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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古龙作品】楚留香系列(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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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09: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四

  张洁洁道:“两个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你打架,你难道还不开心?”

  楚留香眨了眨眼,道:“打死了没有?”

  张洁洁道:“你放心,像那么一个标标致致的小姑娘,我也舍不得打死她的。”

  楚留香道:“既然没有打死,到哪里去了?”

  张洁洁忽然扳起脸,道:“你问这做什么?是不是还在想她?想非礼她?”

  楚留香道:“你以为我真是那样的人?”

  张洁洁冷笑道:“你难道还是个好人不成?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两个一个非礼来,一个非礼去,现场只怕早已非礼得一塌糊涂了。”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真佩服你,这些话真亏你怎么说得出来的?”

  张洁洁道:“一个女人吃醋的时候,再难听的话也一样说得出来。”

  楚留香道:“你吃醋?”

  张洁洁瞪眼道:“吃醋又怎么样?……吃醋难道犯法?”

  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道:“其实你就算一定想非礼,也用不着去找她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我还能找谁?”

  张洁洁眼波流动,悠悠道:“你至少还有一个人能找。”

  楚留香道:“这人在哪里?”

  张洁洁咬着嘴唇,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楚留香看来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眼睛也发了直,东张西望的找了半天,才皱着眉喃喃道:“奇怪我怎么看不到……”

  张洁洁恨恨的瞪着他,忽然一个耳光掴了过去。

  她出手实在快,快得令人躲不了。

  但这次她却失手了,她的手已被楚留香捉住。

  楚留香道:“你若真的想打我,出手就应该再快一点。”

  张洁洁似笑非笑用眼角瞟着他,淡淡道:“你以为我真打不到你?你以为你真能抓我的手?”

  楚留香道:“这难道不是你的手?”

  张洁洁忽然也叹了口气,道:“呆子,你难道看不出这是我故意让你抓住的?”

  楚留香道:“故意?为什么?”

  张洁洁垂下了头,轻轻道:“因为我喜欢你拉着我的手。”

  她的声音又温柔,又甜蜜,在这静静的晚上,从她这么样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是世上最美丽的歌曲。

  楚留香的心也开始溶化了,就像是春风中的冰雪。

  就在这时,张洁洁的手突然一翻,扣住了楚留香的腕子,另一只手立刻随着闪电般挥出,重重的向楚留香右脸上掴了过去。

  她娇笑着道:“这下子你……你总躲不掉了吧……”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楚留香的心已溶化,但手却没有溶化,也不知道怎么样一来,张洁洁挥出来的手又被他捉住,本已扣住他腕子的手也被捉住。

  张洁洁只觉得他一双手好像连半根骨头都没有。

  楚留香微笑着,淡淡说道:“这下子你还是没有打着。”

  张洁洁恶狠狠的瞪着他,瞪了半天,目中渐渐有了笑意,终于咧嘴一笑,嫣然道:“其实我根本就舍不得打你,你又何必紧张呢?”

  这又证明一件事。

  老实的女人不一定可爱,可爱的女人不一定老实。

  只要你觉得她可爱,无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你都应该相信的。

  否则你就不是个聪明的男人,也不是个活得快乐的男人。

  楚留香现在并不快乐。

  因为他虽然很想相信张洁洁,却又实在很难相信。

  张洁洁一直在盯着他,忽然道:“看来你好像并不太信任我。”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能信任你么?”

  张洁洁道:“我害过你没有?”

  楚留香道:“没有。”

  张洁洁道:“我对你好不好?”

  楚留香道:“很好。”

  张洁洁道:“我没有害过你,又对你很好,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楚留香回答不出所问,所以他只有回答道:“我不知道。”

  天大的道理也说不过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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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

  你就算说出一万种道理来,他还是不知道,你对他还有什么法子?

  张洁洁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你也是个不讲理的人。”

  楚留香笑道:“天下不讲理的人,本就很多,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张洁洁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来得很巧?”

  楚留香道:“的确很巧。”

  张洁洁道:“你想不出我怎么会找到你的?”

  楚留香道:“的确想不出。”

  张洁洁道:“好,我就告诉你,这只因我本就一直在暗中盯着你。”

  楚留香道:“哦?”

  张洁洁道:“我当然也并不知道你往哪条路走,幸好有个人告诉了我。”

  楚留香道:“谁?”

  张洁洁道:“就是三岔路口上那又白又胖的小老板娘。”

  她又在用眼角瞟楚留香,似笑非笑的,冷冷道:“你一定又在奇怪她怎么还记得你?那只因她对你也很有意思,说你又英俊,又可爱,又有男子气,惟一的缺点就是出手不太大方,只给了人家两钱银子。”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她现在已经对我这么有意思了,我若再给得多些,那怎么受得了?”

  张洁洁冷笑道:“为什么受不了?人家白白胖胖的,一脸福相,而且,又会做生意,又会生儿子,你说她有哪点不好?”

  楚留香正色道:“其实她还有点最大的好处,你还不知道。”

  张洁洁道:“哦?”

  楚留香道:“她只卖酒,不卖醋。”

  张洁洁道:“这也能算她的好处?”

  楚留香道:“她若卖醋,醋坛子岂非早已被你打翻,连老本都要蚀光了?”

  星更稀,夜已将尽。

  张洁洁不知从哪里摘了朵小花,忽而衔在嘴里,忽而戴在耳朵上,忽而又拿在手里玩,好像忙极了。

  她这人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不但手要动,嘴也要动,整个人不停的在动,没有事的时候也能找出件事来做做。

  若要她闭上嘴,安安分分的坐一会儿,那简直要她的命。

  楚留香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有时她看来还像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但有时却又像是比最老的老狐狸还要机灵。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了,可是你来找我干什么?”

  张洁洁瞪了他一眼,道:“别人都能来找你,我为什么不能?”

  楚留香道:“别人来找我,那是想来要我的命,你呢?”

  张洁洁道:“我不想要你的命,我还想留着你跟我斗嘴哩。”

  楚留香苦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要来跟我斗嘴的?”

  张洁洁嫣然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毛病。”

  她神色忽然变得很郑重,正色道:“我来找你,只为了要告诉你两件非常重要的消息。”

  楚留香道:“什么消息?”

  张洁洁道:“我已经打听出那老头子夫妻俩是什么人了。”

  楚留香道:“哦!”

  张洁洁道:“你还记不记得那老太婆手里总是提着样什么东西?”

  “一杆秤。”

  那老太婆就是用秤打她老公的。

  楚留香眼睛亮了起来,动容道:“我想起来了,衰公肥婆,秤不离砣。”

  张洁洁笑道:“不错,那老头子就是‘秤’,老太婆就是‘秤砣’,两人倒真是名副其实,你简直再找不出一个人比那老太婆更像秤砣的了。”

  楚留香并没有笑。

  因为他知道这夫妻两人名字虽可笑,长得也可笑,其实却是很可怕的人。

  张洁洁道:“据说这夫妻两人,本是岭南黑道中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手下还有股很庞大的恶势力,只不过十几年前忽然洗手不干,从此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消息,却不知道这次怎么会忽然出现的?”

  楚留香道:“想必是有人特地请他们出来杀我。”

  张洁洁说道:“你想是谁请他们出来的呢?能请得动这种洗手已久的黑道高手,这种人的面子倒真不小。”

  她眼珠子转动着,忽又接着道:“那匹骡子的主人是谁,我也查出来了。”

  楚留香道:“是谁?”

  张洁洁道:“金四爷。”

  楚留香皱眉道:“金四爷又是何许人也?”

  张洁洁道:“金四爷就是金灵芝的四叔,也就是“万福万寿园”中最有权威的一个人,你既然去那里拜过寿,想必总见过这个人的。”

  楚留香点点头,他不但见过这个人,而且印象还很深。

  金四爷本就是个很容易让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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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

  他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却极健壮,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无论谁都休想能将他扳倒。

  楚留香甚至还记得他的相貌——双很浓的眉,双目灼灼有光,留着很整齐的胡子,就是笑的时候,看来还是很有威严。

  你随便怎么看,他都是个很正派的人。

  楚留香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夫妻两人就是他请出来的?要杀我的人也是他?”

  张洁洁淡淡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说那匹骡子是他的。”

  楚留香道:“你怎么知道?”

  张洁洁笑了笑,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楚留香道:“什么法子?”

  张洁洁眨着眼,道:“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张洁洁道:“因为我不高兴。”

  天终于亮了。

  他们终于已走出了山区地界,那匹马居然还在后面跟着。

  有人说,狗和马都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其实它们只不过都已养成了对人的依赖性而已,宁可做人的奴隶,也不敢去独立生存。

  张洁洁眼珠子转动着,忽然笑道:“我辛辛苦苦赶来告诉你这些事,你该怎么谢我呢?”

