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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anel8

[灵异怪谈]《尸官经年》作者: 拓印 ( 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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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1 03: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5. 移形换体(上)

  [尸五爷]身未动,低头对向经年,动作十分缓慢。经年盯着他的脸细细观察,发现那张面孔虽然依旧冷漠麻木,但眼神却同往日的凝滞截然不同,更非初遇时的狂暴,而是另一种平静而温暖的感觉。
  看到那双眼瞳中映着自己的身影,经年心头一喜,豁然坐起身来,正要开口,刚说了个[我]字,就被一个大嗓门儿打断,[你醒了!]同时一道灰影[刷]一下窜到床头,经年定睛一看,可不是卢怀任么!只见他俯身,双手撑在床沿,将脸凑近,急急问道,[小妹子,你觉得咋样儿?还有没有哪边儿疼那边儿痒?]
  经年突然觉得泄气,但见到卢怀任后,旧梦方醒时那份云里雾里的眩晕总算是褪得一丝不剩。她抬头看上去,端顶角梁相连的莲花壁上刻满梵文,凸出于壁外的雕塑描绘的场景乃是森罗殿前血池狱施受刑罚,这种壁刻为[阎王寺]独有。经年越过[尸五爷]看向他身后,果然见还情端坐在圆桌边上,满脸微笑地望着自己。
  卢怀任见经年不说话,眼神游移,不由焦虑万分,心想,[莫不是受伤太重,变傻了吧?]忙抬起一只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急道,[小妹子,小妹子?你还记得我是谁吧?]经年叹了口气,[卢大哥,您再挥,我就真要晕得认不出您大人了。]说罢还拿拇指食指捏捏自己的眉心穴。卢怀任听她话中俏皮逗趣不改,登时松了口气,直起身子道,[妹子,你可真把大哥吓死了,身上给开了几个大洞,我真怕你就这么睡着睡着睡过去咧!]
  经年本来只挂记[尸五爷]脱了咒符会变成什么样,倒忘了自己受重创的事,此时被他这么一提才记起来,但说来也奇怪,照常里,受了这么重的伤,岂是睡一觉就能痊愈的?不死已是奇迹中的奇迹,可她方才起身之时却没有察觉丝毫疼痛或不适之感。经年低头,见自己已换了身干净的僧衣,伸手按向胸口,那本该是最致命的伤,如今这一按却没有按在伤处的感觉,只触到硬梆梆的一片,似裹了厚厚一层绷带。她正自觉得奇怪,又听卢怀任关切道,[妹子?可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经年试着催动真气,却意外发现体内脉流畅顺异常,宛若数湾清流自心肺舒展至四肢,人顿时如腾在云霄之上轻松自在,功力更似比原先增长数倍,她缓缓收气,见卢怀任忧心忡忡的大脸在面前摇过来晃过去,忙安抚道,[卢大哥甭担心,经年现在好得很,不痛也不痒。]
  卢怀任狐疑地瞅着她上下打量,[看起来是够面色红润,但怎么说身体也被凿出几个大口子,才睡了两天一夜,哪有那么快痊愈的?]又喃喃自语,[要真是这样,那小家伙还真神了。]经年听到他的蚊子哼,不解问道,[什么小家伙?]卢怀任一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妹子?你不知道?]见她一脸迷惑,当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接着咋呼,[哎哎,你竟然会不晓得,生死大事儿啊!当时我看你真被穿心而过,根本就没啥指望活了,谁知道你胸口是破了一个大洞,那小心肝却还好好的呐。]
  经年听他说什么[小心肝],觉得挺逗,勉强压下笑意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卢大哥,你就甭吊我胃口啦。]卢怀任搔了搔后脑,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叙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让到床边上,看向还情,[嘿,要我这粗人鸡猫子鬼叫没问题,要我好好生生说事情……呃,可就难咯,叫那位姑娘大夫说给你听吧,也是她告诉我的。]
  经年看向还情,只见她笑容不变,慢声细语,[你甫被带来,七感俱丧,重伤三处,犹以左胸为最,致命一击洞穿前心后背,本该立毙,但你方有气息,我便检视伤势,却见一团白絮状的灵气裹缚在心脏周遭,并顺着经脉来回流动,因为灵气和体气相互交融,促使伤处皮肉超常生长,加快伤口愈合。]
  听到这里,经年心头一动,[你说灵气?难道是……]还情点了点头,[正是灵蛇将其自身灵力放出护心,才未使其受损。]经年忙问,[那它呢?现在怎样?]当时被刑天手穿心口之时,白虎镜被顶了出来,她还担心镜中灵蛇会遭牵连受难,哪料它竟然会为保护自己脱镜而出,感动之余不免担心,因它受灵气浸体为时不久,释放过多灵气不仅会折损修为,甚至会危及性命。
  还情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回道,[它无恙,只是灵气耗尽,回归原身。]经年一时哑然,自己予它一命多少带着利用之心,哪想这小蛇竟是至情至性,危急关头不离不弃,甚至拼力护持,想当初,为了释出被食之人的灵魂,不意带出气卵,多年修行功亏一篑,为了早日恢复灵力才迫于无奈潜入白虎镜中,而今,白虎镜已被夺,没有灵体,这般变故,经年自觉于心有愧。
  还情看出她的心思,柔声抚慰,[灵蛇有意,只为报不杀之恩,只为你关爱之情,你无需自责,它耗力过度,已入休眠状态,我将它暂置灵台以净水供养,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元气,灵体得失尚有转圜余地,在此之前,你大可不必挂怀。]听她所言,小蛇似乎还有机会重得仙身,经年这才放下心来,对还情微一颔首,[有劳了。]眼神却不由自主,直往[尸五爷]那块儿飘去。
  打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之后,经年就不断思索是谁送她到这儿来的。卢怀任与他们在风花谷失散,并没有一同前往阎王寺,更不知道还情与他们之前的一段交流。玄影,殿下和诸葛守不见踪影,自然也不关他们的事,当然更不可能是自己脚上长意识跑过来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五爷带她过来的。这么说,当时还情送他们出寺时讲的那一番话,的确是对着五爷说的,而不是自己的错觉。也就是说,面贴符咒的五爷也是拥有自身意识的么?但 [尸五爷]面无表情的脸和以前别无二致,只是少了符咒相控而没有发狂,至于是否真有意识,经年不敢妄下定论。
  恍惚之际,听到还情的声音幽幽忽忽传入耳中,[尸亦有心,无需怀疑,然尸非人,有心难诉,不可强求。]经年心神一荡,注意到[尸五爷]的双手在微微发颤,鼻尖募然一酸,忙使劲闭了闭眼睛,倾身拉过他的手腕。[尸五爷]的脸微一侧,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有紧紧抓住他的经年才能感受得到。
  卢怀任摸了摸鼻子,脸色颇为尴尬,他也做了不少年尸官,爱护行头的同行不可谓不多,但从没有哪个像眼前这一对,虽然[尸五爷]确实有别于其他僵尸——有哪个行头在掉了符之后还能抱着主人一路跑来求医,太匪夷所思了!但僵尸特有的肤色,行动时的滞顿感,肢体关节的僵硬……只要尸体有的他也没落下。所以这边气氛亲昵,卢怀任却看得心里直发毛,本来尚有一肚子疑问,此时倒全哽在喉咙眼儿里,不吐不快,吐吧又觉着不合时宜,硬是憋红了一张脸。
  经年拿眼角余光瞥见卢怀任的神色,知道他有话想问,而自己,也有一些疑惑需要他来解答,但不急于一时,眼见自个儿和卢怀任都换过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唯独五爷还保持一身血污,衣裳不整,兹事体大,当然先丢开旁的杂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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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1 03: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正要问还情借地方打理,却听她先道,[塔顶天井可用,换洗衣物我已准备好,放在井旁石墩上。]经年闻言嘻嘻一笑,[姑娘真贴心,若是现在五爷衣冠整齐,经年可就受不了啦!]还情也回以一笑,[唉……姑娘盛赞了,还情是知情识趣之人。]原本该是严谨随和的人,此刻语气中却含着难得一见的促狭,顿时让人觉得开朗明快不少,经年挑了挑眉梢,掀被下床。卢怀任本还怕她体虚气弱,想伸手过去扶一把,谁想她活脱脱如兔子似的,拽着[尸五爷]三蹦两跳就跑到门口,伸出一半的手当场僵直,大张的嘴巴纯然是下巴脱臼的模样。
  见经年出门后往左拐,还情好心提醒,[塔梯在右侧,长廊顶头,要我带路吗?]经年一顿,转动脚跟,对还情摆了摆手,乐道,[不用不用,自个儿走就成了~]仰头吐了吐舌,拐着[尸五爷]迫不及待地冲向长廊尽头。
  踩着塔内壁突出的石砖踏蹬环绕攀进,经由隔层木质悬浮洞口登上顶层天台。上遮八角攒尖塔顶,每处转角以束腰柱支撑,柱底雕魁鬼座为托。天台正中央一口青石天井,井外壁绘有世间百态图,井旁石墩约摸半人多高,形态浑然天成,墩壁刻有[净业池]三个墨黑大字。此天台只得上层塔顶,下层石台,四面无壁,无论站在哪一个方位,皆能将塔下方圆百里的景物尽收眼底,而塔顶采用斜檐式设计,坠下的塔檐延伸至天台外侧,是以从下往上看,绝难想到塔顶之下还有这么一处开阔之地。
  经年拉着[尸五爷]的手,缓缓走向天井,看到石墩上除了换洗衣物还担了一块擦身用的绸巾,不由扬起嘴角,叹道,[想得真周到,我还真没见过比她更完美的女子……]偏头看向[尸五爷],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我要是男人,肯定讨她当老婆……]想了想又摇摇头,[不成不成,老婆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当圣人供的。]像还情那种类型的,虽然体贴入微,万事不点就通,但气质太过凛然不可侵,圣女般的感觉会叫人化爱慕为敬仰,那多没意思。
  想到这儿,经年突然一愣,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井边,却发呆想这些有的没的,好笑之余不由抬手敲敲自己的脑袋,弯腰下去抓绳索,提了一桶水上来放在脚边,伸手一探,触感微温,凉而不寒,在这种闷热时节,此水温正适合。她转身面对[尸五爷],瞅着他的眼睛盯了半天,突然歪过头,皱起眉,低声自语,[以前么,我帮忙更衣净身是自然,五爷又不会自己来,现在么……]想起方才一同行走,五爷脚步缓慢沉重,不似一般人收放自如,还情口中的[尸非人,有心难诉,不可强求]是指身不由心而造成的行动困难么?记得先前站在床头,虽然不见任何动作,但那双手却一直不停抖动,是想要有所为而无能为之所造成的吗?
  经年甩了甩头,伸手顺着[尸五爷]的右肩,经由胸口,轻抚至左肩头,眼光在因抠出玉珠所留下的三个凹洞之间辗转来回,□周围血迹已干涸,甚至能看到新长出的肉芽,她半垂眼眸,不忍再看,黯然道,[五爷,让您留伤了,都是经年的罪过……]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经年视[尸五爷]远超生命,伤在他身上痛在自己心头,只见她摊开手掌,按在肩头两处伤口上,垫起脚跟,努力想与[尸五爷]平视,奈何身高差距太大,正像作罢之时,却见五爷缓缓垂头,俯身将脸凑下。
  两张面孔越来越近,几乎鼻尖相碰,经年心中怦然而动,抬手捧起[尸五爷]的面颊,差点就情不自禁亲了上去。意识这荒唐的念头,她慌忙收手,退后两步,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莫不是渡阳气渡上瘾了罢?]瞟向[尸五爷]的脸,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五爷,以前只觉得您神武非凡,却不了解为何总有人拿如狼似虎的眼神瞅着您,今儿才发现,原来是脸的原因啊,但以前遮着符纸么,为啥别人都能看得出来,离得这么近的我就没在意?真应了那句貌和神离……]
  她拉拉扎扎说了一大堆话,说完之后才发现自个儿自说自话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往是认定僵尸听不到感受不到,自己说给自己听也是一种消遣,但眼下情况又有所不同,只是她仍然不敢过早下论断,于是怯怯问道,[五爷,经年说的话,您知道么?]尸五爷这时才慢慢直起上身,面色未变,但微扯的唇角怎么都像是含着一丝笑意,看在经年眼中,更觉惊艳万分,直呼道,[您在笑,您是在笑?]当下挨上前,抬头左看右看,注意到他嘴角渐渐深陷的笑涡,经年脸颊涌现出兴奋的红晕,叫道,[您真的在笑!真的啊!]激动难抑之下忍不住拦腰抱了上去,侧过脸贴在五爷的胸膛上轻蹭,过了不久,感觉到一双臂膀轻轻环在背上,并没有收太紧,松松地圈着,不停地颤抖,经年眼圈一红,忙闭上眼睛,将脸埋入[尸五爷]胸口,半晌,才吸吸鼻子,低语,[五爷,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俩初遇的情景。]背后的手振了一下,她呵呵一笑,接着道,[有件事,让我在意了许久,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本不指望能得到答案,不过这会儿,总算可以得偿所愿了……]
  她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将百年的决心和勇气全聚在一块儿,一鼓作气问道,[五爷,您是喜欢您原来的释陀名天叹,还是喜欢我给您取的俗名五爷?]当年征讨魔尸,众人都知道魔尸乃天尊寺所镇,却不清楚其身份,而她曾答允方丈将此事保密,是以不能以[天叹]称呼,因为他在师兄弟中排行第五,又考虑以年龄来论,他也算是老前辈的级别,出于尊重长者,才唤其[五爷],而编入御册的僵尸都会被赐[尸]姓,故而全名为[尸五爷],但经年觉得那个姓根本就是多余,因此很少连名带姓地叫来叫去。
  [尸五爷]眸光一闪,嘴角微扯,经年又道,[擅自改名儿,没征求意见总是不好么,但称呼五爷也不错啊,您是大老爷,经年是小丫头,我伺候着您,五爷五爷叫得才顺嘛,您说是不是?][尸五爷]微微颔首,动作不大,经年却没漏看这一眼,当即喜笑颜开,[就知道五爷也喜欢么,听了几百年,也该听得很习惯了呀。]轻撑手臂离开[尸五爷]的怀抱,不留神踢到脚边的木桶,忙侧弯腰拉住桶边,不让水泼倒,[哎呀呀,瞧我,都忘了正事儿了,该打!]说着伸手去解五爷的腰带,解了一半倏然停手,僵了半天,抬头讪讪一笑,神色颇为不自在。
  只见她先抓抓后脑,然后捏了捏自己半边脸颊,吞吞吐吐道,[五……五爷……我看……我看您还是不太方便……经年就照常办事儿了……您……您别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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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1-2011 02:4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6 移形换体(下)

  说完后就见[尸五爷]微微偏过脸,缓缓将眼瞳朝右方移去,似乎还真有那么点儿尴尬的味儿,把经年看得一愣一愣的,突然嘴角一撇,露出个贼兮兮的笑容,[哎呀哎呀,换边儿想想,现在说好不好意思的,早就没啥意义啦,反正……]没接下去说,眼中的困窘早被促狭所取代,正映衬了那句[脸皮拼脸皮,你薄一层我厚三分],虽说[尸五爷]的反应看在旁人眼中恐怕是看不出什么不一样,但经年毕竟是亲近了数百寒暑的老搭档,就那么个眼珠转动的过程,看在她眼中可是百年不遇的奇景。这不就是相对容易相望难,摆明了怕羞么!
  有了这种认知,经年反倒轻松了,看来觉得不自在的不光是自己啊,五爷搞不好更难受,说到底,被剥光溜尽,看精光的是他啊。一想到这儿,窘迫难堪一扫而空,偷瞄[尸五爷]半侧微垂的脸孔,斜光晕得轮廓愈发柔和,虽然面染血污,但鲜艳的血渍衬着偏青微灰的肤色,竟显出一种异样的美感,叫人看得目不转睛,更令人想做出伸手去摸他下巴的调戏举动。经年忍下莫名奇妙的冲动,诧异自己居然还有登徒子的心态,当下暗暗佩服老天有眼,没将她生成男儿身。
  在她七想八想的当儿,手也没歇着,飞快解下五爷的腰带,帮他褪尽衣物,嘴巴还唠叨个不停,[五爷,您放心,不该看的经年决不会看,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您瞧瞧,我闭着眼呢不是……]仰高头,好让五爷看清自个儿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但上下睫毛中间的空隙还透着可疑的晶亮。
  她捞过石墩上的绸巾,用水打湿,从上到下,仔细擦拭,一边擦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还真有那么几分乐在其中的悠哉样儿,可再仔细一瞧,那透着微红的脸蛋,四下乱飘不知往哪儿摆的眼神,过度用劲,抓个布都能抓到指关节泛白的手,合着这么一揣摩,就揣摩出这姑娘心里头可没刻意表现出来的那般大方。
  净身之后,经年将更换了数次的残水倾倒在井旁的地槽中,水便顺着倾斜的凹槽流向天台边缘,经由延伸出去的半管木托落入塔下小圆潭内。之后她便为[尸五爷]换上僧袍,并用拧干的绸布绾起湿发,打理完毕,她退后两步细细端详,托着下巴将五爷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反复三五番,满意地点点头,[嗯……五爷就是五爷,穿啥都好看……]不穿也好看这句话当然只敢放在心里念念,没考虑过要说出来。
  [尸五爷]斜侧过身,垂放的双手缓缓抬起,一上一下环在腰腹间,面色如常,看姿势却显得有些拘谨。经年凑上前,笑眯眯地歪着脑袋看上去,见一缕碎发从绸巾中脱出,挂在额前滴水,顺手帮他撩到耳后,颇为感慨地叹道,[唉……记得头一次见面时,五爷您身披锦澜袈裟,让人瞧一眼就晓得您在佛门地位不低啊……当时是怕得没空闲欣赏,不过事后想想,您那样子还真是……迷倒三千稳赚不赔啊!]不正不经地赞语令[尸五爷]的唇角又斜挑出不易察觉的弧度,经年自己也觉得这话调侃过了头,轻咳两声继续道,[隔了这许久又见您穿上僧衣……虽不如以前那么华丽,但还是闪着经年眼睛哩,唉……大概生就向佛的,骨子里的圣气都根深蒂固了吧……不过也好啊,这样的五爷才是五爷嘛……]说到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意识到这一点,经年忙打住,有些自责有些无奈,毕竟长久下来的相处模式,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心想,只要以后多和五爷说说话,虽然得不到言语上的回应,但至少知道听者有心也该满足了,日子一长,自然会适应。她抬手帮五爷理顺衣襟,触到垂在肩上的发尾,改而顺着发丝轻抚,笑道,[还是现在这样好,本来也算破戒了,又留了头发沾了荤,改了名字,五爷,您这就算还俗了啊!]
  还记得当初刚离开皇城不久,发现[尸五爷]长头发时可把她给吓得不轻,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当她意识到渡入五爷体内的阳气不会像别的僵尸一般凝滞郁结,而是能在经脉间互动,那时便悟出是血咒所致的异状,但[尸五爷]并不会因此转变成活生生的人,他无法自生阳气,而要靠经年不断的供给,才能维持肉身的机能。
  血咒所带来的异变不仅仅于此,但经此一事,经年心里多少有了个底,以后再有什么新发现也见怪不怪。说来也好笑,这么长时间,除了寻找青龙镜的下落,就是研究所谓禁术的诅咒,顺带摸索白虎镜的用法,听起来挺无聊,实践起来是困难重重,就算到了今儿个,她还有很多问题没弄透彻。
  以前计较,是身负责任,心怀愧疚,和[尸五爷]虽亲近,到底是她一头火热,走了那么长的路,不免苦寂,眼下心情却如天地翻转,知道五爷是心甘情愿跟着自个儿浪迹天涯,这对经年而言是比什么都开心,比什么都重要的大事儿,至于那些有的没的,全给抛九霄云外去了。俗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对于这句话,此刻经年再赞同不过啦。
  但乐到尽头总有泪,越是幸福就越害怕失去,虽然白虎镜被夺,但青龙镜已寻得下落,二物同入一手,抢起来也方便。但想到抢回来之后将面对的事实,却不得不让经年悲上心头。
  一直以来的奢望成真,一直以来的心愿将了,都是圆梦,所产生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矛盾和对立引出心中的挣扎,私心上,经年宁愿选择带着[尸五爷]远走高飞,什么皇朝争斗,形魔乱世,她一概不想管,但要五爷就这般于世间徘徊,不得超脱,经年自问于心何忍。孤独,尝过一次就不愿再尝第二次,特别是在体验过相知相随的温暖之后,失去依靠,又该何去何从……
  正当经年想得出神之际,忽感脸颊一凉,抬眼间见[尸五爷]上身微倾,颤抖的手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搁在自己脸侧忽上忽下,时触时离,忙抓住牵引着覆在面上,注意到他的眉心生出两道浅浅的纵痕,不知是不是自个儿神游太虚的样子令他担心了。经年嘴上不说,心中早已认定那就是担忧的表现,忍不住笑开了颜,伸手摸上他的眉间,打横里来回轻抚,像要将那纵痕的纹路抚平,一边慢道,[五爷五爷,经年爱没话找话,爱胡思乱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想得乐陶陶,疏忽了五爷您就是经年的不是咯,我是想说您可以敲我脑瓜子来着,不过……]嘻嘻一笑,尽显赖皮本色,[我知道您舍不得啊,您这样,经年会愧疚整年啦,怎样也得让我表达一下歉意么——]说着踮脚嘟嘴,从方才就蠢动的不良居心,这会儿正好借题发挥,说什么也要将便宜占到彻底。
  上好的嫩豆腐眼见就要入口,经年却突然停下动作,叹了一口气,脚跟落回原地,抬手掐了掐勾得发直的脖子,抱怨道,[我承认我个头小,但这不是根本问题啊……]话音方落就听见下方传来当啷当啷的声音,一顿一顿的铿响是锁链顺着石阶拖动发出。这响声越来越大,却又乍然止住。
  片刻寂静过后,经年耐不住性子开口,[唉……怎么不上来?要让咱做客的请吗?]只听来人回道,[不随意打搅,是正确的待客之道,我可以等,姑娘请继续。]经年转了个身,对着上天台的悬浮口,用手拍拍前额,叹息连连,[唉,唉,我就说你体贴过人,果然是没说错,还情姑娘,你再不来,经年不知会做什么歹事儿呢。]只听悠扬婉转之声再起,[还情自知来得不是时候,本以为时间充足,岂料……是我考虑不周,还望姑娘谅解。]听她这么说,经年忙讨饶道,[我耍个嘴皮子,你还这么认真,水用过了,衣服穿好了,还有闲给我动手动脚,还情姑娘,你留的时间够多,够充足啦,快上来吧。]说着往入口处走去,走没两步,又听见镣锁相击的金属声,就见还情慢慢攀阶而至,跨过围栏,朝这边走来。
  经年笑道,[还正准备去请姑娘你呢。]还情还以一笑,看向她身后的[尸五爷],微一颔首,经年见状问道,[上回别时,说日后遇上难事儿就来找你,果然是对着五爷说的,那时候,你就知道五爷有自个儿的意识,也算到日后会发生什么,对吧?]还情点头,笑容微敛,[算过,虽不具体,却知你天劫将临。]停了一会儿,走近一步,低问,[怪我不明说么?]
