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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llylai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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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0-2010 03: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又是你!以前有你在我带不走阿潮!现在聚集了这么多人的力量,我可不怕你!现了形的芊芊努力的站直身体。原来她做七搭七夺走无辜者的生命就是为了对抗爱梨!

赔我的小鸟!爱梨全然不惧死灵的凶残,伴随着她的呼喊,白火百倍的膨胀起来。冰鳍站到了我身边,难得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了不起的能力……比爷爷还厉害……

仿佛阳光下坚冰溶解一样,芊芊的身体开始变形,烧灼的痕迹出现在蓝色条纹衣服上,那纤细的象牙色手指像蜡烛融化一样渐渐不成形状。芊芊拼命支撑着不瘫倒在地,可身体却像油脂一样软化流淌,她肌肉剥落的唇固执的呼喊着姑丈的名字——那是她留在人间的全部目的,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固执的声音,然而却完全没有恨意,没有后悔……

看着渐渐扭曲的芊芊,爱梨的小脸上露出了不像孩子的残酷微笑……

爱梨!姑丈看不出爱梨身体的变化,只是以为她像妈妈一样吓坏了,他本能的抱住女儿。

可我知道——白火的力量太过强大了,那不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所能控制和操纵的啊!

等一等!爱梨!我一把拉住爱梨的的手:听我说,你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有权力制裁她的不是你!所以……拜托你,不要这样……不要变成,我们不认识的爱梨……


我的小鸟……短暂的惊讶后,悲伤从爱梨的眼中满溢开来,随着眼泪滑出眼眶,我最喜欢的小鸟……她的左眼渐渐黯淡,伴着那楚楚可怜的神态,终于恢复了普通的瞳色,火焰,退却了……

白火与黑暗在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檐廊上此消彼长,芊芊从几近融化的半流质体里重新修复了她的身形。龙胆花的灯笼摇曳着……慢慢靠近……

一起走吧,阿潮。那时候你对我那么好,现在是我回报你的时候了,一定可以幸福的,我会尽全力给你幸福的……说出这些话的芊芊,那么诚恳,那么单纯,仿佛世界就只有你你我我这么简单……

姑丈伸手抱紧爱梨,还有他在身旁颤抖着的姑姑,像看陌生人那样注视着芊芊。不解的表情浮现在死灵青白的面孔上,芊芊睁大期待而困惑的眼睛,像等待人收留的迷路猫。

我知道冰鳍低下了头。一直不住的听着不同死灵那些绝望呼喊的他,也许比我更了解它们吧,所以,他一定承受着数倍于我的痛苦与挣扎……

我们都看得见——任性的人类,固执的死灵……

对不起,芊芊……姑丈的话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却出乎死灵的意料之外。

阿潮……瞬间的恐惧闪过芊芊的双眼,但很快被更强的期待所取代,快点!一起走啊!

对不起,芊芊,不行。我不能丢下她们,和你一起……

在一起的念头,要幸福的念头,心爱的人……这些使芊芊得以存在,可是就是这个人,要亲口否定她存在的根源……


阿潮,一起走啊!此刻芊芊固执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无力,甚至可怜。

姑丈抱紧了自己的亲人,而他的家人也还以同样温暖的拥抱,那是没有实体的死灵永远无法给予的拥抱,姑丈前所未有的镇定和坚决,对不起,芊芊,我不如你坚强……像你一样抱着一点希望在黑暗中等待那么多年,我……做不到……自私也好,胆小也好,失信也好,被怎样嘲笑都无所谓——我就是,不能跟你走,因为在我身边的,是我最爱的人……我离不开她们!

芊芊俯视着慢慢跪坐在地上的姑丈一家,眼里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对不起,芊芊,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我可以道歉,不停的道歉,一直到你满意为止,可只有和你一起走这件事,绝对不行!我的幸福……在这里……

寂寞的笑容浮现在芊芊的脸上,伴着这微风一样的笑容,她的身体刹那间变得透明。我用手遮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呼喊——我知道,冰鳍知道,对于死灵而言,变得透明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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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0-2010 03: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知道人类和死灵,哪一个更脆弱——强大的死灵可以轻易的带走人类,但人类的心也可以轻易的毁灭死灵:只要让它们绝望就可以了,毁灭死灵就这么简单,就这么,残酷……

芊芊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像阴影一样覆盖在她精致的面颊上。当她抬起头时,秋空一样晴朗明快的笑容占据了她整个表情。她向姑丈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笨阿潮!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呢!看你吓成这样!提着她最珍视的那盏绘了龙胆花的灯笼,芊芊轻快的转了个身,留下一串开朗的笑声,我是骗你的!什么带你走,什么在一起!我啊,只是说说罢了!

只是随便说说吗?真的不在乎吗,那为什么不敢回头,不敢再多看曾经那么爱过的人一眼?是怕眼神泄漏了秘密,还是怕感情决堤而出?

明明那种轻快是装出来的——芊芊的手再也无力提起那盏灯笼,昏黄的灯笼摇晃着,坠落在地。

向着走廊的那头,芊芊那不断变得稀薄透明的身体几乎要消失在一片浓黑之中——这行将消散的灵魂还看得见道路吗?还能走到那个世界吗?即使走到了彼岸,等待她的也许只有最残酷的惩罚吧,无论如何,她都背负着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任何时候都是孤独的,她始终得一个人寂寞的走完这最后的路程……

一个人走,可以吗?冰鳍的声音越过我的身边,他赶到芊芊身边,捡起地上的灯笼,我,送你一程吧……

我也去!我也不假思索的追了上去。

芊芊感激的点了点头:不远了,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呢……

抬头看去,走廊的尽头竟通向我家正门,门前那条古老的小河上,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光之拱桥,变得意外遥远的彼岸,无数的灯笼摇曳着,络绎不绝……

就送到这里吧,前面不是两位能去的地方了。站在桥边,芊芊微笑着向我们欠身告别,就像夕阳反照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不知以怎样的心情,我们目送她纤弱而坚强的背影消失在光桥之上……

灯笼!冰鳍忽然想起忘了归还芊芊的灯笼,伸出手时,他惊讶的发现那盏百褶灯笼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朵浓紫的龙胆花还静静的躺在手心苍白的纸灰中……

死灵从不说谎,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失约。冰鳍将脸埋在握花的手里,按照约定,她成全了,她最爱的人的幸福……

飘飞的灰烬里,我轻轻的露出寂寞的笑容,是不是该告诉冰鳍呢,龙胆花的花语是——孤寂的恋情,以及——为悲伤的你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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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8-10-2010 06: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看啊~~~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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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10 11:0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留下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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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狐荒火

 当直射在走廊上的强烈阳光被微带艳橘色的夕照所代替的时候,我和堂弟冰鳍结束了值日工作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此刻学校里人已经非常少了,放学时播放的柔和音乐里时而传出疏疏落落的道别声。因为已经是春天的缘故吧,即使这个时候天色还很明亮,带着一种清爽的微醺。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冰鳍忽然停住了脚步,好像被什么牵引似的,他的眼光转向了两座教学楼间的中庭。虽然比我要小一个月,但冰鳍意外的缺少好奇心,此刻竟然有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我禁不住探寻起他的视线的终点——中庭里那株高大的樱树枝头已经空了一半了,余下的花瓣还在以惊人的姿态不断的飘落着,吸引着冰鳍眼光的是站在吹雪般的花雨里的一位少年。

穿着普通的毛衣和牛仔裤,那位少年看起来是初中生的年纪,略长的头发是稍淡的颜色。此刻他正拿着一张纸片困惑的四下张望着,那种一筹莫展的无奈笑容非常的美丽。这样形容一个小孩子可能有些奇怪,可是我在也想不出比美丽更恰当的形容词了。这位少年好象只喝清水就长到这么大一样,带着透明的虚幻感。也许是意识到别人的注视了吧,他从纸片上抬起眼睛转向我们这边,轻微的错愕之后,爽朗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如果不是这一刹那,从某个特定的角度,少年的眼睛在夕阳映射下透出薄薄的青影的话,我几乎要认为曾在那里见过他的了。

身边的冰鳍发出类似自言自语的声音:唔……有些眼熟……看来有这种感觉的人不止我一个。

不会……是那个吧……我有些担心的低声说,我们的学校年代久远,这里那里总有些奇怪的东西潜伏着,偏偏我和冰鳍遗传了很久以前就过世了的祖父那种多余的能力,时常可以看见这些家伙们。樱花树下这位有着特殊相貌的陌生少年也许就是它们中的一员也说不定。对于我紧张过头的问话,冰鳍并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少年的脚边,夕阳将少年的身影描绘在地面上——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影子。我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少年好象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向我们走了过来。

那个,请问十三号楼在哪里?少年抬起头笑着,把纸条交到了冰鳍的手里,就是这个地址……我要找人呢……他的态度算不上那么礼貌,可是那种坦率的亲切实在让人无法讨厌。

十三号楼?我怀疑的看了少年一眼,凑过去看画在纸片上的粗略示意图,香大附中……是这里没错,可是十二号楼是办公楼,十四号楼是实验室……没听说过有十三号楼啊?

有的。冰鳍断然否定了我的话,十三号楼就是单身教师宿舍!