  楚留香道:“我不知道。”

  他发现只有用这句话来对付张洁洁最好。

  张洁洁笑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楚留香道:“你知道什么?”

  张洁洁道:“我知道你是个小气鬼,真要你谢我,杀了你也不肯的,但我若要你请我喝杯酒,你总不该拒绝了吧。”

  楚留香也笑了,道:“那也得看情形,看你喝得多不多,还得看那地方的酒贵不贵。”

  张洁洁叹了口气,道:“幸好我知道有个地方,非但酒不贵,而且还有个又白又胖的老板娘,而且这老板娘还在一心想着你,看来你就算不给钱都没关系。”

  楚留香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真要到那地方去?”

  张洁洁道:“非去不可,我已去定了。”

  还早得很,三岔路口上那个小酒摊却居然已摆了起来。

  早上赶路的人本就比较多。

  那愁眉苦脸的老板正在起火生炉子,弄得一身一脸都是煤烟。

  那又白又胖的老板娘正铁青着脸在旁边监督着他,好像满肚子都是“下床气”,吓得她手里抱着的孩子连哭都不敢哭。

  一看到楚留香,她的心花就开了,脸上也堆出了笑容,旁边牵着她衣角的孩子本已为了要吃卤蛋挨了顿揍,现在她已先将卤蛋塞到孩子嘴里,表示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很慈祥的母亲。

  张洁洁用眼角瞟着楚留香,吃吃的笑。

  楚留香只有装作看不见。

  等老板娘去切菜倒酒的时候,张洁洁忽然附在他耳边,悄悄道:“我实在冤枉了她,她虽然很白,却一点也不胖。”

  楚留香还是听不到。

  张洁洁又道:“你看她的皮肤,嫩得就好像要沁出水来似的,我若是男人,不论她有没有丈夫都要想法子把她弄到手的。”她越说越得意好像还要说下去。

  幸好酒菜已端上来了,老板娘甜甜的笑着道:“今天的牛肉可真是刚卤好的,相公你尝尝就知道。”

  张洁洁忽然道:“你只请相公尝,姑娘我呢?”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勉强笑道:“相公先尝过了,姑娘再尝也不迟。”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已扭过了头,头还没有完全扭过去,脸已扳了起来。

  张洁洁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悄悄笑道:“原来她看我不顺眼,看来我还是走了的好,也免得惹人讨厌。”

  她拿起杯酒一饮而尽,转身就走。

  楚留香失声道:“你真的要走?”

  张洁洁道:“我说过只喝你一杯酒的,喝多了岂非又要叫你心疼?”

  她的人已窜上了楚留香的马,打马就走,又吃吃的笑道:“这匹马先借给我,下次见面时再还给你,你总不至于小气得连一匹马都不愿借给别人吧!”

  这句话说完人和马都已去远。

  楚留香本来要追的,却又停了下来。

  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去追人家的理由。

  “我既没有害过你,又没有欠你的,你凭什么要来追我?”

  他就算追上去,人家一句话也能把他挡回来。所以楚留香只有看着她去远,只有在那里发怔,苦笑。

  只听那老板娘道:“那位姑娘是不是有点毛病?怎么说起话来总是疯疯 癫癫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她没有什么毛病,有毛病的是我。”

  老板娘手里摇着孩子,脸上带着春花般的笑容,眼睛瞟着楚留香,轻轻的咬着嘴唇,悄悄道:“那么你遇见我可真是运气,我专会治你这种男人的毛病。”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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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他已对自己发过誓,只要看见女人对他笑,他就立刻走得远远的。

  老板娘好像很吃惊,瞪大了眼睛,道:“相公你连口酒都没喝,就要去了吗?”

  楚留香扳着脸,道:“这酒是酸的。”

  他正想转身,忽听老板娘大声道:“等一等,我还有样东西给你。”喝声中,她忽然将怀里的孩子朝楚留香抛了过来。孩子“哇”的一声哭了。楚留香不由自主,已伸手将孩子接住。

  就在这时,一旁蹲在地上起火的老板已箭一般窜了过来。老板娘身子也已掠起。

  她实在一点也不胖,身子轻盈如飞鸟。

  楚留香手里抱着人家的孩子,下面又有张椅子挡住了他的脚。孩子哭得好伤心,他怎么能将一个正在哭着的婴儿甩开来?

  楚留香当然不是那种人。所以他就倒了霉。

  楚留香躺在那里,看来好像舒服得很。

  这张床很软,枕头不高也不低,何况旁边还坐着个笑容如春花般的女人,正在喂他吃东西。

  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羡慕极了。

  只有他自己一点也不羡慕自己,除了嘴还能动,鼻子还能呼吸外,他全身都已僵得像块死木头似的,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老板娘手里拿着杯酒,慢慢的倒入他嘴里,媚笑着道:“这酒酸不酸?”

  楚留香道:“不酸。”

  老板娘又挟了块牛肉道:“这牛肉好吃不好吃?”

  楚留香道:“好吃。”

  老板娘眼波流动,笑得更甜,道:“我长得漂亮不漂亮?”

  楚留香道:“漂亮极了。”

  老板娘咬着嘴唇,道:“有多漂亮?”

  楚留香道:“比天仙还漂亮。”

  老板娘道:“比起那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呢?”

  楚留香道:“至少比她漂亮三万八千六百五十七倍多。”

  老板娘道:“有这么好的酒和牛肉吃,又有这么漂亮的女人陪着你,你还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害怕,怕你那愁眉苦脸的老板回来,把我卤在牛肉锅里。”

  老板娘嫣然道:“你放心,他不会回来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

  老板娘道:“因为我那老板本是借来用用的,现在已用过了,所以就还给了人家。”

  楚留香道:“难道连孩子也是借来的?”

  老板娘道:“当然也是借来的。”

  她忽然拉开了衣襟,露出坚挺饱满的胸膛,道:“你看我像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吗?”

  楚留香想闭起眼睛都不行,所以只有笑道:“一点也不像。”

  老板娘微笑道:“你真有眼光,难怪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

  她轻轻抚着楚留香瘦削的脸,柔声道:“你什么都好,就只是太瘦了一点,若跟着我,我一定把你养得胖胖的。”

  楚留香看着她的胸膛,实在不敢想她要用什么来养他。

  老板娘眼波流动,忽然又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要对你怎么样?”

  楚留香道:“不知道。”

  老板娘媚眼如丝,咬着嘴唇,道:“我要将你当做我的儿子。”

  楚留香笑了——你可以说他是在笑,也可以说他是在哭。

  有种笑本来就和哭差不多。

  他的手若还能动,一定又忍不住要摸鼻子了。

  老板娘看着他的脸上的表情,笑得更开心,道:“你知道天下最愉快的事,就是做人家的儿子。”

  楚留香道:“我有个朋友不是这么样说的。”

  老板娘道:“他怎么说?”

  楚留香道:“他总是说,天下最愉快的事,就是喝酒。”

  老板娘道:“你的朋友一定比笨猪还笨,要知道喝酒虽然愉快,但头一天喝得越愉快,第二天也就越难受。”

  楚留香道:“难受还可以再喝。”

  老板娘道:“越喝越难受。”

  楚留香道:“越难受越喝。”

  老板娘道:“哪有这么多酒给你喝?”

  楚留香道:“去买来喝。”

  老板娘道:“用什么去买?”

  楚留香道:“用钱买。”

  老板娘道:“钱由哪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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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楚留香道:“赚钱的法子很多。”

  老板娘道:“赚钱的法子虽然多,但总免不了要费点力气,花点脑筋,就算你去偷,去抢,也并不是件容易事。”

  楚留香只有承认,不费力就可以赚钱的法子,到现在还没有想出来过。

  老板娘道:“但你先做人家的儿子,就什么事都不用发愁了,钱来伸手,饭来张口,样样东西都有你爹娘去替你拼命赚来,还生怕不合你的意,你想天下哪有比这更愉快的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的确没有了。”

  老板娘嫣然笑道:“你既然已明白,为什么还要摆出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从来没有人要你做他的儿子?”

  楚留香苦笑道:“这倒还真是平生第一次。”

  他说的是实话。

  有人想做他的朋友,有人想做他的情人,也有人将他当做势不两立的大对头。

  但想要他做儿子的人,倒还真的连一个都没有。

  他做梦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人。

  老板娘眼波流动,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做我的儿子?”