  经年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膀,[说不说不都一样?反正我还是活蹦乱跳好得很。]还情摇头道,[不止为此,尸五爷一事,不怪我隐瞒么?]经年回头看向身后,退两步到[尸五爷]身侧,挽起他一只胳膊,见他缓缓偏头,与之相视一笑,又朝向还情,[私事,外人不好说,况且你有你不便说的理由,怨怪就无理咯,反而要感谢姑娘提点,是经年自己笨,没听透罢了。]
  还情闻言怅然一叹,静立半晌,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经年见她欲言又止,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少了不相干的人,话好说多了。]先前在房中,经年就发觉她眼神有异,似乎刻意传达什么讯息,只碍于卢怀任在场不好说出来,可见事关个人隐私,才要挑个没有外人在场的时机。
  还情犹豫片刻,开口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远离尘世,亦或插足祸乱?]经年回得漫不经心,[答应殿下帮他争位子么,要说到做到才是。]还情轻笑,笑容中带着少许不赞同的意味,[承诺,对在意的人才适用,经年,还情是了解你的人,你的过往于凤朝皇室而言,从来不曾存在过,纵然你能记得,但本应作古之人,不该插手后世纷争。]
  经年哈哈一笑,[说得好,说得是一针见血,说到我心坎儿上去了!]顿了一下,抬眼注视她,[还情姑娘,你说你了解我,那我的选择,就算不明说你也该摸了个八九不离十,问出来,是觉得我这个选择不妥咯。]还情道,[形魔刑天,非是寻常方式能应对,经年,再有一次,我不能保障你的性命。]
  经年一愣,随即寻思这句话的涵义,听起来和自己脑中想的大相径庭,本来和他人无关的事,经年宁愿多浪费点儿时间自个儿找答案也不会问人,但还情总是令她倍感亲切,对着这个人,许多话不用考虑就能脱口而出,便如此时,她也是没多想,直接就问,[不是不会死吗?就算灵蛇护体,但那啥刑天够狠,一掌下来,确实击在要害处……]用手按了按胸口,又道,[虽有绷带缠裹,但我肯定伤口已完全愈合,说起来我的双手该是肉骨剥离才对,蛇小乖的灵气还没多到足以在护心的同时还能促进血肉生长,照理说,这次我是死定了,结果没死成反而功力大增,难道这不是血咒所造成的么?]以禁术降服[尸五爷],她的成长随之停止,至今还维持当初的模样,由于以前没遇到过敌手,别说受伤,连磕磕碰碰都显少有,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命终结的一天。
  还情清楚她的疑惑从何而来,使用禁术的后果世俗人不知晓,但还情是于尘世间的出世人,对此自然有几分了然,只是她言语受限,也只能道出与当事人切身相关的真相,[不老与不死天差地别,经年,你归属于前者,此番之所以能逃过一劫乃是有人将三世轮回之命予你相续,并非痊愈,而是复生,你明白吗?]
  经年听得暗自心惊,困惑不减反增,[照你的意思,我确实是死了一回,然后有人把命给我,我得了人家的命又复活了……哇!是谁这么挺我,挺到赔命也甘愿?]末了的一句感言是不可置信的唏嘘,除了[尸五爷],以命换命的交情,经年自认还没碰上过。
  还情见她狐疑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这番话无法取信于人,但她仍道,[经年,信与不信,在你自己,还情只说事实,你功力提升,也是由于三世加成的修为。]经年低头沉思,低喃道,[那说什么灵力相互,根本没关系么……]她说的很小声,还情听见后当即更正道,[关系匪浅,若不是灵蛇护住你的心脉,即便由我渡命,要你重生,还需等上半载,你的肉身能及时复原,它功不可没。]
  经年自说自话被旁人听到,干笑着挠挠耳根子,打起哈哈,[我知道我知道,可惜蛇小乖正跑到周公那儿观棋,要不然……我铁定要好好搂它抱它亲它揉它来表达自个儿的感激之情。]她胡言乱语纯粹是在说笑,还情微微蹙了下眉头,对她的口无遮拦虽不甚赞同却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当没听见,将话题拉回正事上,[经年,禁术乃为天用,凡人使之终将落得三界不容,死后魂飞魄散,再无往生机会。]见经年似有疑问,以眼神制止她开口,继续往下说,[初见你时,我以阎王碑相对,正是施法固住你的心魂,可在你丧命的同时将魂魄收纳体内,但这只是暂缓之策,此法限时,若无命相渡,三日后,仍改变不了形销魂灭的命数。]
  听她这么说,经年顿觉豁然开朗,就说感觉那小石碑有异嘛,像被一双无形的眼睛摄去心魂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听还情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再加上她一身凛然正气,眼神绝无半点虚假欺骗之意,其中虽有难解之处,还真叫人不得不信。经年正要开口,忽觉肩上一沉,转头见是[尸五爷]将手搭上来,掌心的热度顺着肩头传到心窝子里,经年知道他在为自己担忧,投去一个安慰的笑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偏头又看向还情,[后面的事咱先不提,姑娘,经年倒是对你的来历紧好奇,还有,那个把命给我的大恩人到底是谁?我认识这么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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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1-2011 02: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情不答,缓缓闭上眼睛,经年笑问,[哦……看来这是不能说的事儿了?]还情低语,[抱歉。]语气中含着愧疚。经年倒是不以为意,举手伸了个懒腰,畅声道,[哎——咱先下去吧,腿都站麻啦!]见还情神色间略有迟疑,宽慰道,[不用担心不用担心,这条命经年宝贝着呐!有什么话,下面坐着谈,正好我还有事儿没弄清楚。]这时,原本一直达放在肩头的手抖了一下,经年偏头,见[尸五爷]眼光一闪,不觉有些诧异,低问,[五爷在意?]想了想,突然拳头敲掌心,恍然大悟,[是哦,到底是您的后辈嘛,那就更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才成。]
  经年早窥出卢怀任的身手出自少林,他曾说过陈木是少林弟子,所以一开始,她认为那些招式是透过行头悟出来的,可是早前宫内乱斗,卢怀任与陈木配合使的[伏魔双罗阵]正是少林天尊寺独门绝学,不是靠悟能随便悟得出的,再看他手法纯熟,双方合作无间,当下笃定此人师承天尊寺,不算五爷的后辈算什么?当然,陈木变刑天是她始料未及,看卢怀任对陈木的态度也不单纯是对行头的看重,这其中的道道儿就得看接下来他肯不肯吐实了。
  经年拉着还情一块儿下天台,[尸五爷]紧随其后,回到禅房后,看到卢怀任背朝门口,呆站在圆桌后面,连推门声都没注意到,不知在想些什么。经年还没跨过门槛,先招呼出声,[卢大哥!]这声喊得特别响亮,挠是神游太虚也得给招回魂儿来。卢怀任全身一震,似乎被惊了一下,忙转过身来,见是经年,马上堆起满面笑容,[你来啦,小妹子。]
  待还情进房后,经年牵着[尸五爷]的手跟进来,拖帐凳子先伺候五爷坐定,自己则站在他身后,两手搭在肩头时不时捏两下。卢怀任见经年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那眼神像是要将人穿透一般,看得他浑身发毛,不敢迎视,只侧过脸,苦笑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有话要问,直说吧,甭拿肉贩瞧猪的眼神瞧我,那个慌呐!]
  他说得直白经年也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卢大哥,经年想知道那陈木真实的身份,他是你的行头,怎又成了啥劳什子刑天?]卢怀任揉揉眉心,走两步坐到桌前,长叹一声,[哎,妹子,要说那什么刑不刑天的我压根儿不晓得是咋回事儿,你信不信?]经年一口道,[信!]只因他眼神真挚,决不是信口雌黄。
  卢怀任见她不带丝毫迟疑,一个[信]字,值得以多年埋藏心底的秘密交换,卢怀任支肘撑桌,垂眼沉思半晌,复又望向经年,以征询的口吻道,[刑天我是不懂,但仁兄却是我的至交……这其中过往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妹子,你想听吗?]经年点点头,[愿闻其详。]
  只听他又叹了口气,低沉着声音讲述,[十余年前,少林天尊寺招收俗家弟子,各方有志之士闻风而动,出身武学世家的陈木自然要把握机会,于是他辞别亲人,独自一人南下,旅途中,偶遇围着同样目的出行的卢怀任,两人年纪相仿,一见如故,遂而结为好友,并肩同行。陈木自幼学的是拳脚工夫,而卢怀任不仅武功过硬,刀剑双修,还精通奇门数术,五花八门样样都会,陈木无武不欢,总缠着好友问东问西,恨不得将其一身绝学统统收揽到自己身上。]
  听到这里,经年附在[尸五爷]耳边低语,[武痴啊,和您一样哎,五爷。][尸五爷]嘴角微牵,隐隐听见候间呵气的闷声。
  卢怀任接着道,[陈木是独子,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头一次离家远行,人情世故,什么也不懂,只道是朋友就该毫无保留,却不知索求他人之能是蛮横无理的行为,好在卢怀任不介意,向来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不仅满足陈木旺盛的求知欲,更不吝于传授自身本领。]
  经年心道,[这种朋友还真是难得。]虽对叙述的角度甚感不解,却不愿在此时插话打断,只静静听他讲下去,[卢怀任每授一招,陈木便潜心钻研,白天赶路时揣摩心法要诀,夜晚入宿后便自行修习,由卢怀任从旁指点,直到掌握透彻再传授下一招,如此这般,一路下来,令陈木受益匪浅。然而,天尊寺的入门试练,却只得陈木一人跨过门槛,卢怀任被拒之门外。]
  经年微皱眉头,觉得他说的和现在的情况差别太大,如果没有入寺,又怎会将少林绝学练出相当火候?
  卢怀任看了她一眼,莞尔微笑,接着说道,[陈木难得交上如此挚友,两人相处时日虽不多,但卢怀任的悉心教导,关怀入微令陈木万般不舍,再则他虽然入得寺门,却生性好武,卢怀任学艺广博,他只学到九牛一毛,哪肯在这时放人。然天尊寺大门不肯多敞一寸,数度求情未果,眼见卢怀任就要离开,陈木竟再提无理要求,希望卢怀任暂住寺外旅店,继续授艺。这种强人所难的事卢怀任自然一口拒绝。岂料陈木提议以武易武,以少林不外传的武学和经书心法作为交换的筹码,终是挽留住决意要走的卢怀任。天尊寺对俗家弟子的要求较为宽容,并不强迫入住寺庙,于是陈木请人在附近林中搭了间木屋,与卢怀任同吃同住,白天进寺修行,晚上回来与好友切磋共进,生活简单却不乏味。]
  经年不觉好笑,什么时候入佛门成了逛庙会,说进就进说出就出,以前可没这么随便,她在寺内修习期间,规矩可是多到人一个头两个大,别说不准许私自出寺门,连寺院内也不是哪里都能去的。看来历尽百年洗礼,把天尊寺的招牌也给洗得褪了色,想当初,她能进寺还得靠圣皇保荐,毕竟身份特殊,可寺院名牌里没留她的名字啊,连半个门徒都算不上。现在倒好,随便什么人,进去学点儿皮毛都是俗家子弟,天尊寺啥时候变成学堂了?
  正自心里讥讽之际,突然瞟见[尸五爷]平摊在桌上的手缓缓屈指,经年心中一动,一手顺着他的背脊轻抚,安慰细语,[新旧交替,一代换过一代,五爷,您还能强求什么呢?]
  [尸五爷]左手食指中指轻跳,叩击桌面发出两声轻响,卢怀任不明所以地望过来,见经年面色如常才又继续往下说,[如此过了三年,陈木思念亲人,遂尔请休一个月,携同卢怀任回北境探亲,哪知,昔日璃瓦硕砖的宅第竟成一片残垣,碎石中数十余尸体已腐得面目全非……]说到这里竟声带哽咽,又憋出几个字,却怎也接不下去。
  经年见他动情至此,更是疑惑,明明在说陈木的家人,但看他的反应,倒象死的是自个儿的至亲,做朋友做到这份上也着实够了。卢怀任不知她的心思,一径儿沉浸在自己的思潮里,双眼流露出的恐惧与茫然失措,像那凄惨的一幕不是脑中的回忆,而是真真切切就发生在眼前般,看得经年也不觉揪起心来。
  只见他面容倏尔从感伤变为僵木,一向高昂粗犷的嗓音犹如坠入冰窟,[曝尸多日,无人过问,尸身未着寸缕,皮肉溃烂见骨,陈木竟然连爹娘都识不清,只能一具一具将全部尸体搬到坟场,一个坑接着一个坑,挖到十指血肉沫糊上不自知,直到将亲人遗体掩埋,陈木才又折回镇上。尸身上的刀痕足见这飞来横祸乃是人为,他想知道是谁这么残忍,连未满三岁的幼童也不放过!然而众人对他避若蛇蝎,没人愿靠近,他在街巷中奔走,满身恶臭,四处捉人,逮着便问,是谁杀的?是谁杀的!?]卢怀任拍案直起,最后两句破喉嘶吼而出。
  经年看他如此激动,不禁出声劝慰,[卢大哥,你说累了,先歇歇吧。]还情翻起倒扣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卢怀任恍若不闻,视若无睹,径自说道,[可是没人答他,散得散,跑得跑,下雨了,陈木只觉得雨水冰凉,打在身上疼痛难当,他感到有一股怒气勃然而发,甚至想将四散奔逃的人抓到身前撕碎,快要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后颈一麻,失去了知觉。]
  经年低道,[砍得是时候……]放在[尸五爷]肩上的手不自觉抓紧。
  卢怀任停了停,坐回椅子上,双眼直登登地盯着桌面,眨都不眨一下,[等到他醒过来,已身在距城镇十里之外的野店里,卢怀任就坐在床头看顾,见他睁眼也不说多余的安慰话,只将自己所了解到情况一一相告,原来安置好陈木后,卢怀任只身回镇打探,由于他是外地客,许多人并不知道他和陈木的关系,也乐于透露,加上茶馆露天摊上的闲言碎语,很快便寻出制造这一起灭门血案的恶徒,正是近来在北方新崛起的盗匪团伙,专门针对财粗势大的武学世家出手,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抢劫,肆无忌惮,不将宅内所有人杀尽决不罢手,行凶过后捣毁宅所,明目张胆地张贴封条,若有人胆敢收尸便会成为他们下一个目标。至血洗陈宅,北境已有三处府邸遭难,而陈木远在南境深林,半点风声没听到,如果赶早点儿……爹娘至少……能少受几日风吹日晒之苦……]
  经年见他双手紧握成拳,全身不住剧烈颤抖,忍不住插话,[那些个*****没人管么?就放任他们到处撒野?]
  卢怀任一拳捶向桌子,只把托盘杯碟震得铛铛响,他手边的杯子被震倒,茶水翻泼出来,溅得满桌子都是。还情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回托盘中,伸手用衣袖拭去茶水。经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而卢怀任却是浑然忘我,瞠目怒视,只看见过去看不见眼前。
  只见他偏头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道,[谁能管?谁敢管?一连拆了北境三大府的招牌,上门寻仇,路见不平讨公道的,都被宰了扒光衣服挂在城头示众,别说平常老百姓贪生怕死,连官府还不都装孬!别人的命哪有自个儿的宝贝,死了还不就死了,只怨命不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了许久,才缓缓吐出来,再开口时激昂的语调又平静不少,但经年却觉着那是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只听他闷声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既然知道仇家是谁,哪有坐以待毙的道理,陈木复仇心切,忘了自己身在佛门,不能妄开杀戒,一怒之下,冲上盗匪聚伙的山寨,卢怀任提议暗中观察之后再以偷袭手法先擒贼王,而自恃光明磊落的陈木却执意选择正面冲突,他自以为根基牢,本事过硬,却没想过一山更比一山高,贼窝里卧虎藏龙,个个都是一流好手,以多敌寡,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可谓占尽天时地利,卢怀任和陈木哪能讨到便宜?被打得是遍体鳞伤,险险脱围,藏到一处山洞中。卢怀任虽伤重,却都是皮外伤,于性命无碍,但陈木则被掌力震到内腑,自觉命不久矣,只是心中不甘,怕是死不瞑目,想起卢怀任懂得御尸的门道,请求他将自己的尸体当作行头,等待报仇血恨的时机,决意化为僵尸也要亲自手刃仇人,卢怀任一口应允,他便含笑而终……当他再度恢复意识之时,眼甫睁开,头脑还一片浑浑噩噩,就看到一人平躺在地上,那样貌,那衣服,竟是自己!而这活过来的陈木不知怎的竟跑到卢怀任身体里去了!]
  经年虽早料出几分,此时听他自个儿讲出来还是低低惊呼了一声。
  卢怀任摊开手掌放在桌上,呐呐低言,[乍遇此变故,他一时手足无措,去探自己的身子,已然鼻息全无,旁边摊着一本老旧的册子,他顺手拾起来翻看,却惊异地发现,里边儿记载着失传的封魂禁术,这才了解到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化作僵尸,而卢怀任为了完成他的嘱托不惜冒险用此术禁锢本该散离的魂魄,那册中留有如何施用封魂术的方法,也有警言忠告欲失此术者一旦失败,必受天罚,施术者的原魂入受术者的死体为尸,同时施术者的活体吸纳死者亡魂,即是与被施禁术的人生死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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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1-2011 02:5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7. 涛卷龙吞(上)

  经年听到此处,轻咳了一声,神色复杂,卢怀任心眼合一,完全不受外物影响,继续自顾自地阐述,像是多年窝在心中障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的机会,[陈木心心念念想要复仇,不想连累挚友赔上性命,心中自是苦不堪言,回顾过去,只觉着自个儿是混帐透顶,别人默默包容,自己更得寸进尺,都是人为他,哪有他为人?而躺在脚下的好友却从未怨过一句,不求谢不求回报,陈木自认不配得他人如此关爱!走过生死这一遭,他头脑清静多了,见禁本上记载了解咒的法子,便依样照做,用朱砂封了七窍,却不知白虎镜何处可寻。他刚历灭门之痛,如今又眼见朋友为自己丧命,一时竟不知怎样自处,在洞窟里窝了近半年才下决心放下血仇,他没有回天尊寺辞行,摇身一变,成为尸官卢怀任,带着行头天南海北地闯荡,就只为了有一天能再换回一条命……]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逐渐回复清澈,他抬眼看向经年,拼命挤出笑容,涩涩地道,[这十来年算是没白跑,总算给我找到了……]
  经年听他这么说,眼中却没流露一丝喜色,方才他轻描淡写地一句[放下血仇],说得轻巧,可真做起来,要经受多少矛盾折磨,舍得之间不能两全,他的这番选择必是令自己痛苦了许久,也正因为此,经年本来要说的话反倒不忍心说出口,只随意问了一句,[怪不得卢大哥你总是仁兄仁兄的叫,依我看该是卢怀任的’任’兄吧。]
  卢怀任一愣,确是被她说准了,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谁是陈木,谁是卢怀任,以曾惯用的称呼,也是为了提醒自己还活着的目的,但叫着叫着却不知不觉变了味,毕竟曾经的挚友是活生生的血肉,能对谈能共饮,而被困在陈木体内的却是一缕不自知的阴魂。
  他惨然一笑,[本来还想借妹子的白虎镜,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经年将下巴搁在五爷头顶,肚子里的话蕴量几番,硬是挑了个无关紧要的话茬出来,[卢大哥……唉,不对,陈大哥?也不对……那个,今后该怎么称呼啊?]卢怀任失笑,敢情她刚才一脸严肃都是在想这个问题来着?只觉得女孩儿家心眼儿细,尽在这些个小地方钻牛角尖儿,忙道,[原来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都习惯了,况且,我现在是你卢大哥没错啊!]说这话时面上多少回复初见时的神采,但只一眨眼工夫,又变得颓丧起来,只见他双掌撑在前额上,五指还不时揪扒头发,喃喃道,[明明是任兄,怎又成了刑天?那任兄的魂魄又哪儿去了?啥时候换的,明明一直都跟在身边,要有个什么事儿,我不会不晓得啊……]突然一转念,想到在风花谷和人头纠缠时,陈木发狂先行离开,他出谷后找了一夜才再西侧山道口子找着,莫不是在那空档出什么事儿了吧?
