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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古龙作品】楚留香系列(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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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第二回 勾魂玉手

  你若看到一朵鲜花在你手里枯萎,心里总难免会觉得很惋惜,甚至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愁闷。

  就算你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你也会不禁为之叹息。

  美丽的生命为什么总是那么短促?但你看到的若是一只断手,看着这本来很美丽的手突然间干瘪,那么你心里就不仅会觉得惋惜愁闷。

  你还会想到许多别的事。

  这只手是谁的?是谁砍断了这只手?

  楚留香忽然发觉这只手并不是刚才向他摇动的那只手。

  这只手的手背上有一块乌青,是被人扭伤的痕迹。

  他确信刚才那只手上绝没有这痕迹。

  这只手是不是艾青的?

  楚留香的心往下沉,他不能确定。

  他一直没有仔细看过艾青的手,艾青身上有很多更值得他看的地方。

  这也许就是刚才还在他身上轻轻爱抚的手。

  这手仿佛突然扼住了楚留香的咽喉。

  他转身冲出去,门外阳光照地。

  旭日已东升。

  阳光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它有时能令人发热,有时却能令人冷静。

  楚留香一向喜欢阳光,他在初升的阳光下站了很久,尽力使脑子里什么也不想,直等到头脑完全冷静下来,才将这件事重新想了一遍。

  他想得很仔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

  这件事本是由艾青开始的,但奇怪的是,他想得最多的,不是艾青,而是张洁洁。

  他想着张洁洁的时候,就看到了张洁洁。

  她的人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在他面前出现。

  张洁洁正从山坡上走下来。

  她嘴里轻轻哼着支轻巧而愉快的小调,手里拈着朵小小的黄花,黄花在晨风中摇动,她身上穿着的鹅黄轻衫也在风中飘动。

  其他那些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将衣衫做得很合身,甚至比合身更紧些,尽量使自己看来苗条。她却不同。

  她衣服穿得宽宽的、松松的,反而使得她看来更婀娜多姿。

  她衣服的颜色也许没有艾青配得那么好,但却更潇洒脱俗,既不刻意求工,也不矫揉做作。

  她这人就像是她哼着的那支小调,轻松自然,令人愉快,尤其是在这晴朗干燥的三月清晨,在这新鲜温暖的初升阳光下,无论谁看到她,心里都会觉得很舒服。

  楚留香看着她。

  她也在看楚留香,脸上带着轻盈的浅笑,脚步轻盈得宛如春风。

  她走过来,走到楚留香面前,忽然笑道:“恭喜恭喜。”

  楚留香道:“恭喜?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张洁洁道:“你看到新郎倌的时候,难道从来不说恭喜?”

  楚留香没有说话。

  因为张洁洁不让他开口,又道:“你看来好像累得要命的样子,是不是刚做过苦工?”

  她吃吃的笑着,又道:“我这话问得真傻,新郎倌当然一定会很累的,任何一个新郎倌在洞房花烛夜里,都一定有很多事要做。”

  楚留香笑笑道:“那并不是做苦工。”

  张洁洁道:“当然不是。”

  她咬着嘴唇,笑道:“苦的当然不是新郎倌,是新娘子。”

  楚留香只好又笑了笑。

  遇着这么大胆女孩子,他还能说什么?

  张洁洁眨眨眼,又问道:“新娘子呢?难道起不了床了?”

  楚留香道:“我正想问你。”

  张洁洁道:“问我?问什么?”

  楚留香道:“她在哪里?”

  张洁洁目中露出吃惊诧异之色,道:“她难道已走了?”

  楚留香点点头。

  张洁洁道:“你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楚留香摇摇头。

  张洁洁道:“你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

  楚留香道:“因为你对她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这次张洁洁的嘴忽然闭上了。

  楚留香盯着她,缓缓道:“你知道她要杀我,知道她戴着一对杀人的耳环。”

  张洁洁终于点点头。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张洁洁道:“你认为我还知道些什么?”

  楚留香道:“譬如说,是谁叫她来杀我的?为什么要杀我?”

  张洁洁眼珠子转动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楚留香道:“这句话也正是我想问你的,你是否……”

  张洁洁打断了他的话,道:“难道你认为我也是跟她一伙的人?”

  楚留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种态度通常就等于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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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张洁洁道:“我若真的是,为什么要将她的秘密告诉你?”

  楚留香道:“你若不是,怎么会知道她的秘密?”

  张洁洁沉默了很久,忽然从他身旁走过去,走进了那间屋子。

  屋子里很乱。

  艾青拿来砸楚留香的东西,还散在地上,一直没有收拾。

  他们没有功夫收拾。

  张洁洁又笑了,道:“这地方看来倒真像是个战场,为什么洞房总是……”

  她声音突然停顿,笑容突然凝结。

  她也看到了那只手。

  楚留香一直在盯着她,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立刻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手?”

  张洁洁仿佛连呼吸都已停顿,过了很久,才吐出口气,道:“这不是人的手。”

  楚留香道:“这难道是鬼手?”

  张洁洁叹了口气,道:“鬼有什么可怕的?你几时听说过鬼真的杀死过人?可是这只手……”

  她呼吸仿佛又变得很困难,又过了很久,才说出五个字:“这是勾魂手。”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勾魂手?”

  张洁洁道:“无论谁只要看到一只勾魂手,迟早总要被它将魂勾走。”

  她接着又道:“听说这勾魂手还分好几种,最差劲的一种要勾人的魂,也只不过半个月。”

  楚留香道:“这是哪种?”

  张洁洁叹了口气,道:“这是最好的一种。”

  楚留香道:“依你看,是不是越好看的手,勾起魂来越快?”

  张洁洁道:“一点也不错。”

  楚留香笑了。

  张洁洁瞪起眼,道:“你认为我是在吓唬你?你认为很好笑?等到你的魂魄被勾走时,你就笑不出来了。”

  她冷冷接着道:“非但笑不出,简直连哭都哭不出了。”

  楚留香笑道:“我只想知道它是用什么法子将魂勾走的,那种法子一定很有趣。”

  张洁洁道:“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人都已进了棺材。”

  楚留香道:“但你却知道。”

  张洁洁道:“我只知道这是勾魂手。”

  楚留香道:“你以前见过?”

  张洁洁道:“我只听人说过。”

  楚留香道:“谁说的?”

  张洁洁道:“一个……一个朋友。”

  楚留香道:“你那朋友知道很多事?”

  张洁洁道:“我告诉你的事,都是听他说的。”

  楚留香道:“他现在哪里?”

  张洁洁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楚留香道:“是早上,很早。”

  张洁洁道:“在这么早的早上,你的朋友通常都在哪里?”

  楚留香笑了,他忽然想起了胡铁花,笑道:“他们有时躺在别人的怀里,有时躺在小酒铺里的桌子底下。”

  张洁洁也笑了,但立刻又板起脸,道:“我的朋友既不是酒鬼,也不是疯子,他们都很正常,正常的人这种时候当然还在家里。”

  楚留香道:“好,那么我们就走吧!”

  张洁洁道:“走?走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当然是他的家。”

  张洁洁瞪着眼,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你去!”

  楚留香笑笑,道:“因为你若老不肯带我去,我就会很难受,你既然是我的好朋友,当然不会要我难受的。”

  张洁洁咬着嘴唇,恨恨道:“我偏不带你去,偏要让你难受,最好能气死你。”

  她去了。

  当一个女孩子说要气死你的时候,她的意思往往就是表示她很喜欢你。

  这道理没有人能比楚留香更明白的了。

  蓝的天,白的云,阳光刚刚升起,照在红的花,绿的叶子上,叶子上还带着晶莹透明的新鲜露珠。

  风也是新鲜的,新鲜而芬芳,就仿佛多情少女的呼吸。

  在这么样一个早上,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陪着你,走在蓝天白云下,红花绿叶间,这当然是件非常令人愉快的事。

  但楚留香今天却并不觉得十分愉快,他好像总是有个阴影。

  一只手的阴影。

  这只手好像随时随地都会从黑暗中伸过来,扼住他的喉咙,把他扼死。

  张洁洁看来倒比他愉快多了。

  她手上刚折了一枝带露的野花,嘴里还在轻轻的哼着山歌。

  她年轻而又美丽,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本就不该有烦恼的。

  也许她根本没有学会如何去烦恼,如何去忧郁。

  一辆骡车从山后转出来,车上载着半车莴苣,碧绿如翡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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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赶车的老头子抽着旱烟,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灿烂如银。

  张洁洁跳跃着奔过去,笑着招呼道:“老伯是不是要进城去?”

  老头子本来眯着眼,看见她,眼睛也亮了,大声道:“是进城去,去卖菜。”

  张洁洁道:“我们搭你老人家的车进城好不好?”

  她不等人家说好,就已跳上了车。

  像这么样一个女孩子既已跳上了车,从八岁到八十岁的男人都绝不会把她赶下来的。

  老头子哈哈一笑,道:“车反正还空着,上来吧,你们小两口一起上来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也只好跳上了车。

  张洁洁看着他吃吃的笑,悄悄道:“人家说我们是两口子,你怎么不否认呢?”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你既然不否认,我否认什么?”

  张洁洁眨眨眼,道:“我们俩看来是不是真像小两口子?”

  楚留香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微笑道:“我若是结亲结得早,女儿已经跟你差不多大了。”

  张洁洁狠狠瞪了他一眼,狠狠道:“你就算想做我儿子,老娘还嫌你年轻了些。”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又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她觉得“老娘”这名词实在很新鲜,很有趣。

  她好像很佩服自己,怎么能说得出这种名词来的。

  楚留香看着她,忍不住也开心了些。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能令人愉快的,张洁洁就是这种人。

  她无论对你怎么样,你都没法子对她生气。

  赶车的老头子正在扭着头看他们,笑道:“看你们笑得这么亲热,一定是新婚的。”

  张洁洁眨着眼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若是老夫老妻,就笑不出了,比如说像我这样,我一看见那黄脸婆,简直连哭都哭不出。”

  张洁洁也笑了,笑着笑着,忽然重重的在楚留香鼻子上拧了一下。

  楚留香只有干瞪眼,只有自认倒霉。

  那老头子却在替他抱不平了,道:“好好的你拧他于什么?”

  男人总是帮着男人说话的。

  张洁洁抿嘴笑道:“我以后迟早也要变成黄脸婆的,不趁着现在欺负欺负他,等到那时,就只有让他来欺负我了。”

  老头子哈哈大笑,点头道:“有理,说得有理,想当年我那老太婆生得还标致的时候,不也是整天拿我当受气包吗?”

  他将旱烟袋重重的在车辕上一敲,瞧着楚留香笑道:“看来一个男人若想娶个标致的老婆,就得准备先受几年气。”

  张洁洁道:“现在呢?现在你是不是常常拿她当受气包?”

  老头子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的受气包还是我。”

  张洁洁“噗哧”一笑,道:“无论做什么事,只要做习惯了,也没有什么了。”

  老头子眯着眼笑道:“是呀,我现在就已渐渐觉得做受气包也蛮有意思的,我那老太婆若是三天不给我气受,我反而难过。”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

  老头子忽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只有一样事还是不太明白。”

  楚留香道:“哪样事?”

  他也开始搭腔了,因为他忽然也觉得这老头子很有意思。

  老头子道:“别人都说怕老婆的人会发财,但我到现在还是穷脱了锅底,这又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笑道:“也许怕得还不够厉害。”

  老头子道:“要怎么样怕才能发财呢?我倒真想学学。”

  楚留香道:“那么你就要从‘三从四德’开始学起了。”

  老头子道:“男人也讲究三从四德?”