那里啊!我这才想起来,本来嘛,学生一般不会注意到教师宿舍的编号的。

对于自说自话的我和冰鳍,少年用小小的声音的抱怨着:那里是哪里啊……即使苦恼的时候都带着温和的笑容,这个少年给人的感觉十分惹人爱怜,我也渐渐变得热心起来:冰鳍,我们带他去吧,正好也可以看看武士先生呢!很难得的,这回冰鳍竟然没怪我多管闲事。

住在十三号楼教师宿舍前空地上的武士是学校的德国狼犬,非常亲近我和冰鳍。年纪已经很大的它对于学生而言就像老前辈一样。因为威风凛凛又非常有灵性,所以我们常常在它的名字后面加上先生两个字。因为有它守护的关系,十三号楼那边一向十分干净

说起来,十三号楼是我们学校比较有年头的建筑之一,灰色二层苏联式小楼掩映在重重的绿树之中。虽然看起来有些狭窄,不过单身教师数量有限,所以还不至于太过拥挤。到了夏天树木会把这里同外界完全隔离开来,不过现在透过仍未丰满的枝叶还能隐约看见凌乱的晒在楼前的各种衣物。沿着满是裂缝的砖铺小道,转过一片低矮的冬青,我看见几株盛开的紫荆花下,武士先生威严的斜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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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看见我们的身影,武士先生便警惕的坐直身体,可是不像平时那样会温顺的摇着尾巴靠过来,锁在狗屋上的武士先生忽然敏捷的站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低吼声。武士先生这样的大型犬一旦戒备起来,那种样子是非常可怕的,我们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怎么了武士先生!是我们啊!并不理睬我的话,武士先生突然跳跃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吼叫,剧烈的动作使狗屋散架似的震动起来。

可能是因为看见我们带着陌生人的缘故吧,武士先生才这么激动。虽然知道是被锁着的,可它的气势让我和冰鳍都不敢贸然接近。那位少年更是吓的脸色惨白,他战战兢兢的抓住冰鳍的衣袖,躲在他背后连看也不敢看武士先生一眼。虽然有些不应该,可是我还是被那微带青影的眼睛里摇曳着恐惧的样子夺去了视线。

实在是进退两难……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头上感到了意外的敲击,我反射性的抱住头,却发现身边的冰鳍也在作同样的动作。叫你们不要去招惹武士先生的!爽朗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语气里责备的成分不多,看好戏的成分倒不少,我立刻分辨出说话的人是二班的班主任,教数学的龙树老师。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他不仅讲课思路十分清晰,而且完全没有架子。如果不是那么喜欢作弄人的话,这个五官轮廓鲜明的高个子倒是挺让人喜欢的。

回过头来,只见龙树老师得意环抱着双手,可就在看见冰鳍身后的少年的那一刻,本来还想揶揄我们两句的他忽然停止了动作,无法掩饰的惊讶倾泻在他脸上:不会吧……难道你是——苏枋?

少年从冰鳍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龙树老师,他眨眨薄薄的眼皮下微带青色的眼睛,有些胆怯的点了点头:是呢……我是花苏枋……

不要叫了!武士!在龙树老师极有魄力的命令声里,巨大的狼犬立刻停止了动作,趴回地面,从喉间发出不满的呜呜声。因为周末的关系,单身教师们出游的出游,回家的回家,整座楼静的不得了,可龙树老师领着如履薄冰的我们穿过楼前的空地,毫不客气的敲打着一楼一间宿舍的门。

悉窣的脚步声从房间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伴随着门里人的抱怨声:你不是有钥匙吗,龙树……这个抱怨忽然消失在急促的低语里:苏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从春山过来的吗!

站在门口的人,拥有名叫苏枋的少年成年以后的容貌,不,应该说苏枋拥有那个人少年时代的容颜。我刚刚坐车从春山过来……依然躲在冰鳍背后的苏枋露出了羽毛一样轻柔的笑容,爸爸。然而他的语声很快被淹没在我沮丧的大喊里:什么啊!花老师已经有这么大的儿子啦!

开门的人是生物老师花繁流,他的出现解答了我和冰鳍的疑问——难怪我们都觉得少年的笑脸看起来那么熟悉,原来那正是和繁流老师一模一样的笑容,带着近乎凄切的悲悯的和煦笑容。

听见我的话,冰鳍不满的皱起了眉头。笨蛋冰鳍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其实整个学校里我最喜欢繁流老师了,这位不久前刚刚调职过来的老师虽然个性有些迟钝又不得要领,但他那仿佛压抑着忧伤的笑容里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和力,再加上容貌又相当年轻,现在他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儿子就站在面前,这怎么能不让我震惊!

繁流老师的惊讶好像也不亚于我,他睁大了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你们……不是一班的……

火翼和冰鳍!就在繁流老师快要叫出我们名字的时候,冰鳍忽然大声打断他的话,报上了我们的乳名,祖父取的这两个名字象征着强大的幻兽,据说可以保护我们,因此我和冰鳍从不以姐弟相称,渐渐的身边的人也都比较习惯叫我们的乳名了。可是冰鳍为什么要在此刻特意报上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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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武士先生威胁的低喉又从身后传了过来,繁流老师连忙把我们让进屋内,我听见龙树老师短促的呵斥过武士先生之后,在门边低声责备起同事来:你明明在怎么还让狗叫成这样?

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了繁流老师有些为难的声音:我在接电话……又出事了……

还是哪个怪病吗?龙树老师的声音忽然出现了某种不稳的征兆,已经第几个了?都是十五年前和你一起在五丈农场实习的人吗?

这……是啊。一瞬间的犹豫之后,繁流老师用平稳的语调说得过于事不关己,无缘无故就倒下来昏迷不醒,医生也完全没办法。仔细想起来……也许是报应吧……

不要胡说!龙树老师下意识的提高了声音。接着他有些戒备的向屋内看了一眼,如果只是在确认我们有没有听见的话,这眼神未免也太犀利了。我和冰鳍又不是在故意偷听,何必这样瞪我们呢?然而这时,苏枋发出微弱的呻吟,好像很害怕似的靠在冰鳍身边。

难道龙树老师瞪得不是我们,而是同事远道而来的儿子苏枋?有什么理由呢?面对龙树老师苛责的目光,冰鳍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转头看着我,想来此刻我的表情,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随后走进屋内的繁流老师看着很依赖冰鳍的苏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起来:真难得你们能跟这孩子好好相处……毕竟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没能把他教成讨人喜欢的个性……

果然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这样的话怎么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出来呢?我连忙分辨:哪里哪里!苏枋和繁流老师一样亲切呢!当时我和冰鳍一个劲的瞧着他,他非但没生气,还主动和我们打招呼,他笑起来……

不屑的冷笑声从我们身边传来:我所知道得苏枋啊,可不是亲切到会对陌生人笑的人。只见龙树老师走到房间里,大大咧咧的在屋子中央的饭桌边坐了下来,透过刀削似的眼角审视着苏枋,他平时就很有魄力的眼神此刻分外凌厉。靠在冰鳍身边的苏枋一直低着头,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微微的颤抖着,即使被这样对待,他的脸上还勉强的挂着笑容。龙树老师这种言行举止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和冰鳍都忍不住侧目以对。怎么,坐在自己寝室里也碍到你们吗?龙树老师满不在乎的说。对呢,单身教师是两个人住一间寝室的,这不就表示可怜的苏枋要受他一个晚上的气吗!

苏枋,繁流老师这里一定有你的照片吧,我们一起看看怎么样!好像和龙树老师对着干似的,我明知道不太合适,但还是提出了这种缓和气氛的建议。

啊!我去拿!一直在一边不明所以的看着的繁流老师立刻接受了我的提议。

等等!龙树老师一把拉住繁流老师,既然是儿子的朋友来了,你不是应该泡个茶准备点点心什么的吗,拿相册这种事,让你儿子来就行了!是不是,苏枋!

龙树老师的语气与其说是征求意见,还不如说是命令,一瞬间,苏枋惊讶的抬起眼睛,薄青的眼底闪烁着楚楚可怜的神色:那个……这里又不是家里……我不知道爸爸放在那边……他努力的微笑着,是想让龙树老师能够喜欢他吧,可龙树老师并不回答他,只是慢慢松开拉着繁流老师的手,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向冰鳍和苏枋这边走了过去。

不知为什么,高个子的龙树老师此刻看起来散发着异常的压迫感,他停在冰鳍面前,注视着藏在少年单薄的身体后的苏枋。不要说直接承受着这种注视的人,就连站在一边的我都觉得呼吸在一瞬间被夺走了,只能这样看着龙树老师缓缓的伸出了右手,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带着残酷的绝决,不断地向苏枋的头颅接近。带着突如其来的不详的预感,我求救似的转头去看繁流老师,他似乎也没有搞清眼前的状况,只是茫然的看着儿子的方向。面对着接近中的手指,即使平时非常冷静的冰鳍也忍不住后退一步,下意识的半侧着身体阻挡在苏枋身前。

然而带来恐怖的手越过苏枋的头顶,从他背后的书架顶上取下了一本花花绿绿的画册样的东西。龙树老师回手将册子搁在肩膀上,抬起下巴,从眼角向下注视着苏枋:无论在哪里,繁流他的总是把相册放在这个地方的。他微微眯起眼睛,凑近脸色苍白的少年,用耳语般的声调:你……真的是繁流的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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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瞬间,淡青的光芒闪过苏枋的眼底,他努力拉动嘴角做出不完整的微笑,好像不保持这个表情的话就会马上哭出来一样。此刻恢复了冷静的冰鳍抬起头,用他一贯的冷冽目光注视着龙树老师:老师你真喜欢开玩笑。

是啊!繁流老师也笑了起来,他走过去把苏枋拉到了自己怀里,这孩子会以为你在欺负他,可是要哭的。在接触到繁流老师的那一刻,微微的僵硬感掠过苏枋的身体,可能是确认了父亲的体温吧,下一秒,他便依靠在那温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然而繁流老师却在这一瞬间放开了手,急促的转身动作掩盖了他的表情:对了,我该去拿点心来的!