  经年听见他的自言自语,稍一琢磨便摸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口唇动了动,却觉得所有的话哽在嗓子眼儿里,明知该说出来,却又不知怎么吐出口,便朝还情瞥了一眼。其实经年并不肯定还情能听出什么道道儿来,也是有口难言,出于本能的求助他人,但就这么无心的一眼扫过去,还情立时明了那眼色隐含的暗示,看向卢怀任,轻声问道,[阁下所说禁册,可否借为一观。]
  卢怀任愣了一愣,那本禁册着实重要,虽然里面记载的咒术他都能倒背如流,也知此禁书不宜外传,却不舍得弃毁,是以一直贴身携带,这时还情要看,自然让他为难,但转念一想,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报实了,也没啥子好隐瞒的,再则还情不若凡人,自有一股叫人俯首的威仪,于是卢怀任没多挣扎,从怀里掏出册子递上。
  还情一接过书册,经年就够头看过去,只见书页泛黄老旧,不仅没有封皮,内页也多为缺损,再看其墨迹和文书排列的格式,该是凤朝初年之作。还情慢慢翻页,对每页的内容也不细看,只挡一眼便翻过去,翻至记载封魂禁术的最后一页才捧高书行行过目。经年看了个大概便又站回[尸五爷]身后,摸摸他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便轻轻解下挽发的绸巾挂在椅背上,双手一上一下梳理散发,闭眼叹了口气。
  还情合上书册双手奉还,待卢怀任接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所中乃是移形换体之术,并非封魂禁咒。]经年拍了拍额头,心想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也不管人家接不接受得了。卢怀任还没反应过来,只呆怔道,[移形换体之术?]并不清楚具体指得是什么。
  还情又道,[移形换体,多为破病将死之人为续命借由术者之手与健康青壮互换肉体,得以续命,也有邪道中人自用此术欲求得永生,但邪术非人所能驾驭,常人滥施,落得肉躯变形,丧心失性的下场,终至化为妖物,无一例外。]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紧盯卢怀任不放。
  卢怀任只觉得她说的邪术险毒非常,却又不知道这和自己说的过去有什么关联,看还情瞅着自己像要他发表什么见解,半张着口接不上半句话。经年见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还情却闭口不再言语,似打定主意只点拨不明说,就让这桩悬事儿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她是见不得拖泥带水,既然起了个头,迟早也是要道破,不如一次了结,俗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早些看清事实对被蒙在鼓里的人自有好处,于是坦而直言,[你还不懂么?卢大哥!你那朋友对你施的根本不是啥封魂术,而是移形换体之术!也不是什么失败后导致魂魄互易,根本打一开始就注定是这么个结果!]
  卢怀任一惊之下,即刻反驳,[怎么可能!?那书册上明明写的是封魂禁咒!]经年摇头叹气,也不跟他磨嘴皮子,直接走过去,趁他兀自怔愣之际拿过那本书册,翻到后面,往桌上一摊,指着书页道,[卢大哥,这书册虽老旧,唯最后几页破损严重,而且奇怪得很,你看着张纸……]她提起最后一页边缘,[打横被撕裂,中间缺一段,上方残页是封魂咒的施法,下方残页是破禁之法,乍一看,文体墨痕都像是出自同一页,可你没发现上下均无衔接,分开各成章节,中间那缺损又写了些什么呢?依我看,这上面一半和下面一半所写的根本不是同一种法术,你再看……]她反折书册,指着中缝部位,[这上半页之前有些毛边,而这下半页之后也有些毛边,都像是被撕过的,假使有两张完整的书页,咱们将前页撕去上半部分,将后页撕去下半部分,要使这两部分看起来像是一张纸该怎么做?不就是掩饰撕痕不吻合么?所以多撕一段,留空中间……]她松手,见卢怀任圆瞪双眼,久久不能言语,知道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刚才那番分析。
  虽说以拆页合一的手法糊弄人也不是没可能,但那书册破破烂烂的,就算没撕边儿也都起毛了,哪还看得出来哪页对哪页,经年也不是神仙,看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么多名堂,之所以要那么说也是经年耍的小手段,毕竟要将一个人多年认定的事实全盘推翻,不端出足够分量的说辞如何取信于人?更遑论是卢怀任这种一根线通到底的直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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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1-2011 02:5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卢怀任不停揣摩她的话,越想越觉着有道理,也越想也觉着难以置信,面色乍青乍白,反复念叨,[不可能……怎么可能……]经年见他有所动摇,再接再厉,[卢大哥,那上半部分残页记载的封魂术是由天魔神教惯用的[封魂化尸]便由此衍变而来,为的是令僵尸不腐,确为困魂逆天的邪法,用个不好是会神魂相交,但跟你认为的封魂禁咒是大不一样!而那下页也就写了什么白虎镜照身之类的,哪是什么破解之法,白虎镜里边儿的灵气是辟邪万能,自然能使邪术失效,根本就是最后来个警言啥的!依我看,刻意给你看这,也是想叫你把心思放在找镜子上。]初见不久,卢怀任曾无意透露封魂术一事,那时他似在说笑,经年根本不当真,只知道朱砂封七窍也算是邪术的一种,对施术者自有几分警戒,土窑镇时卢怀任自掀底牌,要借白虎镜,言语恳切,着实叫经年错愕了一回,再听他将前因后果讲完,合着这么揣度揣度,结果也就摆明了。虽然到现在才知道是移形换体造成的魂体错位,但打一开始,经年就没认为他会用什么封魂禁咒,因为三大禁术的史本自始至终就没出过天尊寺,她所见的那本才是真迹——随心显字,字若浮萍飘荡在纸页上,绝非凡世所能假造,而早在那时便被方丈焚毁,哪还轮得到今世之辈参看?
  卢怀任听她讲这一通,没开解多少反而是惑上加惑,脱口便问,[不管那是个什么术,跟移形换体又有啥关系?总之是我活过来了,这又怎么讲?有人特意自个儿找死么?]经年合上书页将薄册塞回他手中,嘴角微微一撇,看似在笑却像是以此来掩饰真实的情绪,压低声音慢道,[卢大哥,移形换体之术根本就没记在你那册子上,听你说的话再瞧瞧你的身体状况便一目了然……]她不往下说,转身走回[尸五爷]身后,低头把玩五爷的发梢。这可叫卢怀任发急了,[我的身体又咋了?小妹子,怎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卡了?]听他这意思看来对前面讲的话并不是全然反对到底,但就接下来要说的话,经年还真难以直爽爽地吐出口。
  她还琢磨着该怎么把话讲得婉转之际,还情代她解了围,[先前为你把过脉,体气虽足,脉象不稳,以我多年经验来看,是为身心相斥之故,借尸还魂亦有此症状,从外表难以察觉,殊不知体内阴魄渐逐阳魂,内腑气滞,如慢性毒,伤于无形,死亦难自知。]卢怀任闻言骇然,难道偶尔的头眼昏花是因此所至?
  经年早以鬼眼透其体内,确见五内有不同程度的腐蚀,但他似浑然不知,经年本对他抱存戒心,才一直没将此事道破,只想看他究竟走得是哪一步棋,而现下可见,他不仅没在布棋盘,甚至也是他人手中一枚不自知的小棋子,经年从他一番讲述中了解到此人重情重义,一段故事听下来是感触颇深,反倒更顾及他的感受,不忍在揭开伤口的同时顺手撒把盐下去,见还情说得够直白,当下决定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还情接着道,[移形换体,人难施成,你的朋友一未异变二未性狂,只有一解,施术者非人,与你相交多日,是昔日的卢怀任,也是今日的形魔刑天。]经年见她面色不变,口气依然平平淡淡,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只差没直接说,你这被施术的打一开始就被人给利用了,什么友情,关怀,到头来全是一厢情愿,于对方,则不过是计谋一场。
  卢怀任强辩道,[任兄绝不是刑天,我了解他!他……他……他绝非虚情假意!]眼光却别开,不敢正视还情。还情不动声色,只说真相,[刑天魂体不全,需靠肉躯庇护方能现于世间,然凡身难抵魔魂侵蚀,每隔数年换体一次,而换体之后尚有一段时日适应新身,其间肢体僵化,难于行动,这便是天劫,于受劫日,无人相互何其危险,若然肉体受创,容不下魔魂,便无从避开天光,因而设此一计使以朱砂禁锢魂魄,让你将他带于身侧,以便安然过得天劫,之后仍假扮僵尸,必是为等待时机,刻意隐藏身份。]
  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经年听到桌底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遂尔弯身瞧向桌肚里,除了几双脚丫子啥也没瞧到,只以为是卢怀任不自觉踢到桌腿,也没多想。卢怀任倒是没在意,只听还情说完话,人就整个懵掉了。他不想怀疑挚友,更不愿去想那么多复杂的事,而还情和经年都说得振振有词,让人不知该怎么反驳,他怕的不是死,也不是被利用,被算计,而是怕心中的那一点疑惑,那一丝动摇,污蔑了好友一片赤诚情谊。
  经年不知他此时的想法,只以为他不能接受事实,叹道,[卢大哥,可还记得风花谷那一场混战?]见卢怀任一颔首,接着说,[经年以为是大哥您故意叫陈木发狂的哩,那时还一直觉着你接近咱们是不安好心……]
  卢怀任闻言苦笑一声,心想,自己这热肠子还真是吃力不讨好。
  经年看到他笑比哭难看,眼中闪过愧色,垂下头,边拨弄五爷的头发边道,[可那时候,我还真不知道你要那行头发狂跑出去是干啥,后来在这儿碰上还情姑娘,你也知道,这姑娘不只通天晓地,不只知过去堪将来,更是慧眼识人,读心用看的就成了……]只听还情闷笑出声,经年耸肩吐了下舌头,继续,[所以我猜你大哥是算到有这一尾神人挡路,怕自个儿露了馅儿才决定不跟咱们同行,先绕过这关再说,没想到怕露馅儿的不是大哥你,而是你那行头,那时他是自主发疯的,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知道卢怀任对刑天偷袭一事怀愧在心,所以特别强调最后一句,叫他甭再自责了。
  卢怀任也听出她语带安慰,心头一酸,眼眶子热热的,他慌忙起身,看也不看旁人一眼,说了声,[我到外边儿透透气。]便匆匆几大步跨出门去。经年见[尸五爷]跟着缓缓偏头,两手轻轻在他肩头按了两下,低声道,[别担心,他要花些工夫适应咱们说的话,到底鬼门关逛过一圈,连家仇都放下了,没什么想不开的。]又偏头看向还情,[多谢你代我说了不少话,要不然这会儿还道不清楚呢!]
  还情不语,起身朝外面走了几步,看看天色,回头征求经年的意见,[已是日落时分,不如在此休憩一晚,你方醒,他亦要做个抉择,明日别过,我不拦阻。]经年听她明明说的是挽留的话,听在耳里却像是下了道不容抗拒的必遵令。经年心想,这时卢怀任定是心绪纷乱,不知何去何从,留下来清静清静也好,但自己却无挂碍,又不是非带卢怀任随行,去留全在一念之间。考虑到五爷刚脱符咒,自己还没跟他独处够哩,一下子又要去打打杀杀实在无趣得紧。于是她点点头,顺应还情的意思。
  还情欠身道,[请姑娘好生休息,还情不多打搅。]说罢缓缓退去,跨出门槛时顺手将门掩上。经年发现地上有一条断断续续的红印字似乎是脚链拖动留下的痕迹,走过去俯身伸指轻触,粘稠濡湿,是血。
  经年直起身子,搓了搓指尖,往回走到[尸五爷]身侧,疑惑低语,[这血还带着些热度,新鲜的……她哪儿伤了?]见五爷脸一偏,嘻嘻一笑,粘血的手胡乱在自个儿衣服上抹了两下,一把搂住他的脖颈,乐呵呵地说,[五爷……就剩咱俩儿了,经年服侍您睡觉吧?]隔了一会儿见五爷慢慢别过脸,忽觉心情大好,嘴上便宜更是占个不停,[哎呀,才刚穿戴上又要脱了!]见五爷眼光一闪,竟自能猜出他的心思,将脸硬凑到他眼前,[嗯?经年知道,以前么脱了外衣有内褂,但这会儿么,里外上下就一件,又不能委屈您和衣而眠,反正就只有经年呐,脱光光也没什么哩。]
  [尸五爷]微垂头,嘴角轻挑,经年看得痴迷,半跪在地,侧头枕在五爷腿上,闭眼轻叹,[五爷,不说冷呢,您能不能抱抱经年?]感觉一只手轻覆在她耳上,顺着鬓发滑至肩头,微用劲揽住他的肩头,经年半掀眼睑,面露微笑,然而笑意,却染不进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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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1-2011 02: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8. 涛卷龙吞(下)

  天色渐黑,月升梢头,还情送来饭菜,经年久未进食,却也不觉得饿,草草扒了几口,又对[尸五爷]说了不少贴心话,将多年来的心事尽数倾吐,至夜深方上榻,睡不过一个时辰,忽觉床板震颤不止,耳闻窗外轰声大作,如狂风飚卷,经年和衣而眠,睡得惊警,一听到动静即刻跳下榻来,又扶[尸五爷]起身,匆匆出塔欲一探究竟,却见还情与卢怀任二人已站在寺门外。
  经年越过二人走上桥头,朝圆潭对岸一看,只见漫天黄土飞扬,宛如暴风过境,[嗒嗒]马蹄声带着空旷的回响远远传来,不多时,现一骑将策马缓出沙尘之中,玄黑铠甲,披氅似火,手持刃长九尺的斩马刀,月光投在刃面上,折射出猩红冷光,倒映着骑将半遮铁盔的肃容,其姿若战神傲世,与身下高大彪壮的战马相得益彰。行至距圆潭三丈开外勒马。
  经年见此人来势汹汹,身未到先挥土扫尘一个下马威,到了近处却不急着动手,看来意不在杀,便扬声道,[三皇子驾临,经年这厢有礼了!]说罢一拱手。
  虽有头盔遮面,但神武战甲却明明白白昭示出其身份正是号称[吞龙将军]的三皇子鸱鸢。只听他一声冷笑,倒握斩马刀往地上一杵,柄头破土直下。这处荒地土质板硬,表层之下尽为坚石,他竟毫不费力地将刀柄凿入土石之中,气力着实惊人。插柄入地三尺,鸱鸢往下一压一挑,带出土下碎石,再抡柄兜底挥扫,掀动劲风卷起碎石朝经年那方飞射而去。
  碎石的准头正对[尸五爷],经年与卢怀任正待运招,却见[尸五爷]侧身上前半步,左腿微屈,上身一沉,脚底窜出宏流平地纵上,如一面无形屏障,挡住碎石攻势,再收脚直身,气势立敛。
  经年见[尸五爷]行动利索,不由惊疑,听还情道,[咒符之下,行不能动不便,唯武依旧,不曾荒置。]便是说[尸五爷]做不来寻常的行为是因受困符下,长期无法自主所致,而对战应敌却一直没有间断过,所以自然不会如走路那般僵顿,但这只是就话里的意思猜测,尚有难解之处,经年偏头轻问,[那日子长了,五爷就能跟常人一样了么?]
  她带着期盼的眼神叫还情犹豫,思量片刻不答反问,[是尸是人,于你无妨,何苦要与常人一般?]经年听她这么讲,就是要自己别执着于人与尸的区别之上,可见要[尸五爷]与常人一样会说会笑是绝无可能。领会到这一点,她并没像预期般感到沮丧反倒是松了口气。
  正在思索这份心情因何而起,忽听得一阵狂笑,鸱鸢横刀指来,刀锋对着[尸五爷],喝道,[鸱鸢特来请战,望不吝赐招!]言语谦恭,口气却狂放得紧。他曾在皇宫给经年让道,当时便透露有意与[尸五爷]较量,同为武者,经年知道这挑战源于追逐强者的本能,被人操纵的僵尸当然引不起他争胜好强之心,然而脱了咒符拥有自身意识的[尸五爷]却有与之一较高下的价值。
  [尸五爷]无法回应他的叫阵,只缓缓迈进两步,经年一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口,急问,[五爷?您要去?][尸五爷]侧过脸,眼中幽光一闪,下巴微收,经年看出这是一个颔首的动作,心想痴武者不拒人邀战也是承认对方的实力,遂松开手,对还情和卢怀任道,[你们先到塔里去吧,站这儿看挺危险的。]
  还情二话不说,看了卢怀任一眼,转身往里走,卢怀任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见还情跨入门槛后停住脚步,才挪到经年身边关怀一句,[小妹子,咱都进去了,那你呢?]经年嘻嘻一笑,欢快的神情和卢怀任的愁容恰成对比,只见她抬手拍拍卢怀任的肩头,翘起拇指朝后面比了比,[五爷显身手么,经年当然得在一旁守着咯,其他事儿做不来,喊喊加油倒是挺拿手的!]卢怀任踌躇半晌,叹道,[也罢,小妹子,你自个儿小心着,别被波及到,我就不在这儿碍事儿了。]语毕耷拉着脑袋往里边儿走。
  这般干脆倒叫经年意外,以他以往的作风,就算不插手也定会留下来观战,看来挚友的变故对他打击不小,从没见他这么颓丧过,经年望着他的背影,脑中盘旋着一堆安慰的话语,却觉得说出来会更刺激人。
  待两人进塔,[尸五爷]迈步过桥,经年收摄心神紧跟在后,鸱鸢见二人上前,便知[尸五爷]已接受邀战,大喝一声,[好!一对一,胜者存,败者亡,生死——皆无怨尤!]
  经年[哎呀]一声,拍拍心口,故作惊赫地直呼,[瞧你这话说的,决胜负么,又不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再说了,你对五爷说什么生啊死的……啧啧啧,失礼啊失礼……况且你死,对咱也没什么好处,赌生死,没意义外加没兴致!]竖起食指摇了摇,转头看向[尸五爷],[五爷,杀人没啥好玩儿,您看呢?]
  [尸五爷]微一低头,算是认同了她的话,鸱鸢却觉被羞辱一般,沉声道,[沙场之上,战败与丢命无异!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即是正理!]所以至今,他未败过,哪怕骨碎肉烂,哪怕屡次险过鬼门关,但最终屹立不倒的,仍是他,只要一日不褪去神武战甲,只要一日不弃下[吞龙]之称,他就决不能败!
  经年听他说得认真,也收起玩笑心态,初衷依旧不改,正色道,[生死只单方面针对你而言,于五爷,毫无意义,你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样如何,咱们来个条件交换,你胜,条件你来开,五爷胜么……]经年瞟了[尸五爷]一眼,[五爷没意见,条件我代开,你看怎么样?]
  鸱鸢沉默许久,再开口却是阴森森的威吓,[若尸五爷败,我要取穆御官你的小命,这条件,你敢答应吗?]
  [尸五爷]猛一偏头,经年飞快抓住他的手轻捏了一下,笑道,[有何不敢?]鸱鸢听她回得如此爽快,口气又不似在说笑,眼神更无半分惧色,真要说她有勇气倒不如说她根本没考虑过会于此丧命。鸱鸢冷哼,[你就这般自信?]经年昂头道,[是!]一字铿锵有力。
  鸱鸢纵声长笑,舞动斩马刀在空中转了两圈,长柄往肋下一夹,刃锋直指经年,[好!很好!冲着你这声是,此战我非胜不可!]经年将他的狂语当耳旁风,不驳斥也不接应,只问道,[我方才的提议,当你是没意见了?]鸱鸢道,[我胜!你与尸五爷奉本皇子为主!]
  这句话十分刺耳,经年向来对划分主仆之类的事特别敏感,听他还带上五爷,更是满心不快,脸也跟着挂了下来,冲冲地开口,[我说过,你胜,条件任你开!若你败,条件任我开!敢赌我就不怕输,怎样?]
  她口气忒大,鸱鸢也不遑多让,开口便道,[没问题!穆御官,我肯定你的诚信,绝非说一套做一套之人。]经年抱手一拱,[过奖了,我也相信吞龙一诺千金的传闻不是诳语。]手往前一指,[咱们换个地方,这儿有人居住,你不顾忌咱顾忌,有顾虑么还怎么尽兴?后面荒坡不错,如何?]鸱鸢不语,轻扯缰绳,驱马掉头,径往山坡奔去。经年和[尸五爷]也纵身跟上。
  至坡顶一处旷地,鸱鸢翻身下马,拍拍坐骑的前额,轻声道,[狂座,先行山脚等我。]那名唤[狂座]的悍马朝他脸上喷了一口气,跺跺前蹄,从另一面坡道飞奔下山,鸱鸢目送它离去方回身,双手竖举斩马刀,高声道,[此刀封血,渴噬敌魂,伴我名扬沙场,亮出你的灵剑!]
  指的即是在土窑镇经年所使的灵蛇剑,他只知道那把剑犀利无比,虽刀剑属性不同,但其等级决不逊于[封血],交予[尸五爷],以刃拼刃,只为一个公平,却不知那剑身是由灵蛇所化,而那小蛇正在酣眠当中,哪还能出得了力?