  楚留香道:“现在已经渐渐开始讲究了,将来一定讲究得更厉害。”

  老头子道:“你快说给我听。”

  楚留香道:“老婆的命令要服从,老婆的道理要盲从,老婆无论到哪儿去,你都要跟从。”

  老头子道:“原来这叫三从,四德呢?”

  楚留香道:“老婆花钱你要舍得,老婆的意思你要晓得,老婆的气你要忍得,老婆揍你的时候你就要躲得,躲得越远越好。”

  老头子一拍大腿,笑道:“好,小伙子,有出息,我看你将来一定是个百万富翁。”

  他大笑着道:“我现在总算知道那些百万富翁是怎么来的了。”

  楚留香忽又笑道:“但男人也不一定非得怕老婆才能发财的。”

  老头子道:“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楚留香道:“有一种法子。”

  老头子道:“哪种?”

  楚留香道:“不要老婆。”

  这里本就在城外近郊,他们谈谈笑笑好像很快就进了城,一个人只要还能笑,日子总较易打发的。

  老头子道:“你们小两口是要到城里什么地方去呀?”

  张洁洁道:“你老人家呢?”

  老头子道:“我已经快到了,就在前面的菜市!……”

  他忽然闭上了嘴,变得面色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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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楚留香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一个又高又胖的老太婆正从菜市里冲出来,手里提着秤杆。

  老头子看到了她,就像是小鸡看到老鹰似的,还没开口,老太婆已一把将他从车上揪下来,手里的秤也没头没脑的往他身上打下来,痛骂着道:“你这老不死,你这杀千刀,老娘正在奇怪,你为什么死到现在还不来,原来你在路上搭上了野女人。”

  老头子一面躲,一面哀求,道:“你怎么能胡说,那是人家的老婆。”

  老太婆变得更凶,打得更重,道:“放你娘的春秋屁,谁是谁的老婆,看那小狐狸精的样子,从头到脚有哪点像是正经女人!”

  张洁洁这才明白她骂的是谁了,也不禁被她骂得怔住。

  但眼看着那老头子已快被打得满地乱爬,她又有点不忍,悄悄地推了楚留香一把,道:“人家为了我们被揍得这么惨,你也不去劝劝。”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女人若要打自己的老公,连皇帝老子都劝不住的。”

  张洁洁着急道:“你至少也该去替他解释呀,你们男人难道就一点也不同情男人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刚叫了一声:“老太太。”还来不及说别的。

  那老太婆已往他面前冲了过来,瞪着眼道:“谁是老太太,你妈才是个老太太!”

  老头子又急又气,在旁边直跺脚道:“你看这女人多不讲理,明明是你的老婆,她偏不信。”

  老太婆眼睛瞪得更大,道:“那小狐狸精真是你老婆?”

  楚留香只有苦笑点点头。

  他生平最怕的是,就是遇见个不讲理的女人,若遇有比这件事更糟的,那就是遇见了个不讲理的老太婆了。

  老太婆道:“她真是你老婆,好,我问你,你老婆叫什么名字?”

  她问得倒也不算出奇,丈夫当然应该知道自己老婆的名字。

  捕快们抓流莺土娟的时候,总是这样问嫖客的呢!

  楚留香苦笑道:“她叫张洁洁……”

  他正在庆幸,幸好还知道张洁洁的名字。

  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老太婆已跳了起来,大骂道:“好,你这小舅子,明明是你的姐姐,偏说是老婆,你什么人的小舅子不好做,为什么却偏偏做这老甲鱼的小舅子,你究竟拿了他多少银子?”

  她越骂越气,手里的秤又没头没脑的往楚留香身上打了下来。

  这实在未免太不像话了,老头子也着了急,赶过来拉,大声叫嚷道:“人家又不是你老公,你凭什么打人家?”

  听他的说法,女人打老公好像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老太婆大叫道:“我偏要打,打死这小舅子……”

  两人一个急着要拉,一个急着要打。

  楚留香也看得发了怔,正不知是该劝的好,还是该溜的好。

  忽然间,拉的和打的全都要跌倒,往他身上跌了过来。

  到了这种时候,这种地步,楚留香也只好伸手去扶他们一把。

  忽然间,老头子从下面抱住了他的腰,老太婆出手如风,手里的秤在一刹那间已点了他身上七八处穴道。

  “没有人能骗了楚香帅。”

  这句话看来已应该加以修正了。至少应该在上面加一句:

  “除了女人外,没有人能骗得了楚香帅。”

  楚留香也忽然发现了一样事:“老太婆也是女人,从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一样不能信任。”

  他早已发誓要加倍提防女人,只可惜还是忘了这一点。

  他好像命中注定要栽在女人身上。

  骡车又出了城。

  老头子嘴里抽着旱烟,得意洋洋的在前面赶车。

  楚留香躺在一大堆莴苣上,就像个特大号的莴苣——他一向很少穿绿颜色衣裳,偏偏今天例外。

  衣服是苏蓉蓉特地为他做的。

  “到人家那里去拜寿,总应该穿得鲜艳些,免得人家看着丧气。”

  楚留香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挑红的黄的,偏偏挑了件绿的呢?”

  他讨厌莴苣。

  他一向认为胡萝卜和莴苣这一类的东西,都是给兔子吃的。

  那老太婆就坐在他旁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只要是女人,就会对楚留香感兴趣,从八岁到八十岁的都一样。

  张洁洁呢?

  张洁洁早已不见了。

  老太婆忽然看着他笑道:“这次的事,想必给了你个教训吧?”

  楚留香道:“什么教训?”

  老太婆道:“教训你以后少管人家夫妻间的闲事,男人就算被自己的老婆活活打死,也是他活该,这种事本就是谁也管不了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次的事给我的教训又何止这一个。”

  老太婆道:“哦,还有什么教训?”

  楚留香道:“第一,教训我以后切切不可随随便便就承认自己是别人的丈夫。”

  老太婆道:“还有呢?”

  楚留香道:“第二,教训我以后切切不能忘记老太婆也是女人。”

  老太婆沉下了脸,道:“你栽在我手上是不是有点不情愿?”

  楚留香叹道:“现在我只后悔昨天为什么没有栽在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手上!”

  老太婆冷笑道:“只可惜你现在想已太迟了。”

  楚留香苦笑道:“所以我现在只希望一件事。”

  老太婆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只希望变成个兔子。”

  老太婆怔了,道:“兔子?”

  楚留香笑道:“你若把一只兔子抛在成堆的莴苣上,它正好得其所哉,后悔的就是你了。”

  那老头子忽然回过头,笑道:“老太婆,你有没有发现这人有点很特别的地方?”

  老太婆道:“有什么特别的?”

  老头子道:“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话,而且话还特别多。”

  这的确就是楚留香最特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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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越危险,越倒霉的时候,他越喜欢说话。

  这不但因为他一向认为说话令自己的心情松弛,也因为他往往能从谈话中找出对方的弱点来。

  对方有弱点,他才有机会。

  就算没有,他也能制造一个。

  骡车转入一条很荒僻的小路。

  楚留香眼珠子转了转,道:“这条路是往哪里去的?我以前怎么没走过?”

  老太婆冷冷道:“你没走过的路还多得很,留着以后慢慢的走吧。”

  楚留香道:“以后我还有机会走么?”

  老太婆道:“那就要看了。”

  楚留香道:“看什么?”

  老太婆道:“看我们高不高兴。”

  楚留香道:“若是不高兴呢?难道就要杀了我?”

  老太婆道:“哼!”

  楚留香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就算要杀我,也不会是你们自己的主意吧?”

  老太婆忽然不说话了。

  楚留香道:“我知道有个人要杀我,却一直想不出是谁?”

  他眼珠子又一转,道:“是不是张洁洁?你们是不是早已认得她了?这是不是你们早就串通好了的把戏?”

  老太婆还是闭着嘴,好像已打定主意,不再跟这人说话了。

  楚留香忽然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也有样很特别的地方,也就是你最大的长处。”

  别人提及自己的长处时,很少有人能忍得住不追问的。

  老太婆果然忍不住问道:“你在说什么?”

  楚留香道:“你最大的长处,就是不像别的女人那么多嘴。”

  老太婆道:“哼!”

  她虽然还是在“哼”,但脸色已好看多了。

  楚留香笑了笑,又道:“别人都说老太婆最多嘴,你既然不多嘴,想必还不太老。”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太不注意打扮了,所以才会看得老些,要知道:“三分像貌七分打扮”,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

  老太婆不由自主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摸了摸脸。

  楚留香道:“比如说张洁洁吧,她若像你这样一点也不打扮,看上去就不会比你年轻多少。”

  老太婆情不自禁叹了口气,道:“她还是个小姑娘,我怎么能跟她比?”

  楚留香道:“你今年贵庚,有没有三十八?”

  老太婆指着脸道:“你少拍我马屁。”

  她虽然还想扳着脸,却已忍不住要笑了。

  小姑娘希望别人说自己长大了,老太婆希望别人说自己年轻。

  这正是千古以来都颠扑不破的。

  那老头子忽又回过头,笑道:“老太婆,听说这人的一张油嘴最会骗女人,你可得小心些,莫要上他的当。”

  楚留香道:“我说的是实话。”

  老头子笑道:“难道你真认为她只有三十八?不是八十三?”

  老太婆忽然跳起来,顺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大骂道:“放你妈的屁,老娘若真有八十三,你岂非是我龟孙子?”

  老头子缩起头,不敢开口了。

  楚留香笑了笑,悠然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在别人眼中自己的老婆看来总是特别老些。”

  老太婆还在气得直喘,恨恨道:“所以女人根本就不该嫁人。”

  楚留香叹道:“老实说,在这世界上,女人的确比较难做人,若说不嫁吧,别人又会笑她嫁不出去,若嫁了吧,又得提防着男人变心。”

  他满脸都是同情之色,接着却叹道:“男人好像都忘了一件事情,都忘了自己也是女人生出来的。”

  天下只怕很少再有什么别的话能比这句话更令女人感动的了。

  老太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天下的男人若都像你这么通情达理,女人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了。”

  楚留香苦笑道:“可是像我这种人又有什么好处呢?反而有人想要我的命,而且偏偏还是女人想来要我的命。”

  老太婆看着他,好像已有点同情,有点歉意,柔声道:“她也许并不是真想要你的命,只不过想见见你而已。”

  楚留香摇摇头,道:“她若只不过想见见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要花这许多心机?这许多力气呢?”

  他叹息着,黯然道:“我其实当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死也不冤枉,最冤枉的是我非但没见过她的面,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老太婆也在叹息着,讷讷道:“其实我们也跟你无冤无仇的,也不是真的想害你,只不过……只不过……”

  楚留香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也有你们的苦衷,所以也不想你们放了我,我只想……只想……”

  老太婆慨然道:“你想什么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帮你个忙。”

  楚留香道:“说来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平生不吃莴苣,而且最怕莴苣的味道,现在只觉得肚子里作怪,好像要吐。”

  老太婆也显得很同情,道:“莴苣的确有种怪味,我就知道有很多人不敢吃。”

  楚留香道:“现在若有口酒给我喝,我就会觉得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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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

  老太婆笑道:“这件事容易。”

  这的确不能算是非分的要求,就算犯了罪的囚犯,在临刑之前,也总有碗酒喝的。

  老太婆已站起来,大声道:“老头子,我知道你一定藏着酒,快拿出来。”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喝口酒倒是没什么,只不过他胸口几处穴道都被你点住了,这酒儿怎么咽得下去呢?”