好像被丢下来的小狗一样的落寞眼神出现在苏枋美丽的眼睛里,他近乎无力的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也许这对父子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吧,虽然知道还是不要介入别人的家务事为好,可我一想到苏枋那种惹人怜惜的模样,又觉得不能袖手旁观。犹豫不决的我转头想去确认一下冰鳍的态度,却发现他紧锁着纤细的眉头,注视着龙树老师扔在桌上的相册里摊开的某一页。我凑了过去——那是一张陈旧的彩色照片,褪色的画面上年轻的繁流老师和几个陌生人站在一片模糊的背景里,这张照片看起来有些奇怪,如果是白天的话,背景不至于这么阴暗,如果是黑夜的话,人物的脸又过于清晰,像被某种神迹的光辉照亮一样,大家的脸上残存着得意的疯狂余烬,更衬托出繁流老师那因为若有所思而落落寡欢的表情。

我自语般的低声说:照在人脸上的是什么光啊,有点古怪呢……

山火……游丝般的声音牵去了冰鳍和我的视线——苏枋向虚弱的白鸟一样低垂着头颅,但从环抱双臂的手指那苍白的骨节上,却可以看出他贯注的极大力量,那是山火……

山火?这个包含着太多陌生意味的词语在我和冰鳍之间传递着。

苏枋抬起头来,灯光照映着他如琉璃一般薄青的眼睛,与繁流老师如出一辙的忧伤笑容在那蝶翼般纤细而华丽的容颜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轻轻的咬着失去血色的嘴唇:十五年前五丈的……山火……开满整片山野的女郎花,都在火里……

五丈,那不是繁流老师实习的地方吗!我脱口而出,却立刻后悔失言——这不就表示我刚刚在偷听繁流老师和龙树老师的对话吗!想要掩饰失误,我支支吾吾的说:怎……怎会的啊……

说是乡民不小心引起的。回答我的竟然是龙树老师慢条斯理的声音。

不小心引起的吗?冰鳍沉吟着靠近照片,总觉得有点奇怪啊……

我也再次审视着那张褪色的相片,仿佛刚刚经历过血祭的秘仪一样,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浸透着不详的庄严和骄矜。从诡谲的角度照亮人脸庞的光芒原来是熊熊的山火,又会有多少生灵和开满山野的女郎花一起化为灰烬呢?它们无声的呼号被冻结在这张没有温度的相片里,所以这釉彩般沉重而僵硬的色调里才会徘徊着寂静的死影。整张照片都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疯狂,仿佛会把观看者吞噬……

瞧这照片上人的表情,总觉得山火,好像是他们放的一样……我无意的话语突然被瓷器的碎裂声切断了。弥漫着混乱气息的室内,破碎的瓷杯露出凄惨而尖锐的白骨,和热气一起围绕在倚着门的繁流老师脚边,失手跌了茶盘的他正扶着门惊魂未定的喘息着。沾着水和灰尘的茶点滚了一地,现在只能从形状和色泽上判断出那是各种各样的油炸糕点。

有没有受伤!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是龙树老师,他迅速将繁流老师带离危险区域,在确认对方并没有受伤之后,龙树老师再一次将凌厉的目光向我们这边投射过来。

看看冰鳍,又看看缩在他身边的苏枋,我战战兢兢的低下了头,看来龙树老师这回瞪的毫无疑问就是口不择言的我了。那个,冰鳍……我们回去吧……只感到脊背上一阵阵发冷,我断断续续的说。繁流老师也没有留我们的意思,他只是用和苏枋相似的表情咬着嘴唇,勉强保持着歉意的微笑。


冰鳍站了起来,他无声的挣脱苏枋拉着他衣袖的手,向两位老师欠了欠身以示告别。为了这样的事丢下苏枋自己逃掉,我真是觉得对不起他。就在我随着冰鳍向门口走去的时候,龙树老师低沉而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了过来:我说……你们过世的祖父,曾被人叫做讷言先生吧……

一瞬间,无法扼抑的惊讶侵占了我和冰鳍的全部表情,我们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可龙树老师似乎再也没有和我们说话的意思,只是低着头检查繁流老师的状况。在努力辨认着龙树老师的表情的视野里,我不太真切看到——瑟缩在屋角的苏枋摸索着捡起滚落的油炸茶点,双手捧着送到嘴边……

目送我们离去的武士先生早已恢复了稳重的态度,它注视着我们的眼神虽然像有很多话语无法传达,但却又有觉悟了一般的沉静。让我和冰鳍更不能释怀的是一直缠绕在我们耳边的,龙树老师最后的话语,他称呼我们的祖父为讷言先生,这是祖父在和彼岸世界交流的时候才会到的名字!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龙树老师居然知道爷爷的事!踢开夜路上化作石子,企图绊倒我的低级精魅,我不安的说,你不觉得他的行为很怪吗——对繁流老师也好,对苏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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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倒觉得更可疑的是繁流老师。冰鳍低垂着睫毛:你说是照片上的人放的山火时,他紧张得跌了盘子。

十五年前的五丈、惨烈的山火、无故昏迷的同伴,以及龙树老师那番有关山火成因的,欲盖弥彰的谎言——我所听到的只言片语好像都在拼命暗示着繁流老师和这件事千丝万缕的关系……

繁流老师才不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像是要赶走自己的动摇一样,我大喊起来,连妄图攀到我肩上的魍魉们都被震落了,你居然怀疑繁流老师……繁流老师那么温柔的人!

春夜叆叇的烟云慢慢的遮蔽了初升的圆月,淡青的阴翳投在冰鳍的脸上。他轻微的摇头的动作弄碎了月光的薄影:我也不想这么认为啊……火翼……

这一刹那冰鳍的神色是那么矛盾,好像有无数青藤在心头纠结一样,原来他也这么为难吗?我还以为他一直不那么喜欢做事不得要领,却非常努力的繁流老师呢……

不过,繁流老师的行为的确有很多违背常理的地方……好像忘却了刚才的动摇,冰鳍忽然改换了严肃的脸色,他有了这么大的儿子却还调职到这边,一个人住单身宿舍。

一听这话我立刻想起了苏枋捡食落在地上的油炸糕点的动作,开始同情起他来:是啊!苏枋为了见爸爸一面居然要从那么远的春山赶过来!想起来阵是让人心里难受……

你好像太在意他一点了吧,苏枋可是要叫你姐姐的。冰鳍不怀好意的说。我立刻反唇相讥:那个粘着苏枋不放的家伙是谁啊!好心肠的哥哥!

就在话题开始往无聊的生活琐事转变的时候,一滴水忽然落在了我的脸颊上,我惊讶的抬起头,圆月在湿润的云层里明明灭灭,淡淡的光晕照出了湛蓝夜色里牵扯着的无数银色细丝——居然,下雨了!

晴时雨……冰鳍抬起迷惑的目光,茫然的看着任性的天空,初春就下晴时雨?

前面就到家了,不想带着没精打采的表情走进家门,我拉住停下脚步的冰鳍,打起精神故意说笑起来:那是狐狸过路呢!你啊,不要被狐狸迷住啊!

狐狸?冰鳍有些意外的看着我,狐狸……

是啊!爷爷的笔记上不是有嘛!我回忆起身为民俗学研究者的祖父的笔记内容,五丈那边狐狸的传说最多了——狐狸爱吃油炸的东西,狐狸过路会下晴时雨,狐狸拿着杉菜会变成人形……

你说哪里?哪里的传说?冰鳍猛然间再次停住脚步。

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我的语气顿时坏了起来:五丈啊!五丈农场那边啊……忽然间我掩住了口角——五丈……那不是繁流老师实习的地方,也就是发生山火的地方吗?

怎么这么巧……月光映照下的烟雨里,冰鳍皱起了修长的眉头……

你们两个,为什么堵在门口啊!远远传来了熟悉的喊声,重华叔叔将提包遮在头顶跑了过来,身为主任医师的他晚归是常有的事,一见我们重华叔叔就有了精神,一刻不停的讲起医院里的情况来:哎呀,真是累死了!今天有一辆大客车在高速公路上出事了,还好没有人死掉……

既然是车祸,叔叔为什么还要加班啊!你不是内科医生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做出很累的样子,重华叔叔把整个人都架在我和冰鳍的肩膀上,用力的叹了口气:有个伤患看不出又什么外伤,可就是昏迷不醒,所以才找我们内科来会诊的……真是的,每天只开一班的车居然还出事!重华叔叔异于常人的逻辑使他说话总是有些好笑,真讨厌!这趟从春山来的车!

然而我和冰鳍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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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唯一一班从春山过来的车……出事了!明明,苏枋他就应该乘这班车啊!为什么他根本就没有提出车祸的事,难道是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才决口不提的?

爸爸。冰鳍将重华叔叔的手臂从肩膀上退了下来,认真的注视着父亲的眼睛,是不是完全搞不清那个男孩子昏迷的原因?

可能被儿子忽然变得严肃的表情懵住了吧,重华叔叔愣了愣:我并没有说昏迷的是男孩子啊?你怎么知道的?随即他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没错呢,传得还真快!我们五点半的样子打电话通知他家人,他父亲就是你们学校的生物老师呢。不过这家伙到现在还没来,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五点半的电话,我们学校的生物老师,至今都没有出现的父亲——一瞬间明白了冰鳍这么关心那位伤患的原由,因此我无法平息自己紊乱的呼吸:难道昏迷的人是……花苏枋!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重华叔叔好像很佩服我似的点了点头,向堂屋那边晃了过去。

如果真正的苏枋昏迷在医院里,那么我们所看见的,那个一直依偎在冰鳍身边的人,究竟是谁?如果五点半时繁流老师接到的电话,也就是为我们开门之前的那个电话,是告知他儿子昏迷不醒的消息的,那他为什么还能以那样温柔平静的态度,对待眼前凭空出现的花苏枋

冰鳍后退一步,注视着一无所有的黑暗:当时我就觉得必定有什么混在繁流老师那三个人里!所以才报出我们的乳名。可是苏枋,我完全没有怀疑到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啊……

冰鳍……我支支吾吾的说,你……你有没有注意过苏枋的眼睛?

那有什么!冰鳍苦闷的扶着额头,是和繁流老师一样的栗色眼睛啊……

不对啊!苏枋的眼睛……明明是青色的……

走到前面去的重华叔叔忽然回过头,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青眼睛?那不是狐狸嘛!能够控制狐荒火的妖狐眼睛就是青色的!爸爸以前说过,狐狸能把人变得分毫不差,就是青眼睛变不过来。但是只有五丈那边的九尾狐啊,连眼睛都能变过来呢!说起来你们身上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哦……嘿嘿,难道是狐狸的味道?

狐狸喜欢吃油炸的东西,狐狸过路会下晴时雨,狐狸拿着杉菜就会变成人形,能控制狐荒火的妖狐是青色的眼睛,五丈那边的九尾狐,会一丝不差的变成人形,连同青眼睛……

难怪苏枋小小年纪就有那种吸引人的魅力,难怪他那么惧怕武士先生;也难怪武士先生那么暴躁,难怪龙树老师对苏枋一直保持着近乎敌意的戒备态度,难怪繁流老师准备的都是油炸的茶点,原来被狐狸蒙蔽住双眼的,是我和冰鳍!

我的书放在学校里了!”“我也是!我和冰鳍丢下发愣的重华叔叔,转头向学校跑去。

雨还是暧昧不明的下着,圆月也变得有些陌生,像窥探的眼睛。翻过学校后门的矮墙,我和冰鳍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学校被悬铃木包围的甬道上,百鬼夜行!