  楚留香道:“不知道。”

  老板娘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我想喂奶给你吃。”

  楚留香苦笑道:“这原因你若不说出来,我一辈子也猜不出来。”

  老板娘咬着嘴唇,道:“你怎么会猜不出来?每个人到了我这种年纪,都会想要个儿子的。”

  楚留香瞪瞪眼,道:“你费了那么多力气,为的就是想要我做你的儿子?”

  老板娘道:“本来不是的。”

  楚留香道:“本来你想要的是什么?”

  老板娘道:“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是你想要我的命?还是别人?”

  老板娘道:“当然是别人,我跟你又无冤,又无仇,为什么要你的命?”

  楚留香叹道:“原来你不是真的老板娘,也是别人的小伙计。”

  老板娘瞪眼道:“谁说我是别人的小伙计?”

  楚留香道:“若不是别人的小伙计,为什么要替别人做事?”

  老板娘道:“我只不过是帮他的忙而已。”

  楚留香道:“帮谁的忙?”

  老板娘眼珠转了转,道:“一个朋友。”

  楚留香道:“你肯为了朋友杀人?杀一个无冤无仇的人?”

  他又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我看他一定不是你的朋友,一定是你的老子,有你这么聪明的女儿倒不错,连我都想做你的老子了。”

  老板娘板起了脸,道:“我说的话你不信?”

  楚留香道:“我没法子相信。”

  老板娘道:“为什么不信?”

  楚留香道:“没有人会替朋友帮这种忙的,杀人并不是件好玩的事。”

  老板娘道:“他并没有要我杀你。”

  楚留香道:“他要你怎么样?”

  老板娘道:“他要我把你捉住送到他那里去,活着送去。”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你为什么不送去?”

  老板娘气已消了,柔声道:“我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别人?”

  楚留香道:“但你已答应了别人。”

  老板娘道:“那只因为我还没有看见过你,还不知道你长得这么可爱。”

  她伸出手,轻抚着楚留香的脸,柔声道:“一个女人为了她喜欢的男人,连亲生的爹娘都可以不要,何况朋友?”

  她的手又白又嫩,长得也不算难看。

  但楚留香想起她切牛肉的样子,似乎又嗅到了牛肉的味道,简直恨不得马上就去洗个澡。

  牛肉虽然很香、很好吃。

  但一个女人的手上若有牛肉味道,那就令人吃不消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现在你是不是准备把我留在这里?”

  老板娘道:“我要留你一辈子。”

  楚留香道:“你不怕那朋友来找你算账?”

  老板娘道:“他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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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老板娘媚笑道:“这里是我藏娇的金屋,谁也不知道我有这么样个地方。”

  楚留香道:“但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就呆在这屋子里。”

  老板娘道:“谁说不能,我就要你一辈子留在这屋子里,免得被别的女人看见。”

  楚留香道:“我若想出去逛逛呢?”

  老板娘道:“你出不去。”

  楚留香道:“你……你总不能让我就这样一辈子躺在床上吧?”

  老板娘笑道:“为什么不能?一个女人为了她喜欢的男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楚留香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样子看来,你是决心不把我送去的了。”

  老板娘嫣然道:“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已下了这决心。”

  她轻轻咬了咬楚留香的鼻子,柔声道:“只要你乖乖的呆在这里,包你有吃有喝,比做什么人的儿子都舒服。”

  楚留香怔了一会儿,忽然道:“这里离你那朋友住的地方远不远?”

  老板娘道:“你为什么要问?”

  楚留香道:“我只怕他万一找来。”

  老板娘咬着嘴唇道:“他若万一找来,我就先一刀杀了你。”

  楚留香道:“杀了我?为什么?”

  老板娘道:“我宁可杀了你,也不能让你落在别的女人手上。”

  楚留香道:“你那朋友是个女人?”

  老板娘道:“嗯。”

  楚留香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长得像个什么样子?”

  老板娘瞪眼道:“你最好不要问得太清楚,免得我吃醋。”

  楚留香道:“但她千方百计的要杀我,我至少总该知道她是谁吧!”

  老板娘道:“你不必知道,因为知道了也对你没好处。”

  楚留香道:“你一定不肯告诉我?”

  老板娘眼珠一转,道:“过一阵子,也许我会告诉你。”

  楚留香道:“过多久?”

  老板娘道:“等我高兴的时候,也许三天五天,也许一年半年。”

  她娇笑着,又道:“反正你已准备在这里呆一辈子,还急什么?”

  楚留香又怔了一会儿,喃喃道:“看样子我留在这里也没用了。”

  老板娘道:“你说什么?”

  楚留香道:“我说我已该走了。”

  老板娘笑道:“你走得了吗?”

  楚留香道:“我就试试看。”

  忽然间,他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老板娘就像是忽然看到个死人复活般,整个人都呆住了。

  楚留香微笑道:“看来我好像还能走。”

  老板娘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吃吃道:“你……你明明已被我点住了穴道!”

  楚留香悠然道:“这也许因为你点穴的功夫还不到家,也许因为你舍不得下手太重。”

  老板娘道:“原来你……你刚才都是在做戏?”

  楚留香笑道:“只有你能做戏,我为什么不能?”

  老板娘道:“可是……可是你既然没有被我制住,为什么还要跟我来呢?”

  楚留香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次他没有说实话。

  他这么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要见见那在暗中主使要杀他的人。

  他本已算计这老板娘会送他去的。

  老板娘咬着嘴唇,道:“你既然喜欢我,现在为什么又要走?”

  楚留香淡淡道:“因为你切了牛肉不洗手,我不喜欢手上有牛肉味道的女人。”

  老板娘涨红了脸,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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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

  楚留香道:“我也不喜欢赤着脚走路,我的鞋子呢?去替我拿来。”

  老板娘瞪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终于还是替他拿了双鞋子来。

  楚留香抬起脚,道:“替我穿上。”

  老板娘咬着牙,替他穿上鞋子。

  有人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句话其实说得并不对,真正不肯吃眼前亏的,不是好汉,是女人。

  楚留香慢慢的从床上跳下来,穿好了衣裳,扯直。

  老板娘忍不住问道:“你既然要走,为什么还不快走?”

  楚留香笑道:“现在你为什么又要赶我走了呢?你怕什么?”

  老板娘咬着嘴唇不说话。

  楚留香道:“你是不是怕我逼你说出那朋友的名字?”

  老板娘又白又嫩的一张脸,已有点发青。

  楚留香笑了,道:“你放心,只有最可恶的男人,才会对一个替他穿鞋子的女人用蛮力的,我至少还不是那种男人。”

  老板娘怔了半晌,忽又嫣然一笑,道:“想不到你是个这么好的男人。”

  楚留香道:“我本来就是好人里面挑出来的。”

  老板娘笑得更甜,道:“现在你若是愿意做我儿子,我还是愿意收你。”

  这次轮到楚留香怔住了。

  他忽然发现好人实在做不得,尤其在女人面前做不得。

  女人最擅长的本事,就是欺负老实人,欺负好人。

  有的女人你对她越好,她越想欺负你,你若凶些,她反而老实了。

  老板娘盈盈站起来,好像又准备来摸楚留香的脸。

  楚留香这次已决心要给她个教训了。

  谁知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片惊呼——七八个男人的惊呼。

  接着,就是七八件兵刃落地的声音。

  楚留香立刻箭一般穿出窗子。

  外面的庭园很美,很幽静。

  但无论多美的庭园中,若是躺着七八个满脸流血的大汉,也不会太美了。

  掉在地上的也不是兵刃,是七八件制作得很精巧的弩匣。

  这种弩匣发出的弩箭,有时甚至比高手发出的暗器还霸道。

  这些大汉是哪里来的?想用弩箭来对付谁?

  现在又怎么忽然被人打在地上了?

  是谁下的手?

  楚留香蹲下去,提起了一条大汉。

  这人满脸横肉,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他绝不会是个好人。

  何况,就算是样子很好看的人,若是满脸流血,也不好看了。

  血是从他眼下“承泣”穴中流下来的。

  所以他不但在流血,还在流泪。

  血泪中有银光闪动,好像是根针,却比针更细,更小。

  再看别人的伤痕,也全都一样。

  惨叫声也是同时响起的。

  显然这一群人是在同一瞬间被击倒。

  发暗器的人,竟能在同一瞬间,用如此细小的暗器击倒七个人,而且认穴之准,不差分毫!

  楚留香站起来,长长吐出口气。

  暗器手法如此高明的人,世上就只有一个,这人会是谁呢?

  他想不出来。

  他正准备不再去想的时候,就看到一样东西从前面大树的浓阴中掉下来。

  掉下来的是个荔枝的壳子。

  楚留香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穿着黄色轻衫的少女,正坐在浓阴深处的树枝上,手里还提着串荔枝。

  他用不着再看她的脸,也已知道她是谁了。

  张洁洁。为什么这女孩子总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在他面前出现呢?