  老太婆道:“我既然能点住这些穴道,难道就不能解开?”

  老头子好像吓了一跳,道:“你想解开他的穴道?若让他跑了,谁能担当这责任?”

  老太婆冷笑道:“你放心,他跑不了的。”

  楚留香苦笑道:“不错,若将我两条腿上的穴道都点住,我怎么跑得了?”

  老头子这才慢吞吞的从车座下摸出一瓶酒,还准备自己先喝几口。

  老太婆却已劈手一把抢过来,在楚留香面前扬了扬,道:“小伙子,你听着,只因我觉得你人还不错,所以才给你这瓶酒喝,你可千万不能玩什么花样,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老头子喃喃道:“她若真的不客气起来,我可以保证绝没有一个人能吃得消的。”

  老太婆瞪了他一眼,已顺手点了楚留香两条腿上六处大穴。

  老头子道:“还有手——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不如就索性喂他吃吧。”

  老太婆冷笑道:“喂就喂,反正按我的年纪,至少已可以做他的……他的老大姐了,还有什么嫌疑好避的呢?”

  老头子喃喃道:“原来只能做他的老大姐,我还以为你已能做他的妈了呢!”

  老太婆嘴里骂着,手上还是又将楚留香双臂上的穴道点住。

  她年纪虽老,但一双手还是稳重得很,认穴又准又快,绝不在当世任何一位点穴名家之下。

  楚留香早已看出这夫妇两人必定都是极负盛名的武林高手,一时却偏偏想不出他们是谁。

  到最后,这老太婆总算将他的胸口的穴道解开,然后才扶起了他,将酒瓶对住了他的嘴,道:“你慢慢的喝吧。不是我信不过你,只因别人都说你无论在多危险的情况下,都能找到机会逃走。”

  楚留香喝下两口酒,喘了口气,苦笑道:“像你这样的点穴手法,天下最多也不过只有两三个人比得上,若还有人能从你手上逃走,那才是怪事。”

  老太婆笑道:“你倒识货……其实我也不信你能从我手下逃走,只不过总是小心点的好。”

  楚留香一面喝着酒,一面点着头。

  老太婆笑道:“用不着喝得这么急,这瓶酒反正是你的。”

  她将酒瓶子拿开了些,好让楚留香喘口气。

  楚留香的确在喘息。

  气喘得很急,连脸都涨红了。

  老太婆昂着头,喃喃道:“为什么男人总好像全都是酒鬼呢?我就一直想不通喝酒有什么好处?”

  她马上就快想通了。喝酒就算没别的好处,至少总有一样好处。喝酒往往能救命!

  突然间,一口酒箭般从楚留香嘴里射出来,射向老太婆的脸。

  老太婆一惊,往后退,就从莴苣堆上落下。这股酒箭已射在楚留香自己的腿上。

  老头子也吃了一惊,从车座上掠起翻身,马鞭直卷楚留香的脖子。

  老太婆的反应更快,身子一落,立刻又弹起,十指如爪,鹰爪般向楚留香足踝上抓了过去。

  只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楚留香要逃走的时候,永远没有人能猜得出他要用什么法子。等到别人知道他用什么法子的时候,总是已慢了一步。

  酒箭射在他腿上,已将他腿上被点住的穴道解开——这一股酒箭冲激之力,足以将任何人点住的穴道解开。他两条腿一圈,身子立刻弹起,箭一般窜了出去。比箭更快!

  楚留香的身子只要一掠起,天下就没有任何人再能抓住他。绝没有!

  “楚香帅轻功第一。天下无双!”这句话绝不是瞎说的。

  他身子一掠起,立刻凌空翻身,嘴里剩下的小半口酒已乘机冲开了右臂的穴道。

  他右臂一抡,身子又凌空一翻,右手已拍开了左臂的穴道。

  双臂的穴道一解,更像是多了对翅膀,只见他双臂挥舞,身子就好像风车似的,在半空中转了几转,人已落在七八丈之外的树枝上。树枝几乎连动都没有动。

  他站在树枝上,好像比别人站在地上还要稳得多。那老头子和老婆子似乎已看呆了。

  他们没有追,因为他们已看出,就算是追,也追不上的。

  何况,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也没有逃,因为他们也已看出逃也逃不了。

  楚留香微笑着,忽然道:“这次的事,想必也已给了你们个教训吧。”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现在才知道,男人的话是绝不能听的,男人若对你拍马屁的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老头子道:“这道理你现在才明白?”

  老太婆道:“因为我活了六十多岁,倒还是第一次遇见他这样的男人。”

  老头子挤了挤眼,道:“你已活了六十多岁,我还以为你只有三十八呢!”

  老太婆回手就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

  老头子抱起头来就逃,还大叫道:“老太婆揍你的时候,你就要躲得越远越好。”

  两人一个打,一个逃,眨眼间,两个人全都不知去向了。

  楚留香还是在微笑,连一点追上去的意思都没有。

  他最大的好处,也许就是常常能在最要紧的时候放人家一马。他身子刚由树上轻飘飘的落下来,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从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传了出来。

  就连他都从未想到这种声音会从这种地方发出来。

  楚留香并不是时常容易吃惊的人,但现在却真的吃了一惊。

  掌声并不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楚留香虽不是唱戏的,但还是常常能听别人为他喝彩的掌声。车底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无论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子,都有车底。

  但此时此刻,这辆骡车的车底下居然会有掌声传出来,那就不但奇怪,而且简直奇怪得要命。

  只有人才会鼓掌,车底下既然有掌声,就一定有人。骡车一路都没有停过,这人显然早已藏在车底下。

  楚留香虽然吃了一惊,但脸上立刻又露出了微笑。他已猜出这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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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第三回 一线曙光

  掌声还未完,笑声已响起。

  掌声清脆,笑声更清脆。

  一个人随着笑声从车底下钻出来,明朗的笑容,明朗的眼睛。

  一个明朗美丽,令人愉快的女人。虽然身上脸上都沾满了尘土,但看来还是不会令人觉得她有脏兮兮的样子。

  有种女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看来,都像是刚摘下的新鲜杨梅,张洁洁就是这种女人。

  她拍着手笑道:“楚香帅果然名不虚传,果然能骗死人不赔命。”

  楚留香微笑着,弯腰鞠躬。

  张洁洁笑道:“所以无论年纪多大的女人,都千万不能听楚香帅的话,从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不例外。”

  楚留香道:“只有一个人例外。”

  张洁洁道:“谁?”

  楚留香道:“你。”

  张洁洁道:“我?我为什么是例外?”

  楚留香笑道:“因为你若不骗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敢骗你?”

  张洁洁嘟起嘴,道:“难道我骗过你?……我骗了你什么?你说!”

  楚留香道:“我说不出。”

  张洁洁道:“哼,我就知道你说不出。”

  楚留香微笑道:“骗了人之后,还能要人说不是,那才真的是本事。”

  张洁洁瞪着他,眼圈儿突然红了,然后眼泪就慢慢的流了下来。

  楚留香又有点奇怪了,忍不住道:“你在哭?”

  张洁洁咬着牙,恨恨道:“我伤心的时候就要哭,难道这也犯法?”

  楚留香道:“你伤心?伤心什么?”

  张洁洁擦了擦眼泪,大声道:“我看你中了别人的暗算,就马上躲到车底下,想等机会救你,一路上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土,到头来又落得了什么?”

  她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抽抽泣泣的接着道:“你非但连一点感激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要冷言冷语的来讽刺我,我……我怎么能不伤心……”

  她越说越伤心,索性真的哭了出来。

  楚留香怔住了。他只知道她是个很会笑的女孩子,从没有想到她也很会哭。

  在楚留香看来,女人的眼泪简直比蝙蝠公子的暗器还可怕。

  无论多厉害的暗器,你至少还能够躲。女人的眼泪却连躲都躲不了。

  无论多厉害的暗器,最多也只不过能在你身上打出几个洞来,女人的眼泪却能将你的心滴碎。

  楚留香叹了口气,柔声道:“谁说我不感激你,我感激得要命。”

  张洁洁道:“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楚留香道:“真正的感激是要藏在心里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张洁洁忍不住破涕为笑,指着楚留香的鼻子,笑道:“那老头子说的果然不错,你果然有张专会骗女人的油嘴。”

  楚留香道:“莫忘记老头子也是男人,男人说的话都是靠不住的。”

  张洁洁笑道:“他的确是个老狐狸,而且武功也不弱。”

  楚留香道:“但却还比不上那老太婆,所以也就难怪他要怕老婆了。”

  张洁洁道:“你是不是也觉得那老太婆的点穴手法很高明?”

  楚留香道:“若单以点穴的手法而论,她已可以排在第五名之内。”

  张洁洁道:“这么样说来,她就应该是个很有名的武林高手?”

  楚留香道:“想必是的。”

  张洁洁道:“别人都说楚香帅见识最广,想必早已看出她的来历了?”

  楚留香道:“没有。”

  张洁洁道:“连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再仔细想想看?”

  楚留香道:“不必想,这夫妻两人无论是谁都不重要。”

  张洁洁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他们以后想必已绝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

  张洁洁道:“重要的是什么呢?”

  楚留香道:“重要的是,谁叫他们来的?那人在什么地方?”

  张洁洁道:“你刚才为什么不问他们?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放他们走了?”

  楚留香道:“我若问他们,他们随随便便就会告诉我吗?”

  张洁洁道:“不会。”

  她想了想,又补充着道:“他们若是很容易就会泄漏秘密的人,那人也就不会派他们来对付你了。”

  楚留香笑道:“你倒真有点和别的女人不同,你的头脑很清楚。”

  张洁洁扳着脸道:“你是不是又想来拍我的马屁了?我可不像别人那么容易上当。”

  楚留香叹道:“你难道一定要我骂你,才认为我说的是真话?”

  张洁洁瞪了他一眼,道:“就算他们能守口如瓶,你也应该有法子让他们开口的。”

  楚留香苦笑道:“这夫妻两人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三四十岁,我难道还将他们吊起来拷问么?”

  张洁洁嫣然道:“你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倒还不是这样的人!”

  她忽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他们既然已走了,看来我只好再陪你回去找我那朋友了。”

  楚留香道:“那倒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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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


  张洁洁瞪大了眼睛,道:“用不着?难道你已有法子找出那个人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虽然找不出,但却有人可以找得出。”

  张洁洁的眼睛瞪得更大,道:“谁?”

  楚留香的手往前面一指,道:“它。”

  张洁洁顺着他手看过去,就看到了那只拉车的骡子。骡子正低着头在路旁啃草。

  张洁洁“噗哧”一声笑了,道:“原来它也是你的朋友。”

  楚留香道:“骡子至少有样好处,骡子不会说谎话的。”

  张洁洁笑道:“但它也跟你一样,不会说人话。”

  楚留香道:“它用不着说话。”

  他忽又问道:“我若忽然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张洁洁怔了怔,道:“随便哪里我都可以去,我至少有一千个地方可以去。”

  楚留香道:“若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呢?”