  经年曾听闻,一代天匠隐于西境,穷其一生铸造两口绝世兵器,一为名剑[释业],一为斩马刀[封血],问世不久,天匠便心衰而亡,他知这两件兵器若入歹人之手必会搅得天下大乱,临终前特将一刀一剑藏于铸剑暗室之内,又不舍精心打造的兵器就此尘封,遂在暗室外壁凿下暗语,提示有心之辈。之后不久,两刃为邪教所得,沦为杀戮工具,正道合力诛伐,只夺回一把[释业],而[封血]随其持有者失去影踪。事隔百年再现于世,竟是在凤朝扩疆的一场战役之上,手持[封血]的少年将领一夫挡关万夫莫敌,斩敌首级数以千计,一刀直捣黄龙,自此[吞龙]威名响彻天下,披上一身御赐神武宝甲,就此踏上一条辟血不归路。
  经年只听过相关事迹,经此一见,更是肯定传言不虚,有灵性的好兵器,自会散出一股非凡的气势,明眼人看了便能掂出分量。她不知道这刀怎会落入鸱鸢之手,这时没有灵蛇化体,三寸短剑压根不经用,强者会武,要么兵刃相向,要么徒手相搏,没有一个拿武器一个赤手空拳的,鸱鸢会带刀前来,代表此刀能发挥出他最强的战力,若要求他弃刀改肉搏,实在有失公道,毕竟[尸五爷]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怎么都没差。
  思索良久,脑中灵光乍现,经年取出三寸短剑抛至头顶,双臂交错脸前,掌心上翻,两束黑气盘旋腾出,由剑尖疾灌而入,只见剑身伸长至四尺,口薄脊厚,通体乌黝透明,真个如黑水晶般闪出烁烁星光。此剑黑刃非有形物质,乃由人体内所积瘴气凝成,正是暗法堂的独门绝学,瘴由罪生,以瘴为剑,以罪斩罪,是她任职玄影护卫时独选的佩剑,后被放逐,遂将此剑重隐于身,是因一直不愿面对成为人影被命运玩弄的过往。不想此番生死轮回,梦中重忆往事,仿若雾里看花,又如戏外人看戏内人,再也找不到彻骨痛心的感觉。再度唤出昔日相随的佩剑,也表明对往日恩怨尽已释怀。
  她将剑柄塞入[尸五爷]掌心,双手包覆他的手背,[五爷,这把玄罪给您用,只有比灵蛇剑好不会比它差,绝对耍得痛快!]斗志满满的样子仿佛出战的那一个不是五爷而是她,说完连着几个后跃退到一块凸石之后。
  鸱鸢双腿弓立,举[封血]横过头顶, [尸五爷]持[玄罪]竖于胸前,二人维持此姿势良久,皆在寻找对方露出空隙的时机。突然,平地起风,卷起遍地黄土砂石,待尘幕落定,鸱鸢蹬地俯冲,近[尸五爷]身前点足腾起,跃到顶处,身形疾降,斩马刀照着[尸五爷]头顶竖劈下来,威势悍猛,[尸五爷]侧滑一步避让,刀刃劈空,势头不减,一刀下去只砍得地上土石崩飞,鸱鸢脚刚粘地,双臂齐振,横刀直朝[尸五爷]腰间扫去。如斩马刀这般巨型的兵器,少说越百斤,杀伤力足够,却因过于沉重亏在速度上,然而鸱鸢这一劈一扫之间完全不留空当,好似手中握得不过一片轻羽。
  [尸五爷]手腕一旋,倒提[玄罪]置腰间格挡,两刃交接之际,一推一送,以巧劲化去力道,同时旋身跨进一大步,背靠斩马刀握柄,左臂反到身后一夹,右手平剑直刺鸱鸢颈部。鸱鸢本想收刀退后,因长兵器对敌需隔适当距离才能发挥威力,然而被[尸五爷]这么一靠一夹,却怎么也抽动不得,他心中一惊,忙侧头避开,剑刃贴颈擦过,开出一道血口。
  [尸五爷]收剑的同时挺身松脱刀柄,鸱鸢回身,借腰力带动上身,甩臂一个大回旋,斜扫下盘,[尸五爷]轻巧跃起,半空仰面后翻,一个乳燕穿柳,落在斩马刀中段上。鸱鸢翻转刃面,朝地上拍去,[尸五爷]头脚倒转,鞋底却牢定刀上,以剑尖撑地,双膝一屈一伸,竟将斩马刀蹬开,就势侧翻,稳稳落地。
  斩马刀因惯性反弹,鸱鸢被这股冲力震退两步,刀柄险些脱手飞出。奋力一击竟被对方轻而易举挡回,那撑地蹬腿的动作看似简单实要配合力道时机的把握,换作平常,刚才那一下原是不该格挡,须在刀刃翻转之前抽身闪避,若没有相当把握,[尸五爷]又岂会选择直接对招?
  思及此,鸱鸢好胜心陡然攀升,大叫一声[好!]双手架刀横过头顶,抡柄回绕,正是劈、砍、刺、撩、抹、拦、截,盘八式中的盘刀式。飞旋的厚刃如锐风狂飙,发出阵阵尖啸,激射出数十道凌厉的刀气直逼敌方。
  [尸五爷]运气覆遍剑身,左格右挡,将刀气尽数扫向两边,分道的刀气削土而过,有的在空中消散,有的撞上凸石,只崩得碎块乱溅。经年见一道白光迎面射来,身形不动,待刀气近到胸前,挥掌挡开,只觉手背一麻,当下赞了声,[好劲道!]距离这么远,刀势仍带三分威,用刀至此境界,世间少有。
  鸱鸢见[尸五爷]挡开刀气却不回剑,反而立身不动似在等他攻来,不由恼怒,挺刀发招,大劈大砍,只将[封血]舞得虎虎生风,势头雄健,刀锋过处如电破长空。[尸五爷]且战且退,闪让间乘隙反击,逢坚避刃,遇隙削刚,剑指偏门。鸱鸢只攻不守,腰肋处连中三剑,却因有战甲护体未受损伤。
  经年远远观战,看得却非常清楚,低声咕哝一句,[要公平怎不先脱下那玩意儿?]五爷早在化尸之前便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躯,那凭的是真本事,但鸱鸢那身铠甲是身外之物,靠外物防身就不是自个儿的功夫。
  鸱鸢招招进逼,越攻越猛,[尸五爷]见招拆招,身法沉稳,看似被动实则游刃有余,又交战百合,鸱鸢见[尸五爷]始终不出全力,后跃跳开,斩马刀往肩上一扛,厉声道,[对诚心挑战的人留手,是轻忽和蔑视!士可杀不可辱!手下留情是践踏武者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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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1-2011 02:5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9. 逢魔红日

  语毕,鸱鸢抬手,刀柄绕手腕转了一圈,锋头往地上一顿,双脚分立,左手掌心按住刀柄末端,右手搭上左臂,凝息伫立,只见土刃相接处散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经年见此异状,又感脚底颠动,鼓鼓震响如同滚水闷锅,已知他将全身真气汇集到左臂,再经由斩马刀放出。
  忽闻一声沉喝,鸱鸢左掌运气压下,斩马刀受力插下,九尺刃身入地直没柄头,地面瞬时四散裂开,迸射的白光顺着裂缝四散游走,闪电般逼向敌方。 [尸五爷]将[玄罪]横于眼前,左手出食指中指轻托剑刃,指腹顺着刃身由剑托抹向剑尖,指腹过处,金光倏然而生。待来袭刀气近至十尺内,他挥剑对着地面奋力一扫,凌厉的剑气斜削入土,两股猛力在地下迎头交会,随着一声轰响,上窜的气流冲破地表,掀起如巨浪般的土石,一层越过一层,翻涌直上,狂风乱沙掠过方圆百里。
  经年退后一步,稳扎脚跟,抬头仰望涌上半空的土石如山崩般铺盖下来,磅礴的气势一如泰山压顶,扬起一波又一波沙尘扑卷向四方。经年感到阵阵热浪袭来,蒙脸擦过的尘土颗粒似从火炉中溅出的星屑。她既不挡开也不运气护体,聚精会神地注意烟尘中缠斗的两条身影。
  鸱鸢和[尸五爷]一招一克之间双双跃向对方,刀剑相接,斗得难分难解,鸱鸢发刀越来越狠,[玄罪]剑招越来越刁,过尽百合,局势仍是两相僵持,胜负难定。
  这时,北头天边突来几道紫电直纵疾下,经年偏头望去,正是皇城的方向,又见乌鸦鸦的浓云后间歇泛出红光,越来越盛,正待思索之际,乍见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此刻未近卯时,月头正高,这太阳升得着实怪异。
  经年喃喃道,[月昼之象……]记得文献记载,形魔现世也恰逢日月同天的奇景,心头一突,对着[尸五爷]叫道,[五爷!速战速决!]
  [尸五爷]闻声侧转,避开一记旋扫,脚尖点在斩马刀刃面上,借力使力往上空腾跃,手臂轻抖,[玄罪]登时金光大盛,他单手翻掌隔开拍向侧门的[封血],剑刃平贴斜伸过来的斩马刀,顺着刀背一路擦下,在近刀柄处一压一撑,将身子托送上去。鸱鸢只觉得方才那轻轻一压,似有千斤重,双臂陡然下垂,再要回招已是不及,只见眼前金光交错,密如罗网,压根看不清剑路,索性弃守转攻,在剑招上身的刹那间拼着一股蛮劲挥刀横砍。
  [尸五爷]不挡不让,硬生生承下重击,只听[铛]一声,刀刃被崩一个缺口,五爷的臂上也现出一条血痕。鸱鸢心中暗自惊悚,想这[封血]堪称刀尊,而 [尸五爷]连气也不提,光靠肉躯竟能将它崩裂,方才那一斩的确如斩上硬石,而[封血]莫说削铁如泥,区区石头又算得了什么?照此来看,[尸五爷]肉身岂不是比生铁坚石还硬上数倍?
  见他翻落在地,鸱鸢正待盘刀卷风扫过去,突觉全身一震,剧痛转瞬由胸腹传遍四肢百骸,只见玄黑铁甲泛出金光,[碰]地四分五裂,弹脱身外。鸱鸢身体失衡,落下半空,撞上地面之前,他以斩马刀为支缓下坠势,侧翻半圈,单膝跪地,一手抚上胸前,剧颤不止。碎裂的战甲当当落地,就见一道血光由鸱鸢的左肩延伸到右肋迅即喷涌而出。
  这时经年从远处赶来,见此状,急忙跑到鸱鸢身侧蹲下,刚想伸指点穴止血却被他一手隔开,只见他反指自点穴道,封闭伤周气脉,咬牙迸声,[对败兵之将,同情更是羞辱!]
  经年站起身来,退后两步,笑道,[哎呀呀,我没听错吧?你是承认自己败了么?]鸱鸢偏头吐了口血沫,[我不是输不起的人!实力悬殊,这场较量,我败得心服口服!]经年轻哼一声,退到[尸五爷]身边,抬起他的臂膀查看,见那道浅痕渗出血珠,遂以袖口轻拭,看向鸱鸢,叹道,[能伤到五爷,你也该满足了。]
  鸱鸢冷哼一声,[不避不挡,故意受招,是刻意炫耀亦或是安慰手下败将!?]他不满意的是从一开始[尸五爷]便没出全力应战,就连最后一招,也是手下容情,但这般战败却比死更叫他难堪。
  经年注意到他持[封血]的手越握越紧,也知道这皇子自尊自傲,此番落败定觉不堪,搞不好斩马刀这么一横,这可怎么得了,她忙开口,[好了,你败也败了,咱们之前的约定还作数吧?]
  鸱鸢闷咳几声,又吐了一口浓血出来,见经年迈前一步,伸手阻止她接近,淡淡道,[有什么条件尽管开!]经年摸了摸额头,对他这逞强好胜的性子也颇是无奈,想自己也是出于对晚辈的关爱才不忍心看他这么一口一口地呕血下去,人家不领情就没办法了。经年摇了摇头,双手一摊,[说实在的,咱不贪财不贪权也没啥仇家,说到好处么,你也给不了多少,这样吧,你就好好保重自个儿,别让咱再多背桩杀生的罪事如何?]
  [尸五爷]那几剑意在卸去战甲,最后那一击也避开了要害部位,只是想让鸱鸢认清自己的斤两,虽然下手重了些却不至于要命,经年会要他好好保重,也是怕他自刎了断,却又不好说得过于露骨,但鸱鸢自觉尊严受损,微怒回道,[以死逃避非是鸱鸢的作风,不劳你烦神,换个像样的条件!]
  经年哈哈一笑,用手挠了挠后脑,本还想再打哈哈,斜眼间扫到当头红日正缓缓向圆月偏移,原本银晃晃的明月也受到红光侵蚀,逐渐变色,当下面容一变,正色道,[那你听好了,我开的条件就是——放弃王位,永不相争!]
  鸱鸢一愣,没料到她竟会提出这种与切身利益无关的要求,讪讪然一笑,[呵……皇兄果然好本事,连个甫入宫不久的御官都能对他死心塌地,笼络人心之高招,我是自愧不如。]经年不想多说废话,只关心他的答复,催促道,[答应?不答应?一句话!]
  鸱鸢仰头大笑,抬手卸下头盔扔到一边,轻撩散落在眼前的灰发,长舒了一口气,[如今的圣皇形同傀儡,承认与否对我再无意义,何需执着于王位?]说话之时,眼皮半垂看着地面,经年听出他话中带着一抹悲哀,却不点破,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便静静等待,只听他压着嗓音低诉,[保护不了自己的人立身战场丝毫不惧,本该领兵迎战的将领却为一己私利弃手下兵士于不顾,擅离沙场,谁当为王,早见分晓!]
  经年听他言下之意是无心于王位,松口气之余又听他提什么战场,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想问他却又不知从何问起。鸱鸢低着头,半天没听见声响,不由抬眼望上去,见经年眉心紧皱,单手托着下巴,开口说了个[你],又不知如何接下去,当即明白她在犹疑什么,漠然道,[皇兄带着大批人马反上皇宫,不知这会儿杀得怎样,红日升天,时间也拖够了。]经年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呵呵……原来你是来拖咱后腿的,啥时候三皇子变成任人呼来唤去的小厮了?]虽说就算他不来,这边也决定等天明了再出发,但经年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倒还真有些愤愤然,一想到这鸱鸢胳膊肘往外拐就不顺气。
  鸱鸢不为所动,拄着斩马刀站起身来,[激我无用,以此换得你们去向,为这一战,小厮也当得甘愿。]经年看他攀着斩马刀吃力起身的样子,又听到他这一番话,不由动容,嘴唇一张正待开口,忽闻一声马嘶,随之传来急促有力的马蹄声,就见黑体白鬃的悍马狂奔至主人身前,前肢一屈,马胸覆地,似乎知道主人受创严重,不便踩踏上马。
  鸱鸢微微一笑,笑容中难得掺了一丝暖意,只见他伸手拍拍马头,侧身趴在马背上,待他调整好坐姿,[狂座]才慢慢立身。鸱鸢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和一筒竹简甩到经年手上,[将这二物交给皇兄,有令牌在手,能收纳大半兵力,那竹简上记着战死众将的户籍家室,叫皇兄莫忘了隔季点拨银两以维持生计。]他控兵严苛,对待下属也极其残虐,但该做的事却一样也没漏做,只是不屑对外声张罢了。
  令牌对于将领意义非常,交出令牌即相当于交出兵权,经年默默地将令牌和竹简收于怀中,见他轻扯缰绳掉转马头,欲往的方向却是与皇城背道而驰,不禁追上数步,问道,[你要去哪里?]她自然知道以鸱鸢的个性绝不会折返皇城,经此一事,对于太子,他无疑是个威胁,殿下即位绝不会留个隐患在身边,回去,不是被驱逐便是入狱,更甚者还得赔上一条命,皇威无情,经年早见识过。
  鸱鸢上身前倾,半靠在马脖子上,偏头看向[尸五爷],不回答经年的问话,只有气无力道,[帮我卸下这一身重担,不知多久没这么*****,待鸱鸢好好喘口气,尸五爷,下次我便毫无顾虑放手一搏,你可还会接受?]
  [尸五爷]侧身将[玄罪]往地上一插,鸱鸢知道插剑的举动是对武者怀有敬意的表现,当即一笑,整个人软趴在坐骑身上失去了知觉。[狂座]跺了跺前蹄,朝着经年这边喷出一口气,转头径往下坡道小跑而去。
  经年叹了口气,见[尸五爷]拔出[玄罪]送过来,五指一张,将剑收回体内,拉着他顺着来时路往回走,边走边琢磨是要和[尸五爷]直接往皇城去,还是先折返阎王寺,若卢怀任是个不相干的人,她则没这层顾虑,偏偏那个刑天本是陈木,两个人曾是至交,现在这会儿,经年既不想牵累旁人一道趟这趟浑水,又觉得怎么也该知会一声。
  正踌躇间,卢怀任远远迎面而来,见到经年招了招手,一路奔到近前,粗喘几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总算是赶上了,要迟来一步……小妹子……你铁又要丢下大哥单溜了!]
  经年眼珠一转,眯眼笑道,[怎么会呢?大哥你多心了,经年不正打算回去么?]她刚刚打定主意带卢怀任同行,是考虑到以此人的个性哪怕是孤身一人也会直闯虎穴,与其这样不如带在身边保险,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这句话自有它的道理。
  卢怀任斜眼瞥她,满目的不信任,经年知道是自个儿老是诓他,把他给诓怕了,虽说是出于谨慎戒备,到这会儿确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好像那人家的真心当驴肝肺,也怨不得他人猜疑,只抓抓后脑,干笑道,[卢大哥,咱们是回去跟还情姑娘打声招呼,还是直接赶路?]说罢抬头看天。
  卢怀任道,[甭打什么招呼了,那姑娘说日昼之象会持续一天一夜,那啥形魔就在这时段引肉体魔化,趁热打铁,等到他元神合一可就难制咯!]经年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乐道,[看来那姑娘对大哥你透露不少事儿,我还以为她啥都不会说呢!]说这话时,注意到卢怀任眼神一暗,也没放在心上,转而对[尸五爷]道,[五爷,咱们要加快脚程了,您不会怨经年给您找麻烦吧?]见五爷稍用力反握她的手,微微一笑,对卢怀任点了点头,三道身影拔地纵起,[嗖嗖嗖]跃下坡头。
  还情手捧灵碑站在阎王寺塔基下,看着逐渐交会的日月,鲜血不停地从脚镣隙缝渗下,溃烂的皮肉深可见骨,但她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仿若受伤的人不是自己,依旧昂首挺立,突然,灵碑泛出一片红光,若隐若现,时明时暗。还情举碑到眼前,看着碑身浮现一行字——[代劫立功,此地罪程将尽。]
  还情嫣然一笑,满目柔色,将灵碑抱入怀中,低叹,[陨星乃是天命,相会即是缘起,是造化弄人,亦或是人心迷障,谁……才能堪得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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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2:2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0. 封魔(上)

  再说经年一行自土窑镇直穿而过,沿途只看到满地散落着箩筐,斗笠等物事,想来上京赶集的摊贩旅客早逃的逃散的散,就连镇前的村落里也瞧不见半个人影。
  出了土窑镇,又往南跑到一个岔路口,这口子风大,沙尘阵阵掠过,经年停步朝脚前望了望,回头对卢怀任道,[看来殿下带着大批人马打这横道上过来。]说着横臂从左到右一比划。
  卢怀任顺着她的指向扫过去,就见土道上陷着一排排马蹄印,风卷着沙一层铺过一层,把那印子遮得浅浅的,就像浮在地面上一般。他看向隐约现在红光中的皇城,心下焦急,直道,[咱们赶紧去,那公子爷哪是打仗的料,可别先被人给打了!]
  经年倒是不怎么担心,近来西境边界战事不断,前不久兵部又拨了两师兵马前去支援,主要兵力用于对外征讨,城防便相对薄弱,如果没有几分把握哪敢贸然兴兵*****?
  况且殿下的后台可不单单只有一个贤丞相,那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恐怕连殿下自己都毫无所察。
  经年不经意想到玄影,几段回忆在脑中闪过,心里头着实奇怪,且不说元天师和刑天这两妖孽兴风作浪,殿下都走到*****这份上了怎的还不见那批保皇派出来护驾?
  但见卢怀任够直脖颈朝前张望,心知他这么急可不光为了殿下,也不多废心思瞎琢磨,开口道,[赶早比赶迟……]话说了一半嘎然而止,后偏头望向东边。
  卢怀任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还没看出什么道道来,又听经年低语,[有人过来了。]
  卢怀任竖直耳朵,果然听见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到近,声音越来越响,不出半刻,远远看见一人策马狂奔过来,在漫天红光的映照下,即便距离甚远,眉目也能分辨得清楚,来人正是先前遭受重创的诸葛守。
  经年见他跨在马上,身子随着剧烈的颠簸七摇八晃,像是随时会被颠下马来一般,心想:这才过了几天,小道爷内伤外患,不休养个一年半载的哪成?这会儿居然还敢玩命狂奔,真好胆色。
  这么想着,脚已经迈上前,卢怀任和[尸五爷]跟在后面,一起迎了过去。
  这时,诸葛守也瞧见了他们,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驱马跑到近处,陡然身子一歪,双手松脱了缰绳,眼见就要滑下马背。
  经年单脚猛一蹬地,一跃腾到马头上方,兜手一捞,把诸葛守夹在肋下,侧翻半圈,脚尖在马鞍上一点,轻飘飘地落到地上,那马儿又朝前奔出数丈才缓缓停蹄。
  经年放诸葛守下地,指点他左胸的定心穴,又覆掌上去以内力助他调息,之后扶他坐在地上,笑道,[道爷,您可又把经年给吓坏了,不乖乖养伤玩儿什么飙马呀?]
  诸葛守抬袖擦擦额上的汗珠,横了她一眼,微喘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消遣我。]抬眼间瞟到站在她身后的[尸五爷],一愣之下,喃喃道,[抢回来了?]
  他总觉着哪边看得不大对劲,但心有旁骛,也就没往深里想,只对经年道,[殿下这个混蛋拨了我爹的人马反上朝去了!!]
  原来那日玄影说向丞相府求援并不单单是要把他送回去养伤,贤臣相告老还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说是受宠臣排挤,实则是殿下在外培养势力的暗桩,这私底下的往来诸葛守这个做儿子的都没听他老人家吐过半个字。
  不久前,诸葛守也想过一旦到了万不得已的当口,就断绝关系以避免家人受到牵连,贤臣相这种刻意隐瞒事实的心思,和着一揣磨,他哪有猜不透的道理?但是,看透归看透,谅解归谅解,怄气还是难免。
  卢怀任是江湖浪荡子,对这些权势之争没个概念,是以听诸葛守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也只听出太子殿下搬兵*****这事儿,但经年心里可就明白得很,虽说从没特意关心过宫里的是是非非,但人活得久了,八卦也听得多,再加上她前不久在朝中呆过一阵子,不会讲故事还能不会听吗?
  殿下暗中招兵买马,就是为了对抗以元天师为首,拥立鸱鸢为太子的那股势力,就算能顺利继承皇位,但这位子哪是能坐得稳的?宫里遍布敌人的眼线,如果身边没有一群实打实的亲信,被篡位还不是迟早的事。
  再说那贤丞相,为人豪爽,不仅重情义,更是胸怀壮志,忧国忧民,皇帝老糊涂了任妖孽肆意妄为,贤丞相不挺身而出反倒退居宫墙外,这也稀奇得很,不就是为了和殿下来个内外呼应么?