  树上是不是有黄莺在轻啼?

  不是黄莺,是张洁洁的笑声。

  她笑声轻脆,如出谷黄莺,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有一抹淡淡的雾,淡淡的云。

  她忽然又在这里出现了,楚留香应该觉得很意外,很惊奇。奇怪的是,现在他心里只觉得很欢喜。

  无论在什么时候看到她,他都觉得很惊奇。

  张洁洁刚吐出一粒荔枝的核子,甜笑着向楚留香道:“想不想吃颗荔枝?这还是我刚叫人从济南快马运来的哩。”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姓杨?”

  张洁洁撅起了嘴,娇嗔道:“难道只有杨贵妃才能吃荔枝,我就不能吃?我哪点比不上她?”

  楚留香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你至少比她苗条一点。”

  张洁洁道:“也比她年轻得多。”

  她的手一扬,就有样亮晶晶的东西朝楚留香飞了过来。是颗剥了壳的荔枝。

  楚留香没有伸手,只张开了嘴。

  荔枝恰巧落在他嘴里。

  张洁洁吃吃笑道:“好吃不好吃?”

  楚留香嘴里嚼着荔枝,喃喃道:“纤手剥荔枝,难吃也好吃。”

  张洁洁瞪瞪眼道:“你不怕这荔枝有毒?”

  楚留香道:“不怕。”

  他吐出了荔枝的核子,笑道:“就算真的有毒,现在已来不及了,我已经吃了吐不出。”

  张洁洁道:“你真的不怕?”

  楚留香道:“真的。”

  张洁洁道:“你想不想我告诉你一件事?”

  楚留香道:“想。”

  张洁洁道:“好,那我告诉你,这荔枝不但有毒,而且毒得厉害。”

  她笑得更甜更美,一双穿着绣鞋的小脚在树上摇荡着,就好像万绿丛中的一双火鸟。

  她甜笑着,接道:“你不该忘了我也是个女人,更不该忘了你现在还走着要命的桃花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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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


  第五回 花非花 雾非雾

  一个人如听说自己中了毒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各种人有各种不同的反应。

  有的人会吓得浑身发抖,面无人色,连救命都叫不出。

  有的人会立刻跪下来叫救命,求饶命。

  有的人会紧张得呕吐,连隔夜饭都可能吐出来。

  有的人一点也不紧张,只是怀疑,冷笑,用话去试探。

  有的人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懒得说,冲过去就动手,不管是真中毒也好,假中毒也好,先把你揍个半死再说别的。

  但也有的人竟会完全没有反应,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所以你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相信?还是不信?是恐惧?还是愤怒?

  这种人当然最难对付。

  楚留香当然是最难对付的那种人。

  所以他根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不过有点发怔的样子。

  看着张洁洁那双摇来荡去的脚发怔。

  在女人中,张洁洁无疑可算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女人。

  她已等了很久,等着楚留香的反应。

  但现在她毕竟还是沉不住气了。

  她忍不住问:“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楚留香点点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张洁洁道:“既然听见了,你想怎么样?”

  楚留香道:“我正在想……”

  张洁洁道:“想什么?”

  楚留香道:“我在想——假如你现在赤着脚,一定更好看得多。”

  张洁洁的脚不摇了。

  她忽然跳起来,站在树枝上,忽然又从树枝上跳下来,站在楚留香面前,瞪着楚留香。

  她就算在瞪着别人的时候,那双眼睛还是弯弯的,小小的,像是一钩新月。

  就算在生气的时候,眼睛里还是弥漫着一层花一般,雾一般的笑意,叫人既不会对她害怕,也不会对她发脾气。

  楚留香现在不看她的脚了。

  楚留香在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发怔。

  张洁洁咬着嘴唇,大声道:“我告诉你,你已中了毒,而且是种很厉害的毒,你却在想我的脚……你……你……究竟是个人,还是个猪?”

  楚留香道:“人。”

  他回答轻快极了,然后才接着道:“所以我还想了些别的事。”

  张洁洁道:“想什么?”

  楚留香道:“我在想,你的脚是不是也和眼睛一样漂亮呢?”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正经的样子,接着道:“你知道,眼睛好看的女人,脚并不一定很好看的。”

  张洁洁的脸没有红。

  她并不是那种容易脸红的女孩子。

  她也在看着楚留香的眼睛,一脸很正经的样子,缓缓的说:“以后我绝不会再问,你是个人。还是个猪了。”

  楚留香道:“哦!”

  张洁洁道:“因为我已发觉你不是个人,无论你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绝不是个人。”

  楚留香道:“哦?”

  张洁洁恨恨地道:“天底下绝没有你这种人,听说自己中了毒,居然还敢吃人家的豆腐。”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问道:“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张洁洁道:“不知道。”

  楚留香道:“这只因为我知道,那荔枝上绝不会有毒。”

  张洁洁道:“你知道个屁。”

  她冷笑着,又道:“你是不是自己以为自己对毒药很内行,无论什么样的毒药,一到你嘴里你就立刻能感觉得到?”

  楚留香道:“不是。”

  张洁洁道:“那你凭了什么敢说那荔枝上绝不会有毒?”

  楚留香道:“只凭一点。”

  张洁洁道:“哪点?”

  楚留香看着她,微笑着道:“也许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但一个人对我是好是坏,我总是知道的。”

  他眼睛好像也多了层云一般,雾一般的笑意,声音也变得比云雾更轻柔。

  他慢慢的接着道:“就凭这一点,我就知道那荔枝没有毒,因为你绝不会下毒来毒我的。”

  张洁洁想板起脸。

  可是她的眼睛却眯了起来,鼻子也轻轻皱了起来。

  世上很少有人能懂得,一个女孩子笑的时候皱鼻子,那样子有多么可爱。

  假如你也不懂,那么我劝你,赶快去找个会这样笑的女孩子,让她笑给你看看。

  荔枝掉了下去。

  张洁洁的心轻飘飘的,手也轻飘飘的,好像连荔枝都拿不住了。

  她慢慢的垂下了头,柔声道:“我真想不到……”

  楚留香道:“想不到?”

  张洁洁又抬起头,看着他,道:“我想不到你这人居然还懂得好歹。”

  现在她的眼睛既不像花,也不像雾,更不像一弯新月。

  因为世上绝没有那么动人的花,那么可爱的雾,那么动人的月色。

  楚留香走过去,走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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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二

  近得几乎已可闻到她的芬芳的呼吸。

  假如有这么样一个女孩子,用这么样的眼色看着你,你还不走过去,你就一定已断了两条腿,而且是断了两条腿的呆瞎子。

  因为你假如不瞎又不呆,就算断了腿,爬也要爬过去的。

  楚留香走过去,轻轻托她的下巴,柔情道:“我当然知道,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帮我的忙击倒这些人,也是为了救我,若连这点都不知道,我岂非真的是个猪了。”

  张洁洁的眼帘慢慢阖起。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已不必说话。

  当你托起一个女孩子下巴时,她若闭起了眼睛,哪个人都应该懂得她的意思。

  楚留香的头低了下去,嘴唇也低了下去。

  但他的唇,并没有去找她的唇。他凑在她耳边,轻轻道:“何况我另外还知道一件事。”

  张洁洁道:“嗯……”

  这次她没有用眼睛说话,也没有用嘴。

  她用的是鼻子。

  女孩子用鼻子说话的时候,往往比用眼睛说话更迷人。

  楚留香道:“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就算要杀我,也会选个比较古怪,而比较特别的法子——是也不是?”

  张洁洁开口了。

  她开口并不是为了说话,是为了咬人。

  她一口向楚留香的耳朵上咬了下去。

  天下有很多奇怪的事。

  人身上能说话的,本来是嘴。

  但有经验的男人都知道,女人用眼睛说话也好,用鼻子说话也好,用手和腿说话也好,都比用嘴说话可爱。

  嘴本来是说话的。

  但也有很多男人认为,女人用嘴咬人的时候,也比她用来说话可爱。他倒宁可被她咬一口,也不愿听她说话。

  所以聪明的女人都应该懂得一件事——

  在男人面前最好少开口说话。

  张洁洁没有咬到。

  她张开嘴的时候,就发现楚留香已经从她面前溜开了。

  等她张开眼睛,楚留香已掠入了窗子。

  他好像还没有忘记那老板娘,还想看看她。

  但老板娘却已看不见他了。

  又白又嫩的老板娘、现在全身都已变成黑紫色,紧紧闭着眼睛,紧紧咬着牙,嘴里还含着样东西。

  她显然是被人毒死的。

  被什么毒死的呢?