  张洁洁道:“那么我就回家。”

  楚留香笑道:“不错,你当然要回家,也一定认得路回家。”

  他接着又道:“除了人之外,还有一种动物也认得路回家。”

  张洁洁道:“马。”

  楚留香道:“不错,老马识途,你无论将马留在什么地方,它都有法子找到路回家的。”

  张洁洁笑道:“那也许还得看它是公马?还是母马呢!”

  楚留香道:“公马也只好回家,它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这世上还没有为马开的妓院和酒铺。”

  张洁洁的眼睛已渐渐亮了起来,道:“你是说……这只骡子也能找得到路回家?”

  楚留香笑了笑,道:“莫忘记骡子也有一半是马的种,而且比马聪明。”

  张洁洁眨了眨眼,道:“你跟它回家,难道是想拜访它的驴爸爸,马妈妈?”

  骡子在前面走,楚留香和张洁洁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张洁洁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下腰。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张洁洁道:“笑我自己。”

  楚留香道:“我倒看不出你有什么地方可笑的?”

  张洁洁道:“我在笑我自己是个呆子。”

  楚留香也笑了,道:“你怎么忽然变得如此谦虚起来了?”

  张洁洁道:“我若不是呆子,为什么要跟在一只骡子屁股后面走呢?”

  楚留香道:“那是因为我要找到这骡子的主人。”

  张洁洁道:“你怎么知道这骡子的主人就是那个要害你的人?”

  楚留香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碰碰运气。”

  张洁洁看着他,慢慢的摇了摇头,道:“据说一个人若是交了桃花运,就一定会倒霉的,我为什么要陪着你去倒霉呢?”

  她眨了眨眼,又道:“无论如何,至少我总没有害过你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的确没有。”

  张洁洁道:“我是女的,你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你也总该听过?”

  楚留香道:“我的确听过。”

  张洁洁道:“所以你总不能拉住我,一定要我陪着你吧?”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的确不能。”

  张洁洁嫣然道:“既然如此,我就要走了,我可不愿意陪着一头骡子、一个呆子到处乱逛。”

  她拍了拍楚留香的肩,又笑道:“等你真的被人害死的时候,莫忘记通知我一声,我一定会赶去替你烧根香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的人已在七八丈外,又回头向楚留香摇了摇手,然后就突然不见子。

  楚留香忽然发现她的轻功很高,这世上假如只有一万个人,她也许比其他的九千九百九十八个人都高明得多。只有九千九百九十八个,因为其中还有个楚留香。

  但现在就连楚留香都已追不上她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若真的被人害死了,怎么能去通知你呢?”

  他发现这女孩子说的每句话好像全都是这样子的,半真半假,似是而非,叫别人无论如何都猜不透她的用意。

  “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对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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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若说她有恶意,她又的确没有害过楚留香,而且多多少少总还向楚留香透露了一点秘密。

  她躲在车子底下,的确像是在等机会救楚留香的,但若不是她,楚留香又怎会坐上那辆载满了莴苣的车子?又怎会上那一对老狐狸的当?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莫要真的像她说得那么倒霉,只希望这头骡子能帮帮他的忙,乖乖的回家,带他去见那个人。他实在想问问那个人,为什么一心要杀他?

  果然回了家,回到它的老家——“源记骡马号”。

  一家很大的骡马号,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驴子、骡子、马。

  楚留香辛辛苦苦跟着它走了半天路,好像真为的是要来看看它的驴爸爸和马妈妈。

  难道张洁洁早就猜到这种结果了?看来一个人若是跟着骡子走,的确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骡子已摇着尾巴,得意洋洋的去找它的亲戚朋友去了。

  楚留香却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发怔。

  过了很久,他才能笑得出来,苦笑着喃喃道:“这骡子一定也是头母骡子。”

  骡马号斜对面有家酒楼,五福楼。

  楚留香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上,喝到第五杯酒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呆子。一个不折不扣的呆子。不错,他现在已知道有个人想杀他,但他总算还是活着的。

  “他既然想杀我,我为什么不等他来杀我呢?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的找他?”

  楚留香喝下第六杯酒,喝得很快,因为这酒并不是好酒,至少比他藏的酒要差多了。

  “连骡子都懂得要回家,我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穷泡呢?”

  楚留香决定喝到第十二杯酒的时候就停止。

  “先去找小胡,然后回家。”

  家里不但有好酒在等着他,还有很多温柔可爱的人在等着他。

  他决定这一次一定要在家里多呆一阵子,好好的休息休息,享受享受。他的确有权享受享受了。

  石观音,无花,“水母”阴姬,画眉鸟,宫南燕,薛衣人,薛宝宝,枯梅大师,蝙蝠公子……

  这些人简直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楚留香若不是靠着点运气帮忙,现在说不定已死了七八次。

  他一开始想到以前的事,就不由自主想到了。

  “我可以不管别的事情,但总不能看着她为我而死吧。”

  他心里忽然又有了个阴影。还是那只手的阴影。

  忽然间,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伸到他面前。

  一只很美丽的手,五指纤纤,柔若无骨,慢慢的提起了楚留香桌上的酒壶。

  酒杯已空了。

  楚留香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酒从壶里慢慢的流出来,注满了酒杯。

  酒杯又空了。

  楚留香还是没有抬头。

  他已看见了一套水红色的衫裙,已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这已足够让他认出来这人是谁了。

  艾虹。

  楚留香实在没有想到她还会出现,忽然笑了笑,道:“你已换了双鞋子。”

  手垂了下去,轻轻提起了裙脚,露出了一双样子做得很秀气的绣花鞋,鞋底薄而柔软。

  这种薄的鞋底,里面是绝对藏不下暗器的。

  楚留香点点头,笑道:“很漂亮,这才是女孩子们应该穿的鞋子。”

  眼尖的店伙已又摆上了一副杯筷。

  楚留香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坐下喝两杯呢?”

  艾虹坐了下来。

  楚留香这才发现,她脸色变得比上次苍白了许多,神情看来也变得忧郁了些,连嘴角上那种俏皮的甜笑都看不见了,老是深锁着眉尖,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少女们就是多愁善感的,谁没有心事呢?但艾虹看来却不像是多愁善感的那种女孩子。

  楚留香为她斟了杯酒,笑道:“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只鞋子?鞋子还在桌底下的我那位朋友手里,我随时都可以去替你要回来。”

  艾虹垂下了头,仿佛很不安。

  楚留香又笑道:“你放心,我那朋友虽然很欣赏你的鞋子,但这次并没有藏在桌子底下。”

  艾虹咬着嘴唇,终于将面前的一杯酒喝了下去。

  楚留香用她的筷子挟了块炸响铃,送到她面前的酱油碟里,道:“空着肚子喝酒最容易醉,这里的菜做得还不错,你先尝尝。”

  艾虹忽然抬起头,凝视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和痛苦。

  像她这么样的女孩子,本不该如此痛苦的。

  楚留香把筷子送到她手上,柔声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再陪你喝酒好不好?”

  艾虹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和女人说话都是这么温柔的吗?”

  楚留香笑了笑,道:“那也得看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艾虹道:“我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楚留香没有回答,只是用鉴赏的目光凝视着她。

  这种眼光往往比一百句丑美的话都能令女孩子们开心。

  但艾虹的眼圈反而红了,显得更伤感,垂首道:“我不是艾青的妹妹。”

  楚留香道:“我知道。”

  艾虹道:“我骗了你,又想杀你,我根本就是个很坏的女人,你本来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

  楚留香微笑道:“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因为我知道那绝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他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艾虹的左手一直都藏在衣袖里,连抬都没有抬起来过。

  艾虹道:“若是我自己的意思呢?”

  楚留香柔声道:“就算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也不怪你,像你这么天真美丽的女孩子,无论做什么事,别人都可以原谅的。”

  他忽然拉起了艾虹的左手。艾虹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更苍白。楚留香的脸色也变了。

  袖子里空着一截,艾虹已少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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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

  楚留香现在总算已知道窗台上的那只手是谁的了。

  年轻的女孩子,往往将自己的外貌,看得比性命还重,就算手上有了个伤疤,已是非常痛苦的事,何况少了一只手呢?

  楚留香不但同情,而且也不禁为她伤感。

  他的确早巳原谅了她。

  她若是躲着他,又被他找着,或者看见他的时候,还是那种觉得男人都是笨蛋的样子,那情况也许就不同了。

  但一个可怜巴巴,满怀忧郁的女孩子,自动来找他,替他倒酒,那么她无论对他做过什么事,他都绝不会放在心上。

  就算他是男人也一样。

  楚留香总是很快就会忘记别人的过错,却忘不了任何人的好处,所以,他不但一定活得比较快乐,也一定活得比较长。

  心里没有仇恨的人,日子总是好过些的。

  过了很久,楚留香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就因为你没有杀死我,所以他们才这么样对你?”

  艾虹垂下头,什么都没有说,眼泪却已一滴滴落在面前的酒杯里。

  楚留香道:“这件事是谁做的呢?”

  艾虹用力咬着嘴唇,仿佛生怕自己说出了心里的秘密。

  楚留香道:“你到现在还不敢说?你为什么要如此怕她?”

  艾虹的确怕。

  她看来不但痛苦,而且恐惧,恐惧得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

  那人不但砍断了她的一只手,显然还随时都可能要她的命。

  楚留香简直想不出有人能对这么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如此残忍,但若非为了他,艾虹也不可能遭遇到这种不幸。

  他忽然觉得很愤怒。

  楚留香一向很少动怒,因为怒气总容易影响人的判断力,发怒的人总是最容易做错事。

  但他毕竟是人,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何况现在正是他心情不太好,情绪不太稳定的时候。

  他早已将回家享受这件事忘了,忽然站起来,道:“你在这里坐一坐,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艾虹点点头,目光温柔的望着他,仿佛已将他看成自己惟一可以依赖的人。

  她这次来,除了要楚留香谅解外,或许也因为她已感觉到自己的孤独无助。

  楚留香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有件事他非做不可。

  骡马号的伙计总好像多多少少也被传染了一点骡子脾气,所以看来总不像做其他生意的那些人那么和气。

  楚留香刚走进去,就有个样子并不太友善的伙计迎了上来道:“客官是想来挑匹马?还是买头骡子?我们这里卖的保证都是最好的脚力。”

  这句话说得总算还很客气。

  楚留香道:“我只不过想来打听点消息。”

  听到并不是生意上门,就连客气都不必客气了。

  伙计冷冷道:“我们这里只有畜生的消息,没有人的消息。”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正是想来打听有关一头骡子的事。”

  伙计冷眼打量着他,总算忍住没有说难听的话来。

  楚留香道:“刚才有头没有人管的骡子跑进来,你看见了没有?”

  伙计道:“怎么,那骡子难道是你的?”

  楚留香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伙计的脸色这才稍为好看了些,道:“既然是我们的,你还问什么?”

  楚留香道:“但这头骡子当然已被你们卖出去过一次,我只是想问问是谁买的?”

  伙计的手忽然向前一指,道:“你看见了么,这里有多少骡子?”

  楚留香看见了,后面栏里的骡子的确很多。

  伙计道:“骡子不像人,人有的丑,有的俊,骡子长得全是一样的,我们一天也不知要卖出多少头骡子,怎知道那头骡子是卖给谁的?”

  伙计满脸不耐烦的样子,显然已准备结束这次谈话了。

  楚留香只好使出了他最后的一种武器,也是最厉害的一种。

  你就算用这样东西把别人的头打出个洞来,那人说不定还要笑眯眯的谢谢你——除了银子外,还有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伙计的样子立刻友善多了,笑道:“我再去替你查查看,那骡子身上若是烙了标记,也许就能查出他以前的买主是谁了。”

  骡子身上没有烙标记,全身上下油光水滑,简直连一根杂毛都没有。

  楚留香叹了口气,已准备放弃这条线索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头骡子就是刚才自己从外面跑进来的?”