即使说这是百鬼夜行的活地狱图也不过分吧——躲在学校各个角落的大大小小的那些家伙们,将形体凝固成紫黑的瘴气蠢动着,在雾雨之中,圆月之下,麋集向同一个方向,那是……十三号楼!

这是什么啊?我的声音里有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冰鳍急速捂住我的嘴,然而已经晚了,我的声音……被听见了!暗恶的不成形体团块上,数量不一的发亮的眼睛向我和冰鳍的方向投射来贪婪的目光;无疑的,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是它们觊觎已久的甘美饵食!

此刻身边没有可以同时吸引、操纵和抗拒这些家伙的祖父在,我们就和刀俎上的鱼肉没有任何区别。已经有性急的家伙从紫黑的团块上分出自己的身形向我们这边过来了,冰鳍下意识的挥动手臂:滚开!伴随着这声低斥,淡青的火焰和烧焦的烟雾从那个性急的家伙身上腾起,丑恶的异形随着刺耳的尖叫,扭曲着化为乌烟。带着异样的恐惧,混乱而嘈杂的吠叫掠过那蠕动的团块。好像惧怕我们一样,瘴气扭动着,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指向十三号楼。

连冰鳍都不能理解自己这毫无疑义的呵斥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量,可是我们没有思考的时间,仿佛耽搁一秒都会被扯进这团乌紫瘴气中一样,我和冰鳍迅速的跑过那妖怪形成的甬道……

繁流老师的门前,武士先生一动不动的站着。一看见我们,它忽然发出猛烈的咆哮,这咆哮在我耳边带起一阵疾风。风停之后,苍白的路灯在宿舍楼一无所有的走廊上投下冰冷的光晕。武士先生忽然丢下了戒备的姿态,轻轻的向我们摇起了尾巴。我和冰鳍走过去,巨大的狼犬疲惫的靠在我的身上,它的前肢上有一些搏斗留下的伤痕。小楼四周的瘴气又发出迫不及待的杂乱尖叫,冰鳍忽然转身敲打着紧闭的房门:龙树老师!繁流老师!很危险!快让武士先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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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许久,门内传来龙树老师有些沙哑的声音:对不起,现在……不能开门。虽然看不见那家伙在哪里,但我知道他刚刚就附在你们背后想要接近,却被武士识破了!那时如果不是武士挣脱锁链冲进来,他就要得手了!现在如果一开门,他又会进来!骂我自私也好,残酷也好,我不能开门……

原来那阵风是逃逸的妖狐?我胆怯的看了一眼污秽的瘴气——召唤学校里的那些家伙,原来是想代替害怕狗的自己来除掉武士先生的啊!

我低头环抱起狼犬的颈项,那里有挣脱锁链留下的伤口。门里的龙树老师压抑着声音里矛盾的波澜:你们也快回去吧……因为讷言先生的孩子,他应该很喜欢你们,不至于伤害你们才对!

你究竟在隐瞒什么,龙树老师!冰鳍再次用力的敲打着木门,他很难得的放任了自己的情绪,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不见这里聚集的东西吗!

我看不见。龙树老师的声音是那么疲惫,好像无法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重压,真的看不见……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大人们一起拜访过你们的祖父,那个时候,我听见拜访者中有人叫他讷言先生……可是说出这件事的我却被当作说谎的孩子,因为大人们,谁也没有看见那个称你祖父为讷言先生的人。后来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些只是我的想象而已……渐渐的,就真的见不到了……但是只有现在这件事不一样,的确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我知道那家伙绝对不是苏枋!他是来取繁流性命的!就算会再一次被当成说谎者,我也决不会让他,带走繁流!

冰鳍慢慢的放开了抵在门板上的手,低下头深深的呼吸:繁流老师,你在里面吧……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苏枋是五丈的九尾妖狐!

怀中狼犬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做出攻击的准备,低吼所引起的震动传递到了我的身上。感受着不断逼近的污浊气息,不用看也知道,魍魉们正蠢蠢而动。我把头埋进狼犬粗糙的短毛里,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不要过去,武士先生!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啊……

短暂的沉默,却像整个天空的星星都一一陨落那么久,晴时雨的气息里,繁流老师压抑的声音从门内飘了出来:放我出去吧!龙树,我已经,躲得很累了……从第一个人昏迷的那一天起我就在躲,不和家里人生活在一起,不想连累他们。可是躲到哪里也没有用,那明明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繁流!龙树老师抗议的声音里有种不灵巧的真挚,然而繁流老师像平时一样温柔的音调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这些话我只和龙树说过,现在想隐瞒也隐瞒不了了——火翼你们猜得没错,十五年前五丈的山火,是我们——照片上的这些人放的。那一刻我们的罪已经烙印在灵魂上了吧……只要背负着这个烙印,我们就永远无法逃脱……

你并没有放火!你只是没有办法阻止而已!龙树老师急切的解释着,繁流老师却报以下定了决心般的开阔澄明:那是一样的,明知道那不对却袖手旁观的人,就是帮凶。

繁流老师是用怎样平静却夹杂着无声暗流的语调讲起十五年前的呢——“知道被分到五丈实习的时候我非常高兴,那里湿润的气候,有时候会显得有点蛮横的阳光,不太高的山,环抱在山间的小小的水田,还有秋天开满整片山野的女郎花,所有的一切我都好喜欢……我的同伴看起来也很兴奋,可是他们兴奋的原因是——那里有许多狐狸。


捕捉狐狸在当地时被禁止的,可是对于只在那边停留一年的实习生来说,这种禁忌也不一定要严格遵守吧。为了那种珍贵的皮毛,实习的同伴常常偷偷的把狐狸捉来藏在宿舍那边弄死,当地人虽然怀疑,但也找不到什么证据。可我讨厌这样,讨厌看那种渴求着生命的求救眼神,可是……我也没有阻止他们的勇气。所以我搬到了山那边守林的空屋子里去住。

一次我在山里看见有只狐狸落在他们做的陷阱里,被夹住了腿,非常严重,这是常有的事;唯一不同的是另一只狐狸一直守在它身边,即使我靠近也不肯离开。现在回想起来,它们也许非常相爱吧。我记得很清楚,它们的尾巴很大,像羽毛扇那么漂亮。因为还没人发现,我就把这对狐狸放走了。

晚上实习宿舍就起火了,奇怪的是除了被偷剥下来的狐皮之外,什么也没烧掉。当地人都说那是狐荒火,是九尾狐的报复。我那些本来应该得到教训的同伴们气疯了。第二天晚上,整座山就烧起来了……繁流老师的声音消失在小小的呜咽里,即使此刻,他依然无法平静的讲完那十五年前的褪色往事。十五年来,他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所以我的父亲和母亲,可以呼唤荒火的高贵眷族,就这样无谓的死在人类的火焰里……伴着丝毫不带感情起伏的语声,如同微雨中皎然的明月一样,拥有苏枋外貌的高洁身影从蠕动着的紫黑瘴气里浮现出来。还是那近乎透明的薄青的眼睛,带着与温和表情不衬的凛然神色,美丽的火红色烟气在他身后形成孔雀翎般的华丽羽扇,那应该就是他引以为傲的九尾吧,魍魉簇拥下的少年看起来如同精魅的至高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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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跪坐在地上的我紧紧抱住精疲力竭却还要奋力冲向敌人的武士先生,来不及收拾自己看向那个苏枋的眼神和表情。冰鳍上前一步挡在了我和武士先生的面前:你把苏枋他怎么了!

我只是借用他的灵魂化成他的样子的而已,才不想取无关者的性命。依然保持着苏枋那忧郁的微笑,九尾狐将薄青的视线转向我们,我们刚刚不还是好朋友吗?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可是我,而不是那个人类的苏枋啊!你们的身上明明带着彼岸世界熟悉的味道,何必管那些人类的死活?

别把我们说得好象妖怪一样!冰鳍冷冷的回应着妖狐,我们无法和这样的你成为朋友!

一瞬间,悲伤的阴影掠过妖狐的眼角,抚摸着丑恶的瘴气,他的语声近乎嘲笑:我很可怕吗?十五年前,人类在我的眼中也就是这么可怕的样子啊……魍魉发出兴奋的嘶叫,猛的扩散开来,妖狐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那就没有办法了,本来只要那一个人的性命的,可我现在不想再保护你们了!

视野,顿时被诡异而污秽的乌紫笼罩了……

头发被拉扯着,皮肤上是指甲划过的剧痛,耳中充斥着尖锐的嘶鸣,我知道准备享用盛餐的精魅们正惊喜万分……然而一阵灼热的轰鸣掠过,淡青色的火焰刹那间席卷而来,聚集在身边的魍魉在惨叫声里烟消云散。瘴气嘈杂着膨胀开来,不敢接近而在半空中张望的异形遮蔽了微雨的天空,形成空旷的紫黑色穹窿。化作苏枋的妖狐像这妖异世界里唯一的明月,周身围绕着淡青的火焰——这就是所谓的狐荒火吗?难怪刚才冰鳍的呵斥能引来青炎迫退那些家伙,原来我们是狐假虎威啊!此时此地,这还真是个可笑的比喻。我茫然的看着妖狐努力的保持着微笑,将无法形容的目光投向我们身后……

疑惑的仰头观望——穹顶之下,繁流老师还没有调整好挣扎着打开门的姿势,龙树老师已经失去作用的阻止动作依然保持着着,他强有力的手臂徒然前伸,仿佛想挽回已经不可逆转的时间。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繁流老师悲伤的语声缓缓倾泻下来:如果我当时拼命阻止他们就好了……当年的同伴也好,苏枋也好……如果当时我能阻止的话,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现在后悔不是太晚了吗?妖狐发出尖锐的冷笑,接下来就轮到你了,花繁流!

繁流老师低下了头,轻轻的摇动着他那和苏枋一样柔软的栗色短发:那就快动手吧……在我恨你以前……快动手!他刻意说出口的恨意里带着自暴自弃的气味,仿佛引诱着妖狐把自己带向死亡。

可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种恬然的悲伤的微笑呢?妖狐的表情,未免也太不自然了吧!他用和繁流老师一模一样的和煦笑脸说着既然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的时候,他将缠绕着青炎的手指向繁流老师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他薄青的眼睛里,是撕裂一般的痛楚啊!