  当然,经年本身倒不担心什么篡位不篡位的繁琐事儿。想当年她自个儿就是因为不小心露了真面目,被保皇派的当作威胁到皇权的逆流势力,一脚踹出宫门,那群老迂腐只认皇册上死规矩,那规矩说了只有皇后生的娃才能继承王位,哪怕生出来个痴呆的也得黄袍加身,坐皇椅坐到死。
  所以殿下的皇位谁也夺不去,就算他哪天做皇帝做腻了想让位,那群老迂腐也不会轻松放人。
  经年自然不会把这些事说给旁人听,她也有心瞧瞧究竟到哪一步才能把潜藏在地底的那股暗流给逼上台面来。
  想到这里,经年轻哼了一声,偏头见诸葛守圆瞪双眼,眼珠子里像烧了两把火,不由调侃道,[道爷,你看你气成这样脸都没红,血少啊~顺顺气儿,保重呐!]
  这会儿诸葛守可没心思跟她唇枪舌剑,只拽住经年的衣袖,急道,[我爹跟着殿下一块儿去了,他老人家前些日子刚生了场重病,我怕他顶不住……]说到这儿只觉得伤处一阵刺痛,忙伸手压上去。
  经年心想这老子儿子还真是一个样儿,没事专逞能,在这节骨眼上,也不想跟他多磨嘴皮子,直道,[你来不来和他顶不顶得住也没关系,咱这就赶过去帮着*****,你回家歇着吧。]
  经年说这话时故意带上嫌弃的口气,就是想叫他好好垫垫自个儿的斤两,诸葛守倒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这会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活脱脱一个大累赘。不过,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撑到了这儿,说什么也要见到自家老头子平安无事才甘心。
  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求经年带他一同进宫准会被拒绝,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哑哑道,[说的也是,贫道这身子……就不拖累你们了。]说罢屈指放到嘴边吹了个口哨。
  本还悠悠哉哉原地打转的马一听这哨音立时仰蹄长嘶,[嗒嗒嗒]小跑到诸葛守身旁。
  卢怀任见他攀着马鞍起身,看起来特别吃力,不由多嘴,[小爷,我瞧你虚得很,被这马驮来驮去的不打紧么?]
  诸葛守瞪了他一眼,本不想说话,但看到经年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瞅过来,心里直打突,忙别开眼睛看着马蹄子,轻声道,[得……我牵马走到前面村口租马车回去总成了吧……]
  这幅心虚的样子连粗神经的卢怀任见了都生疑,经年和他同行的这段日子里,也多少摸出这小道的脾气,只听她呵呵一笑,叹了口气,[我说道爷,您一讲违心话呀,那对招子就飘来游去。]想也知道他现下这番乖顺根本是打算阳奉阴违,偷偷跟在他们后面混进宫去。
  诸葛守一愣,见她满脸促狭,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窥破,顿生羞窘,原本都牵马打算说告别辞了,这会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杵在原地兀自发呆。
  经年知道他面皮薄,也就不再出言逗弄,抬眼看看天头越聚越厚的红云,蹙了蹙眉,又把视线拉回诸葛守身上,打了个哈气,闷声道,[带你一道儿去看看是没问题,但兵多人乱的,咱们也没法子分神照顾你,你在城门外侯着,我进去瞧见你爹就一棍子打晕他再拖出来给你,你们爷儿俩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吧!]
  经年这话说得虽不中听,但正遂了诸葛守的心意,而且讲什么一棍子打晕,也不可能真伤到哪边,于是也不计较她说话没个尊重,点头道,[成,贫道听你的就是。]
  经年和卢怀任相顾一眼,就见卢怀任没辙地抓抓后脑,走过去一把提起诸葛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稳当当地坐在马上了,卢怀任自他身后抄手向前拉起缰绳,轻轻一抖,两腿使力一夹,[驾]一声,那马便放蹄直朝皇城疾奔。
  待二人一马跑得只剩豆大的影子,经年和[尸五爷]才双双拔地而起,追着那影子赶过去。
  卢怀任和诸葛守策马在前,经年和[尸五爷]紧随其后,又奔波百余里,一路上人尸马尸交叠,残矛断刃摊了满地,看来还没入宫就杀开了。
  至皇城北门,就见城门大敞,一辆开城车斜斜倒在门边,城外兵将的尸身上均插满了流焰箭,遍地草皮被烧得焦黑,还冒着滚滚浓烟。
  经年注意到城外死兵身上穿的青盔皮甲都是同色同款,和宫里护卫一模一样,照常理来说,两军交战,对立双方都是以服饰来分辨敌我。殿下让部署与敌方同款着装,无非是想混淆敌方视线,而这招却是把双刃剑,要能保证敌乱我不乱,倒是难上加难,殿下若不是有十成把握就是抱着以乱制乱的拼命心态。
  经年观察完战地,回头示意卢怀任带诸葛守下马,指着城墙拐角处的一株大树道,[道爷,您在那儿歇会儿吧,记得把马牵好,虽说这会儿战场转到里边儿去了,但难保不出什么差子,有啥事,赶紧上马溜得越远越好。]
  诸葛守圆瞪着眼睛盯着她瞧,嘴巴张了张,又偏头看向卢怀任,吐了两个字[你们],就再也接不下去了。
  经年看到他眼周红了一圈,心下一软,柔声道,[好啦,甭担心咱们。]
  诸葛守垂下眼点点头,只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但还是抬手拍了拍经年的肩膀,又朝卢怀任抱拳拱礼,[保重!]说完转身去拉马绳。
  卢怀任凑近经年窃窃道,[小道士今儿吃错药啦?]经年边往城里走边笑着回头挖苦他,[是大哥您神经接岔了。]
  卢怀任哈哈一笑,几大步跨在她身后,刚走进大门踏上城砖,突然听得一声巨响,就见一枚火弹像流星般直窜天际,鼓声成串接踵传来,不久,远远看见宫墙后面的高台上立起一根凤翎大纛,旗纛上沿吊着一团物事,随着招展的旗布左右晃荡。
  经年定睛细瞧,那物事竟然是一颗人头,只不过白发披散在脸前,看不清面容,但会悬首示众的,肯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将,正自惊疑不定,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叫——[爹!!]
  经年心下一紧,回头望去,就见诸葛守仰面瞠目,双唇微张,面色惨白,一手死死压在胸口上,另一只手握着缰绳,攥得紧紧的。
  卢怀任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吊在上面的人头。眼神来回几番,[啊]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经年常年在外漂泊,听百姓们闲话家常,说到官家的事,自不会漏了贤丞相,每每提及总是赞不绝口,再加上宫里的见闻,是以对这老臣颇有好感。
  现下看诸葛守这般,经年心里头也是不好受,一来惋惜,再则,亲人死在面前的心情她也体会过,此刻虽不能说是感同身受,但到底会受些影响。
  人说父子连心,方才那诸葛守胸口刺痛的时候,正是贤丞相断首的瞬间,当时只道是伤痛发作,也未及多想。后旗杆上悬起人头,经年等人尚未看清,诸葛守却一眼便识了出来,当下如遭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
  杵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抬脚一步一步往城门前挪,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盯着那首级,却是半滴泪也不见落下。
  经年侧身斜倚门前,在诸葛守与她擦肩而过时,猛抬臂一记背手刀正中其后颈,就见诸葛守摇晃了两下,往前倾倒去。
  经年将手一捞,把那瘫软的身子拦腰圈住,举臂往肩上一扛,两大步跨下台阶,回头朝贤丞相的首级望了望,轻叹一口气,又看看[尸五爷]和卢怀任,道了声[等我],便点足往西飞窜出去,几番腾跃后便跑得不见踪影。
  卢怀任知道经年是要先将诸葛守送到安全的地方,方才若那姑娘不动手,他也会叫小道爷先睡一觉。虽说这只能缓得一时伤痛,待他醒后仍然要面对丧父的打击,但在这赶着去拼命的当口,多一分顾虑就少几分胜算。
  卢怀任抬头望天,竖双臂高举过头顶,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自言自语道,[多大事儿没经历过,怎的还紧张起来,真龟孙啊!]
  不出半盏茶的工夫,经年已回返城门前,再不耽搁,领[尸五爷]和卢怀任自翠石大道直奔凤尾三关,不绕弯不过巷,攀壁上檐,循着鼓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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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2: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1. 封魔(中)

  经年瞪圆了双眼,瞅着那白花花的一片,长长吐了口气,[连库里存着的备用货都折腾出来啦?几百年过去了,这白衫白裤的式样还不改改,啧……]
  说到这个,经年不由得笑了起来,想当初[尸五爷]可就差点儿被人套上这款御尸专属的[朝服],好在她拐带得早,溜出皇宫不久就先挣钱给[尸五爷]整了套称头称脸的衫子,想那会儿,[尸五爷]还没长头发呢,光溜溜的脑袋配一身光鲜活亮的长袍,看在旁人眼里是怎么看怎么怪异,就经年越瞧越顺眼。
  眼见着对面一大群蹬蹬跳过来,经年心里直泛嘀咕。她往侧方滑出数步,对着斜吊在阀门上的粗铁链比划了一下,对[尸五爷]点点头。就见[尸五爷]蹭地跃到铁链上站定,弯身直臂,两手各捞过左右两边的链子朝上猛力一拽,就靠着这股蛮力硬是把腕粗的铁链给扯断了。铁阀门轰然铺下,着地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经年凑过头看看里边儿的战况,见玄影拿着令牌和竹简站在一排黑甲兵身前,方才还把斩马刀舞得虎虎生风的将士们这会儿都拄原地立正,看来三皇子的信物起到休战符的效用了。除了黑甲铁骑兵,其他小兵嘎达压根不够看,况且战鼓破了,旗子被揭了,领兵的还高高挂在旗杆上晃荡,经这么一搅和,还有几个提得起士气再来干一场?说不准这还是殿下笼络军心的好时机呢!
  她朝尸五爷使了个眼色,刚准备抬脚,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大喊,[小妹子!!]
  扭头一看,可不是卢怀任那高喉咙大嗓门儿的正从高台上跃下来,待着地跑过来站定,已是气喘吁吁,只张着嘴哈来哈去,就见他抬手抹了把汗,上气不接下气道,[好在我赶得及时,小妹子,你可甭想自个儿先窜!]
  这牛脾气的人自是有一股不屈不挠的坚韧精神,经年本来也不是刻意要撇下他,但瞧他较真的模样居然还真自觉有点儿愧疚,于是搔搔后脑,讪讪笑道,[哎呀,我这回可真差点儿把大哥您给忽悠了~对不住,对不住!]
  卢怀任顺了顺气,转身正对不远处的尸群,看着那庞大的数量,不由心下暗惊,他紧蹙双眉,沉声问道,[先不说这些,得赶紧把眼前的麻烦收拾掉,这么多挨个换符还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
  经年偏头对他眨了眨眼,[就是呀!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咯!]
  [啥?]
  卢怀任还没吃透她话里的意思,就感到胸前一紧,回头见是尸五爷拎住他背后衣物,刚想开口问话,就觉得身子一震,脚底浮空,整个人被尸五爷提着往前直冲,经年紧紧跟随在侧。
  跑到尸群近处,他们腾身直起,踩踏御尸头顶,一路飞纵向朱雀门,其间尸群里不断有僵尸跳出来拦阻,都被尸五爷和经年轻易绕开。那些被跃过的僵尸也不追赶,拦阻不成又跟着大部队一跳一跳的继续朝校场进发。
  卢怀任又惊又急,苦于挣脱不开尸五爷铁钳般的手,只得犟着脖子朝经年叫道,[小妹子,咱逃了不是给公子爷为难吗?他那边打着仗,哪还能应付得了那么多死东西?]
  经年回道,[有了三皇子的信物,这场仗殿下是稳赢,多揽几把将士归到自个儿旗下还不凭他一句话?咱帮他一起收拾了,他可不就成大闲人了?这不成!不公平!]
  卢怀任给她说得哭笑不得,想起刚刚站在城台边看到尸五爷扯断锁链那一幕,不由随口问道,[敢情放阀门下来就是给那群死东西打通出入口啊?]
  经年哈哈一笑,[瞧您把经年说的,我这不是在给殿下行方便吗?反正是顺手~]
  虽然开阀门的机关设在高台一角的鸟瞰巢里,但凭玄影的身手,要弄断几根铁链根本是小菜一碟,所以经年叫尸五爷代劳完全是多此一举,说是顺手帮忙也没什么不妥。
  但卢怀任这一根筋通到底的直爽汉子哪晓得经年肚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早在群尸涌出朱雀门的那一刻,经年就看出来那些僵尸脸上贴的黄纸符力不大,就和土窑镇那里的无头尸差不多,虽然攻击力度能达到一般御尸的强度,但行动迟缓,机动性不足,纯粹以量唬人,要是不开阀门,估计连百来丈的高台都飞不上去,只能聚在门前原地蹦跶。
  殿下那厮收了三皇子的兵权,底气一足,冲动自然而然就会消减,宫里宫外的威胁除了元天师和刑天基本上可说是一扫而空,偏偏那个刑天是只彻头彻尾的大妖孽,依殿下一贯谨慎的行事作风来看,如果尸群冲不进校场里,他十有八九会叫玄影先赶到最终目的地探查敌情。
  但如果尸群和军队正面冲突,玄影就势必被捆在殿下马前当个称职的护卫。当然,就算阀门没放下来,殿下主动迎击御尸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一大群死东西隔着两堵墙在外边儿蹦来跳去,谁能保证不出意外状况?就算殿下不怕死,玄影哪敢留着一堆隐患自己就先撒手单溜了?
  所以经年放着不管也是指望靠这一大批尸群来拖延时间,免得殿下太早追上来,一想到那么一个大累赘拖着身后一干小累赘围拥在刑天身周喊打喊杀的情形就让她冷汗直冒。
  除了这些有的没的顾虑,经年对殿下还带着些私人的情绪,连她自己也琢磨不透,索性把那部分感觉抛到一边无视掉。
  跳过门楼,尸五爷放下卢怀任,三人一齐奔入碑羽正殿前院,再沿着宫墙一路右拐,直抵祭脏堂。
  堂前入口被一群身穿官服的大臣们围得严严实实,里面有好些熟面孔,都是经年前些日子入宫当差时照过面的。那群人个个垂头耸肩,站在原地晃来晃去,胸口衣物都破了个洞。
  经年变换双眼朝那洞眼儿里一一望过去,这一看可了不得,面前这群大臣们不仅被人在心脏里埋了符,周身还闪着盈盈的绿光。
  经年横臂拦住后赶上来的卢怀任往前跑,试探着走了几步,约摸走到离入口三丈的距离,那些大臣摆出了俯冲的姿势,经年迅速退后,他们又恢复原先的站姿,看来符咒里有限定攻击范围。
  卢怀任皱眉道,[这些家伙的样子和土窑镇石板子里面那怪人……那将军挺像,被人给下了符吧!]
  他脑袋没经年那么机灵,但尸官该有的洞察力可不比旁人少,眼前这干家伙只瞧一眼就分辨出来。
  但经年没指示,卢怀任也不敢擅自行动,只问道,[小妹子,你打算咋办?还是先换了符再说?]
  经年摇了摇头,[就算换了符也不成,他们被下了双重控咒,就算符失效了,还是一样能□纵,你想想,替心符是埋到心脏里头,只要一抽出来,宿主是死定了,但死归死,尸身还在,连僵尸都能一下操个成百上千的,把这区区一小堆拎起来压根不成问题。]
  经年比划了一下,竖起小指在卢怀任眼前晃了晃,又道,[现在这些大臣还活着,咱犯不着粘这个腥,入口前面有结界,符力挺强的,到时我给它先撑出个口子,大哥你可得跟紧,不然等到符界封闭起来可就再难出入了。]
  她这么一说,卢怀任倒是困惑起来,皱眉问道,[我说小妹子,何不干脆一口气破了那劳什子界,你既然有本事撑过界,要破起来也不是难事儿吧?]
  不管是干尸官还是做道士,遇到符界基本上就两条路——破,要么绕道,撑过界这种手段多半用在不想被符主发现的特殊情况下,而且耗时费力,要把力道拿捏妥当,太弱了撑不开,太强了吧又会不慎把符界弄破,就算是老练的行家都不敢轻易玩儿这手。
  当然,卢怀任信得过经年,他不解也就是觉着从校场城战一路跑到这儿,闹得都翻天了,还怕里面的主儿没察觉这动静吗?比起撑过界,提气爆个符倒还省点力气。
  经年看他的表情就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笑道,[卢大哥,都说了不沾腥,自然不能叫他们进去碍事儿呀。]
  卢怀任掌拍脑门,这句话就像一棒子把脑袋给敲清醒了,他不禁嘟哝,[瞧我,咋就那么死脑筋,这符界不止阻了咱们,活的死的可一并给隔了出来,这些个官员可不都是随便丢出来拖咱们后腿的?把人命都当狗屎了,他奶奶的!]
  卢怀任本来就有口气堵在心口,这会儿看到面前摇摇晃晃的一群活死人,更是一头恼火,忍不住骂骂咧咧。
  经年瞧他满脸怒容不禁心虚,她可是没安什么好心,等会儿殿下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就巴望这些家伙能顶用了。
  经年瞧出笼罩在大臣们身周的绿光和当时强掳尸五爷时,青龙镜镜面上放出的光一样,想是刑天借青龙镜增效控符所致,是以这些家伙不像普通僵尸那么好对付。而且干他们这行的最忌沾活人的血,还都是朝中重臣。
  经年回头瞟了一眼,又看了看卢怀任,心想,宫里面的事可不那么简单,今儿是功臣搞不好一觉起来就成罪人了。
  经年亲历的变故早让心里头结了个疙瘩,如果光她自己和尸五爷倒也无所谓,就怕卢怀任一腔热血到头来全洒在冰锥子上,虽说陈木的事他也不算局外人,也不纯是倒贴人情,但这半路认的[大哥],经年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但这番心思只在肚里过过,从没考虑要说出来,经年化出[玄罪],不经意瞥到[尸五爷]垂着的左臂微抬了一下,她当即笑道,[这个经年来就成啦,五爷休息休息,里边儿还有头大肥牛等着咱们哪!]
  经年这句话大有[杀鸡焉用宰牛刀]的意思,宰牛刀当然得用在牛身上。这是她拿手的说笑话绝活,只不过一个反应不灵便的尸五爷加一个心有旁骛的血性汉子,没人给她这份幽默捧场罢了。
  经年也不在意,自己笑了两声,喝道,[上了!帮我先拖住他们!]俯身直冲上前,尸五爷几乎同时拔脚,卢怀任[喂喂]叫了两声,赶忙跟进。
  经年避开大臣的攻击直接绕到符界前,留尸五爷和卢怀任打掩护。只见她气聚剑身,将玄罪一点点送入符界内,直到长剑整个没入只留剑柄在外,经年从怀中掏出一张书着[开]字的符纸往前一拍,那纸就像被贴上墙面一般竖在眼前。
  经年口中喃喃念咒,符纸纸面上放出金光,接着往下蔓延,直汇聚到剑柄前,顺着剑背游走到剑尖,形成一道光栏,随着经年念咒速度加快,纸面上的金光也越来越强盛,光栏逐渐向外扩张。
  寻常人看不到符界,经年这番举动看在外行人眼里顶多就是在施法,说施法也不为过,只不过里面的玄机只有行家才体会得出来。经年先把玄罪塞入符界就是为了让媒介渗入,再通过外面的符纸相连,那道贯穿符界内外的光栏就是人为造出一条临时通道,随着不断扩展强行撑开符界,这要维持起来相当不容易,一旦施咒的人不再续力,符界立马就会把光栏给吞噬掉。
  尸官道士们不敢用这一招除却太耗力还有就是怕撑过界中途不小心一个失手,正巧自个儿和同伙还没完全通过符界,那可就完蛋了,要是被卡在结界里,真是神仙也难救。
  经年闭眼凝神,尸五爷和卢怀任这边一拳那边一脚,气力多少都有保留,只让那群活死人没机会闯进经年十步之内。
  不出半刻,那道光栏已展至二人并立的宽头,经年头也不回,只叫道,[成了!闪人!]
  尸五爷单脚着地,横腿一扫,把面前十来个大臣扫飞出去,然后将身一跃,一下就窜进光栏里,卢怀任也不敢耽搁,砰砰砰几拳捶倒纠缠上来的家伙,反身跑到经年身边,肩膀一缩,钻了进去,经年握着玄罪背对着卢怀任,一边跟着退后一边还不停念咒,这时候有几个大臣冲了过来,卢怀任这时已经过了光栏,经年点足往后一跳,顺手拔出玄罪,就见光栏忽的一声散了去,那几个大臣就这么撞在符界上。
  经年嘘了一口气,看着外面一群龇牙咧嘴绕着符界转悠的家伙,嘿嘿笑了两声,[还好我抽得快,不然你们可就被夹在里面了~不用谢我好心了~]说罢还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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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2:2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2. 封魔(下)

  卢怀任抹了把汗,看她对着外面挤眉弄眼,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扯高嗓门道,[小妹子!走咯!]
  经年摆了摆手,示意他稍等,绕着围墙转了一圈,走到角落处蹲身,玄罪倒插在地面石板缝隙间横向划过,转动手腕压在剑柄上一按,一整块厚厚的石板就被挑了开来,她将石板挪到一边,握拳在那板子下的土地上猛捶了几拳,捣出个窟窿来,再把手伸进去掏了会儿,把湿泥耙出来,这才卸下肩上的包袱,小心翼翼放到那窟窿里,接着把石板复又盖上去。
  卢怀任看着她在那石板周围又下了一道符界,不由暗暗惊叹,在他人所设的符界内还能再架起一道屏障,那是极少数上承修为的仙师神道才做得来,眼前这小姑娘竟然不费吹灰之力,手指轻轻一弹就将符咒给引了进去。
  卢怀任早察觉经年不是泛泛之辈,但每每以为她尽了七八分力,待她再展身手的时候,又觉得前面那七八分不过才十之二三。
  经年将那处打点好才举步往通神道上迈去,尸五爷缓缓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没见卢怀任跟上,经年回头一瞧,见他还愣在原地注视着那块石板,不由叫唤道,[卢大哥!还在给丞相爷行礼啊?你不走咱可先跑路了!老天不等人呀!]她指指天边愈见稀薄的红云,又道,[这月昼的天象一过,阵法一成,刑天那厮被封住的魂可就全解放了,到时候咱都得完蛋!]
  卢怀任忙不迭赶了几步到经年身边,与她并肩进入通神道,边跑边调侃,[小妹子你可甭光说我,前边儿你不也耽搁了会儿?]