  伙计笑道:“我虽分不出骡子是丑是俊?但一头骡子是好是坏,我总能看得出来的,像这个骡子,我在半里地外都能认得出来。”

  楚留香道:“这头骡子很不错?”

  伙计道:“非常不错,一千头骡子里,也未必能找得出一头这么好的骡子来,所以……”

  “所以”下面忽然没有了,眼睛却在看着楚留香的手。

  楚留香的手一向很少令人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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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四

  所以这伙计才又接着说了下去,赔笑道:“像这么好的牲口,我们通常只卖给老主顾。”

  楚留香的眼睛亮了,立刻问道:“你们这里的老主顾多不多?”

  伙计笑道:“这么大的字号,若没有十来个老主顾,怎么撑得住?”

  他接着又道:“像万盛、飞龙、镇远这几家大镖局就都是我们的老主顾了,但最大的主顾还得算是‘万福万寿园’金家。”

  楚留香道:“金家的牲口也是从这里买的?”

  伙计道:“每年我们从关外进牲口来,总是让金家的少爷小姐们来先挑好的……”

  楚留香动容道:“这头骡子是不是金家买去的?你能不能确定?”

  伙计点点头,道:“别家的牲口上一定都烙着标记,为的是怕牲口走失,但金家财雄势大,莫说根本没有人敢动他们的一草一木,就算真的丢了几头牲口,他们也根本不在乎。”

  楚留香道:“所以只有他们家的牲口身上没有烙标记,是不是?”

  伙计道:“所以我看这头骡子,八成是他们家丢的了。”

  楚留香怔住了。

  有些事本是他做梦都不会去想的,但现在却已想到了。

  他这次到这边来,岂非只有金家的人才知道他的行动?

  这件事一开始岂非就是在金家发生的?

  何况除了金家外,附近根本就没有别的人能动用这么大的力量,指挥这么多高手,布下这么多圈套。

  至少楚留香还没有听说附近有力量这么大的人物。

  但金家为什么要杀楚留香呢?

  楚留香非但是金灵芝的朋友,而且还帮过她的忙,救过她的命。

  只不过金家的人口实在太多,分子难免复杂,其中也说不定会有楚留香昔日的冤家对头,连金灵芝都不知道。

  可是据金灵芝说,她只将楚留香的行踪告诉了金老太太一个人,就连她那些兄弟叔伯们,都不知道楚留香这次来拜寿的事。

  难道金灵芝在说谎?

  难道这件事的主谋会是金太夫人?

  楚留香的心乱极了,越想越乱,过了很久都不能冷静下来。

  若是被敌人暗算,他永远都最能保持冷静。

  但被朋友暗算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伙计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

  他像是在自己感慨,又像是说给楚留香听的。

  这里根本没有别的人,楚留香不得不问一句:“什么事?”

  伙计道:“绑架。”

  楚留香紧皱眉头道:“绑架?什么人绑架?绑谁的架?”

  伙计叹道:“几条彪形大汉绑一个小姑娘的架,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把人家从对面那酒楼里绑出来,架上了马车,街上这么多人,竟连一个敢伸手管闲事的都没有。”

  楚留香动容道:“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伙计道:“一个很标致的小姑娘,穿的好像是一身红衣裳……”

  他还想往下再说,只可惜说话的对象又忽然不见了。

  楚留香已冲了过去。

  他行动虽快,却还是慢了一步,既没有看见那些彪形大汉,也没有看见那辆马车,只看见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在满地捡枇杷,嘴里骂不绝口,还有个小孩望着地上被打碎的油瓶和鸡蛋嚎啕大哭。

  远处尘头扬起,隐隐还可以听到车辆马嘶声。

  枇杷和鸡蛋想必都是被那辆马车撞翻的。

  对面有个人,正牵着匹马往骡马号里走过来,楚留香顺手摸出锭金子,冲过去塞在这人手里,人已跳上了马背。

  这人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楚留香已打马绝尘而去。

  他做事一向最讲究效率,从不说废话,从不做拖泥带水的事。

  所以他若真的想要一样东西,你除了给他之外,简直没别的法子。

  江湖中人大都懂得如何去选择马,因为大家都知道一匹好马不但平时能做你很好的伴侣,而且往往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你的命。

  马若也能选择骑马的人,一定就会选楚留香。

  楚留香的骑术并不能算是最高的,他骑马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他的身子很轻,轻得几乎可以让马感觉不出背上骑着人。

  而且他很少用鞭子。

  无论对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他都不愿用暴力。

  没有人比他更痛恨暴力。

  所以这虽然并不是匹很好的马,但现在还是跑得很快。

  楚留香轻飘飘的贴在马背上,本身似已成为这匹马的一部分。

  是以这匹马奔跑的时候,简直就跟没有骑它的时候速度一样。

  按理说,以这种速度应当很快就能追上前面的马车了。

  一匹马拉着辆车子,车上还有好几个人,无论多快的马,速度都会比平时慢很多的。

  只可惜世上有很多事都不太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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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

  楚留香追了半天,非但没有追上那辆马车,连马车扬起的尘土都看不见了。

  日色偏西。

  大路在这里分开,前面的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楚留香在三岔路口停下。

  路旁有树,最大的一棵树下,有个卖酒的小摊子。

  卖酒的人比买酒的还多。

  因为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歇脚喝酒,卖酒的却是夫妻两个人,老板手里牵着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

  丈夫已有四十五岁,太太年纪却还很年轻。

  所以丈夫有点怕太太。

  所以丈夫在抱孩子,太太却只是在一旁坐着。

  楚留香一下了马,老板娘就站了起来,带着笑道:“客官可是要喝碗酒,上好的竹叶青。”

  她笑得仿佛很甜,长得仿佛还不难看——也许这就是丈夫怕她的最大原因。

  楚留香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第一,他从没有看别人太太的习惯。

  第二,交了两天桃花运,他已几乎送了命,现在只要是女人,他就看着有点害怕。

  他故意去看那老板,道:“好,有酒就来一碗。”

  老板娘道:“切点卤菜怎么样?牛肉还是早上才卤的。”

  楚留香道:“好,就是牛肉。”

  老板娘道:“半斤?还是一斤?”

  楚留香道:“随便。”

  他有很好的习惯——他从不跟任何女人计较争辩,于是老板娘笑得更甜,忙着切肉倒酒。

  的确是竹叶青,但看来却像是黄泥巴。

  肉最少已卤了三天。

  楚留香还是不计较,更不争辩。

  他本不是来喝酒的。

  他还是看看那老板;道:“刚才有辆马车走过,你们看见了吗?”

  老板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他老婆喜欢说话,尤其喜欢跟又年轻、又阔气的客人说话。

  他也知道说话的越多,小账越多。

  老板娘道:“这里每天都有很多辆马车经过,却不知客官要找的那辆马车是什么样子?”

  这下子倒把楚留香问住了,他根本连那辆车的影子都没看见。

  老板娘眨眨眼,又道:“刚才倒是有辆马车奔丧似的赶了过去,就好像家里刚死了人,赶回去收尸似的,连酒都没有停下来喝一杯。”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对,就是那辆,却不知往哪条路上去了?”

  老板娘沉吟着,道:“那好像是辆两匹马拉的黑漆马车,好像是往左边去了……”

  她咧嘴一笑,又道:“客官为什么不先坐下来喝酒,等我再好好的想想。”

  看来这老板娘拉生意的法子并不是酒和牛肉,而是她的笑。

  她这法子一向很不错。

  只可惜这次却不太灵了,她笑得最甜的时候,楚留香连人带马都已到了两三丈开外,只留了一小块银子下来。

  他已不想叫任何女人对他的印象太好。

  老板娘咬着嘴唇,恨恨道:“原来又是个奔丧的,赶着去送死么?”

  黄昏,黄昏后。道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难走,仿佛又进入山区。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林木渐渐茂密,连星光月色都看不见。

  楚留香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既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到哪里去的。

  更糟的是,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现在他的肚子空得简直就像是胡铁花的口袋。

  他并不是挨不得饿,就算两三天不吃东西,也绝不会倒下去。

  他只不过很不喜欢挨饿,他总觉得世上最可怕的两件事,就是饥饿和寂寞。

  现在就算原路退回也来不及了,这条路上惟一有东西的地方,就是三岔路口上那小酒摊子。

  从这里走回去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

  楚留香叹了口气,已开始对那比石头还硬的卤牛肉怀念起来。

  看看四面黑黝黝的树影,阴森森的山石,听着远处凉飕飕的风声,冷清清的流水声……

  他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

  但最倒霉的人当然还不是他,艾虹就比他还要倒霉得多。

  她已少了一只手,又被人绑架,也不知是谁绑走了她,更不知被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有艾青。

  艾青的遭遇也许更悲惨。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自己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是个“祸水”,对他好的女孩子很少有不倒霉的。

  流水声在风中听来,就好像是那些女孩子们的哀泣声。

  楚留香轻抚着马鬃,喃喃道:“看样子你也累了,不如先去喝口水吧。”

  他走到泉水旁,就看到小桥旁那小小人家。

  小桥,流水,人家。

  这本是幅很美,很有诗意的图画。

  只可惜楚留香现在连一点诗意都没有,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世上最美丽的图画也比不上一碗红烧肉那么动人。

  低低的竹篱上爬着一架紫藤花,昏黄的窗纸里还有灯光透出来。

  屋顶上炊烟婀娜,风中除了花的香气外,好像还有葱花炒鸡蛋的香气,除了流水声外,又多了一种声音。

  楚留香肚子叫的声音。

  他下了马,硬着头皮去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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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

  应门的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子,先不开门,只是躲在门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楚留香,那眼色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楚留香唱了个肥诺,赔笑道:“在下错过宿头,不知是否能在老丈处借宿一宵,明晨一早上路,自当重重酬报。”

  这句话,好像是他小时在一个说书先生嘴里听到的,此刻居然说得很流利,而且看来仿佛很有效。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实在不错。

  这句话果然有效,因为门已开了。

  这小老头其实并不老,只有四十多岁,头发都没有了。

  他叫卜担夫,是个砍柴的樵夫,有时也打几只野鸡兔子换酒喝。

  今天他刚巧打了几只兔子,所以晚上在喝酒,他酒喝得慢,菜却吃得快,所以又叫他的女儿炒蛋加莱。

  他笑着道:“也许就因为喝了酒,所以才有胆子去开门,否则三更半夜的,我怎么肯随便就把陌生人放进来?”

  楚留香只有听着,只有点头。

  卜担夫又笑道:“我这里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怕被人抢,却有个漂亮女儿。”

  楚留香开始有点笑不出了。

  现在他什么都不怕,就只怕漂亮的女人。

  有了人陪酒,就喝得快了些。

  酒一喝多,豪气就来了。

  卜担夫脸已发白,大声道:“鹃儿,快去把那半只兔子也拿来下酒。”

  里面的屋子里就传来带着三分埋怨,七分抗议的声音,道:“那半只兔子你老人家不是要等到明天晚饭吃的么?”