一定那里出错了,繁流老师的往事,和妖狐一起的往事,绝对不像我们听到的那么简单!我几乎无法控制想要哭泣的冲动,明明繁流老师和妖狐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互相仇恨的神情!谁来阻止他们!任何人也好,在他们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之前,阻止他们!

等一等!冰鳍的声音冷冷的切断了半流质状的粘腻空气,五丈来的家伙,老实说,你变化的那个……真的是苏枋吗?像在平静的湖面骤然投下一枚石子,狐荒火霎时摇曳起来,仿佛泄露了妖狐内心的动摇,即使父子容貌再怎么相像,也不应该神似到这个地步吧……冰鳍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除了和繁流老师如出一辙的微笑之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没见你有过其它任何的表情!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别的表情吧!张惶在妖狐的眼神里泛滥开来,与其说这是即将被揭穿谎言的慌乱,还不如说是渐渐认清真相的震惊!

丝毫不顾忌妖狐那滑向失控的征兆,冰鳍一字一字的说:听着,你所变化的那不是苏枋,而是你下意识的追寻着的——繁流老师年轻时代的影子!

冰鳍的话语一瞬间彻底破坏了妖狐最后的镇静,无法承载那种疯狂眼神的温雅微笑完全暴露了妖狐正濒临崩溃的边缘,空间,撕裂了……狐火狂乱的卷过整片紫黑的穹窿,污浊的瘴气惨叫着拼命逃逸,却躲不过在荒火里形神俱灭的命运。轻轻抬起颤抖的左手遮住面庞,妖狐从喉间发出哽咽般的声音:你们知道什么!也让你们看看吧……我最初的记忆……


如此惨烈,这真是人间的景象吗——晦暗而不祥的赤色天空,惨叫着的火霄之月,一望无际的女郎花披着火焰的尸袍,在裹着金色火屑的热风里绝望的摇曳,浴火的山峰向天空伸出溺水者的手指。重叠在山火的景象上,纵火者得意洋洋的面孔,比曾经包围着我们的魍魉还要让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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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就是十五年前的五丈,这就是眼前强大而高贵的妖狐记忆中永远不能抹去的的情景,这就是人类留给这古老眷族的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

即使反复的看着荒凉的彼岸世界,即使不断的听到死灵绝望的呼号,冰鳍和我依然被眼前的画面夺去了行动的能力,就算看着繁流老师决然的挥开龙树老师阻拦的手臂,慢慢的经过我们身边走向妖狐,我们都无力阻拦。狂暴的狐荒火翻卷着他栗色的短发,繁流老师就这样一步一步的靠近包围在青炎里的妖狐。渐渐的,他颀长的身体上笼罩了一层淡青的薄雾,衬的他的脸色一如雨月般虚幻而闲寂。那是灵魂被抽离身体的前兆,狐荒火是直接烧灼着灵体的火焰,即使不像没有实体的魍魉那样完全无法接近,人类也不能长久的沐浴在这火焰之中吧……

怎么会这样……那个时候我答应过它要给你幸福的……伸出被荒火烧灼着的手指,繁流老师轻轻的移开妖狐遮住面颊的左手,哭泣般的低语从他喉间散逸出来,……立刻就会死去也好,和家人分别也好……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居然让你这么痛苦,居然让你这十五年来一直生活在仇恨里……

空间再次曲扭了——曳着孔雀尾翼一般的长尾,火红色皮毛跃出了肆虐的烈焰,越过弥漫着火星的林间小道,越过只剩下骨骸的低矮树丛,那是美丽的成年狐狸,仿佛亡命一般,奔向山林那一头的小屋。柴扉开启的那一刻,十五年前繁流老师那年轻的脸庞被火焰涂上浓重的色彩,向着火光的那一边是妖艳的橘红,背着火光的那一边是阴郁的深蓝,他难以置信的表情被冰冷的切割开来……

狐狸阻止了几乎要冲向着火的山峰的繁流老师,将自己口中所衔的东西放在了他的面前。那是出生没有多久的狐狸的幼子,即使还像脆弱的毛皮填充玩具一样柔软可爱,也能看出它标志着自然贵族身份的奢华的扇形长尾。

深深的注视着眼前的人类,和放火烧掉自己的家园的人是同伴的人类,高贵的远古眷族流露出最后的眷恋的神色。然后,仿佛嘲笑着面前的人因为领悟到自己这举动的目的而产生的惊讶表情一样,九尾的精灵之王高傲的转身,奔跑入焰狱一般的苍茫山林……

那应该就是繁流老师曾经放走的那对狐狸中的一只吧,因为受伤的伴侣无法逃出这无处不在的山火,或是因为要守护和它两个人的美好家园,所以明知道前路的终点只有死亡,也要向它飞奔……

可是它把自己唯一放不下的存在,自己生命的延续,托付给了人类啊……

小小的狐狸,躺在曾经救过自己的人手中,就能确定这个人一定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以幸福吗?呼唤着狐荒火的强大妖灵,把全部的生命作为赌注,以宽恕的筹码,赌最后的信任……

火霄之月还悬挂在空中,大雨就这样滂沱而下,好像倾泻着谁的生命……

繁流老师年轻的容颜和他此刻的脸庞重叠了,同样带着那近乎悲切的忧郁笑容。这笑容像镜子一样反映在年轻的妖狐脸上: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是苏枋吧。为什么还能那么温柔?你们人类……真狡猾……妖狐伸出特有的修长指爪,描绘着繁流老师表情的轮廓,所以我要……杀光你们!

你错了!你根本不想杀人!镇静的语声像风一般的掠过耳际,冰鳍绕开靠在武士先生身边的我,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似的慢慢走入荒火之中,如果你真想杀他们的话何必让他们昏迷不醒呢?

对啊!连忙站起来,我示意武士先生坐好不动,也追着冰鳍跑进荒火里,强忍灵魂着被烧灼的脱力感,我拼命去传达内心的感受,那个时候,在樱花树下的时候,是你先笑着和我们打招呼的啊!你明明是个……温柔的人!

狐荒火蓦地高涨起来,直达灵魂的高热使我和冰鳍不得不停下脚步,发出不能遏止的呻吟。繁流老师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一样的清澄笑脸就在火焰的彼方,这表情浸透着死的觉悟。

完全控制了局面的妖狐却好像束手无策一般,说着与优雅的哀愁表情背道而驰的疯狂话语:温柔的人?你们怎么会了解——那么痛苦,如果不去恨谁的话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痛苦……

这就是妖狐的逻辑吗——仇恨着人类,只是为了减轻痛苦?

繁流老师闲静的,依然用微笑掩饰着悲哀。我知道的……所以,杀掉我就可以解脱了……

无法控制的,妖狐抓住繁流老师的头发将他拉近自己,可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恐怖:不可能解脱的!每一夜每一夜,我都反复的梦见那场大火,我只有幻想着用你们的血来扑灭那火焰才能再次入睡,可是一旦你们都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如果再次梦见火焰,我该怎么办?承受不了狐荒火的繁流老师在也无法保持站立的姿势,缓缓的跌坐了下去,然而这一刻,仿佛崩溃一般,妖狐隔着火焰不能自已抱紧了繁流老师:我是来杀你的……可为什么你的手……偏偏总是那么的温暖……

我终于明白了,妖狐的痛苦并不是来源于对人类的仇恨,而恰恰是无法去恨人类而产生的负罪感!

你们这两个笨蛋!不知何时投身入荒火之中的龙树老师推开我和冰鳍,灵魂直接被烧灼的疼痛使他大声的骂着可恶啊。毫无意义的驱赶着没有实体的青炎,他几乎可以算是气势汹汹的来到繁流老师和妖狐身边,出乎意料的,他用习惯的动作向跌坐在地的两个人的头顶用力的敲打下去:傻瓜!还不明白吗!连你这种小狐狸都这么厉害,你的父母要取那些人的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它们就是不希望这种仇恨继续存在下去,不希望你活在仇恨里啊!完全不顾惹恼妖狐的后果,他粗鲁的拉起这位远古眷族的前襟,梦见山火又怎样,你要为了过去的事搭上一辈子吗?受不了的时候你就哭啊!哭到天亮为止!没有人会阻止你的,因为必须在天亮的时候把一切全都丢掉,因为你必须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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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4: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瞬间,痛苦的微笑像潮水一样从妖狐的面庞上退去,他难以置信的睁大薄青的眼睛:原来那个时候,我是……很想哭的……狐荒火摇动着,火焰中的每个人灵魂深处都直接承受着灼热的波澜。十五年来,这美丽的强大妖灵在每个噩梦之夜所承受的煎熬,无法确定更无法传达内心感受的煎熬,想来比这更加痛楚吧……

丢开妖狐,龙树老师摇晃着虚弱的繁流老师的肩膀,完全没有修正自己粗暴的态度:还有你!就是因为你一直在孩子面前摆出这种无意义的逞强的笑脸,才让他变成这种别扭的个性的!这孩子根本没从你那里学到任何有用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坦率一点啊!你这不称职的爸爸!一直想哭的人,明明就是你啊!