  楚留香想法子拍开她的嘴,就有样东西从她嘴里掉了下来。

  一颗荔枝。

  后面衣袂带风的声音在响。

  楚留香转过身,瞪着刚穿入窗子的张洁洁。

  张洁洁脸上也带着吃惊的表情,道:“你瞪着我干什么?难道以为是我杀了她?”

  楚留香还是瞪着她。

  张洁洁冷笑道:“像这种重色轻友的女人,虽然死一个少一个,但我却没有杀她——她根本还不值得我动手。”

  楚留香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没有杀她,她死的时候,你还在外面跟我说话。”

  张洁洁冷冷道:“你明白最好,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我根本不在乎,连一点都不在乎。”

  这当然是气话。

  女孩子说完了气话,往往只有一个动作——说完了扭头就走。

  楚留香早已准备到了。

  张洁洁一扭头,就看到楚留香还站在她面前。

  刚好站在她眼睛前面。

  张洁洁却偏偏有本事不用眼睛看他,冷笑道:“好狗不挡路,你挡住我的路干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你不在乎,我在乎。”

  张洁洁道:“你在乎什么?”

  楚留香道:“在乎你。”

  张洁洁眨了眨眼珠子,眼睛里的冰已渐渐开始在解冻了。

  楚留香道:“因为我知道你是为我而来的,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呢?你……”

  张洁洁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原来你并不是真的在乎我,只不过怀疑我,怀疑我是不是跟他们串通的,若非如此,就算我死了,你也绝不会在乎。”

  这可是气话。

  所以张洁洁说完了后,立刻扭头就走。

  这次她走得快多了。

  她真的要走的时候,连楚留香都拦不住。

  楚留香追出去时,已看不见她的人——只看到刚才躺在地上的七八个人。

  这七八个人刚才虽然在满脸流血,但总算还是活着的。

  现在他们脸上好像已没有血了,人却也死了。

  因为他们的脸,已变成紫黑色的,连血色都已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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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


  楚留香握紧双拳,脸色也变成紫色的。

  那表示他已愤怒到极点。

  他痛恨杀人,痛恨暴力。

  他也在痛恨自己的疏忽,刚才他本可以将这些人的穴道解开的。

  那么现在这些人也许就不会死了。

  现在他觉得这些人简直就好像死在他自己手上的一样。

  他甚至连手都在发抖。

  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雾般轻柔的声音立刻在他耳边响起:“你的手好冷。”

  楚留香的手真冷,而且还在流着汗。

  这样的手,正需要一个女人将它轻轻握住。

  可是他甩脱了她的手。

  这也许是楚留香第一次甩脱女人的手。

  张洁洁垂下头,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走,声音反而更温柔。

  “这些人只不过是最低级的打手,为了二十两银子就可以杀人的,他们死了,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楚留香突然扭过头,瞪着她,一字字说道:“不错,这些人都很卑贱,但你最好不要忘记,他们也是人!”

  张洁洁道:“可是……可是人也有很多种,像他们这种人……”

  楚留香道:“像他们这种人,死了当然不值得同情,但他们难道没有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妻子,那些人呢?是不是无辜的?”

  张洁洁不说话了。

  楚留香道:“所以下次你要杀人的时候,就算这人真的该杀,你也最好多想一想,想想那些无辜的,那些要依靠他们生活的人,他们死了后,那些存活者多么悲惨,心里会多么难受?”

  张洁洁垂下头。

  她虽然垂下头,但楚留香还是可以看到她的眼睛。

  那双仿佛永远都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现在竟已泪珠盈眶。

  没有泪流下。

  只有一层珠光般的泪光。

  楚留香是个有原则的人,他尊重有原则的人。

  他尊重别人的原则,正如尊重自己的原则一样。

  对女孩子,他当然也有原则。

  他绝不和任何女孩子争辩,绝不伤害任何女孩子的自尊。

  他不喜欢扳起脸来教训别人,更不愿扳起脸来对付女孩子。

  因为他觉得带着微笑的劝告,远比扳起脸来的教训有用得多。

  可是今天他忽然发现他自己竟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在他说来,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这是不是因为他已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因为他已将她当做自己一个很知心的朋友,很亲近的人?

  人,只有在自己最亲密的朋友面前,才最容易做出错事。

  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他的心情才会完全放松,不但忘了对别人的警戒,也忘了对自己的警戒。

  尤其是在自己的情人面前,每个男人都会很容易的就忘去一切,甚至会变成个孩子。

  “难道我真的已将她当做我的知己?我的情人?”

  “为什么我在她面前,总是容易说错话,做错事,连判断都会发生错误?”

  “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我对她了解的又有多少?”

  楚留香看着张洁洁,看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笑的时候固然可爱,悲哀的时候却更令人心动。

  那就像一钩弯弯的新月,突然被一抹淡淡的云雾掩住。

  但除了这一点外,楚留香对她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完全不知道。

  “我甚至连她的脚好不好看都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着。

  他以前也看过她哭。

  但那次不同。

  那次她的哭,还带着几分使气,几分撒娇。

  这次楚留香却看得出她是真的悲哀,真的感动。

  他忽然发现这野马般的女孩子,也有她温柔善良的一面。

  到现在为止,也许他只能知道她这一点。

  但这一点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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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

  杨柳岸。

  月光轻柔。

  张洁洁挽着楚留香的手,漫步在长而直的堤岸上。

  轻涛拍打着长堤,轻得就好像张洁洁的发丝。

  她解开了束发的缎带,让晚风吹乱她的头发,吻在楚留香面颊上,脖子上。

  发丝轻柔,轻得就像是堤下的浪涛。

  苍穹清洁,只有明月,没有别的。

  楚留香心里也没有别的,只有一点轻轻的、淡淡的、甜甜的惆怅。

  人只有在自己感觉最幸福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奇异的惆怅。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洁洁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一句词是什么?”

  楚留香道:“你说。”

  张洁洁道:“你猜?”

  楚留香抬起头,柳丝正在风中轻舞,月色苍白,长堤苍白。

  轻涛拍奏如乐曲。

  楚留香情不自禁,曼声低吟。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张洁洁的手忽然握紧,人也倚在他肩边。

  她没有说什么。她什么都不必再说。

  两个人若是心意相通,又何必再说别的?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这是何等意境?何等洒脱?又是多么凄凉?多么寂寞!

  楚留香认得过很多女孩子,他爱过她们,也了解过她们。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只有和张洁洁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真正领略到这种意境的滋味。

  一个人和自己最知心的人相处时,往往也会感觉到有种凄凉的寂寞。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凄凉,真正的寂寞。

  那只不过是对人生的一种奇异感觉,一个人只有存在已领受到最美境界时,才会有这种感受。

  那种意境也正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相同。

  那不是悲哀,不是寂寞。

  那只是美!

  美得令人魂销,美得令人意消。

  一个人若从未领略过这种意境,他的人生才真正是寂寞。

  长堤已尽。

  无论多长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

  路若已走完,是不是就已到了该分手的时候?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近乎耳语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张洁洁垂着头,咬着嘴唇,道:“你呢?”

  楚留香道:“我?……”

  张洁洁道:“你总有你该去的地方。”

  楚留香道:“我有……每个人都有。”

  张洁洁道:“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问我是从哪里来的?问我要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我没有问过。”

  他一向很少问。

  因为他总觉得,那件事若是别人愿意说的,根本不必他问。

  否则他又何必问?

  张洁洁道:“你只问过我,那只手的主人是谁?人在哪里?”

  楚留香点点头。

  张洁洁道:“可是……可是你今天为什么没有问呢?”

  楚留香道:“我既已问过,又何必再问?”

  张洁洁道:“你以为我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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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

  楚留香苦笑道:“你若愿意说,又何必要我问。”

  张洁洁道:“那也许只因为连我自己以前都不知道。”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无论如何,我却已不想再问了。”

  张洁洁眨眨眼,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我以前在偶然间见到你时,的确是想从你身上打听出一点消息来的,所以我才问,但是现在……”

  张洁洁道:“现在呢?”

  楚留香道:“现在……现在我见到你,只不过是想跟你在一起,再也没有别的。”

  张洁洁仰起头,凝视着他,眼波如醉。她的身子在轻颤。

  是为了这堤上的冷风?还是为了她心里的热情?

  她忽然倒在楚留香怀里。

  杨柳岸。

  夜已将残,月已将残。

  张洁洁坐起,轻抚边鬓的乱发。

  楚留香的胸膛宽阔。

  他的胸膛里究竟能容纳下多少爱?多少恨?