  经年嘻嘻一笑,[要打硬战,咱不能拖着老爷子一块儿呀,打坏了怎么跟小道爷交代?]
  这道理卢怀任当然晓得,他说的耽搁时间指的是经年方才对着符界外的活死人扮鬼脸那事儿,他正想开口说明,却不意瞥见经年垂头轻叹,心下一顿,眼前浮起诸葛守那张煞白煞白的脸,打趣的话都到了喉咙口又被硬生生吞了下去,只低喃了一句,[也是啊,一把年纪还折腾来折腾去,苦了自个儿也苦了小道爷……]
  说起这个,二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好在都生得一派乐天性子,忧郁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不,通神道过了一半,经年又开了话茬,[卢大哥,咱们商量商量等会儿进去怎么对付那两只妖孽?]
  卢怀任伸出两根指头搓了搓鼻子,嘿了一声,道,[那还不简单,大的你们挑,杂鱼你大哥扛!]
  他这么爽快倒叫经年诧异了,依他那个性,不拖着刑天问个水落石出哪会善罢甘休?那声[仁兄]岂是叫假的?这一路上下来,看卢怀任对陈木的细心就知道那对他来说不是一具普通行头,再回想风花谷陈木发狂那会儿,把卢怀任紧张得啥都顾不上了,这兄弟情深在刑天看来也许只是一场骗局,但在卢怀任心里,那可是实打实的亲身经历。
  叙述过往的时候,卢怀任就像着了魔失了魂一样,那不仅仅是回忆起亲人被杀的悲痛,更多则是遭挚友背叛那种不可置信与怒气交织冲撞的激烈情感。是以经年本想他会把刑天当作私事一肩担下来,就算自觉功力大不如人也决不会让步,少说是要上一起上的程度。没想到他大方的很,说让就让了个彻底。
  卢怀任给她盯得直发窘,硬是扯出个僵笑,道,[嘿,可别心里头说俺没胆儿,就怕大哥出了什么岔子拖累了小妹子,对头可不是什么寻常货色,私事归私事,可不能因小误大,你说是不是?]
  经年嘻嘻一笑,朗声应道,[是!大哥说的都是!小妹子不该看低了您~]
  卢怀任轻嗯一声,拐了最后一道弯,祭胀堂的入口顿入眼底,两人不再开口说话,均凝神聚气,小心提防。
  那入口的大门前不久被尸五爷毁了大半,门槛被踢出个豁口,堂里的血浆水溢出来,顺着台阶一层一层往下淌,直漫入通神道内,浓血和着肉泥铺了一地。
  经年一行飞奔到入口处停了下来,经年先探头看了一看,率先跨了进去,卢怀任和尸五爷紧随其后。
  入得堂中,但见两边案台上的人头还在原处,摆设也无甚变化,只是人头口中含着的黑珠颗颗犹如洒了银粉一般透亮非常,珠面上刻的符阵凹槽里红光流窜。堂中法阵散射出夺目的光华,一人居中而立,隔着光幕,身影朦朦胧胧。
  经年变换双眼环视四周,最后将视线定在堂中法阵内,蹙眉低喃,[怪了……]
  卢怀任正待开口问哪里怪,却听一声低笑幽幽传来,他只觉得那笑声异常轻柔,但听在耳里却感周身发寒,像掉入冰窟似的。
  经年二话不说,掏出一张黑符擦过玄罪刃身,那符纸登时冒出一簇鲜红的火苗,她挥臂将其掷出,在符纸即将触上法阵之际,陡然收臂,低喝一声,[破!]
  就见纸面上那一小簇火苗猛地窜升数丈之高,在法阵顶端汇聚成一大团火球,轰一声直坠而下,疾如飞瀑,倾盆直泻。
  这一下可叫卢怀任瞪直了双眼,瞧着那法阵转瞬就成了个大火笼,只张大了口,啊了半天啊不出一句话来。
  经年催动阳气,借玄罪又向黑符发送出几波火焰,但那法阵坚若磐石,那火瀑势头汹涌,却无法冲破阵界,被尽数排向两边,飞溅的火星子掉下来,只砸的是血水四射,红烟蒸腾。
  卢怀任见经年一上来就卯足了劲儿,自己也不甘示弱,捋了捋袖子,叫道,[你爷爷好久没使符了,这回也来露两手。]
  说着从怀里摸出黄符,左手食指放嘴里嘎吱一咬,用拇指略微搓了两下,挤出豆大一粒血珠子,往符面上画了几道,口中喃喃念咒,突地弹指激射,将那符纸送至黑符斜上方,振臂喝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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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2:2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就见从那符面血痕中析出一道白气盘旋上升,越旋越疾,越转越粗,只闻呼啸声不绝于耳,一股强劲的气流破雾而出,将周遭的火焰卷入其中,顷刻便化为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将法阵自上至下团团围绕起来。
  经年吹了声口哨,偏头笑道,[这不是翔空阵里边儿最高境界的腾龙缚么?哟,卢大哥,敢情你之前都藏了招?]
  卢怀任苦哈哈一笑,自嘲道,[我这算啥藏招,要不是有小妹子的火符在前,嫩风一撩,给人家扇个凉都不够。]
  卢怀任说得谦虚,却也真有几分惭愧之意,他自不知晓经年底细,只道自己学艺不精,天分不足,只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轻易就给超过了,现下他心态倒还平和,换作遇到变故之前那般火爆性子,只怕不甘之余又不顾自身底限,想方设法提升功力,难保不走上歪路子。
  修行符咒法术分阴阳五行,翔空阵正属阳木之巺,即御风术,举凡五行之术,最高境界都是化无形为有形,托形赋灵而铸之,就好比经年之前使用的狱道火龙缚也是阳火属性的上层咒术。
  翔空阵这招式虽厉害,无奈卢怀任火候不足,耍出来也就差不多大焰太阳剑第三式那般威力。卢怀仁知道自个儿修为尚浅,单使咒对敌,挑上强手如斯,只怕是螳臂当车,是以自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辅助经年,将符纸掷到火符近处,便于操控风力融合到火焰之中,再加上经年内力催动,风助火势,倒使火符咒力加成。
  就见经年紧握双拳,火龙便将那法阵愈缠愈紧,龙腹与结界相贴之处电光骤闪,噼啪声不绝于耳,热浪一波一波排出来,不多时,祭脏堂俨然成了个大火炕,挠是铜墙铁壁也经不住这大火龙扫去一尾巴,但那结界恁地坚固,任缠任裹就是纹丝不动,施在结界上的那股咒力反倒越来越强。
  卢怀任见那道本无形的结界像被染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随后像给水墨画铺淡彩一般,颜色逐层加深,随之火龙则越变越细,就宛如组成皮肉的火焰被那结界一点点吸收了去,只留下中心一副空架子。
  他忙倏的收力,转头正待对经年开口,却见她也缓缓垂下双臂,火龙滋一声熄灭,化作几圈浓烟升腾飘散。
  卢怀任面色凝重,哑哑道,[这结界有古怪,咱们的咒力像被它吸了过去!]
  经年轻嗯一声,眼珠子左右不停地转动,心道:世上有种武功可引他人内力为己用,是谓百川汇海,吸纳咒力也是同样道理,只不过符力得靠本身灵力催发而动,人体内原有阴阳两气,人在世时,阳气需得压得过阴气才能得保健康,所以一般符咒都是靠阳火催发,结界是靠符咒圈地为屏,其属性自然为阳,阳力对阳力哪有不排斥的道理?自然也就拼哪边强过哪边,谁会去关心自个儿咒力被对家吸收这没谱的事儿?虽说也有人好走偏门,非要反其道而行,但与自然相悖的事总不得长久,那些提炼阴修的到最后多是走火入魔,疯的疯,死的死,想要练成阴阳倒转之术,就只有舍身入魔这一法儿。
  想到这里,经年突然一拍脑门,心中暗叫:啊哟,那刑天本就是魔,只不过披了层死人皮,他造了个结界,当然里头尽是阴邪浊气,被些条条框框的常识给弄习惯了,脑子一时没转,倒白白送了他一顿大餐。
  她暗责自己大意,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满脑子想的不是眼前大敌,反而操心起不在眼前的东西。
  经年斜眼看向卢怀任,见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法阵,但眉间紧锁,眼神略有些发直,知道他八成在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大感烦恼。于是片刻不敢懈怠,戒备的同时眼角余光往四下里一一瞥过去,心里直道奇怪:本想法阵必会找人固守在外,哪料进来时却没看到元天师,还怕那家伙躲在什么地方伺机偷袭,方才特意变换双眼瞧了半天,却里里外外都没见着半个鬼影子,连两面镜子都不知去向。
  经年决意在这件事上插手插到底,一方面是曾答允过殿下要帮忙,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抢回两面镜子好给尸五爷升天,说来她自个儿都心虚,若两面镜子没落在刑天手里,她所谓的帮忙也就是在后面出点微薄助力,真遇到连火龙缚也制不服的强敌,她铁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这念头是贼了些,但那诸如天下兴衰,忧国忧民之类的口号在经年看来都是些牙疼话,什么大事比得过她身边的尸五爷呢?天下对她来说只要有条路能走就成了,等到帮尸五爷升了天,那她的天下也一并随五爷去了,还有啥好烦的?
  经年伸出手指揉了揉额心,不禁好笑在这当口自己居然还有心思想这想那,当下收敛心神,专心致志想对策。
  据她所知,引魔魂之术的法阵要靠足够的阴灵之气支撑稳固,到月昼之象结束其时,青龙镜封印被破,刑天的魔魂就会被完全释放出来,而白虎镜的作用就是以灵力保护容纳魔魂的肉身不被腐蚀,待到魂体合一,这术便算成功了。
  这一来,二面灵镜必然要与吸纳魔魂的肉身同在法阵内,但在那法阵之内却只有刑天寄宿的肉身,[是不是动用了障眼法]这念头在经年脑中一闪即逝,她倒不是妄自尊大,认为普天下没什么能躲得过她的鬼眼,只是觉得没有刻意隐藏的必要。可若没隐藏,那两面镜子又是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元天师私揣镜子逃窜出宫?想到先前他对刑天毕恭毕敬,极尽维护的痴态,又觉得不大可能,若然真是如此,也必定是受了刑天的指示。
  她心中一动,正要细想,却听见耳畔响起一声大吼,偏头看去,竟是卢怀任俯冲上前,他双手没拿符纸也没持武器,看他一路猛冲的劲头倒是大有一番以肉搏墙的架势。
  经年跺了跺脚,[还说不冲动,就这么撞上去不把鼻梁骨给撞断!]她朝旁使了个眼神,就见原本站得直挺挺的尸五爷双腿微屈,嗖地疾窜上前。
  卢怀任只感到耳畔风声呼啸,一道黑影自身侧一晃而过,定睛一瞧,竟是尸五爷擦肩而过,跑在前面,就这么一分神,脚步便缓了下来,只听到经年在后面叫唤,[五爷!一拳头就成了!]
  她对尸五爷的钢筋铁骨信心十足,但对方好歹是个魔头,造出的结界连火龙都破不了,自然也不是盖的,可舍不得拿五爷去[以身试界]。
  尸五爷遵令而行,跑近结界,左腿跨出一大步重重顿地,止住奔跑的势头,以腰部为支点,扭转上身带动右臂,一记直拳轰上界面。
  尸五爷这一拳没提动内力,凭的全是实打实的皮肉工夫,那结界自是吸纳不了,只听嗤一声,硕大的拳头竟塞入了那金红光屏里。
  卢怀任停在不远处,猛一拍大腿,叫道,[成了!]
  经年却不露喜色,见尸五爷的拳头慢慢往结界里伸,眉头倒竖,大声喝道,[五爷!退开!]说罢抢步上前。
  卢怀任两边各瞧一眼,见尸五爷蹬地后跃,抽出手之后整个身子向后翻腾两圈才落地,这才意识到不是尸五爷破开了那结界,而是那结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吸住了送过来的拳头,尸五爷需得后跃借力才能把拳头□。
  经年跑到尸五爷身边托起他的手左看右看,没发现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卢怀任瞠目怒视,灼灼的眼光像是要把结界烧出两个洞来,但那刑天一声不吭只管在里头看戏,可气煞人也,依着卢怀任的直性子,要在平常,这会儿早就[缩头龟][贼老鼠]地叫骂上了,但眼下他只是象征性地瞪了两眼,接着垂头走到经年身边,挨近了窃声道,[看来先破结界这法子行不通啊?要不我四处转转,看还有什么机关阵眼的?]
  经年心下大感诧异,她适才也在思索有没有他法破阵,若青龙镜和白虎镜都不在眼前这法阵内,那八成这法阵是摆着好看的,甚至只是用来拖他们的后腿,那闹失踪的元天师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又架了一个阵,说是什么引魔魂之术,将施术点设在这四大阴穴中央,摆设得煞有介事,但说到底,这术有谁见识过,就连经年自个儿也是听人传述,加上翻查的一点有限文史,有几分真实几分编造可就不敢说了,只有二镜的功用曾听天尊寺方丈提过,心下略有定数。
  但这建议自卢怀任口里说出来倒真叫经年意外,一来卢怀任不知道青龙镜,白虎镜于法阵的必要之处,就算知道,他也没办法像经年那样用鬼眼窥伺阵内,自然不晓得两面镜子此刻不在阵中。二来他的性子太过耿直,又易冲动,刑天于他还有些牵扯不清的渊源,要是能冷静去面对也不会像方才一样拔腿横冲直撞。
  卢怀任见她眼神狐疑的望过来,心想:这小妹子贼鬼灵了,也怪俺恁地沉不住气,但再等下去麻烦可就大了。
  他转头看看外面,把心一横,附到经年耳边低语,[得还情姑娘提点,你大哥心里多少有个底。]
  经年瞪向他,[我说呢!就觉得你俩有鬼祟。]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直叫卢怀任脸上泛红,低斥道,[啥鬼祟?瞧你这话说的,可别叫人给误会了。]
  那还情固然生得绝色动人,但卢怀任只把她当天上神仙来看,哪敢有半点儿遐想?不过他正当壮年,见着美丽成熟的女性总不自心中怦然作响,就只这样他便觉得自个儿亵渎了人家,这会儿就经年口无遮拦的一句话,他居然真觉着自己心存鬼祟,要不怎会满脑子尽浮出那姑娘的笑脸?他兀自困窘,却全然没去考虑敬佩憧憬和□上动念有甚么区别。
  经年瞧出他脸色有异,以为是在恼自己用词不当,毕竟男男女女这事复杂得紧,一个不好就会损了人家名誉,忙陪笑道,[哎哟,妹子舌头不听使唤,讲错话了,该打!该打!]举手就准备往脸上招呼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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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2:2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3. 迷局

  经年瞧出他脸色有异,以为是在恼自己用词不当,毕竟男男女女这事复杂得紧,一个不好就会损了人家名誉,忙陪笑道,[哎哟,妹子舌头不听使唤,讲错话了,该打!该打!]举手就准备往脸上招呼过去。
  卢怀任忙拉住她,直道,[你是存心想让大哥过不去呀!]说笑间瞥见法阵底部向外散出团团白烟,熏得周遭迷雾缭绕,寒气逼人,他收摄心神,对经年轻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转转看。]
  经年暂将满腹疑惑压下,一面留神法阵里的动静一面颔首应道,[也好,你自个儿多小心,说不准元天师就躲在哪边瞅准机会搞偷袭。]
  卢怀任对她竖了竖拇指,掉头往台阶上跑,就在他顺着石柱右拐的当儿,自法阵内咻咻射出两条黑线状的物事,经年点足纵到石级前,横架玄罪左格右挡,当当两声,将射过来的暗器尽数弹开,那两道黑线被弹到半空中,倏尔弯曲,飘飘然落将下来,经年定睛一瞧,竟是两根发丝。
  摘发成箭不算多难的招式,但方才发箭与玄罪剑身碰撞时的力道却崩得经年虎口发麻,差点儿握剑不住。以眼尾余光目送卢怀任出了后堂口,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轻哼一声,冷笑道,[这么急着出手,在怕什么?]
  法阵内又传出一缕幽幽的笑声,只听得经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把剑竖在胸前,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法阵,雾越聚越浓,从外头射进来的红光忽强忽弱,经年心知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对策,又不敢贸然攻过去。
  正在犹豫之际,却听一阵沙沙作响,像是毛铺子擦过地面时发出的声音,再看过去,竟见刑天缓缓走出法阵。说走并不贴切,只见他双腿并拢,半垫着脚,整个身子像被外力牵着往前平移,那沙沙的声响便是鞋底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
  经年没料到他会走出法阵,看刑天模样,仍旧是陈木面貌,与之前并无二致,想来引魔魂还未纳进尸身中,照理说,术法完成之前出阵即会功亏一篑,但刑天面带微笑,神色颇为逍遥自在,在法阵前站定,缓缓举起一臂,对经年勾了勾手,[来呀。]
  这不可一世的挑衅姿态可扎眼得很,经年存心要称称他的斤两,也不多废话,给尸五爷使了个眼色,后者着意往后退了三大步。经年双肩微沉,右臂一甩,玄罪嗡然作响,漆黑的剑身像被烙熟的铁块,更像炉中火炭一般散射出夺目的红光。
  一波波热浪向四周排开,吹散了缭绕在身周的雾气,经年[着]一声登地向前纵跃,右臂朝后一拉,待伸展到极致,猛然朝左侧扭转上身,玄罪自右至左斜划而过,一道弯月红光暴射而出,飞旋着朝刑天横削而去。
  刑天早在她做起手势的时候,人便鬼魅般轻飘飘腾起,动作极其缓慢,那道剑气自他脚底掠过,眼见着要撞上法阵的光屏,却忽地朝左绕了一个弯,折返回来。刑天这时方才落地,听闻身后呼啸声渐近,也不回头,略把上身向后一仰,轻轻松松避开了剑气,却见经年恰恰跃到他头顶上方,倒提玄罪向下疾刺。刑天这姿势不易闪避,只伸出两指夹住剑尖。
  经年双眼一眯,玄罪的剑身竟化作一团火气将刑天团团包裹起来,需知玄罪本就是经年以体内阴晦之气幻化而成,自然可虚可实。她化去玄罪实体,落势不改,左手电般掏出一张黑符猛力击打在刑天天灵盖上,向后翻腾半圈落地,口中喃喃念咒,那黑符纸面上顿时漾出一片金光,金波中无数闪光的咒字虚形一圈一圈盘绕在火气外围。
  这是尸官惯用的升灵咒,经年用这招就是想试着将刑天的魔魂引离陈木肉躯,考虑到他不比寻常僵尸那般好处理,是以在施此咒之前先用玄罪虚形束缚他的行动力,再以阳力灌注其上。
  但那刑天何等魔物,纵然魂魄尚未归体,但小小升灵咒又怎奈何得了他。只见他张口一吸,便将火气连同剑气尽数吸入腹中,随后懒洋洋地揭下头顶黑符塞入嘴里,像品尝佳肴般缓缓咀嚼,末了还伸舌舔了舔唇角,*****般朝着经年咧嘴一笑,道,[留意了!]
  脖子朝前一够,张嘴吐出一团火球在脸前,猛吹口气,那火球流焰追星也似的直扑上经年面门。经年俯身让过,一打响指,尸五爷身形骤动,一晃眼已逼到刑天近处,猛推出双掌,掌风排山倒海直击过去。
  刑天不予硬接,连连后滑丈许,经年却趁机绕到他身后,一记手刀直取他后心,刑天上身前倾,左腿向后横扫,经年中途变招,换掌为爪,左手右手一先一后,照着刑天的脚踝抓上去。
  刑天收势不及,单腿蹬地,来了个蛟龙出水,向上横翻,不想尸五爷跟着跃到半空,横出一脚扫过,正中刑天腰肋处,只闻啪嗒一声脆响,那刑天被踹飞出去,整个人撞到石级旁的圆柱上,弹落坠地。
  经年心道,这一下少不了断几根肋骨。却见刑天又慢慢爬将起来,拍了拍前襟,面色依旧是泰然自若,方才那一踢似乎并未给他造成什么伤害。
  经年暗淬了一声,轻道,[果然如此。]声音低若蚊吟,却仍是没逃过刑天的耳朵。只见他摸了摸脸颊,幽幽地道,[尸身哪里知晓疼痛,只要魔魂不灭,即便筋骨俱断又有何妨?]
  经年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碎肉片有啥能耐!]说罢蹂身冲上前,和尸五爷一左一右从两侧夹击。
  刑天也不避让,单腿跨前一步,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半圆,收拢于腰侧握成拳,左手成掌竖于眉间。经年翻掌平刺向他咽喉处,被他左掌向外推开,而右臂箕张,身子向内一缩,尸五爷的直拳自他腋下穿过。
  对经年的攻击,刑天或挡或接,却在步伐变换间将尸五爷的拳头俱都让过了,其身形变换之巧妙,着实叫人惊叹,倒不是说他动作有多神速,而是他仿若能预料到对方下一招会攻向何处,只做些微移动便能尽数闪避开来,并乘隙回击。这般边挡边让地过了几十招,经年忽地向后跃出,右手食指勾了勾,只闻扑哧一响,一道黑芒竟自刑天肚腹中破衣而出。经年张手一扬,那道黑芒稳当当停在她掌心前,慢慢立起,竟是方才被刑天吞入口中的玄罪再现剑形。
  玄罪破腹而出的那股牵引力拉着刑天踉跄了一步,就在这时,尸五爷五指成钩,一爪当胸插入,再往回一抽,竟将一整颗干瘪发黑的心脏生生给挖了出来。经年叫道,[好!]提剑突刺上前。
  刑天猛地仰天怪啸,几道乌黑浊气自七孔,胸前和腹上的创口中喷涌而出。经年只闻到一股恶臭钻鼻而入,顿觉一阵晕眩,体内真气骤散,险些扑跌在地上,她忙用玄罪支身,却感到手上一阵刺麻,像被万蚁啃噬,心下一惊,暗叫道:不妙,难不成这浊气竟能腐蚀人的肉身?