不知何时走入狐荒火之中,缓缓经过我身边的武士先生轻轻的抖了抖身体,粗硬的短毛碰到了我的指尖。威严稳重的狼犬慢慢的走向的那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用与强悍外表不相衬的笨拙的温柔轻舔着他们的面庞,它一定在用那温暖而粗糙的舌头,舔去那十五年份的泪水吧……

忽然间,仿佛锁链般束缚着身体的沉重感消失了,如同初春摇动着木叶的微风,温柔而甜美的气息掠过灼热的狐荒火,冰凉的水雾飘散开来,晴时雨再一次笼罩在天地之间……

只是暂别片刻,可就像久违了一样的朦胧圆月透射着温润的光芒,在水墨画般的云层里穿行。氤氲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此刻的细雨更像是冰冷而温柔的指尖。像不可思议的魔法一般,荒火在接触到雨滴的那一刹那顿时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球,像淡青的萤火一样轻盈翻飞。迎着纷纷坠落的银色雨丝,成串的青萤不断地向天空深处升腾而去,又伴着雨滴降落下来。妖狐也好、人类也好、还有依偎在他们身边的武士先生,全都被笼罩在银色丝线上缀着青琉璃珠的帘幕里……

原来,那样的时候,是可以哭的……身边的冰鳍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像自言自语一般。渐渐濡湿了发梢的雨珠挂在他的睫毛上,又沿着他细致的面颊滑落下来,不经意间会错看成晶莹的泪水。不过我知道这时候这个家伙绝对不是在哭呢!因为那么坦率的微笑竟然挂在他的脸上。

反倒是我不知到该报以怎样的表情,只能仰起头,将视线投进一直是那么温柔宽广的悠远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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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5: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雪神婚

 那一年冬天接到了很久没来往的本家正房的邀请,让我和堂弟冰鳍去那边过正月十五上元节。似乎所有同宗的少年都在邀请之列,说是时日无多的正房老奶奶说什么也要看看小一辈。我和冰鳍倒是蛮期待的,因为不仅可以亲身体验那里古老的走桥风俗,还可以交上许多新朋友,说不定还能碰上夏天认识的狮子村少年——时虎。

本家正房所在的药神村在邻省的山里,据说因为世代种植草药的缘故,整个村子都非常富庶,而本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那里最大的药草商。坐落在山谷里的药神村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美的,村庄凭河而建,古老的宅院披着白雪,被风格各异的小桥连在一起,像楼船一样浮在水面上,亭台楼阁映衬着上元节红灯笼,一瞬间会让人觉得恍若年光倒流。可我们一下车就被浓郁的药味包围了,全村像浸在一个巨大的药罐子里。虽说开春了,可每家的屋顶上积着的白雪依然很厚,长而沉重的冰凌从屋檐上垂挂下来,像透明刀剑编成的篱笆。这里完全不像南方的山区,简直像遥远的雪国。

讨厌……”走在我身边的冰鳍忽然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声音。我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情绪跌落——一进村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味太重的缘故,虽然天很冷,村里的空气却让人感到又沉重又混浊,简直像盛夏雷雨来临之前一样。被冰鳍感染,我也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好在看见了时虎,因为狮子村和药神村靠的比较近,时虎和本家也挺熟的,很早就来帮忙了。此时他正和几个少年一起修整正屋前的矮墙,戴着厚厚雪冠的浓绿古藤攀在墙上,蜿蜒的爬满整个宅院,附着银色茸毛的深碧叶片因为天冷而卷曲着,黑色的果实倒是饱满而晶莹。那是名叫金银花的巨大忍冬科植物,它看起来无比沉重,几乎要把墙都压塌了。

时虎!我大声招呼,有着沉着的细长黑眼睛的时虎一看见我和冰鳍就微笑起来,向我们点头回礼。冰鳍好奇的凑了过去,问他在干什么;时虎正准备回答,这时有人插了进来:修围墙是男生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香川城来的冰鳍妹妹!

不光冰鳍,连我的脸色都变了,我们居然忘了这个家伙——本家正房的嫡孙——晓。这个家伙一直和父母一起住在城里,现在完全是一副很会玩的样子。小的时候他曾到我们家来过几次,因为那时我和冰鳍遵照祖父的规矩作一样的打扮,并以乳名相称,所以晓知道冰鳍和我其实是姐弟的时候非常吃惊,一开始总和我过不去的他也转而欺负冰鳍了。

冰鳍不理他,指着苍翠的藤条对时虎说:都是这种藤积了雪太重,砍了不就行了?

时虎还没开口,晓就扬起很自大的武士眉:这是棵忍冬啊,忍冬代表命运之线嘛!怎么能斩断呢?我勉强的朝他笑了笑,靠近时虎耳边低声说:……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什么啊……”

时虎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到那个人以外的东西。他指的是他家乡狮子村的守护灵——天狮子。然而晓的耳朵异乎寻常的好,他已经听见我的话了:火翼讲的一点也没错呢,这里的确有什么呢!你们有没有听过这里的传说——神婚!

我们都有了些兴趣,一起看着晓,他立刻得意起来:说的是很久以前这个村里某个望族的大家长非常宠爱他的独生女,可她得了绝症。这大家长便许愿:人类也好,异类也好,无论是谁,只要能让他的女儿痊愈,他就把女儿嫁给谁!

我已经知道了。我打断晓的话,这种故事在祖父留下的笔记里比比皆是,后来肯定是某个异类治好了那女儿的病,可这位大家长却违背了诺言,不肯把女儿嫁给那种东西,大家长遭了报应死了;过路的英雄扮成那女儿的样子打退了异类,后来和她结了婚过着幸福的生活。

晓得意洋洋的摇了摇头:差多了!救了女儿的不是那种东西,而是神!雪神!

雪神?冰鳍迷惑的看着晓,为什么是雪神?这里应当山神或农神的传说比较多吧。

因为奶奶说在我们这里,雪神最强大但也最仁慈。晓一副很懂行的样子。

不对吧……”时虎沉稳的转动细长的凤眼,看了看积雪的忍冬藤,今年开春很早,明天都是上元了,这里的雪还这么厚,冷得不像话,雪神果真仁慈的话,那就肯定是在人们在新娘身上玩了花样,惹火他了!我和冰鳍对看了一眼,时虎说得不错,虽然不像我们有研究民俗学的祖父,但时虎在经验上却绝对是这方面的权威——亲身见证着自然的仪式和禁忌,他就是活生生的神迹!


怎么可能!晓大喊起来,那女儿早就嫁过去了——就在上元节那天,她独自穿越了村中的七座桥,完成了神婚!那女儿知道自己从此不再是人类了,便许下愿望——从此以后女孩子只要像她一样在上元节这天走过七座桥,就能获得幸福。

走桥祈福的风俗我们那里也有,过三座就行了。可她这愿望是什么意思?我问,是那家女儿想把自己的幸福分给其他人呢,还是她其实不愿意嫁给雪神,所以祈愿别人能获得幸福?

晓似乎被我们接二连三的问题逼急了,态度顿时恶劣起来:传说的东西你们当真啊!反正明天上元节女眷都要提着花灯去走桥祈福!火翼你扮女装只怕会被识破吧,还是让你妹妹去比较保险!

我还没来得及开骂,冰鳍的拳头就已经举起来了,这小子话不多,手却很快。幸亏时虎及时从后面抱住,冰鳍的拳头就停在晓的眼前,这个多嘴的家伙连冷汗都下来了。

这边来,香川来的两位!正房那边传来了本家叔叔的声音。冰鳍心有不甘的收回手,头也不回的走开了。我向时虎和晓点头致意之后追着冰鳍跑了过去。本家叔叔告诉我们本家奶奶因为身体的关系已经躺下了,不只是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几个小辈能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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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5: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家正房的规矩果然很大。男客和女客是分开招待的,女客在本家奶奶住正屋东院,而男客则住西边的院子,晚饭时几十个人才一起聚到大厅里;我和刚成为朋友的女孩子们坐在一桌,和冰鳍、时虎还有晓的那桌隔了很远。没记性的晓一直拿冰鳍寻开心,完全看不出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可忙坏了作和事老的时虎。我有些担心的看着那边,因为院门一锁,不到第二天我和冰鳍是见不了面的了。

入夜,雪纷纷扬扬的降下来,绵密而温柔,连药草的气息都被它稀释了。我站在碎冰格的窗边,看着天井上方深青的天空,看着檐头悬挂的红灯笼将雪照成了落樱一样的颜色,如果不是那么冷的话,这里的夜就该有春光一般的旖旎了吧。院门关阖的沉重声音从黑暗的那头传来,看来山村的一天已经宣告结束了。我正准备关窗睡觉,可迎面吹来卷着雪片的风刹那间迷住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的缩起肩膀,落在脸上的雪就像细小的尖针一样,而我扶着窗棂的手感到了比雪更冷的触摸……

一下子抽回手,我搜索被风雪模糊的视野——窗台下面,有人抬头看着我,他有着漆黑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睛。手那么冷,看来他已经在院子里站了很久,雪反复的落在他肩上,然后消失……

灯笼昏暗的光照在他线条柔和的脸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白得透明,他好像害羞似的微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太冒失啦!你可别见怪!一瞬间我竟忘记了言语: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沉静,而笑起来却意外的温暖纯真,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让人很难产生戒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有些担心地说,院门关了,男客该去西院呢!

他腼腆的垂下头,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所以说很伤脑筋嘛,我要找人呢……”

可能客人太多,他和同来的人分开后想起有什么话要交待吧,我朝窗外俯下身体:有什么事情我替你转告吧,你可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听见我的话,他有些吃惊的抬起眼睛,随即,笑容浮现在他秀气的眼角:那就拜托你了。我要找的人她叫冬莳。请你帮我说:我想见她。优雅的点头之后,他穿过垂挂着忍冬藤的的葫芦门,颀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要从东院那么多的女孩子里找出一个人来,说上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我居然自找麻烦答应他这种事,而且还忘了问他的名字。披上棉袍,我不情愿的推开了房门。

站在檐下抬头看过去,大雪里东院南首那座小楼的各扇房门紧闭着,透出温暖的光线和女孩子娇柔的笑语。她们两三个人住一间,就像冬令营一样,我却因为来的最晚,只能一个人住在暖阁的偏房。

一边呵着手一边走过暖阁前的檐廊,我忽然听见有人用苍老的声音轻咳着,回过头——灯笼下面,一位梳了旧式发髻的老妇人抬手召唤我:你是香川那家来的孩子吧?这边来!老妇人的动作带着沉甸甸的优雅,说不出的端庄雍容。我家暖阁是祖母住的地方,看来这位应当是本家正房老奶奶吧。

我连忙走到她面前:我是香川来的。您是本家奶奶?

别那么客气!本家奶奶笑了起来,以旧时的习惯掩住嘴角,你来得正好,进屋陪我聊天!她很爽快的拉住我的手,真让人意外——身为大家长的本家奶奶私底下还这么有趣。

一进暖阁我就看见靠窗的桌上放着一盏精致的宫灯。本家奶奶让我坐到桌边,自己去打开衣柜,好像在寻找什么,满柜的衣物在昏暗的灯下闪着奢华的光芒。背对着我,本家奶奶提起一件件柔软的织物:香川来的,你现在倒是挺听话的,晚饭前我送你东西怎么不收啊?

晚饭前……我并没有见过她啊?我有些迷惑:您记错了吧,或者……您碰见的是我堂弟冰鳍?