  卜担夫笑骂道:“小气鬼,也不怕客人听了笑话,快端出来,也不必切了,我们就撕着吃。”

  他又摇头笑道:“我这女儿叫阿鹃,什么都好,就是没见过世面,我真担心她将来嫁不出。”

  楚留香连头都不敢点了,一听到小姑娘要嫁人的事,他哪里还敢答腔?

  一个布衣粗裙,不着脂粉的少女,已端了个菜碗走出来,低着头,撅着嘴,重重的把碗往桌上一搁,扭头就走。

  楚留香虽然不敢多看,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

  卜担夫并没有吹牛,他的女儿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只不过脸色好像特别苍白。

  害羞的女孩子大多是这样子的。

  她既不敢见人,当然也就见不到阳光。

  楚留香转过头,才发现卜担夫也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笑问道:“你看我这女儿怎么样?”

  人家既已问了出来,你想不回答也不行。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老丈只管放心,令爱一定能嫁得出去。”

  卜担夫道:“若嫁不出去呢?你娶她?”

  楚留香又不敢答腔了,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多话。

  卜担夫大笑,道:“看来你倒是老实人,不像别的小伙子那么油嘴滑舌,来,我敬你一杯,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不多了。”

  卜担夫醉了。

  一个人若敢跟楚留香拼酒,想不醉也不行。

  “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不多。”

  楚留香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他有时被人称作大侠,有时被人看作强盗,有时被人看作君子,有时被 人看作流氓……但被人看作个“老实人”,这倒还是平生第一次。

  “他若知道我究竟有多‘老实’,一定会吓得跳起来三丈高。”

  楚留香微笑着,躺了下去。

  躺在稻草上。

  这种人家当然不会有客房,所以他也只好在堆柴的地方将就一夜。无论如何,这地方总有个屋顶,总比睡在露天里好。

  他若知道在这里会遇到什么事,宁可睡在阴沟也不愿睡在这里了。

  夜已深,四下静得很。

  深山里那种总带着几分凄凉的静寂,绝不是红尘中人能想得到的。

  虽然有风在吹,吹得树叶嗖嗖的响,但也只不过使得这寂静更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白天经过了那么多事,在这么一个又凄凉,又萧索的晚上,躺在一家陌生人柴房里的草堆上面。

  你叫楚留香怎么睡得着?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那说书先生说起的故事:“一个年轻的举人上京赶考,路上错过宿头,投宿到深山里一处人家,年迈的主人慈祥而好客,还有个美丽的女儿。”

  “主人看这少年学子年轻有为,就要将女儿嫁给他。他也半推半就,所以当夜就成了亲。”

  “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坟堆里,身旁的新娘子已变成一堆枯骨,却仍将他送的聘礼的玉镯戴在腕上。”

  楚留香一直觉得这故事很有趣,现在忽然觉得不太有趣了。

  风还在吹,树叶还在嗖嗖的响。

  如此深山,怎么会有这么样一户人家?

  “明天早上,我醒来时,会不会也是躺在一片坟堆里?”

  当然不会,那只不过是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楚留香又笑了,但也不知为了什么,背脊上还觉得有点凉嗖嗖的。

  幸好卜担夫没有勉强要将女儿嫁给他,否则他此刻只怕已要落荒而逃了。

  风更大,吹得门“吱吱”发响。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苍白得就像是那位阿鹃姑娘的脸。

  楚留香悄悄站起来,悄悄推开门,想到院子里去透透气。

  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这一生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事。他只希望自己永远没有推开过这扇门。

  星光朦胧,月色苍白。

  那位阿鹃姑娘正坐在月光下静静的梳着头。

  少女们谁不爱美,就算在半夜里爬起来梳头,也不能算是件很稀奇的事,更不能算可怕。

  但这阿鹃姑娘梳头的法子却很特别。

  她将自己的头拿了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梳着。

  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苍白的手。头在桌上。人没有头。

  楚留香全身冰冷,从手指冷到脚趾。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遇见到如此诡秘,如此可怕的事。

  这种事本来只有在最荒诞的故事才会发生的。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亲眼看到。

  阿鹃姑娘的头突然转了过来——用她的手将她的头转了面对着楚留香,冷冰冰的看着楚留香。

  “你敢偷看?”

  四下没有别人,这声音的确是从桌上的人头嘴里说出来的。

  楚留香胆子一向很大,一向不信邪,无论遇着多可怕的事,他的腿都不会发软。

  但现在他的腿已有点发软了。他想往后退,刚退了一步,黑暗中突然有条黑影窜了出来。

  一条黑狗。这条狗竟窜到桌子上,竟一口咬住了桌上的人头。

  人头竟已被狗衔走。还在呼叫:“救救我……救救我……”

  阿鹃已没有头。没有头的人居然也在哀呼:“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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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

  第四回 好梦难成

  日光朦胧,月色苍白。

  狗已窜入黑暗中,人头犹在哀呼:“救救我……救救我……”

  没有头的人也还在哀呼:“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

  凄厉的呼声此起彼落。

  风在呼号,伴着鬼哭。

  无论谁看到这景象,听到这声音,纵然不吓死,也得送掉半条命。

  楚留香没有。

  他的人突然箭一般窜了出去,去追那条狗。

  “无论你是人是狗,只要在我饥饿时给了我吃的,在我疲倦时给我地方睡觉,我就不能看着你的头被狗衔走。”

  这就是楚留香的原则。

  他一向是个坚持自己原则的人。

  狗跑得很快,一眨眼就又没入黑暗中。

  “但无论你是人是狗,楚留香若要追你,你就休想跑得了。”

  有些人甚至认为楚香帅的轻功,本就是从地狱中学来的。

  掠过竹篱时,他顺手抽出了一根竹子。

  三五个起落后,那条衔着人头的狗距离他已不及两丈。

  他手中短竹已飞出,箭—般射在狗身上。

  黑狗惨嚎一声,嘴里的人头就掉了下来。

  楚留香已掠过去拾起了人头。

  冰冷的人头,又冷又湿,仿佛在流着冷汗。

  楚留香忽然觉得不对了。

  “波”的一声人头突然被震碎,一股暗赤色浓腥烟从人头里射了出来,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臭。

  楚留香倒下。

  无论谁嗅到这股恶臭,都一定会立刻倒下。

  夜露很重,大地冰冷而潮湿。

  楚留香倒在地上。

  远处隐隐有凄厉的呼声随风传来,也不知是犬吠?还是鬼哭?

  突然间,一条人影自黑暗中飘飘荡荡的走了过来。

  一条没有人头的人影。

  没有头的人居然也会笑,站在楚留香面前“格格”的笑。

  突然间,已被迷倒的楚留香竟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这“无头人”的衣襟。

  “嘶”的,衣襟被扯开,露出一个人的头来。

  卜担夫!

  原来他有头,只不过藏在衣服里,衣服是用架子架起,若非他的人又瘦又矮,看来当然就不会如此逼真。

  那颗被狗衔去的头呢?

  头是蜡做的,里面藏着些火药和引线,引线已燃着,只要能算准时间,就能算准引线的长短。

  他时间算得很准。

  所以人头恰巧在楚留香手里炸开,将迷药炸得四射飞散。

  他什么都算得很准,却未算到楚留香还能从地上跳起来。

  在这一刹那间,卜担夫脸上的眼睛、鼻子、眉毛、嘴,仿佛都已缩成了一团,就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似的。

  楚留香却笑了,微笑着道:“原来你酒量不错,看来再喝几杯也不会醉。”

  此时此刻,他居然说出这么样一句话来,你说绝不绝?

  卜担夫也只有咧开嘴笑笑,身子突然一缩,居然从衣服里缩下来,就地一滚,已滚出好几丈。

  等他身子弹起时,已远在五六丈外。

  楚留香脱口道:“好轻功!”

  这三个字说出,他的人也已在五六丈外。

  卜担夫连头都不敢回,拼命往前窜,他轻功的确不弱,若非遇见楚留香,他一定可以逃走的。

  不幸他遇着了楚留香。

  他掠过竹篱,楚留香眼见已将追上他。

  谁知楚留香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又看到院子里有个人在梳头。

  星光朦胧,月色苍白。

  卜阿鹃正坐在月光下,慢慢的梳着头。

  这次她当然没有把头拿下来。

  她的头发漆黑光滑,她的手纤细柔美。她的脸苍白如月色。

  她身上只穿着件紫罗衫,很轻,很薄,风吹过,罗衣贴在身上,现出了她丰满的胸,纤细的腰,和笔直修长的腿。

  风中的轻罗就像是一层淡淡的雾。

  轻罗中晶莹的躯体若隐若现,也不知是人在雾中?还是花在雾中?

  楚留香并没有走过去,但也没有走开。

  他并不是君子,却也不是瞎子。

  卜阿鹃忽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你还没有死?”

  楚留香也笑笑,道:“我还是人,不是鬼。”

  卜阿鹃道:“那迷药不灵?”

  楚留香道:“迷药很灵,只可惜我的鼻子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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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

  卜阿鹃道:“那种迷药的厉害我知道,就算没有鼻子的人也一样要被迷倒。”

  楚留香又笑笑,道:“就算没有鼻子,头也不会那么轻。”

  卜阿鹃眨眨眼,道:“你是不是一发觉那人头太轻,就立刻闭住了呼吸?”

  楚留香又笑笑道:“也许我什么都没有发觉,只不过运气特别好。”

  卜阿鹃也笑道:“我知道你近来运气并不好。”

  楚留香道:“哦?”

  卜阿鹃嫣然道:“交了桃花运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好的。”

  楚留香不由自主又摸了摸鼻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交了桃花运?”

  卜阿鹃笑道:“因为你不但有双桃花眼,还有个桃花鼻子。”

  楚留香微笑道:“幸好我的手不是桃花手,所以你还能好好的坐在那里。”

  卜阿鹃眼波流转道:“你的手很老实?”

  楚留香道:“你希望我的手不老实?”

  卜阿鹃咬着嘴唇,道:“你的手若真老实,就过来替我梳梳头吧。”

  楚留香不说话,也不动。

  卜阿鹃用眼角瞟着他,道:“你不会梳头?”

  楚留香道:“我的手虽老实,却不笨。”

  卜阿鹃道:“你不喜欢替人梳头?”

  楚留香道:“有时喜欢,有时就不喜欢,那得看情形。”

  卜阿鹃道:“看什么情形?”

  楚留香道:“看那个人的头是不是能从脖子上拿下来。”

  头发光滑柔美,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缎子。

  楚留香忽然发觉替女孩子梳头也是种享受——也许被他梳头的女孩子也觉得是种享受。

  他的手很轻——

  卜阿鹃的眸子如星光般朦胧,柔声道:“我很久以前就听人说过,楚香帅从不会令女人失望,以前我一直不信。”

  楚留香道:“现在呢?”

  卜阿鹃回眸一笑,道:“现在我相信了。”

  楚留香道:“你还听人说过我什么?”

  卜阿鹃眨着眼,缓缓道:“说你很聪明,就像是只老狐狸,世上没有你不懂的事,也没有人能令你上当。”她嫣然接着道:“这些话现在我也相信。”

  楚留香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但现在我自己却已有点怀疑。”

  卜阿鹃道:“哦?”

  楚留香道:“今天我就看见了一样我不懂的事。”

  卜阿鹃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那人头怎么会说话?”

  卜阿鹃笑了,道:“不是人头在说话,卜担夫在说话。”

  楚留香道:“但我明明看见那人头说话的。”

  卜阿鹃道:“你并没有真的看见,只不过有那种感觉而已。”

  楚留香道:“那种感觉是怎么来的呢?”