  正这么想的时候,那黑气已兜面罩过来,挠是经年动作再快,又哪能闪避得及?只盼散出体内阳气能与之相抗衡,正自屏息凝气之际,突觉腰间一紧,双脚离地,经年抬头一看,正是尸五爷夹着她往前堂堂口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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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2:2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经年见尸五爷眉间纵痕隐现,嘴角微微下撇,又见他两肩头处,透着衣物攒动一簇青光,她心下一秉,待尸五爷落地后,轻轻拉开他的衣襟察看,发现青光是从那肩头两处□中射出来的。那□是先前被青龙镜阴珠嵌入所留下的伤口,自这青光中流泻出的阴气竟和青龙镜如出一辙,想来那时,双珠虽被经年抠出,但仍有残余的阴气隐埋在血肉内,由于及其细微是以不好察觉。
  经年见尸五爷放下她后,全身微微颤动,手一会儿抬起一会儿放下,似乎不受控制,心下焦急,但见那团污气竟像认准了尸五爷一般,融汇成一道细流,缓缓朝着他肩上两处□游来。
  经年横跨一步挡在尸五爷身前,怒道,[想阴魄灌体,门儿都没有!]瞧了一眼被污气灼得焦黑的右手手背,左手飞快从怀中掏出三张红符甩到正前方,喝道,[苍龙!真武!朱鸟!]手指点上眉心,低呼一声[三才封一],那三张符便左,中,右,依次顺排开来,中间的符纸喷出两道金光与左右相连,形成一个倒三角形,那三张符纸同时由左往右,自下而上盘旋上升,直旋到经年与尸五爷头顶上方相平,三个尖角咻的向下斜射出三道光栏直插入地面,三道光栏随着符纸不停盘旋,掀起的骤风将污气俱弹了开去,经年与尸五爷便被隔绝在光栏之中。
  刑天望着面前飞旋的金色光笼,缓缓道,[三才封一虽能借符界将阴魄浊气暂时驱散,但越是高等的咒术越是熬神劳力,你又能支撑得了多久?]他抬起一臂,刚被旋风吹散的黑气又团团聚在一起,他横手一挥,那团黑气朝祭脏堂角涌去,沿着墙内壁不断向两边扩散,过了不久便将内堂一周围了个严严实实,攒动的黑气就如同乌云叠成的墙壁一般,绵软厚实,遮挡了从入口出射进来的天光,祭脏堂内的光线瞬时暗了下来,盘旋的光栏和法阵,在一片黑暗之中更显灿光斑斓。
  经年见刑天施过这一手后,退了几步斜靠在石柱上,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冷笑道,[封魂术禁册所载,七魄交合,天魄地魄人魄必不相生,三魂保体,天魂地魂命魂附顶归一。你刑天魔魂一部分交合于陈木阴魄之中,一部分被封于青龙镜内,若不先散出阴魄,一旦魔魂入体,万一与阴魄相斥,陈木的肉躯难保不被牵累……不过,体内阴魄尽散,你的手脚还灵便么?]
  刑天半垂眼帘,喉间溢出一连串低笑,阴阴的道,[不错,这便是天劫,若要纳魂必先去魄,这刻若是你撤防攻来,我恐是毫无招架之力,若先毁了这肉身,魔魂便无处可蔽,待日昼天象一过,雄阳克阴,魔魂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经年咬了咬下唇,冷道,[你倒是挺大方的,就这么漏底,不怕到时候真功亏一篑,永无翻身之日么?]
  刑天哼哼一笑,反问道,[那你为何不撤下符界攻我命门?还在等什么呢?]
  经年朝旁唾吐一口,[我呸,我撤了符好让你把阴魄罐进五爷体内是吧?本来那聚魄引魂的步骤得在体外完成,再经由二镜中和导入肉躯内,但若换了五爷这比钢筋铁骨还坚实的身子,就算不靠那两面镜子也能经受得住魔魂入体,还省了不少麻烦,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精,我都差点儿以为你真打消了动五爷的念头,嘿!真是贼心不死!美得你跟臭鸡蛋似的!]
  她横眉怒目,骂骂咧咧,刑天也不在意,只直身往法阵里移去,边挪动边道,[这本是桩不会赔本的生意,只是赚多赚少的区别,若你不再与我为难,我便放你和尸五爷离去,这对我来说亦毫无损失。]
  经年骂道,[放你的臭屁!]话音未落,尸五爷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光栏,那光栏经他这么一撞,竟碎裂成点点星光。刑天脚刚要迈进法阵,却被尸五爷一手钳上咽喉,按倒在地上,另一手拉着他的右胳膊往上一拽,咯啦啦,连筋带骨从躯干上硬是给扯了下来。
  经年收了三道红符,往前走了数步,见围绕在堂周的云墙仍是动也不动地吸附在墙壁上,不由咧嘴笑道,[果然,你这会儿连驱动阴魄的气力都没了,更甭提将那玩意儿塞入五爷体内,要不是我脑子动得快,可真给你唬过去了!]
  又是咯啦一声,刑天的左臂也给扯断,但他仍旧面不改色,轻轻笑道,[既无痛感亦不会死,虽无力引动阴魄,但你们同样出不去,待时辰一到,魔魂阴魄交融合一,肉躯自会重新相接愈合,你们又奈我何?]
  经年虽心中不甘,却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环视四周,触目所及之处尽皆浓浓的黑云,她将目光定在法阵上,但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缓缓攀升,充斥阵内,就在视线流转的时候,她注意到刑天微抿嘴角,眼珠有一瞬间的偏移,虽然片刻间便恢复原状,但这细微的变化又怎能逃得过经年的利眼。
  只一刹那,她心头便有所顿悟,想来刑天之所以走出法阵,便是要叫他们误以为这法阵是摆着好看,只借此来拖延时间,但这当口再想想,方才双咒合一也破不了这法阵,显然不是随意架起的障眼物,但明知刑天在引魔魂之术期间必经天劫,怎的在这关键之处却无人固守?莫非真是坚信此阵无人可破?
  经年脑中疑惑重重,心思急转,却越转越乱,但情当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横竖是别无他路可走,不如搏上一搏。
  打定主意后,经年吐纳两口,额角青筋叠暴,目瞠欲裂,两只眼珠倏然变色,却不是如之前阴阳眼或鬼眼那般,而是两边眼珠俱化为透明,眼白却密密麻麻现出无数黑点附着其上,乍一看去,形容甚是恐怖。
  她凝神看向法阵,只一瞬间便在法阵端顶找到了阵眼,她平持玄罪当胸,双腿微屈,将聚在丹田的真气逼向右臂,玄罪剑身陡然伸长十尺,剑锋呈锥形,更形锐利。只闻她低喝一声,猛地弹起,纵到法阵上方,似把全身的气力都用在这一剑上。
  经年为了破阵,不敢有丝毫分心,是以没看见当她跳起的时候,刑天嘴角泛起了一丝诡笑,剑锋以破竹之势插入法阵顶端,霎时间电光四射,一道白光冲破房顶直入云霄。这时经年才看清楚,法阵中心被挖出一个大洞,地洞中摆放着一个七孔巨鼎,洞内阴水没过鼎盖,那镶嵌在八卦盘内的不是青龙镜又是什么?
  经年翻落到地上,叫道,[青龙镜?]脑中灵光一闪,瞬即发觉这阵中的古怪——道家的法眼本就是通过阴阳两气的流动特征来辨识事物,那法阵的咒文原本是刻在地上,刑天在咒文中心的布阵处凿洞埋鼎,那法阵作用于鼎上方,恰巧变作一层遮蔽视线的帐幕,而青龙镜的阴气被地底阴水一冲,不仅阴气分散在水中,水波动荡更是改变了气流方向,难怪鬼眼没分辨出来,只以为是地底阴气在地脉中游走而产生的正常反应。她心头甸甸发慌,怎么也没想到费尽周折,想破脑袋,竟还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刑天这时被卸了两条膀子,尸五爷以脚掌摁在他胸前使得他无法动弹半分,他却不改惬意,瞧见法阵被破,更是面现得色,偏头瞅着经年,仿佛在欣赏她的神情,待到经年收起诧异,冷冷看过去的时候,他才轻轻笑了两声,道,[祭脏堂的法阵本就不是为引魔魂之术所设,四大阴穴内的阴水俱是此处泻出,这法阵属性纯阳,阴力虽可渗透却无法破阵,唯有靠纯阳的刚力,方能以强破强,是以我等虽能任意出入却对此阵束手无策,而如你这般的大活人,虽进不得阵中,却不是无计可施。]
  经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既然破阵是正中刑天下怀,那么必是有什么冲不破那阵,阵法一破方能释放出来,若四大阴穴的阴水真是由这里泻出去,那这法阵定然有封锁阴气的作用。
  想到这里,经年趋步走近,看了一眼巨鼎,发现青龙镜上的三颗珠子全变得黯淡无关,她心念一动,暗叫声[不妙],提剑便往镜面上刺去,却听到刑天说了句[迟了],剑刃破水而入,还没触上镜面,就见巨鼎的七个孔内鼓出一团水泡,丝丝缕缕的青烟蒸腾出水面,升到上空汇聚成一股,朝着堂壁一角飘去,钻入乌黑稠密的浓云之中。
  那云墙吸收了青烟之后啪地散去,就见一道亮光自壁角朝石级上划过,顺着柱子拐了道弯,经年拔足追上去,尸五爷却动也不动,像尊石雕般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被他压制住的刑天却纵声狂笑,一道细细的黑气随着笑声不断溢出喉间。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中气十足的雷吼,[兀娘贼!老子看你能笑到啥时候!]
  刑天猛一吸气,笑声骤停,他勉力抬头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就见卢怀任从石柱后拐了出来,经年跟在他身侧。他大踏步走下台阶,胸腹处的衣物上闪烁着一团刺目的光斑,随着他每走一步便上下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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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5: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4 章 舍身破魔

  且说经年追赶那道亮光径往殿后的通魔道跑去,刚出了后堂口,便见卢怀任迎面飞奔过来,那道亮光劈面射过去,卢怀任抢步上前,把口一张,竟将那亮光吞了去。经年一惊,先留意到他肚腹那块有一圈白灿灿的光斑,忙大步跨到他身前问道,[大哥!你没事儿吧?]
  卢怀任对经年只笑了一下,嘴巴紧紧抿着,像在憋气那般,经年瞧得心慌,正待细细察看他腹上的那块光斑,却见卢怀任摇了摇头,拔脚先往正殿里冲过去。经年见他赶得忒急,只好发步赶在他身后。
  卢怀任还没进到内堂里,刚跨上几层石级,便听到刑天猖獗的笑声,他心火一起,张口便叫骂出声,[兀娘贼!老子看你能笑到啥时候!]
  尾声还没消去,人便转过柱子,大剌剌地站在观祭台上,横眉怒目,恶狠狠地瞅着台阶下面。经年稍后赶至,从侧后方悄悄观察卢怀任的脸色,但见他面皮蜡黄,眼白充血,口唇泛白干裂,额上漫步着豆大的汗珠子,一颗一颗直往下滚,说话间虽不失常时威风,却带着喘息,活像是六月天里顶着大太阳赶得好一阵路。
  她心下不安,又拿鬼眼瞧他肚子,竟瞧见那里头滚着一团圆圆的像是灵丹般的物事,一股热流就自那圆团上散发出来,顺着丹田往四肢百骸游走,但这热力说不出的古怪,经年也弄不清那圆团到底是什么。
  卢怀任瞥见经年的神情,嘴角扯出一抹笑,重重喘了口气,调侃道,[看小妹子皱得个苦瓜脸,有啥事闹不清的,怎不开口问大哥?]
  经年这回却没油嘴滑舌的调侃回去,只是见卢怀任虽面带笑容,但那肚腹处的光斑每闪耀一次,他的脸颊便抽搐一次,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重,心里头隐隐有了些见地,听他时而喘得甚急,不敢随便惹他说话。
  卢怀任见经年不吭气,连唉了两声,下了层台阶,抬手朝着刑天一指,道,[这厮算得倒真周全,若不是我先得了风声,岂料到会有这么一手?]接着便把见闻细细说了一番
  原来他出了内堂,顺着通魔道一路搜寻,在道路尽头的墙根下发现一角结界,这结界设得十分巧妙,界面平地延伸,只不过一幅内棺大小的面积,若不是卢怀任事前得还情点拨,要找到这一处玄妙当真是难上加难。于是他便使了个法儿破了界,掀开地上铺的石板一看,底下躺的不是刑天师又是谁?
  经年惊道,[刑天师怎的在那里?]
  卢怀任道,[我去看时,那家伙像入定那般,虽还有气儿,却毫无意识,他双手抱着胸,臂下露个阴边儿出来,我拉开看一看,果然是白虎镜,那镜面儿朝下,正对着那厮胸膛。]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从怀中贴肉处掏出白虎镜,却不交给经年,只牢牢攥在手上,又继续道,[我把那厮翻了个身,就见他后背一片湿漉漉,再瞧那石板窟窿里不知啥时候被人挖出一个洞,伸手进去探不到底,只一眼儿透凉的水。]
  经年一拍手,道,[那洞和这边法阵中心的坑铁定是相连的,那洞里的水就是从这坑里引出去的阴水!]她伸手拉卢怀任的衣袖,朝左下方指了指,又喃喃道,[既然两个坑洞是相连的,这边青龙镜的阴气也能透水传到那一头,看来刑天是打算舍陈木而拿元天师的肉身来收纳魔魂……]
  卢怀任道,[不错,通魔道那处结界里也设了一个阵,想来他做好了两手准备,陈木不成就转移到元天师身上。]一边说一边步下台阶,走到刑天头前两步,冷冷地俯视下去,[你方才释放灵魄出去,便是要将灵魄先栖息在元天师体内,由着白虎镜护住那肉身,等时候一到,魔魂一纳,可不万事大吉?]
  经年这时也跟到近前,听卢怀任这么一说,脱口便问道,[莫非方才被大哥吞下肚去的便是刑天的灵魄?]说到最后,不免大惊失色——刑天的灵魄有多猛恶?所以才要特别设法阵,用白虎镜来护体,卢怀任就这么将之吸了进去,免不得要五脏溃烂内腑俱腐。
  卢怀任转头对经年道,[瞧你慌的,连情绪也顾不得藏了,你大哥有灵符保体,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就这么说的时候,眉头却不住上下跳动。
  刑天仰面躺在地上,初时的惊讶只在眼里一闪而逝,现下又恢复了怡然自得的从容,只见他微微张口,声音几不可闻,[甚么灵符保体?你肚内的可不是青龙镜上的四神珠?没想到找遍全境,最后落在你手中。]
  当年为了解封青龙镜放出魔魂,元天师掘开四大阴穴,将四神阳珠投入阴穴里以阴水炼养,消磨其上的咒力,待到阳珠被炼为阴珠,已不知过去多少年,那四大阴穴早不是往日的荒土,有两处还成了人烟密集的风景胜地,是以元天师才打着兴建庙寺的旗号急于收地,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出阴珠,谁知三处阴珠都顺利找到,唯独南岭将军府内的阴穴里被人开凿建了地下墓穴,破了一道土壁,叫阴水顺着地脉流了出去,阴珠许是跟着水流被冲到土壁外面,也不知流向哪里,元天师暗中差人四处寻找,却没寻着踪迹。
  经年头一次瞧见青龙镜时,那上面的珠子早已咒力全失,尽是阴腐气,所以恰才看到卢怀任肚里那颗阳力充沛的灵丹也不知是什么,这会儿被刑天点破,也是讶异非常。他们一路共进退,若有颗这般的珠子藏在身里,哪有毫无所觉的道理?
  卢怀任瞧出经年的疑惑,苦笑了一下,显得有些疲惫,他歇了会儿才问道,[小妹子,你可还记得梅岭镇上的事儿?]
  经年点了点头,卢怀任仰头兀自笑了会儿,叹道,[这下不相信天也不成了。想那日我们一群人上了梅岭,却见满地落花,一片狼藉,那小道爷倒在花里,也不知发生了啥事,寻遍了山里山外,哪见着半个妖魔鬼怪?只得商量先扶了小道爷下山,说来也巧,我正要上去拉小道爷的时候,脚前踢着了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到小道爷手边,俯身一看,是块鹅卵大小,雪白光洁的石头,我见那石头色泽近似玉珏,便收在身上,打算日后找个手艺好的师傅给雕个压袍坠子……]
  卢怀任停下喘息,眼珠朝下瞅向刑天,刑天看了他一看,缓缓闭上眼睛。经年寻思道:那鹅卵大小的石头莫不是小乖蛇吐出的灵丹?]只这么想着,却默不作声,只盯着卢怀任。
  卢怀任待喘息为平,接着道,[后来便是去阎王寺的事儿,那日,还情姑娘找我,说我身上怀有至宝,叫我拿给她瞧瞧,我哪里知晓自个儿有啥宝贝,只得把身上的物品一一拿给她参对,她便只取了那石头,先将青龙镜封魔相关的事细细告知,又道这石头里包的便是那镜上的一颗法珠,原来灵蛇自雪山顺着黑水河一路南游,无意间吞了延地脉被冲入河里的灵珠,因而得了百年道行,后闯入梅岭占地为王,不想被小妹子你给收了。还情姑娘道阳珠之上裹着一层灵蛇的气囊,遇风便纠结在一处形成石衣,可以封闭外散的灵气不叫人察觉,是以让我将石块收好,不到紧要关头都不能砸开来,遂连你一干人都瞒了过去。]
  经年瞥了卢怀任一眼,见他蹙着眉头,弓下背去,一手捂着肚子,忙上前扶着他,问道,[卢大哥,你这会儿砸了石头,吞了灵珠,就是到了紧要关头,那姑娘到底还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可别叫我犯急?]她越瞧越不对劲,越听越胆战心惊。
  卢怀任淡道,[还能有啥?不就是对付大魔头的法子呗,那姑娘叫我来这堂里先寻着镜子再作计较,说遇到难处就砸开石头,方才那通魔道上的阵法也全奈这珠子神通才破得了。]
  经年对如何破阵如何降魔早不放在心上,只这卢怀任瞒着所有人走到这当口,怕是和还情商量好了什么事,便问道,[卢大哥,你老实说,对付大魔头的法子到底是什么?不是你吞了阳珠吸了灵魄就了事吧?刑天灵魄还没全离体,你倒是要怎么打发?不妨说给小妹子听听?]
  卢怀任笑笑,抬头看向法阵上方,屋顶上的破洞,但见一抹黄光幽幽散下来,他身子一挺,却不回答经年的问话,只正色道,[小妹子,劳驾你请五爷让让,大哥有些话要问仁……刑天。]
  经年瞧见卢怀任在说[仁]这个字的时候,眼神黯淡了一下,但过不久却自眼里射出两道利芒,便是人打定主意去做某件事时那种铁打不动的坚毅,她盯着瞧了半晌,卢怀任也昂着头与她对视,目光烁烁,只像将一身豪气全聚在了双眼中。
  经年道,[大哥要妹子让,也叫我让得明白,让我先晓得这一让,会让出什么结果来。]
  卢怀任道,[你不让,这时辰一过,大哥熬不住,魔就封不成啦,需得先把刑天带到那法阵中心,催动阵法再起,以白虎镜借天光将青龙镜阴珠的阴气洗去,再将阳珠中的魔魄嵌入青龙镜内,仿效师祖的做法,不就成了?]
  他说的轻巧,真做起来又哪会这么简单?经年不是好唬的三岁孩童,她不关心别的,只问,[你只答我一句便够了,若封魔成了,卢大哥会怎样?还能好端端地请妹子去吃肉喝酒吗?]
  卢怀任一愣,却不知该怎么答她,嘴唇颤动了半天,挤出一个笑容,颇显凄凉,他不看经年,只看向闭眼假寐的刑天,软声软语地道,[小妹子,算大哥求你,就这一次,让我来吧……]虽仍然没给经年正面应对,但这番话说出来,便像是印证了经年的臆测。
  经年道,[就这一次……哪还来的下一次呢?]见他的神情,不依他怕也不成,卢怀任的五脏六腑早被灵珠的阳气残嗜,若不是手拿白虎镜,凭借镜中灵气护身,只怕那阳气早破体爆出,哪还容他站到现在?而眼下,就算是将那灵珠取出,能保命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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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5: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早在吞了灵珠时便注定下来的结果,经年心里却也有数,只是当真要眼睁睁看他送死,心头又挣扎得很。
  卢怀任又求道,[小妹子,莫不是要大哥枉来这一遭吗?]他本想说枉死,见经年满面愁容,那个[死]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鼓噪,像是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涌来,经年嗒嗒嗒跑到门口站定,对尸五爷轻道,[五爷,过来吧。]
  尸五爷仍旧维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经年心想:是了,卢怀任身自天尊寺,五爷自然也不舍得任自家同门后辈去做自寻死路的事儿,但左右都没退路,这会儿折腾不折腾都没得回头了,只叫他遂了心愿安稳去吧。
  便又提高音量唤了两声,尸五爷才缓缓的收手,立起身来,跃到经年身边。
  只听通神道上脚步声嘈杂,经年偏身一看,正是殿下领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玄影紧随在殿下身侧,黑色劲装破开了几个口,右臂绑了一圈血渍斑斑的布条,殿下的头冠歪在一边,剑鞘空荡荡地悬在腰侧,后面青青的一片竟是步兵团的人。
  殿下率先跑到堂口,被经年伸出一臂挡在外面,他先盯着经年细细瞧了一遍,露出宽心的微笑,接着看向堂里,见刑天倒在地上,卢怀任正把他拖向堂中央的法阵里,问道,[卢兄弟这是在干什么?地上的……莫不是陈木?元天师在哪儿?]