本家奶奶直起身体,仔细的端详了我一会儿便笑起来:原来香川来了两个孩子啊!真是像!你是女孩子没错吧!我像爸爸,冰鳍则长得像他的妈妈,我们几乎没什么相似之处,只有个头和发型差不多罢了,可能背影有些像吧。总不能跟眼睛不好的长辈生气,我只好苦笑:是女孩没错……”

本家奶奶打量着我:嗯,你身材跟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长相不如我,不过也凑合了。

我继续挤出苦笑,脸都酸了。本家奶奶却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衣柜底下抽出了一个不小的点螺漆盒,捧到我的面前,这个漆盒可能有些年代了,因为珍藏在柜底的缘故还很光鲜。本家奶奶揭开装饰着螺钿忍冬花的盒盖,绸缎那纯正而高贵的深绿色就像浓郁的药香一般扑面而来。穿起来看看!她提起这件织着精致藤蔓浮纹的长袍,送到我的面前。

这算什么啊?我犹豫了起来。本家奶奶不由分说就动手替我换好衣服,她后退几步端详着,然后点了点头,又从盒里拿出了什么。如同盛夏山林中氤氲的雾气,那是一袭半透明的白色轻绡,本色丝和金银线绣成的繁复忍冬花铺满了整幅织物,把缝合线都掩盖了。本家奶奶将这件轻绡罩在我身着的那件厚重的浓绿锦衣上,霎时间,古藤上名叫金银花的忍冬带着薄雪开放了。我没胆量照放在屋角的穿衣镜,因为实在不敢想象这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穿在我身上样子。可本家奶奶似乎没管这么多:挺合适!这衣服送给你了,明天就穿着它去走桥吧!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几乎怀疑本家奶奶是不是在寻我开心——且不谈它的贵重,这首先就是件只能欣赏的衣服,恐怕谁也配不上它的美丽与高贵吧。让我穿?实在太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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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5: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手忙脚乱的脱下这衣服,又怕扯破纤细的布料,简直狼狈不堪。本家奶奶完全不理会我的意见:你收着就行了,不要罗嗦!我怎么忘了她可是个专制的大家长呢!

好不容易换回自己的棉袍,我顾不得折好就把那身锦衣送回本家奶奶的怀里,准备开溜:我还有事……失陪一下!本家奶奶可不相信我这么没说服力的借口。

对了!我忽然想起了窗下那个不速之客的嘱托,有人托我找人,找叫冬莳的女孩子!

一瞬间本家奶奶的神情变了,稍纵即逝的惊讶之后,不可捉摸的笑容浮现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个男人,托你找冬莳吗……”有些奇怪啊,我并没有说找冬莳的是个男人呀……我疑惑的看着本家奶奶渐渐变得微妙的表情,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面前的黑暗:冬莳……就是我……”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叫,连说话都不顺畅了:冬莳……啊,对不起!本家奶奶,那个人,他……他要我告诉您……”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本家奶奶打断我的话,强硬的把那身过于美丽的衣服连同漆盒一起塞进我怀里,穿这衣服走桥的就是你了!我就知道小辈里会有适合的人,一定能留住他的眷顾……”

就这样,我被这位任性的大家长推回自己的房间。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可她却连我的名字都没问。无可奈何的捧着那咄咄逼人的礼物,我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雪更大了,风传送着苦闷的药气。暖阁前的小小庭院中,灯笼映照出的嫣红光晕着一点那一点的散布在飞雪织成的冰绡上,像晕开的胭脂。某一盏灯笼下,我再次看见了窗边那位不速之客的身影,这家伙还没有回西院吗?他寂寞的笑着,熙熙攘攘的雪不断的模糊着那素净的容颜。

他不是要找冬莳,也就是本家奶奶吗?我连忙回过头去看本家奶奶住的暖阁,可是灯已经熄了,看来她又睡下了。透过迷乱的风雪,我向那个人大喊:喂!你要找的冬莳在……”可是大风吹散了我的声音。我只得穿过空荡荡的庭院向他跑去……

可是刹那间,白雪隐没了那个人的身影。乱舞的雪花里,我连小院那爬着忍冬的矮墙也看不见了,灯笼也好,房屋也好,全在一瞬间失去了踪迹,我几乎迷失在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冰雪之乡的错觉里……

实在太美丽了,让人不想离开,这幻觉里的的雪乡啊……

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重击让我吃了一惊,连手中的漆盒都掉在了地上,我慌乱的捡起掉出盒外的衣物,大声抱怨着回头寻找敲我的人。风雪的帘幕渐渐撤去,我看见熟悉的脸庞——是冰鳍和时虎。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大惑不解,这里是女客住的东院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冰鳍的态度一贯的恶劣,一个人在大雪里找什么啊?

时虎把我们拉回檐廊,替我们拍着身上的积雪:院门早开了,因为走桥已经开始了。

怎会的?明天才是十五上元啊!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时虎抬头看着天空,照这样下去,不到天亮整个村子就会被雪封住,所以走桥提前了。

不就是个祈福的形式吗?这里人看得也太重了吧!我转向冰鳍。他一直在咳嗽,与其说是受了凉,还不如说是被越来越浓的药气熏的。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我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漆盒。

看来不是祈福的形式这么简单……”冰鳍低下了头,我刚听时虎说,他听家里人提过以前本家把小辈召集起来是为了用走桥仪式决定大家长继承人!这次也许还是这个目的!

晓是本家正房的嫡孙,他不是继承人吗?我大惑不解,而且走桥怎么决定继承人啊?

时虎摇了摇头:太过复杂的事我是不懂,可我早就听说找男孩子来只是形式而已,走桥是女眷们的仪式,其实能继承这个家族的,只有女孩子啊!

为什么只有女孩子?我整理着心头越来越清晰的思绪,难道,真的像晓说的那样,是因为……”——“神婚!我和冰鳍时虎异口同声的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走桥本来就是和神婚有关的仪式,只有女孩子才能成为雪神的新娘,唤来本家奶奶所谓的他的眷顾,所以只有神妻才能成为大家长!本家奶奶就是以这种方式成为大家长的吗?那我窗下那位一直在找她的不速之客,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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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5: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手上的是什么?冰鳍皱着眉头靠近那个漆盒,我大惊失色:糟糕了!这是本家奶奶给我的!还让我穿着它走桥呢!我揭开盒盖,冰鳍和时虎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男生都被这奢华而典雅的颜色迷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一起抬头,用夹杂着询问和责备的眼光注视着我,我尴尬的笑起来:本家奶奶给我的,这个……也算作弊吗……”

你们真是很容易惹上这些事呢!时虎苦笑起来。冰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手:别把我算上!

怎么办……”我有些怕了,把烫手的礼品塞到冰鳍怀里,万一成了大家长就得一直留在山里吧?我不去走桥了!冰鳍你帮我把这个还掉!如果我自己去的话,一定拗不过强势的本家奶奶。

冰鳍推着漆盒,不怀好意的说:不会是白干吧!看来一两顿必胜客是打发不了他的了。

几番讨价还价之后,获取了暴利的冰鳍心满意足的向本家奶奶所在的暖阁走去。我和时虎则先去正屋。不用走桥的男孩子们聚集在地势较高的正屋前,在那里全村的风景尽收眼底。昏暗的群山间,白雪为村庄披上了优雅的婚袍,三三两两的向村中进发的灯笼像散落在裙裾上的金红色细小珠宝。这些提灯走过七座小桥的女孩子们,她们知道这个仪式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吗?她们之中,也许有人带着自己小小的愿望虔诚的走过规定的路径,也许有人仅仅将它当成深夜里一个新奇而略带刺激的游戏。

时虎和我一起站在偏僻角落里,他沉静的脸色里多了一份担心:火翼,冰鳍去了好久啊!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去那么近暖阁也不必用这么多的时间吧,冰鳍这家伙未免也太慢了……

冰鳍大路痴,难道又迷路了?我抬头去看通向暖阁的道路。就在这时候,穿着羽绒服的身影疾步穿过堂前的飞雪,晓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我们面前:冰鳍,你姐姐穿着什么去走桥的啊……”当他看清我的脸的时候,语尾一下子消失在气急败坏的叫声里:火翼,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看见的那个穿神婚服的又是谁啊?明明背影很像你的!

神婚服?我和时虎面面相觑,晓更着急了:就是神妻穿的结婚礼服,和一般的嫁衣不太一样。是一件漂亮的不得了的深绿色长袍,上面还罩着绣满忍冬花的薄纱啊!

那不是本家奶奶送我的礼物吗!我让冰鳍把它还回去了呀?可能本家奶奶又把它给了别人,晓错看成我了吧。不关我的事,反正我已经还给你奶奶了!我打定主意不和这事扯上关系,可是神婚服这个名字却像一粒恶意的种子,开始在我心头无法忽视的位置生长起来……

关我奶奶什么事?晓更急了,难道你见过她了吗?奶奶几年前就得了中,一直躺在东院向阳的屋里,人都认不清了,家事全是族人在料理,这次聚会也只是借了她的名义而已!

不可能!我的脊背掠过一阵恶寒,我刚刚见过她的啊!就在暖阁里,精神好得不得了!

晓的眼神变了:暖阁……是放贵重物品的库房啊!火翼……你见到的,到底是谁?

我也急了,一时顾不得礼貌:就是本家正房奶奶啊!叫冬莳的奶奶嘛!

晓的脸上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火翼……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那个人……应该死了很久才对!冬莳是神婚服主人的名字!她就是我曾经跟你们讲过的——嫁给雪神的女人啊!

神婚……不是传说吗?是这个家里发生过的事吗?我一把拉住晓,冬莳曾经存在过,并且仍然存在于这个家中,那么神婚在这里也许就是被扭曲的历史!窗下那位不速之客的美丽容颜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那么寂寞的寻找着神婚服的主人,如果不是被时虎和冰鳍打扰,他就会将捧着神婚服漆盒的我带进雪的幻境!难道……这位孤独而幽雅的年轻人,是雪神!

冬莳给过我神婚服!我断断续续的说,我让冰鳍去还她了,总不会……”我记得除了我之外,冬莳见过的还冰鳍!不管是死灵还是异类都靠气息来分辨人类,冬莳就曾认错过我们两个,难道她再一次弄混了我们姐弟!不祥的预感像风雪之网,网住了目力能及的整片天地,都是我的错,害得冰鳍代替我深陷在这张巨网的某处!我裹紧棉袍:冰鳍可能去走桥了!晓,有捷径吗?