  张洁洁伏在他胸膛上,良久良久,忽然道:“起来,我带你到个地方去。”

  楚留香道:“哪里去?”

  张洁洁道:“一个好地方。”

  楚留香道:“去干什么?”

  张洁洁道:“去找一个人。”

  楚留香道:“找谁?”

  张洁洁眼波流动,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道:“那只手的主人!”

  女孩子们都很妙,的确很妙。

  你若逼着要问她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是偏偏不说,死也不说。

  你若不问时,她也许反而一定要告诉你。

  高墙。

  墙高得连红杏都探不出头来。明月仿佛就在墙头。

  楚留香道:“你就是要带我到这里来?”

  张洁洁道:“嗯。”

  楚留香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洁洁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这道墙你能不能上得去?”

  楚留香笑了笑,道:“天下还没有上不去的墙。”

  张洁洁道:“那么你就上去。”

  楚留香道:“然后呢?”

  张洁洁道:“然后再跳下去。”

  楚留香道:“跳下去之后呢?”

  张洁洁道:“墙下面有条小路,是用雨花台的彩石铺成的。”

  楚留香道:“好豪华的路。”

  张洁洁道:“你若不敢用脚走,用手也行,无论你怎么走,走到尽头,就会看到一片花林,好像是桃花,花林里有几间屋子。”

  楚留香道:“然后呢?”

  张洁洁道:“你走进那屋子,就可以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了。”

  楚留香道:“就这么简单?”

  张洁洁道:“就这么简单。”

  她嫣然一笑,又道:“天下事就是这样子的,看来越复杂的事,其实却往往简单得很。”

  楚留香道:“你至少应该告诉我,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屋子里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张洁洁道:“你既然很快就会知道,又何必要我说!”

  楚留香道:“但你又怎么会知道的呢!又怎么会知道那人一定在屋子里?”

  张洁洁不说话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早就知道,我若要问你,你一定不肯说的。”

  张洁洁抬起头,瞪着他,道:“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你若故意不问,我反而告诉你了!”

  楚留香忽然在咳嗽。

  张洁洁瞪着他,忽然拉起他的手重重咬了一口,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凌空一个翻身人已在四五丈外。“你简直不是人,是个猪,死猪,死不要脸的大活猪!”

  她骂声还在楚留香耳里,人却已不见了。

  高墙,好高的墙。

  但天下哪里还有楚留香上不去的墙?

  楚留香站在墙头,被晚风一吹,人才清醒了些。但心里却还是乱糟糟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张洁洁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他实在无法了解。

  但现在绝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楚留香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现在若不能冷静,也许就永远无法冷静了。

  庭园深沉,虽然有几点灯光点缀在其间,看来还是一片黑暗。

  “上了墙头,就跳下去。”

  但下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黑暗中究竟有什么在等着他?

  楚留香不知道,可是他决心要冒险试一试。

  他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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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

  第六回 断魂夜 断肠人

  一个人若要往上爬,就得要吃苦,要流汗。可是等他爬上去之后,就会发觉他无论吃多少苦,无论流多少汗,都是值得的。

  若要往下跳,就容易多了。

  无论从哪里往下跳都很容易,而且往下坠落时那种感觉,通常都带着种罪恶的愉快。

  直到他落下去之后,他才会后悔。

  因为下面很可能是个泥沼,是个陷阱,甚至是个火坑。

  那时他非但要吃更多苦,流更多汗,有时甚至要流血!

  楚留香从高墙上跳了下去。他并没有流血,却已开始后悔。

  刚才在高墙上,他本已将这地方的环境,看得很清楚。

  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刚才他可以看得很远,这园子里每一丛花,每一棵树,本都在他眼下。

  但现在他却忽然发现,刚才看起来很瘦小的花木都比他的人高些,几乎已完全挡住了他视线。

  假如有个人就站在他前面的花树后,他都未必能看得见。

  一个人在高处时,总是比较看得远些,看得清楚些,但一等到他开始往下落时,他就往往会变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或许也正是他往下落的原因。

  “花林中的小轩,人就在那里。”

  楚留香总算还记住了那方向,现在他的人既已到了这里,就只有往那方向去走。

  只有先走一步,算一步。

  因为他根本无法预料到这件事的结果,对这件事应有的发展和变化,他都完全不能控制。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连一点边都猜不出来。

  晚风中带着幽雅的花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本不是如此鲁莽,如此大意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是不是他太信任张洁洁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如此信任一个女人呢?

  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张洁洁根本就没有做过一件能值得他完全信任的事情。

  庭园深深。

  风吹在树叶上,簌簌的响,衬得山下更幽静,更神秘。

  楚留香虽觉得这件事做得很可笑,但心里同时也觉得有种神秘的紧张和刺激。

  就如同像一个人突然接到份神秘的礼物,正要打开它看的时候。

  他既不知道这礼物是谁送来的,也猜不出送来的是什么。

  所以他非打开来看看不可。

  那里面很可能是条杀人的毒剑,也很可能是件他最希望能得到的东西。

  这种事虽然冒险,但也的确是种新奇的刺激。

  楚留香本就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是不是因为张洁洁已经很了解他,所以才故意用这种法子令他上当呢?

  花林中的确有几间精致的小轩。

  小轩在九曲桥上。

  青石桥在夜色中看来,晶莹如玉。

  窗子里还有灯,灯光是紫红色的。

  屋里的人是不是已算准了楚留香要来,所以在如此深夜里,还在等着他?

  在等着他的,难道又是个女人?

  楚留香还不能确定。

  现在他只能确定,这桥上绝对没有埋伏,也没有陷井。

  所以他走了上去。

  直走到门外,他才停下来。

  他本不必停下来。

  既已到了这里,到了这种情况,是本可一脚踢开门闯进去。

  或许先一脚踢开这扇门,再踢开另一扇窗子然后闯进去。

  或许先用指甲蘸些口水,在窗纸上点破个月牙小洞,看看屋子里的情形。

  别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用这几种法子的。

  但楚留香不是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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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七

  楚留香做事有他自己独特的法子。

  他虽然也偷,偷各种东西,甚至偷香,但他用的却是最光明、最君子的那种偷法。

  所以他去偷一个人的东西时,往往也同时会偷到那个人的心。

  房门是掩着的。

  楚留香居然轻轻敲了敲门,就像一个君子去拜访他朋友般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楚留香再想敲门的时候,门却忽然开了。

  他立刻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

  女人的美也有很多种。

  张洁洁的美是明朗的,生动的,艾青的美是成熟的,撩人的。

  这女人却不同。

  她也许没有张洁洁那么可爱,也没有艾青那种撩人的风情。但却美得更优雅、更高贵。

  张洁洁她们的美若是热的,这女人的美就是冷的。

  冷得像冬夜中的寒月,冷得像寒月下的梅花。

  连她的目光都是冷漠的,仿佛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吃惊。

  所以她看到楚留香时也没有吃惊,只是冷冷淡淡的打量了他两眼。

  这种眼色居然看得楚留香觉得很不安,甚至已好像有点脸红。

  无论如何,半夜三更来敲一个陌生女孩子的门,总不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他正想找几句比较聪明些的话来说说,替自己找个下台阶的机会。

  谁知她却已转身走了进去。

  屋子里当然布置得很精雅,大理石面的梨花几旁,只有两张椅子。

  到这里等的客人显然并不多。

  她慢慢的坐下来,忽然向另一张椅摆了摆手道:“请坐。”

  这邀请不但来得突然,而且奇怪。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随随便便就邀请一个半夜三更来敲她房门的陌生男人,到她闺房里坐下来呢?

  难道她早已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

  楚留香虽然已坐了下来,却还是觉得有些局促,有些不安。

  他实在没有理由就这样闯进一个陌生女孩子的房里来的。

  假如这少女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就算别人不说他,他自己也觉得很丢人。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

  在他心里不安的时候,除了摸鼻子之外,好像就没有别的事可做。连一双手都不知应该放在哪里才好。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的手伸过来,手里端着杯茶。

  碧绿色的翡翠杯,碧绿的茶,衬得她的手更白,白而晶莹,仿佛透明的玉。

  她忽然淡淡的笑了笑,道:“这杯茶我刚喝过,你嫌不嫌脏?”

  没有人会嫌她脏。

  她清秀得就像是朵刚出水的白莲。

  但这邀请却来得更突然,更奇怪。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请一个陌生男人喝她自己喝过的茶呢?