  卜阿鹃道:“卜担夫小时候到天竺去过,从天竺僧人那里学会了一种很奇怪的功夫。”

  楚留香道:“什么功夫?”

  卜阿鹃道:“天竺人将这种功夫叫做“腹话”,那意思就是他能从肚子里说话,让你听不出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世上奇奇怪怪的学问倒真不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学不完。”

  卜阿鹃嫣然道:“你现在已经够令人头疼的,若全都被你学了去,那还有别人的活路么?”

  楚留香笑笑,忽又问道:“看来卜担夫并不是你的父亲?”

  卜阿鹃笑道:“当然不是,否则我怎么会直接叫他的名字。”

  楚留香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卜阿鹃道:“他是我的老公。”

  楚留香拿着梳子的手忽然停住,人也怔住。

  卜阿鹃回眸瞟了他一眼,嫣然道:“老公的意思就是丈夫,你不懂?”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懂。”

  卜阿鹃瞟着他的手,道:“你为什么一听说他是我的老公,手就不动了?”

  楚留香道:“只因为我还没有习惯替别人的老婆梳头。”

  卜阿鹃笑道:“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楚留香苦笑道:“我认为这种习惯还是莫要养成的好。”

  卜阿鹃吃吃的笑了起来,道:“你怕他吃醋?”

  楚留香道:“嗯。”

  卜阿鹃道:“他又没打过你,追也追不着你,你怕什么?”

  楚留香道:“我不喜欢看到男人吃醋的样子。”

  卜阿鹃眼波流动,道:“他若不吃醋呢?”

  楚留香道:“天下还没有不吃醋的男人,除非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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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


  卜阿鹃道:“你想他死?”

  楚留香道:“这话是你说的,不是我。”

  卜阿鹃道:“嘴里说不说是一回事,心里想不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似笑非笑的瞅着楚留香,悠然道:“其实只要你愿意,他随时都可能成个死人的。”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只可惜我也还没有养成杀别人老公的习惯。”

  卜阿鹃道:“为了我你也不肯?”

  楚留香不回答。

  他从不愿说让女孩子受不了的话。

  卜阿鹃道:“莫忘了他刚才本想杀了你的。”

  楚留香眨眨眼,道:“要杀我的人真是他?”

  卜阿鹃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的站了起来,接过楚留香的梳子。

  楚留香道:“你在叹气?”

  卜阿鹃叹道:“一个人心里难受的时候,总是会叹气的。”

  楚留香道:“你很难受?”

  卜阿鹃道:“嗯。”

  楚留香道:“为什么难受?”

  卜阿鹃道:“因为我本不想你死,但他若不死,你就得死了。”

  楚留香道:“哦!”

  卜阿鹃道:“你不信?”

  楚留香微笑道:“因为我总觉得,死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卜阿鹃悠然道:“但也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困难。”

  她忽然扬起手里的梳子,道:“你知道这梳子是什么做的?”

  楚留香道:“木头。”

  卜阿鹃道:“木头有很多种——据我所知,大概有一百种左右。”

  楚留香在听着。

  卜阿鹃道:“这一百种木头,九十几种都很普通。”

  她又笑了笑道:“普通的意思就是没有毒,你用那种木头做的梳子替别人梳头,要死的确不容易。”

  楚留香道:“你的梳子呢?”

  卜阿鹃道:“我这梳子的木头叫“妒夫木”,是属于很特别的那种。”

  楚留香道:“有什么特别?”

  卜阿鹃没有回答这句话,却轻抚着自己流云般的柔发,忽又问道:“你觉得我头发香不香?”

  楚留香道:“很香。”

  卜阿鹃道:“那只因我头发上抹着种香油。”

  楚留香目光闪动,问道:“香油是不是也有很多种类?”

  卜阿鹃道:“对了,据我所知,香油大概也有一百种左右。”

  楚留香道:“其中是不是也有九十几种都普通,无毒?”

  卜阿鹃嫣然道:“你怎么越来越聪明了。”

  楚留香笑笑,道:“你头发抹的,当然又是比较特别的那种。”

  卜阿鹃道:“完全对了。”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呢?”

  卜阿鹃道:“我这种香油叫“情人油”,妒夫木一遇着情人油,就会发出一种很特别的毒气,你替我梳头的时候,这种毒气已在不知不觉间沁入你手上的毛孔里,所以……”

  她又轻轻叹了一声,慢慢的接着道:“最多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这双手就会开始腐烂,一直会烂到骨头里,一直要将你全身骨头都烂光为止。”

  楚留香怔住了。

  卜阿鹃微笑道:“你说我这种杀人的手法妙不妙?只怕连无所不知的楚香帅都想不到吧?”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世上奇奇怪怪的杀人法子倒真不少。”

  卜阿鹃遣:“今天你就遇见了两种。”

  楚留香道:“前两天我已经遇见了好几种。”

  卜阿鹃道:“你是不是觉得每种都很巧妙?”

  楚留香道:“的确巧妙极了。”

  他忽然也笑了笑,淡淡的接着道:“虽然都很巧妙,但直到现在我还是好好的活着。”

  卜阿鹃悠然道:“只不过是到现在为止而已,以后呢?”

  楚留香道:“以后的事谁知道。”

  卜阿鹃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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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5-2012 10: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


  楚留香道:“哦!”

  卜阿鹃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用的这种法子不但最巧妙,而且最有效。”

  她微笑着,接着道:“你就算可以随时闭住呼吸,总不能连毛孔也一齐闭住吧?”

  楚留香点了点头,长叹道:“这么样看来,我已是非死不可的了!”

  卜阿鹃道:“所以我心里很难受。”

  楚留香道:“你既然这么难受,为什么不让我活下去呢?”

  卜阿鹃眼珠子转了转,道:“你若想不死,只有一种法子。”

  楚留香道:“什么法子?”

  卜阿鹃道:“去替我杀了卜担夫。”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他?”

  卜阿鹃幽幽的叹息着道:“我虽然并不是什么好女人,但谋杀亲夫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

  楚留香道:“你以为我做得出?”

  卜阿鹃道:“他既不是你朋友,也不是你老公,你要杀他,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除非你认为他那条命比你的命重要。”

  楚留香又开始在摸鼻子。

  卜阿鹃忽然道:“你最好赶快决定,否则毒性若是发作,后悔就迟了。”

  她神气越悠闲,就显得情况越严重。

  楚留香想必也很明白这道理,所以赶快问道:“我现在去还来得及?”

  卜阿鹃笑了笑,道:“楚香帅轻功天下无双,我倒也知道的。”

  楚留香苦笑道:“只可惜他现在早已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得到他呢?”

  卜阿鹃笑道:“知子莫若父,知夫莫若妻,这道理你都不懂?”

  楚留香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卜阿鹃淡淡道:“一个女人若连自己老公的行踪都不知道,简直就不如去死了算了。”

  她很快的接着又道:“你刚才来的时候,总看到那条山泉了吧?”

  楚留香点点头,卜阿鹃道:“好,你只要沿着泉水一直往上游走,就会看到一道瀑布,后面有个很隐秘的山洞,他一定就躲在那里。”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若杀了他,你就肯拿解药给我?”

  卜阿鹃道:“不错,用他的人头来换解药,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公平交易,谁也不吃亏。”

  楚留香道:“但你为什么一定要他的命呢?”

  卜阿鹃冷冷道:“这个故事你回来时,我也许会告诉你,现在你还要问,只怕就来不及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只问最后一句话,你是不是一定会在这里等我?”

  卜阿鹃道:“当然。”

  楚留香果然连一个字都不再多说,掉头就走。

  只见他人影一闪,已远在六七丈外,再一闪就没入黑暗里。

  卜阿鹃显得有点吃惊,仿佛想不到楚留香答复得这么痛快。

  “楚留香岂非从来不杀人的么?”

  “但愿天下绝没有真不怕死的,他也是人,当然明白自己的性命无论如何总比别人的珍贵得多了。”

  想到这里,卜阿鹃就笑了,笑得非常得意。

  她一向认为天下的男人都是呆子,要男人上当简直比刀切豆腐还容易。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连楚留香也不例外。

  楚留香不但上了当,而且上了连环当。

  第一,卜担夫根本不是她丈夫。

  第二,卜担夫根本不在那瀑布后的山洞里,现在早已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第三,这梳子本是很普通的木头做的,她头上抹的也只不过是种很普通的茉莉花香油。

  第四,世上根本就没有“妒夫木”和“情人油”这种东西,这种稀奇古怪的毒物,也许只有在鬼话故事里才存在。

  第五,她要楚留香到那瀑布后的山洞里去,只不过是要他去送死,无论谁单独闯进了那地方,都休想还能活着出来。

  “男人好像天生就是要给女人骗的,女人若不骗他,他也许反而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卜阿鹃开心极了,也得意极了。

  她觉得自己不但做功很好,唱功也不差。

  男人若是遇见了一个唱做俱佳的女人,简直只有死路一条。

  卜阿鹃披起件比较不透明的衣服,从屋后牵出了楚留香骑来的那匹马,飘身上马,打马而去。

  她忽然发觉在月下骑马原来也很有诗意。

  夜已很深,星已渐稀。

  月光虽然还是很明亮,却照得四下景色分外凄凉。

  无论如何,一个女人孤单单的走在如此荒凉的山路上,总不是件很愉快的事。也并没什么诗意。

  卜阿鹃心里的诗意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觉得风吹在身上,冷得很。

  “三月的风为什么也会这么冷?”

  她紧紧拉起了衣襟,嘴里开始哼起了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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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09: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

  她歌喉本来很不错的,但现在却连她自己听来也不太顺耳。

  “三月里来百花香,杜鹃花开在山坡上……”

  山坡上没有杜鹃花,事实上,山坡上连一朵喇叭花都没有。

  转过一处山坳,连月光都被遮住了,一棵棵黑黝黝的树木,在风中摇晃着,就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子。

  风吹着木叶,马蹄踏在石子路上,的答,的答,的答……就好像后面还有匹马在跟着。

  她骑得越快,后面的声音也跟得越快。

  她几乎忘了这本是她自己这马匹的蹄声,渐渐她甚至已觉得后面有个人在跟着。

  她想回头看看,又生怕真的看到了鬼。

  若是不回头去看,又不放心。

  好容易才壮起胆子,回头一看——

  风在吹,树影在动,哪有什么人?

  明明没有人,但她却偏偏又好像看到了一条人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躲人了树后,身法快得简直就好像鬼魅一样。

  “世上哪有身法如此快的人,除非是楚留香。”

  计算时间,楚留香现在早已应该进了那山洞,说不定早已被山洞里那些怪人砍下了脑袋。

  “现在他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个无头鬼,而且还是个糊涂鬼,连自己为什么死的都不知道。”

  卜阿鹃又想笑了,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就是笑不出来。

  楚留香活着时已经够难缠的了,若真变成了鬼,那还得了?

  卜阿鹃拼命打马,只希望快点走完这条山路,快点天亮。

  忽然间,风中缥缥缈缈的传来一阵阵哀呼声!