时虎顺手摘下堂前的一盏灯笼挂在火筷上:我也去!晓忽然慌乱了起来,拼命拉住时虎:不行!绝对不能去!

时虎甩开晓的手,静静的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开始我就想问了,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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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5: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晓看看我,又看看时虎,左右为难的表情笼罩着他的面庞。时虎一把拉起我跑进雪中。等一等!晓喊住穿过堂前空地的我们,雪寂静的在我们与他之间挂起了一道纱帘,等一等……一定会死的……男人走桥是禁忌啊!即使这样也要去吗!

当然!在我之前,时虎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说。

走进村里,风忽然止住了,雪就像空气里那混浊的药气的实体化一般让人窒息,眼前的道路完全隐没一片灰暗的白雾之中,雪片毫无重量的落下来,又毫无痕迹的融入地面的积雪里,仿佛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不断反复着这个动作的的雪花而已。真奇怪,女孩子们是分批走的,有的几乎和我们同时出发,可是为什么一个也看不见了呢?

我转头看着身边提着灯笼的时虎,他的脸色也十分沉重——难道,我们迷路了?正如晓说的那样,我们触犯了雪神的禁忌?你的眼睛比较好,看见什么了吗?时虎低语着,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这双能够看透彼岸世界的眼睛,现在能看见的只有白雪而已……不,不对……还有——灯光!

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盏摇曳的宫灯!

冰鳍!我喜出望外的大喊起来,可是对方的回答却让我失望:是我,晓!宫灯的光融化了雪幕,晓的容颜渐渐清晰起来,他抬起手中的微光:算你们狠,我给你们带路,传说这是雪神送给神妻的宫灯,除了穿神婚服的新娘之外,能找到正确道路的,只有它了。我这才注意到,这是放在暖阁窗边桌子上的那盏宫灯。借着微弱的光芒,我看见了远处隐隐约约的桥的影子。

在那边!我指着桥的方向急速跑了过去,第一座桥!可是,四周没有冰鳍的踪影。已经走过去了。晓叹了口气,希望赶得上……结束这个家族的不应有的牵连……”

果然神婚传说是假的。时虎叹了口气,和我家的天狮子祭一样,神婚,是人祭吧!

晓点了点头:神婚的真相是这个家族的某代大家长,将名叫冬莳的女儿献给了雪神,成功的挽救了中落的家道。从此后这家一直将年轻的女儿嫁给雪神,换取适合草药生长的冬季,换取丰收和富裕,然而,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成为雪神的新娘的,这么多年,能看见雪神的女孩子,只有冬莳而已……”

第二座桥!伴着晓的语声,我再次找到了桥的踪影,可是,还是看不见冰鳍。在浓郁的药气和疏松的雪地里,持续快速的行走是那么辛苦。

雪神长久的眷顾着这个家族,但却没有接受除冬莳以外的新娘,那些神婚之女们成了以后历代的大家长。渐渐的,神婚走桥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只剩了形式,最后被人们遗忘。可是冬莳已经过世很久了,雪神的眷顾也越来越薄……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晓轻轻的笑了起来,冬天越来越长,草药的收成也越来越不好,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个家族突然意识到,必须尽快举行能够留住雪神的神婚……”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才是这次聚会的真正目的!

穿过第三座桥之后,一行淡淡的足印出现了,是冰鳍的脚印吗?大雪无情的飘落着,随时都会把脚印隐没。我不由得加快步伐,随着脚印越来越清晰,我们顺利的通过了第四、第五座桥。

必须快一点了。晓环顾四周,如果新娘通过第七座桥的话,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我怀疑的转过头,却发现时虎脸上非常微妙的表情。有些怪啊……这两个人……突然出现的不安攫住了我:半路出现的晓,真的就是晓吗?一直陪伴着我的时虎,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替身?明明走着雪神幻化出的的道路,可是我竟丝毫看不见他存在的痕迹!难道,他借助了人的躯壳潜伏在我身边?如果时这样,那么,只有一个,还是两个都是……

我是不是正在把可怕的东西带到原本不会有危险的冰鳍身边?怀着越来越强的紧张感,我走过了第六座桥,脚印更清晰了,默默飘坠的大雪中,我站住了——第七座桥就在眼前,还有,正在走向小桥的,穿深绿婚服的身影……


光看背影我就知道,那绝对是冰鳍!

在那里!快一点啊!晓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这时,时虎猛地挥手,击落了他手里的宫灯——灰白的混沌再度降临,冰鳍和桥一起消失在视野里。难道,被雪神附身的是时虎!

粘腻的药气卷了过来……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靠近晓,然而这时,陌生的语声从背后传来:亏我好心的给你们指路,需要宫灯指引的,不是你们人类吗?身后,是冰冷的气息……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只能机械的转过头,晓原本很自大的脸上挂着不相称的寂寞笑容,我见过这种笑容,就在暖阁的庭院里,灯光下,风雪中……那是雪神的笑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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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10 05: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深深的注视着时虎:真敏锐啊!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吧,我不是晓的事?

时虎点了点头:你身上有和那个人一样的味道?他指的是家乡狮子村的守护灵——天狮子。

比起我来,天狮子是幸运多了!”“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指了指脑袋,别担心,晓只是在这里睡一会儿。


我盯着,一步一步的挪回时虎身边:……是雪神吧?你放过冰鳍好不好,你不会想要男的神妻吧……”

占据晓的身体的雪神微微侧过头,注视着我,冰天雪地里我的冷汗都下来了:你别看我,我也不行……你那么漂亮,我这样的模样是配不上你的!不明所以的时虎也跟着在一边不断点头。

看着惊惶失措的我和无计可施的时虎,雪神终于再次露出了那种腼腆的笑容,只不过和晓的那张脸有些不衬罢了,雪花亲昵的围绕着他,仿佛呼应着他幽怨的话语:我想见谁,你应该最清楚吧!

雪神想见的人,我应该最清楚……窗下这位美丽的不速之客幽雅而寂寞的表情像镜中影像一般闪现——“请你帮我说:我想见她”……

……“我要找的人,她叫冬莳”……

是的,我想起来了!雪神最想见的人——就是冬莳啊!

你想见冬莳对吧?她赌气回娘家了吗?我脱口而出。

雪神的表情黯淡了:冬莳不是我妻子。她甚至……不想见我……”

冬莳,竟然不是神妻!的确冬莳曾经打断过我带来的雪神的传言,她果然讨厌身为异类的雪神吗?难道雪神纠缠着冬莳,让她的灵魂无法升天,所以她才一直执著于寻找替身的新娘?我迷惑的看着温柔的雪神,他轻轻挥手,被时虎打落的宫灯飘浮起来,回到他的手中。一瞬间,幽暗的灯光再度点亮,我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雪的帘幕被揭开了——冰鳍,已经走上了第七座桥!

这个大傻瓜!踩着松软的积雪,我大喊着向冰鳍跑去,时虎丢到了手中那形同虚设的灯笼随着我飞奔起来,一下子就赶在了我的前面。不是这里。向左边啊!我朝着笔直前进的时虎大喊,原来这家伙只看得见冰鳍,没有被选中的人看不见雪神为新娘准备的桥。

就在第七座桥的中央,时虎拉住了冰鳍的衣袖。他的指尖接触到冰鳍的那一刻,苍碧的火焰从神婚服上喷涌而出。时虎的棉袍和头发都被激荡而起,整个脸庞也被映成了惨淡的绿色;看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了,可他就是不放开握住冰鳍衣袖的手指。慢了好几步,我才赶到桥上。冰鳍的眼神空洞,像没有灵魂的人偶,完全不回答大喊他名字的时虎和我。

只要脱下神婚服就行了!远远的,雪神用晓的声音闲闲的喊着。顾不了天寒地冻,我立刻用力拉扯那件华丽的婚袍。苍绿色强劲的风瞬间鼓荡起来,婚服猛地膨胀开,不可想象的强大力量将我和时虎推离冰鳍身边,重重的甩在桥栏上。药气的漩涡几乎夺走了我的意识,混乱里,一个苍老的女声传进了我的耳中:怎么能让你们破坏神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新娘!

我揉着被撞痛的脊背抬起头,炽烈的绿炎之中,熟悉的老妇人的身影明灭着,她尽全力紧紧抱住冰鳍,像母鸟保护着小鸟一样,她就时曾被我误认为本家奶奶的神妻——冬莳啊!

你看清楚!我才是你要找的人!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拼命引起冬莳的注意,这句话奏效了,她迷惑的眼神从冰鳍身上移开,渐渐的在我脸上聚焦:哪一个……哪一个才是新娘啊?哪一个也没关系……”伴着她茫然的话语,绿炎刹那间分出一道光柱,向天空抛掷而出,急剧的画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后,向我这边投射过来——她想把我和冰鳍一同带走吗!

稳重的时虎第一次发出惊叫,想要替我挡住绿炎,冬莳早已是死灵或是异类,时虎他绝对挡不住她这多年的执念的啊!也许没救了吧……我的视野……定格在一片空旷的洁白……

沉闷的爆裂声响起,我眼中的无垠白雪忽然迸裂,夹杂着碎玉一样的绿色光流,细小的雪霰四下喷溅开来——原来我眼中的那片白色是冰雪的屏障,它与绿炎正面撞击,同时粉碎!难道……那是雪神在保护我们!衰减的绿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回到冰鳍的身体里。而一道素白的人影追着绿炎,掠过我和时虎的面前。


幽深的眼睛,素净的容颜,那位窗下的不速之客就停在桥中央,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冰丝一样的长发。没有风,空气却像被净化了似的瞬间变得清冽,雪花拥有了生命一样在他飘扬的发间徘徊,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放射出晶莹的银光,就好像无数星之碎片飞扬在空气里。冬莳……”以毫不掩饰的热情紧紧拉住冰鳍的衣袖,显出真面目的雪神那么轻,那么轻的呼喊着这个名字,仿佛稍大的声音都会让面前的人凭空消失,请你出来,不要再躲着我了,冬莳……”

冰鳍紧闭着眼睛,固执的垂着头,暗绿的流光萦绕在他身着的神婚服上,像错了季节的萤火


雪神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雾气笼罩在他深邃的眼睛里,雪之星屑不断照亮他的容颜:同伴们一直在劝我,一直在笑我,我还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今天我才知道,果然,人类是不会爱上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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