  楚留香看看她,终于也笑了笑,道:“多谢。”

  他接过了这杯茶。

  他忽然发现她的美不但优雅高贵,而且还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神秘气质,仿佛对任何事,都看得很淡,很随便。

  她请楚留香喝的这杯茶,并不是种很亲密的动作,只不过因为她根本就觉得这种事情无所谓,根本就不在乎。

  她甚至好像根本就没有将楚留香放在心上。

  楚留香被女人恨过,也被女人爱过,却从未受过女人如此冷淡过。

  冷淡得简直已接近轻蔑。

  这种感觉虽令他觉得很恼火,但对他说来,却也无疑是种很新奇的经验。

  新奇就是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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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八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忽然有了种要征服这个女人的愿望。

  也许每个男人看到这种女人时,都难免会有这种愿望。

  楚留香将这杯茶喝了下去——因为他也一定要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对任何事都不在乎的样子。

  何况他早已决定这杯茶里绝没有毒。

  他对任何毒药都有种神秘而灵敏的反应,就好像一只久经训练的猎犬,总能嗅得出狐狸在哪里一样。

  她冷冷淡淡的看着他,忽又道:“这儿只有一个茶杯,因为从来都没有客人来过。”

  楚留香的回答也很冷淡。

  “我也不能算你的客人。”

  “但你却是来找我的。”

  “也许是。”

  “也许?”

  楚留香笑得也很冷淡:“现在我只能这样说,因为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要找的是谁?”

  “有个人好像一定要我死。”

  “所以你也想要他死?”

  楚留香又淡淡的笑了笑:“自己不想死的人,通常也不想要别人死。”

  这句话的另一方面也同样正确。

  “你若想杀人,就得准备着被杀!”

  她还在看着楚留香,美丽而冷淡的眼睛里,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她忽然站起来,走向窗下,推开窗子,让晚风吹乱她的发丝。

  过了很久之后,她好像才下了决心。

  忽然道:“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窗外夜色凄清,窗下的人白衣如雪。

  她背着楚留香,并没有回过头,腰肢在轻衣中不胜一握。

  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会是个阴险恶毒的凶手?楚留香不能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凶手,除非他真的是凶手,而且已到了不能不承认的时候。

  楚留香看着她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要问:“真的是你要杀我?”

  “嗯。”

  “那些人都是你找来杀我的?”

  “是。”

  “你认得我?”

  “不认得。”

  “不认得为什么要杀我?”

  没有答复。

  “艾青呢?她们姐妹是不是被你绑走的?她们的人在哪里?”

  还是没有答复。

  楚留香叹了口气,冷冷道:“你难道一定要我逼你,你才肯开口?”

  她忽然转过身,盯着楚留香。

  她眼睛里的表情更奇怪,好像在看着楚留香,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又过了很久,她才一字字慢慢的说道:“你要问的话,我都可以说出来。”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不说?”

  她的声音更低,道:“在这里我不能说。”

  楚留香道:“要在什么地方你才能说?”

  她的声音已低如耳语,只说了两个字:“床上。”

  屋角里有扇门。

  轻帘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屋里的一张床。

  床前低垂着珍珠罗帐。

  她已走进去,走入罗帐里。

  她的人如在雾里。

  “床上,你若想睡,就跟我上床。”

  楚留香做梦也想不到会从她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嘴里,听到这种话。

  这实在不能算是句很优雅的话。当然更不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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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九

  无论是一个什么样女孩子,在你面前说出这种话,你就算很愉快,也同样会觉得这女人很低贱。

  可是她,却不同。

  她在楚留香面前说这句话的时候,楚留香既没有觉得很愉快,并没有觉得她是个很低贱的女人。

  因为她对你这么样,并没有表示出她喜欢你,也没有表示出她要你。

  她只不过要你这么样做。

  因为她对这种事根本看得很淡,根本不在乎。

  也许她并不是真的这样,但无论如何,她的确已使楚留香有了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通常都会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雪白的衣服已褪下,她的胴体却更白,白而晶莹。

  那已不是凡俗的美,已美得圣洁,美得接近神。

  你也许日日夜夜都在幻想着这么一个女人,但我可以保证,你就算在幻想中,也绝不会真的奢望能得到这么样一个女人。

  因为那本不是凡人所能接近,所能得到的。

  你可以去幻想她,去崇拜她,但你却绝不敢去冒渎她。

  假如现在偏偏就有这么样一个女人在等着你,你也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得到她。

  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你心里会怎么想?

  楚留香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在这种时候,一两动作比一吨思想都有用。

  他慢慢的走过去,掀起了罗帐。

  屋里也有灯。

  屋内的灯光忽然满洒在她身上。

  她身上如缎子般的发着光,眼睛里也发出了光,可是她并没有看楚留香。

  她目光仿佛还停在某一处非常遥远的地方。

  楚留香却在看着她,似已不能不看她。

  她当然知道他在看她,却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她还是不在乎。

  她要你这么做,可是她自己却不在乎——她既没挑逗你,更没有引诱你,只不过要你这样做。

  她简直冷得可怕。

  但最冷的冰也正如火焰一样,你去摸它时,也同时会有种被火焰灼烧的感觉。

  楚留香心里也似已有股火焰燃起。

  若是别的男人,现在一定用力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在自己怀里,让她知道你是个男人。

  让她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强者。但楚留香却只不过轻轻拉起了她的手。

  她的手纤秀美丽,十指尖尖,手心柔软得如同婴儿的脸。

  婴儿的脸总是苹果色的,她手心也正是这种颜色。

  甚至连楚留香都没有看过如此美丽的手。

  因为他看过的女人,手里就算没有握过刀剑,也一定发过暗器。

  就算最小心的女人,练过武功之后,手上都难免留下些瑕疵。这双手却是完美无瑕的。

  楚留香低下头,目光沿着她柔和的曲线滑下去,停留在她足踝上。

  她的足踝也同样纤秀而美丽。

  就算最小心的女人,练过武之后,足踝也难免会变得粗些。她显然绝不是个练过武的女人。

  楚留香轻轻吐出口气,慢慢的抬起头。忽然发现她已在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带有种冷淡讥讽的笑意,淡淡道:“你好像很懂得看女人。”

  他的确懂得。

  有经验的男人看女人,通常都先从手脚看起。但这绝不是君子的看法。

  她又笑了笑,淡淡道:“现在你是否已满意?”

  就算是最会挑剔的男人,也绝不会对她不满意的。所以楚留香根本用不着回答。

  她还在淡淡的笑着,目光却似又回到远方,过了很久,才轻轻道:“抱我到床上去。”

  楚留香抱起了她。床并不太大,却很柔软。雪白的床单好像刚换过,连一点皱纹都没有。

  无论对哪种男人来说,这张床也绝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理想的女人,理想的床。

  在这种情况下,男人还能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楚留香抱起了她,轻轻放在床上。

  她已在等着,已准备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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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

  楚留香只要去得到就行,完全没有什么值得烦恼担心的。因为这件事根本没有勉强。

  屋子里没有别的人,她绝不会武功,床上也绝没有陷阱。

  只要他得到她,就可以知道他最想知道的秘密。

  这种好事到哪里找去?他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他还站在那里不动,看起来反而比刚才更冷静?

  难道他又看出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事?

  她等了很久,才转过脸,看着他,淡淡道:“你不想知道那些事?”

  楚留香道:“我想。”

  她又问:“你不想要我?”

  楚留香道:“我想。”

  她目中终于露出了笑意,道:“既然你想,为什么还不来?”

  楚留香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一字字道:“是谁要你这么做的,你为什么要……”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听“当”的一声,就好像有面铜锣被人自高处重重的摔在地上。

  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呼声。

  “捉贼,快来捉贼!这里有个采花贼。”

  只叫了两声就停止。然后四面又是一片寂静,叫声好像没有人听见。

  楚留香并没有往外冲,甚至连一点这种意思他都没有。他目光甚至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她脸上也完全没有丝毫的惊异的表情,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

  这世上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她关心的事。过了很久,她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

  她看着楚留香,忽然问道:“你是个君子?不是个聪明人?”

  楚留香道:“两样都不是。”

  她又问:“你是什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我只不过是个傻子。”

  她忽然也笑了笑道:“也许你根本就不是个人。”

  直到这时,她目中才真的有了笑意。但那也是种很缥缈,很难捉摸的笑意,就连笑的时候,她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幽怨和辛酸。楚留香看着她,忽然也问了句很奇怪的话。

  他忽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失望的?”

  沉默了很久,她才慢慢的点了点头,幽幽道:“我知道,就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一定会很失望的。”

  楚留香道:“但现在你好像并不觉得失望。”

  她想了想,淡淡道:“那也许只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真的那么样的盼望过。”

  楚留香道:“你盼望过什么?”