  “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来……”

  一阵风吹过,树上好像摇摇晃晃站着条人影,有手有腿,身子也是完完整整的,就是没有头。

  卜阿鹃全身的毛发倒竖了起来,想瞪大眼睛看清楚些。

  但她的眼睛一眨,那没有头的鬼影子也不见了。

  “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来——”

  哀呼声还是若有若无,似远似近的在风中飘动着。

  这呼声本是卜担夫用来吓楚留香的,她本来觉得很好玩。

  现在,她才发觉这种事一点也不好玩。

  她衣裳已被冷汗湿透。

  忽然间,黑影又一闪,经马头上掠过。

  还是那条没有头的鬼影子。

  这匹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卜阿鹃本来可以夹紧马鞍的。

  她骑术本不弱。

  但现在她两条腿却好像已有点发软,竟被掀下了马背,一跤重重的跌在路上,眼前冒出金星。

  再看那条鬼影子,又飘到了另一株树上。

  树林在风中摇晃,这影子也随着树枝在摇晃。

  除了楚留香外,谁有这么高的轻功?

  卜阿鹃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我知道你是楚留香,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影子在树上格格的笑了起来,阴森森的笑着道:“当然是鬼,人怎么会没有头?”

  卜阿鹃咬着嘴唇,道:“你……你的头藏在衣服里?”

  这影子忽然大笑,道:“这次你总算说对了。”

  笑声中,楚留香的头已从衣服里钻了出来。

  这证明了一个道理。

  有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笑话就是闹剧,若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就变成悲剧了。

  卜阿鹃的两条腿忽然不软了,一跳就跳了起来,用力拍着身上的土,冷笑着道:“你以为你能骗得到我?我早就知道是你了。”

  楚留香道:“哦?你既然早已知道了,为什么会害怕呢?”

  卜阿鹃恨恨道:“谁害怕?无论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

  楚留香眨眨眼,笑道:“那么刚才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人是谁呢?”

  卜阿鹃大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也没什么稀奇。”

  楚留香道:“要什么事才算稀奇?”

  卜阿鹃冷笑道:“堂堂的楚香帅居然等在路上装神扮鬼的吓女人,那才叫稀奇,以后我若说出来,丢人的不是我,是你。”

  楚留香道:“我只看见有人骑着我的马,还以为是个偷马的小贼,怎么知道是你?”

  他笑了笑,忽然道:“你本来岂非应该在家里等我的?”

  卜阿鹃叫了起来,道:“你呢?你本来应该在那山洞里的,你为什么不去?”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原因说来就很复杂了,你想不想听?”

  卜阿鹃道:“你说。”

  楚留香道:“第一,卜担夫根本不是你老公,他也根本不叫卜担夫。”

  卜阿鹃道:“谁说的?”

  楚留香神秘一笑道:“我说的,因为我忽然想起他是谁了。”

  卜阿鹃道:“他是谁?”

  楚留香道:“他姓孙,叫不空,人称‘七十一变’,那意思就是说他诡计多端,比起孙悟空来也只不过少了一变,昔年本是下五门的第一高手,近十年来,也不知为了什么突然销声匿迹,今年算来应该已有六十三四了,只因他练的是童子功,所以看来还年轻。”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简直就好像在背家谱似的。

  卜阿鹃已听得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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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09: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

  楚留香又道:“就因为他练的是童子功,平生没有犯淫戒,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一个练童子功的人,当然不会娶老婆。”

  卜阿鹃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想不到连他那种人的事,你也这么清楚,看来你八成也是他一路的。”

  楚留香笑道:“莫忘了别人总说我是盗贼中的大元帅,一个做大元帅的人若连自己属下的来历都弄不清,还混什么?岂非也不如去死了算了。”

  卜阿鹃眼珠子一转,冷冷道:“只可惜这位大元帅已眼见要进棺材。”

  楚留香淡淡笑道:“只可惜我说了第一,当然还有第二。”

  卜阿鹃道:“第二?”

  楚留香道:“第二,你那把梳子既不是‘妒夫木’,头上抹的也不是‘情人油’。”

  卜阿鹃脸上变了色,瞪眼道:“谁说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说的,因为我知道你头上抹的是京城“袁华斋’’的茉莉花油,是这家老店的独门秘方配制出来的,香味特别清雅,所以要卖八钱银子一两,而且只此一家出售,别无分号。”

  卜阿鹃眼睛瞪得更大,道:“你怎么知道的?”

  楚留香道:“我闻得出。”

  卜阿鹃道:“你鼻子不是不灵么?”

  楚留香笑道:“我鼻子有时不灵,有时候也很灵,那得看情形。”

  卜阿鹃道:“看什么情形?”

  楚留香道:“看我闻的是什么,闻到狗屎、迷药时,我鼻子当然不灵,闻到漂亮女人身上的脂胭花粉时,我鼻子也许比谁都灵得多。”

  卜阿鹃咬紧了牙,恨恨道:“难怪别人说你是个色鬼,看来果然一点也不错。”

  楚留香道:“过奖过奖。”

  卜阿鹃道:“你说了第二,是不是还有第三?”

  楚留香道:“有。”

  他微笑着接道:“第三,我忽然想起住在那山洞里是什么人了。”

  卜阿鹃眨眨眼道:“是什么人?”

  楚留香道:“是一家姓麻的人,麻烦的麻,无论谁去惹他们,就是在惹麻烦。”

  卜阿鹃冷笑道:“真想不到,楚留香居然也有害怕的人。”

  楚留香道:“我别的都不怕,就只怕麻烦。”

  卜阿鹃冷冷道:“只可惜现在你早已有了麻烦上身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所以现在我只想找出麻烦是哪里来的。”

  卜阿鹃道:“你难道想叫我告诉你?”

  楚留香道:“你难道还能不告诉我!”

  卜阿鹃道:“不告诉你难道不行?”

  楚留香道:“不行。”

  卜阿鹃的眼珠子转了转,道:“我就偏不告诉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楚留香什么话也不说,突然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卜阿鹃失声道:“你……你敢非礼?”

  楚留香露出牙齿来一笑,道:“请莫忘了我是个色鬼。”

  卜阿鹃瞪着他看了他半晌,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好,我就让你非礼一次。”

  楚留香反而怔了怔,道:“你不怕?”

  卜阿鹃幽幽道:“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打也打不过你,跑又跑不过你。”

  楚留香道:“你难道不会叫?”

  卜阿鹃叹道:“一个女人家,大喊大叫的成什么体统,何况三更半夜的,四野无人的,我就算叫,也没有人听得见。”

  她忽然勾住楚留香的脖子,贴近他耳边,悄悄道:“你若想非礼我,现在正是好时候,等到天一亮,就没有情调了。”

  半夜三更,四野无人,月光又那么温柔,假如有个像卜阿鹃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被你抱在怀里,咬着你的耳朵悄悄对你说这些话。

  你怎么办?

  楚留香真不知怎么办。

  看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怀里抱着的并不是个大美人,而是个烫手的热山芋。

  卜阿鹃一双手将他搂得更紧,闭着眼睛,在他耳朵轻轻的喘着气。

  她在等。

  看来楚留香若想将这热山芋脱手,还真不容易。

  只不过这热山芋的确很香,香得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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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3-5-2012 09: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

  香得就算你刚吃过一顿山珍海味,肚子还涨得要命,也忍不住想咬一口的。

  楚留香发觉自己的心也在跳,跳得很厉害。

  卜阿鹃媚眼如丝,柔声道:“你还等什么?难道你只会动嘴?”

  楚留香干咳了两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卜阿鹃媚笑道:“但你并不是个君子。”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的确不是。”

  他的确已准备放弃做君子的权利了,谁知就在这时,路旁的暗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一个穿着黄衣裳的女孩子,倚在树上,吃吃的笑个不停。

  她笑得不但好听,而且好看。

  她一双小小的眼睛笑的时候是眯着的,就好像一双弯弯的新月。

  楚留香几乎忍不住叫了起来:“张洁洁”。

  这女孩子实在太神秘,楚留香永远也猜不到她什么时候会在自己面前出现,也猜不到她什么时候会不见。

  卜阿鹃已叫了出来:“你是谁?”

  张洁洁笑道:“我也不是谁,只不过是个刚巧路过这里的人。”

  卜阿鹃瞪着眼道:“你想干什么?”

  张洁洁道:“我什么都不想干,他非礼你也好,你被他非礼也好,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卜阿鹃道:“那么你就快走。”

  张洁洁道:“我也不想走。”

  她吃吃的笑着,又道:“你们做你们的,我难道在这里看看都不行?”

  卜阿鹃道:“你凭什么要看?”

  张洁洁道:“我高兴。”

  天大的道理也说不过“高兴”两个字。

  卜阿鹃已经够不讲理的了,想不到偏偏遇见个更不讲理的。

  楚留香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卜阿鹃的手已松开,突然从他怀里弹了出去,凌空翻了个身,箭一般扑向张洁洁,十指尖尖,在月下闪着光。

  她好像恨不得一下子就将张洁洁的脸抓得稀烂。

  无论会武功的女孩子也好,不会武功的女孩子也好,一打起架来,就好像总喜欢去抓别人的脸。

  女人有时的确和猫一样,天生就喜欢抓人,天生就喜欢用指甲做武器。

  楚留香倒真有点替张洁洁担心了。

  他忽然发现卜阿鹃不但轻功很高,而且出手很快、很毒辣。

  他本未想到,像卜阿鹃这样的女人,会使出这样毒辣的招式。

  “也许女人在对付女人的时候,就会变得比较心狠手辣。”

  张洁洁还在吃吃的笑。

  眼看卜阿鹃的指甲已将抓到她脸上,她身子才忽然随着树干滑了上去,就像是—只狸猫,眨眼间就滑到树梢。

  卜阿鹃脚尖点地,也跟着窜了上去。

  张洁洁娇笑着道:“这个女人好凶呀,香哥哥,你还不快来帮我的忙。”

  她故意把“香哥哥”三个字叫得又甜蜜,又肉麻。

  楚留香听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卜阿鹃更听得火冒三丈高,冷笑道:“这个女人好不要脸,也不怕别人听了作呕。”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已攻出七招。

  张洁洁一面躲避,一面还是在笑着道:“不要脸的人是我?还是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香哥哥非礼你?”

  卜阿鹃连话都气得说不出了,只是铁青着脸,出奇的招式更毒辣。

  张洁洁道:“其实你本来也该学学我的,你若也叫他香哥哥,他也许就会非礼你了。”

  卜阿鹃怒道:“放你的屁。”

  张洁洁笑道:“好臭。”

  她一直在不停的闪避,似已连招架之力都没有,突然惊呼一声,转身就跑,嘴里还在大叫道:“这女人的爪子好厉害,若真抓破了我的脸,将来叫我怎么嫁得出去?”

  她在前面跑,卜阿鹃就在后面追。

  两个人的轻功都不弱,尤其是张洁洁。

  楚留香几乎从未看过轻功比她更高的女人——连男人都很少。

  他本来像是要追过去劝架,但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两个女人打架的时候,男人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站在那里不动,假如能忽然变得又聋又瞎,那更是明智之举。

  风吹着树叶,连她们的声音都已听不到。

  难道她们两个人全都溜了?

  突然间,黑暗中有个人在低低的唱。

  “两个女人打架去,只有一个能回来……你猜回来的是谁?”

  楚留香想也不想,道:“张洁洁。”

  果然是张洁洁,她身子一闪,已到了楚留香面前,媚笑道:“乖弟弟,你又叫姐姐干什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还是这句老话,你怎么也说不腻?”

  张洁洁笑道:“我非但说不腻,也听不腻,你就算一天叫我八百声姐姐,我还是一样开心。”

  她眨了眨眼,忽又问道:“你开心不开心?”

  楚留香道:“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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