  那日自土窑镇一别,殿下自往丞相府上去讨兵马,只把矛头对准元天师,却对陈木的变故一无所知,在宫里与经年匆匆照了个面,也没来得及说话,是以看到眼前的场景兀自一头雾水。
  经年笑道,[殿下,你真个行事莽撞,啥都还摸不着边就敢兴兵*****,累得贤臣相平白丧命。]
  这番话像在打趣一般,并不含半点责怪的口气,却叫殿下面上一红,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经年只道殿下一时心急才赶不及地去搬救兵,却不知晓殿下与贤臣相早就暗中招兵买马,策划多时。若是太子能顺利登上王位,这场战势必要放在继位后,用来肃清宫中的敌对势力,但现下既然颁了圣旨要废储君,便是叫他们处于被动局面,趁着新君尚未登基,借剿除元天师为名也好在事后摆脱一个[*****]的罪过。
  但三皇子会招回镇守边境的铁骑兵团回来助战也在意料之外,若不是那一彪骑将当关,校场的关隘虽注定要损兵折将,却也不算太难突破,只可惜贤臣相一马当先会敌首,被铁骑兵的团长一刀下了首级。
  经年见殿下不说话,只叹了口气,将陈木的变故草草说了个大概,于卢怀任与陈木之间的纠葛却只字未提,只叫他明白元天师是受了刑天的旨意屈居在这宫墙内,等时机来临便做法解放刑天的灵魂,好让形魔再世。
  殿下早就从经年口中得知关于青龙镜封镇魔魂一事,加上谈话间多有提及,对于元天师的动机也摸了个六七分准,这时倒不觉讶异,只是没料到一路跟在左右的僵尸行头竟然就是幕后的主使者,之前的处境当真是凶险万分。
  殿下一面听一面留意堂内的动静,当见到卢怀任将刑天拖到法阵上那口大洞边缘的时候按着小腹干呕,不由急道,[咱们不去帮忙吗?就靠卢兄弟一人成不成?]
  经年道,[成,咱们只要看着就成!]这话说得又快又干脆,还带着一股不容他人质疑的气势,只叫殿下把刚跨上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
  卢怀任呕出一颗玉白珠子拈在手里,又哇的一口吐出大滩黑血,殿下往里探身,却被经年挡在门槛外,玄影始终站定殿下后方,那些青衣步兵依令行事,没得到命令都只惴惴地站在原地。
  卢怀任先自洞中的鼎盖上取下青龙镜,将玉珠安在龙眼上,再把青龙镜竖立在法阵南向的弧形沟槽内,镜面对向法阵中心,接着扶起刑天,让他面向青龙镜盘坐,自己则捧着白虎镜坐在他身后,一手支住他瘫软的身子,一手捧着白虎镜,将镜面针对其后背,而刑天头顶正对屋顶上的破洞,那破洞便是方才经年破法阵时留下的。
  将刑天扶正后,卢怀任转头看向经年,道,[事后麻烦小妹子把这两面镜子交给还情姑娘。]
  经年点了点头,卢怀任又道,[见了那姑娘,啥也甭问,她受着那脚枷的刑罚,说得越多那脚枷就收得越紧……]
  经年又点了点头,此时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静静地看着卢怀任。卢怀任回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这时一束白光自洞中射将下来,直照在刑天身上,地上的法阵随之散出点点荧光,慢慢朝法阵中央聚拢,点点荧光飘入白虎镜内,原本黯淡的镜面又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时,一直沉默的刑天开口了,只听他轻笑两声,幽幽地道,[莫怪你能在通魔道上找出结印点,原来是阎王寺插手……叫你以丹田阳气催动四神阳珠,仗白虎镜护体,交自身肉体为容器,吸纳魔魂导入四神阳珠,再将阳珠嵌入青龙镜内,以天光催动法阵再启,借白虎镜灵气重施封魂禁咒,连我这躯体中残留的一丝魔魄也送进封咒中……但你可知道,封魂术乃三大禁咒之一,本不该凡人使用,若是用了,必遭劫难。]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朝经年瞥去一眼。
  卢怀任咬牙切齿地道,[我本来就是个死人,还怕什么?多蒙你给我续命,我才能苟活到现在,亲眼瞧见你的下场!]
  刑天轻哼了一声,低道,[既然点拨你到此,却不告知你真相,可恶可恶……]
  卢怀任瞪眼问道,[什么真相?你什么意思?]
  刑天偏头朝后望了一眼,呵呵笑起来,[你可怨恨你的仁兄么?你可知他当真是为了你才不顾一切使了封魂的禁术,只是那本所谓封魂术实则为移形换体的禁册,是我给他的,因他救你心切,病急乱投医,不管禁册真假只待试了再做道理,却不想把一条命也给搭上了。]他停了一会儿,偏头瞥见卢怀任张口结舌,便又道,[直至风花谷之前,你那仁兄便真真切切是甘为你交心换命的朋友。]
  卢怀任呐呐道,[那风花谷,仁兄之所以发狂……]
  刑天接道,[他本就是我看中的好皮囊,自然是在移形换体术上追加了三道操魂咒,何时要用它,只需催动咒术,便能换得他来。]
  卢怀任问道,[你将仁兄唤出风花谷,就是为了取他肉身来用?那他自己的魂魄又如何?]
  刑天道,[魂魄被驱离肉身之后何去何从,你做尸官的还会不清楚吗?]
  卢怀任听他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吐了一口气出来,嘴角微微上扬,眼角也隐隐闪出泪光,只见他一面不停摇头一面喃喃自语,[原来真是我错怪了仁兄,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要小弟也有幸到天上做个逍遥神仙,便去找仁兄你喝酒赔罪……]说着说着,口角不断流出血来,他只咧着嘴笑,听到好友自始至终都没背叛过自己,那份狂喜涌上心头,哪还感受得到肉体上的痛苦,更不曾细想刑天为何要在这时候说出这些话来。
  天上的红光渐敛,日头西下,浓云遮蔽下,万物尽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突地,一束白光降下,正降在祭脏堂上,从屋顶破洞处直射下来,照在卢怀任与刑天身上,这时白虎镜突放异彩,七色光直往刑天萦绕而去,像一条条斑斓的锦带绕着刑天飞旋飘荡,就见几缕细细的黑气自刑天七孔中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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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5: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5 章 携伴同行

  失去元神的躯体就如同一副空皮囊,待黑气尽数被吸入镜中,刑天的身子便软软瘫倒在地上。就在这时,青龙镜与白虎镜倏然散出红光,俱照在卢怀任身上,便见一缕青烟自卢怀任头顶蒸腾而出,咻一声射入方才嵌入青龙镜的玉珠内,白光沿着镜框游走,瞬时将其它三颗玉珠点亮。
  此时,交会在卢怀任身上的红光直窜天际,冲破云端,团聚的浓云逐渐散去,祭堂中央的法阵也黯淡下来,就见卢怀任垂着头盘坐在原地,七孔中不断有黑血涌出来。
  时至夤夜,三星归位,日毕于荫,红光渐隐,明晃晃一盘阴月高挂天头,经年见天象已恢复正常,方才放开殿下,退身让到门边。
  殿下吩咐兵将在外把守,率玄影护卫往法阵走去,玄影上前先探了探卢怀任的鼻息,在他胸前搭了一会儿,又摸上刑天后颈处,然后直起身,对殿下摇了摇头。
  殿下怔愣半晌,回头望向经年,结结巴巴道,[卢……卢…..卢兄弟他……他没气了……]
  经年握紧尸五爷的手,隔了许久才吐了一句话出来,[人死了当然没气。]随即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收了两面镜子,全部揣在怀里。
  殿下见她对卢怀任的尸首瞧也不瞧上一眼,不免感到意外。听她平日里左一口大哥又一口大哥叫得多亲热,怎的人死了不落半滴泪,连分毫眷念也感受不到。
  殿下不愿相信经年是如此无情的人,只道她是强忍伤心,不忍心再多看一眼,见她走回来时,投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谁想经年只一径瞧着尸五爷,对殿下的笑脸视而不见,殿下自觉尴尬,轻咳一声,作势往两边张望,纳闷道,[怎么不见元天师的影子?]
  经年把手往通魔道的方向一指,闲闲提醒他,[人在后边儿躺着。]
  殿下闻言,忙下令叫玄影带着十数名兵士往通魔道寻去,岂知那一干人众才踏上几层台阶,就听喝斥声打观祭台上传来,[大胆!谁敢在此造次!?]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有两人从石柱后方绕出来,当先一人鎏冠黄袍,腰束金缕带,昂首阔步走到观祭台中央站定,正是当朝天子。随后紧跟着的人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连头发都在滴着水,不是元天师又是谁?看他的样子显然是从阴水里刚爬出来没多久。
  外头的兵士一见到皇上都齐刷刷跪下来,经年悄悄拉尸五爷跨出门槛,借墙壁掩身。玄影也带着部署退下石级拜伏在地上。
  元天师偏头扫了法阵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尸体时眉头紧皱,匆匆别开脸,转而看向堂外,厉声道,[穆御官,你好大的胆子,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经年背靠墙壁,拉着尸五爷的手,透过半只鬼眼看向皇上体内,却发现缠裹心脏的咒符已解,不由暗自诧异,再看皇上的面色红润异常,与不久前判若两人。
  皇上背手俯视,隔着三重顶冠流苏,叫人看不清眼神,只听他沉声道,[皇子*****,罪加一等!]
  元天师紧接着将手一挥,喝道,[还不将人拿下!]
  一声令下,从堂外兵将中窜出五名青盔兵士,疾扑向殿下,亮出佩刀便待砍上,危急时刻,玄影化剑为长鞭,使出大焰火龙一式,将五名兵士尽数扫开,随后跳到殿下身边护持。
  经年看那五名兵士眼露凶光,口中赫赫呼气,心知他们必是中了操心术,正准备提醒殿下,却见玄影侧转上半身,将臂一甩,发出五根银针,各中那五名兵士的眉心,中针者犹如被点了穴一般,定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玄影再挥一剑,将五人的脑袋齐颈削落。
  殿下手指皇上,厉声质问,[父皇今在菩提宫修身养息,你又是元天师从何处找来的妖孽,胆敢在此冒充圣皇!?] 又转头对堂外兵将下令,[还不快将人拿下!?]
  众兵将你看我,我看你,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帮哪一方拿人。唯有经年看得清楚明白,且不论皇上有没有被人操纵,但观祭台上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天子,殿下故布疑阵必是另有所图。
  就在经年思考的同时,元天师纵身一跳,跳到刑天尸首旁,经年见他将刑天的身体扛在肩上,忙示意尸五爷上前拦阻,但唤了一声后,半晌不见反应,她又叫了两声,尸五爷才缓缓上前,动作却是僵顿不开,一如刚进风花谷时那般。
  经年心下忐忑,没等尸五爷走两步便又把他唤回身边。殿下对玄影使了个眼色,就见玄影电般冲向观祭台,这时,元天师驮着刑天正打算往柱子后面绕,见玄影逼来连忙躲到皇上身后。
  皇上似也不畏惧,直挺挺地挡在元天师身前,玄影不收脚,自石级中断纵跃到半空中,手中火鞭逐渐恢复原形,剑身如同吸收了火气一般散射出夺目的红光。
  经年心一凛,叫声[不好],往前跨了两步,眼见一道利芒划过,玄影已一剑将皇上与元天师的首级斩下。
  殿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大步迈上观祭台,面向堂外兵将,举起一手,扬声道,[元天师仗权倚势,图谋不轨,于南山游猎时布线伏击圣皇再令人充之,幸得贤臣相暗中相助,救得皇上藏于菩提宫内,而皇上伤重难愈,元天师眼线众多,未免再生枝节,遂让这妖孽横行至今,现罪臣已伏诛,不日便可迎接真皇归位,重振朝纲!]
  玄影当即伏地跪拜,适才随玄影登上石级的部署也跪倒高呼[万岁],不多时,这万岁声便由堂里传到堂外,起伏波荡,连绵不绝。
  经年只觉得心里阵阵发凉,紧握尸五爷的手,偏头对他笑了一笑,轻道,[五爷,我们走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感到掌心一紧,尸五爷竟没等她迈步,径自往前缓缓行出,经年叹道,[原来五爷也不喜欢这地方,是啊,人这么多,看了就叫人心烦。]
  她也不加快脚步,就这么任尸五爷牵拖着挤出人群,来到通神道的入口处,解阵提出贤臣相的首级,随尸五爷顺来时的路折返,人尸马尸堆堆叠叠,瘫得到处都是,经年与尸五爷便踩踏着这些尸身一路出得宫去,尸五爷行动迟缓,经年也跟着慢慢走,经半个时辰才越过土窑镇的窄道,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经年回头看去,就见殿下孤身一人骑马追赶过来,到了近处悬蹄翻身下马,走到经年面前,气喘喘道,[你要走?]
  经年摊了摊手,[我已经出来了。]
  殿下低头看着鞋尖,不一会儿,又抬头凝望经年,[你不是要载入尸五爷的御册吗?待父皇归位,我便向他呈请,此次你立下大功,向父皇讨一名御尸作为赏赐也不是难事。]
  经年见他说的煞有介事,不禁冷笑道,[归位?人都死了哪来的归位?就算真有所谓的归位,恐怕过不了几天也会因故传位吧!]
  殿下面色微变,急匆匆抢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以为台上那人真是皇上?你万万不能……]
  经年不等他说完,便变换出一只鬼眼瞪向他,冷冷道,[你瞒得过别人,瞒不住经年这只眼睛,就算你真从菩提宫接出一个皇上,也是用来避人口舌的幌子,打从被废储君的那一刻起,你就盘算好了是不是?]
  殿下被那只变色的眼睛盯住,只觉得内心所想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心神更是像要被吸进去一般,忙别开脸不敢再多看一眼,面对她咄咄逼人的问话,沉默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闷闷道,[在你的心中,我已经成了*****弑父的罪人了吗?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坐上父皇的尊位?]
  经年见到殿下的眼神一黯,不由想起自己曾任玄影护卫的时日,每当下朝,便能在女皇的眼中看到类似的眼神。
  她心中一动,口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有人对我说过,责任总是随着地位的高升而变大,地位最高的人便是责任最重的人。]
  听她这么说,殿下面露喜色,但只一瞬间便转为凝重,[父皇再也担不起这份重压,所以该由能担的人替他担起。]
  经年反问道,[你担得起吗?]
  这问话夹带几分挑衅,殿下不怒反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担不起?]
  经年本想说,[若真担得起还需要玄影来背负这个杀皇杀父的罪名?]但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咽回肚里。
  想当初就是因为怕[双凤归一]这个秘密被破,才将经年放逐,若这时不慎透露蛛丝马迹引殿下怀疑,怕是只会为玄影惹来杀身之祸。
  殿下见经年不说话,便接道,[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父皇鬼迷心窍,刑天虽亡,但若是让元天师继续得势,难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刑天,第三个刑天……到那时,苦的是天下……]
  经年垂下眼,叹了口气,[殿下,到现在,经年总算是对你有个全新的认识。]
  当时元天师明显是要带着刑天的尸身逃亡,拎出皇上压阵恐怕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给逃生制造机会,而听殿下说的那些话,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将皇上当作冒名顶替者一并铲除,就算他真的不是权欲熏心,但为了达成目的能做到如此狠绝的人,也着实叫人看的心寒。
  殿下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嘴唇一动,本还想解释什么,但经年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把肩上的包袱卸下来递到他手上,[小道士这会儿还在咱们那天夜宿的人家休息。]手往村落的方向指了指,又道,[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这里头是贤臣相的首级。]
  殿下手一抖,包袱差点掉在地上,他忙双手捧好,看经年一脸云淡风清,忍不住叹道,[有时候,觉得你实在无情……]见经年挑着眉头对望过来,他自觉失言,干笑着自嘲,[是……我也没资格说你,你……真的要走?没一丝商量余地?]
  经年正色道,[我走你才该放心,不然你肚里几分几两都被我看光了,这日子还能过吗?]
  殿下被她问的语塞,只见经年挥了挥手,[你放心,我不会在外面说三道四,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舒心桥,咱们还像没见面之前那样就成了。]说着拉了尸五爷便往左边的林子里窜。
  殿下目送他们离去,直至两道身影消失在密林间,方拉着马缰转身走了一小段路。玄影从旁边的围墙里跳出来,随在殿下身后,哑声问道,[不要除去后患?]
  殿下轻笑了一声,[你觉得自己比她如何?]
  玄影直道,[不及。]
  殿下摇了摇头,[连你都不及的人,何必要与之为敌?桥归桥,路归路也未尝不好。]
  玄影道,[但殿下对她……]话未说完便有一物迎面飞来,玄影接住一看,是个包袱。
  殿下举手扇了扇,[这里面是什么你都知道了,帮我跑一趟吧。]
  玄影微一颔首,点足跃去,殿下这才翻身上马,一路驰向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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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11-2011 05: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经年牵着尸五爷取林道投阎王寺而去,尸五爷走一步顿一步,磨蹭了大半天才出林口,这时天方未明,一轮明月挂在天头,这数日来红云不散,染得天空像浸了血一般,此时异象已过,被这银冷冷的月光照射,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清爽。
  经年举手伸了个懒腰,往旁边土墩子上一坐,对着尸五爷又开了话茬,[五爷,我刚才都忘了叫殿下厚葬卢大哥的尸体,你说他会不会怪我没心没肝?]
  尸五爷自然不可能回应他,经年也习惯了,从怀里掏出青龙镜,抬起来迎着月光晃了一晃,喃喃道,[魂都丢了,光一个空壳子有啥好稀罕。]将青龙镜平摊在腿上,伸手指戳了一下太阳穴,皱着眉头对尸五爷道,[那个刑天最后说自己不是卢大哥的仁兄,是在出风花谷之后才换的魂,可是后来卢大哥陪我去抢五爷您的时候,陈木明明配合着使出罗汉拳,如果刑天的魂魄是后来才进入陈木体内,怎么会使那套拳法?就算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大魔头……这也太奇怪了,而且到最后才来说这个不嫌多余吗?]
  只听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于无心人是多余,于有心人却不然。]
  经年一回头,乍见还情站在身后十尺之遥,她忙拍了拍心口,咋呼道,[吓死我了,姑娘,麻烦你下次突然出现之前先出个声提醒一下。]
  还情笑吟吟地走到她身前,看了尸五爷一眼,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了许久,你们的脚程慢了不少。]
  经年抓了抓后脑,[五爷好久没动双腿走路了,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吧,对了!]她把白虎镜掏出来并青龙镜一起递给还情,[卢大哥叫我给你的。]
  还情接过镜子,见经年瞪圆了眼睛瞅着她直瞧,笑道,[你有什么疑惑便问吧。]
  经年摇摇头,[卢大哥交待过,叫我什么也别问你。]说着朝还情的脚枷上瞥了两眼。
  还情叹道,[也难为他如此牺牲,愿以三魂七魄转阴为阳,让封魂咒的阵法重现,宁可放弃升天的机会。]
  经年听她这么一说,禁不住脱口便问,[那不就像我和五爷一样?]
  还情答道,[不同,他不若你和尸五爷,还有形体可依附,他的魂魄被锁在四神阳珠之内,只能算是一种无意识态的物质存在。]
  经年心下一紧,又问,[那能不能被解放出来,就是……想办法让他升天?]
  还情沉默片刻,缓缓道,[若有一天,四神阳珠*****的阳力已无需他的魂魄维持,那时,他便能重入轮回。]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经年听到[咯咯]的声音自下面传来,寻声一看,就见脚枷与脚踝相贴处不断有鲜血渗出来,经年忙站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都是不能答的问题,她上前扶住还情,见她仍然满面笑容,不由气恼道,[不能说的你就不要说,怎么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是不疼可叫看的人觉得疼!]
  还情笑着宽慰她,[无妨,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多,经年,你今后有何打算?]
  经年指了指镜子,对还情道,[卢大哥说你有办法恢复这两面镜子的灵气,所以我想麻烦你帮这个忙,也算给我了桩心愿。]说着朝向尸五爷微微一笑。
  还情微蹙眉头,似乎不太赞同她的想法,只问道,[你还未放弃?]
  经年摸了摸鼻子,[留在身边乐了经年可苦了五爷。]
  还情笑着将镜子揣入怀中,[苦不苦只有他自己能体会,这样吧,三年之后,你若仍决意如此,便去千阳湖找我。]见经年面带困惑,又接道,[即使以千阳湖的阳水炼化,至少也需耗上三年才能让双镜灵气充沛。]
  经年一拍大腿,[好!那就三年。]说着一蹦一跳地跑到尸五爷身边,兴高采烈地道,[经年可还有时间带五爷好好玩个痛快!还情姑娘,你要去千阳湖是吧?不如咱们送你过去……]
  经年一回头,却哪里还找得到还情的影子?她眨了眨眼,哈哈一笑,垂下头低声自语道,[那姑娘真是体贴入微……]说着,便将头埋入尸五爷怀中,这次,她没有再说[冷],尸五爷便缓缓抬起双手将她圈入臂弯中。
  相拥良久,经年钻出尸五爷的怀抱,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两只兔眼还红通通的,却先笑了起来,只见她抱住尸五爷的胳膊将头靠上去,和尸五爷往山坡上信步而行。
  [五爷,三年对咱们来说也忒短了点,不过经年的愿望也总算有到头的一天了,不打紧,五爷变成什么样经年都能认出来啦!就算投胎个十遍八遍我也能把你找出来!]
  直到两道身影自坡头消失,还情才又自树后闪现出来,在她身后,多站了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除了看起来较为年长,五官长相竟与经年一模一样,就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还情对那女子道,[你为她舍弃三世轮回,此刻也可安心去了。]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欠你一份情总归要还,你劫数已过,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就让我去千阳湖炼化双镜,替你一偿三年之约。]
  还情知道她想借机见经年一面,却不点破,只把镜子交给她,本想就此离开,却被那白衣女子唤住,只见她踌躇半晌,才开口问道,[只用三年,白虎镜与青龙镜就能恢复灵力了吗?]
  还情笑道,[不尝试又怎知道成果?你我皆看着他们走过百年岁月,若能助他们实现心愿也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那女子点了点头,就见还情怀中的灵碑发出耀眼的光芒,碑面上浮出一行金字:阎王代罪,罪净身还
  还情微微一笑,抱着灵碑往阎王寺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身体就似变透明几分,待到身形消逝,只见自她脚印落处的血渍中长出一朵朵黑色的花苞。
  白衣女子抬眼看向经年与尸五爷走过的山坡,清风一拂,掀起阵阵沙尘,也送来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不知是幻是真,在听到笑声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两道背影手牵着手,并肩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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