  她又笑了笑,一字字道:“什么都没有,现在我已经很满足。”

  她真的已很满足?

  楚留香似乎还想再问,但看到她那双充满了寂寞和幽怨的眸子,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他不忍再问,就悄悄的转过身,悄悄的走了出去。可是他本来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又有什么令人不能问,不忍问的秘密和隐痛?楚留香认为她盼望的是什么?失望的又是什么?

  她究竟是不是这件事的主谋?这些问题有谁能答复?

  楚留香悄悄的走了,她在看着。外面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熄灭。

  她看着楚留香的身影慢慢的消失——然后她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一片黑暗!

  绝望的黑暗。她目中忽然涌出一串珍珠般的泪珠。珠泪沾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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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一


  第七回 九曲桥上

  窗子虽然是开着的。

  但却看不见窗外的星光月色。

  楚留香木立在黑暗中。

  他悄悄的来,现在又悄悄的走。

  既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

  可是他脸上的表情为什么如此痛苦?他为什么痛苦?为谁痛苦?

  来的时候他只敲了敲门,就这样简单的进来了。

  走的时候他连一声“珍重”都没有说,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走了。

  在这里他虽没有得到什么,却也没有失去什么。

  在他充满了传奇和危险的一生中,这好像只不过是个很平淡的插曲,既不值得回忆,更不值得向人们诉说。但他自己却知道,这件事是他毕生难以忘怀的。

  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如此接近死亡过。

  “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最可怕的!”

  他是不是真的已看出了危险在哪里?他究竟看出了什么?

  这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只可惜他也许永远也不会说了。

  夜更静寂。

  刚才那一声锣响,和那一声大叫,仿佛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

  难道这里的人都是聋子?

  难道这里根本就没有别的人?

  至少总应该有一个——那大叫的女人。

  为什么她只叫了一声?

  她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又忽然走了?

  她是谁?

  这些问题也许连楚留香都无法答复。

  有风吹过的时候,他仿佛听到屋子里传出一阵轻轻的啜泣声。

  他想回头,却又忍住。

  因为他知道,既不能安慰她,也不能分担她的悲哀和痛苦——除了同情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有狠下心来,赶快走,赶快将这件事结束。

  他这一生也从未如此狠心过。

  刚才来的时候,他本觉得自己很可笑,现在却觉得自己很可恶。

  又有风吹过,他忽然推门走了出去。

  他怔住。

  花园里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却有人。

  一长排人,就像是一长排树,静静的等在黑暗中,动也不动。

  楚留香看不见他们的脸,也看不出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只看见了他们的弓,他们的刀。

  弓已上弦,刀已出鞘。

  屋子在桥上,桥在荷塘间。他们已将这花林中的荷塘完全包围住。

  但他们来的时候,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么多人的脚步声,居然能瞒过楚留香。

  楚留香只有苦笑。

  当时他的思想确实太乱,想的事确实太多。

  这些人的脚步声也实在太轻,只有经过最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这么样的脚步声,才能在无声无息中将弓上弦,刀出鞘。

  但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们。

  可怕的是那个训练他们的人!

  就在这时,九曲桥头上,忽然有两只燃烧着的火把高高举起。

  在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光,总是令人眩目的。

  眩目的火光,点亮了一个人的脸。

  楚留香总算看见了这个人,看清了这个人。

  此刻他最不愿看见的,也正是这个人。

  在万福万寿园最有权威的人,几乎就已可算是江南武林中最有权威的人。

  这个人并不是金老太太,她已刚刚成为一种福寿双全的象征,已刚刚成为很多人的偶像。

  真正掌握着权威的人是金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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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二

  他一只手掌握着亿万财富,另一只手掌握着江南武林中大半人的生死和命运!

  眩目的火光,照亮了一个人的脸。

  一张充满了勇气、决心和坚强自信的脸,一个相貌威严,宽袍大袖的中年人。

  桥头摆着张大而舒服的太师椅。

  金四爷头发用黑缎子随随便便的挽了个髻,脚下也随随便便的套了双多耳麻鞋,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

  但却绝没有人敢随随便便的看他一眼,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随随便便的说一句。

  有种人无论是站着,是坐着,还是躺着,都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

  金四爷就正是这种人。

  楚留香看过他,也知道他是那种人。

  他知不知道楚留香是哪种人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终于走了过去,等他走到金四爷面前时,脸色已很平静。

  能看到楚留香脸上有惊慌之色的人并不多。

  金四爷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眸子,正盯在他脸上,忽然道:“原来是你。”

  楚留香道:“是我。”

  金四爷冷冷道:“我们还真没有想到是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金四爷居然还认得我。”

  金四爷沉着脸,道:“像你这样的人,我只要看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

  楚留香道:“哦?”

  金四爷道:“你有张很特别的脸。”

  楚留香道:“我的脸特别?”

  金四爷道:“无论谁有你这么样的一张脸,再想规规矩矩的做人都难得很。”

  楚留香又笑了,又摸了摸鼻子。

  他本来是想摸摸自己脸的,却还是忍不住要摸在鼻子上的。

  金四爷冷冷道:“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你绝不是个规规矩矩的人。”

  楚留香道:“所以你才没有忘记我?”

  金四爷道:“哼。”

  楚留香道:“但我也没有忘记金四爷。”

  他微笑着,又道:“像金四爷这样的人,无论谁看过一眼,都很难忘记的。”

  金四爷脸色变了,厉声道:“你既然还认得我,你就不该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已经来了。”

  金四爷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不知道。”

  他本来的确不知道。就算他早已知道,还是一样会来。

  金四爷道:“你知不知道三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胆敢随意闯入这里!”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道:“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怒道:“不知道怎么会来?”

  楚留香苦笑道:“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来了。”

  金四爷瞪着他看了半天,忽又问道:“你连刚才看见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楚留香道:“不知道,却很想知道。”

  金四爷一字字道:“她是我的女儿!”

  楚留香又怔住了,这下子才真的怔住了。

  金四爷表情变得很奇怪,沉声道:“你若是看到有人半夜里从你女儿屋里走出来,你会怎么样去对付他?”

  这句话问得好像也有点奇怪。

  楚留香却还是摇摇头,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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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10: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三

  这次他说的不是真话。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父亲的人通常只有两种法子——

  若不打死那小子,只有逼他娶自己的女儿做老婆。

  金四爷脸上现出怒容,厉声道:“你真不知道?”

  楚留香道:“我没有女儿。”

  金四爷怒道:“你知道什么?”

  楚留香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一件事。”

  金四爷道:“哪件事?”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知道我自己好像已掉进个圈套里,忽然间就莫名其妙的掉了下去。”

  他的确有点莫名其妙。等他发现这是个圈套时,绳子已套住了他的脖子。

  金四爷脸色又变,厉声道:“圈套!什么圈套?”

  楚留香道:“不知道。”

  他苦笑着,接着道:“我若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圈套,就不会掉下来了。”

  金四爷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跳出去?”

  楚留香道:“想得要命。”

  金四爷道:“一个人若已真的掉在圈套里,就很难再跳出去。”

  楚留香道:“的确很难。”

  金四爷道:“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出得去?”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目光忽又变得很奇怪,道:“那只有一种法子。”

  楚留香道:“请教。”

  金四爷沉声道:“只要你忘记这个圈套,你就已不在这圈套里。”

  楚留香想了想,道:“这句话我不太懂。”

  金四爷道:“你若忘记这是个圈套,哪里还有什么圈套?”

  楚留香又想了想,道:“我还是听不懂。”

  金四爷沉下了脸,道:“要怎样你才懂?”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厉声道:“好,我告诉你!”

  他霍然长身而起,忽然已站在楚留香面前,左掌在楚留香眼前挥过,右手闪电般去抓楚留香的腕子。

  这并不能算是很精妙的招式。

  楚留香七八岁的时候,就已学会对付这种招式的法子。

  他就算闭着眼,再绑住一只手,一条腿,也能避开这一招的。

  但金四爷的招式却已变了,忽然间就变了,也不知是怎么变的。

  楚留香忽然发现金四爷的右手在他眼前,本来在他眼前的那只左手,竟已扣住了他的腕子。

  他这才吃了一惊。

  这一两年来,他会过的绝顶高手,比别人一生中听说得还多。

  石观音的身法,“水母”阴姬的掌力,蝙蝠公子的暗器,薛衣人的剑……可说无一不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每一招使出,几乎都有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绝的变化,不能不惊心动魄的威力。

  但楚留香却从未见过,像金四爷这一招那么简单,那么有效的武功。

  这一招好像就是准备用来对付楚留香的!

  楚留香的腕子立刻被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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