之地,如再如此喧哗,庄内规矩,须得掌嘴。”
  青风在一片拍手,“对,小未姐姐,就是要让她吃吃苦头。”
  我气极,“你敢!”
  那小未目光一寒,不发一语,眨眼欺身而至,我唯一下过苦功的便是腾挪纵跃的轻身功夫,怎能让她靠近,急速后退,只是脚上缠着铁索,虽未被她打中,但退避间已是绷到极致,“呛”一声响。
  我看出这小未武功高强,远比青风厉害,真被她一巴掌打中了,以现下莫离对我的态度,又叫我向谁诉苦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几年我能屈能伸得习惯了,当下落地开口,“好啦,我待在这儿就是,懒得跟你们多说。”
  青风心满意足,笑嘻嘻地谢过小未往外去了,小阁里只剩下我与她面对面,小未一张素脸,清秀雪白,很是漂亮,但我气她对我不善,撇过脸去不想理她,阁内冷冷清清,连桌椅都不见一张,我站得无趣,索性盘腿坐了,催动内力,气运一周天。
  想想真是悲哀,自我入了江湖便处处受人欺负,早知如此,这三年在庆城山上,我怎么都该将文德所教的那些内功心法好好研习一番,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基础根基我还是有的,现在开始努力应该还来得及。
  “原来你是庆城的人。”耳边声音清冷,我一张眼,小未就立在我面前。
  我不理她,继续运功。
  “我教与庆城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先生将小姐带回,必有因由,是否与定海金家一事有关?”
  我听到金家二字,心下稀奇,忍不住张开眼,“你怎么知道我从金家来?”
  “我教卷入定海金家一事已在江湖上传开,这位小姐可是在金家与先生相遇?”她用句倒也客气,只是声调平直,冷冰冰的,总让人听着不舒服。
  我想到成平在堂上所说的话,看来成平虽为我而来,但其他人却另有他图,说不定就是为了金家来寻仇的,只是不知这些江湖中人消息怎会这样灵通,非离庄地处如此隐蔽之所,居然这么快就能寻上门来了,要说是跟着我与莫离而来,莫离行踪如此诡秘,想也无此可能,那么……难不成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我这么一想,就有些头疼,再想到那位在定海便亦步亦趋缠着我师父的金小姐,不知她与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是否也跟着一起来了,还有我师父文德,那日与莫离交手所受的伤不知好些没有。
  文德虽然对我不算太好,但怎么说都收留了我三年,又是因我而受伤的,我虽然不如大师兄他们那么时时把尊师重道放在脸上说在嘴里,但每想到此事,心里总是不好受。
  小未仍立在我面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等着我的回答,眼瞳内黑白分明,几乎能一眼看到底下去,我沉吟许久,她也不催我,耐性甚好,我便觉得她也没之前那么讨厌了,开口答了一句。
  “我是在金家遇见莫离的。”
  至于我是怎么遇见他的,你别问了,我也不想说。被人用鞭子甩来甩去,这样的经历,谁遇上都会想沉默的。
  “原来如此。”小未自顾自地下了定论,“这位小姐定是目睹事情经过,先生带你回来是为我教作证的吧?”
  这是什么跟什么?我头回见到一个人能够这么慢条斯理却兴高采烈地瞎猜,默了。
  果然,非常人的老大身边,没一个是正常人。
  小未自认找到答案,满足地走开了,脸上还是冷冷的,我看她古里古怪,也不想多搭话,她过了一会儿取而复返,却是给我取了个硕大的垫子来,还有热茶干点,一同放在我面前。
  有钟声,不知从庄里何处传来,小未眺了一眼,对我道,“小姐请自便,我去去就来。”说完转身走了,水榭长廊里款款而去。
  我想伸手叫住她问问又出了什么事,但她转眼消失,根本未作停留,我只好悻悻地把手放下。
  又剩我一个……
  我环顾四周,孤独感油然而生,这天下虽大,怎么我待的却都是没人的地方,真真无趣。
  枕水阁四面透风,纱帐随风而动,眼前只有静水微澜,我一个人发呆良久,最后咬咬牙,扯过那张垫子坐了,将那些干点热茶一并吃完,然后盘腿继续我的气运一周天。
  没人理我就算了,我正好趁此机会继续我的绝世高手之路。
  庆城内功心法讲究一个静字,枕水阁内悄然无声,周围只有流水潺潺,果然适合清修,我静下心来默念心法口诀,渐渐物我两忘,也不觉冷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声音如从天外传来。
  “平安。”
  我猛睁眼,连着水榭的长廊那头突现一条人影,朦胧暮色中白衣飘飘。
  是文德。
  我呆住,险些走岔了真气,整个人都是一震,仓皇间只想捧住自己的脑袋哀叫一声。
  老天,我知道自己难得用功,但你也用不着这么快就让我走火入魔到幻觉丛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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