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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神秘的天使

一千零一夜的灵异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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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11:2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故事有点乱,新人物太多,搞到我都昏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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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1: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呢?很好看!楼主。。。明天放假了。。把它贴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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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2-2008 07: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艰难的喘了口气,我转头向着前方的道路,不再被火焰阻挡的道路中央,就是那座铜香炉!如今它已绿迹斑斑了,苍白的灰烬堆积在炉内,有几处还着残存的黯红火星!

  抬头看去,满月的光里,一座几近颓圮的建筑伫立在眼前,飞檐翘角已经松脱断裂了,门楣上金漆剥落的匾额依稀浮现出“龙王庙”的字迹,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分外可笑。庙门的一边笼罩着浓密的树荫,绿得近乎墨黑的树冠上缀满星星一般的白花,传送着我所熟悉的爽朗明快的香气——那是不应在这个季节开花的巨大橘树,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三芳野的正体!

  作为为青之宫指引御座所在的侍从,这棵树就是那放出青绿光芒的“火炬”吧!三芳野在这里,那么……十五夜呢?我转头四顾,在离三芳野不远的地方,是一段被砍断的树桩……

  ——可能也是橘树吧,残留的树皮是光滑的薄绿色,但那凄惨的断面已经在风雨摧残之下,变成毫无生气的灰黑。我跑过去跪坐下来,抚摸着那冰冷的树桩——这就是十五夜,三芳野唯一的十五夜;因为我被发现睡在树下,因为我的无心快语,而变成这样的十五夜……

   比起青之宫的原谅,我更想得到的是十五夜的原谅!可是,已经太晚了……我突然起身奔到铜香炉旁边,不顾残存的温度,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推倒;巨大的铜器发出沉闷的响声,曳着香灰滚入深邃的海渊。这神器上凝聚了太多走上歧路的思念,只有海的包容才能净化它!我默默的看着月光照映着香炉激起的巨大青白色水柱——也许我的行为毫无意义,可是无所谓,身为人类,我只能做到这些!

  从地底发出的轰鸣声,仿佛无数的巨兽发出苏醒前的低吼一样,我惊讶的抬起注视海面的眼睛,衰朽的庙宇像被看不见的手摇撼着,渐渐崩坍,石块和朽木不断落进深黑的大海里。指引御座位置的仅存的神木——三芳野的正体上,无数洁白的橘花突然像小灯一样燃起,呼应着神木的变化,海面上亮起了无数的萤火,辉映在天地之间——迎魂火,那是中元的迎魂火啊!

  一瞬间,代表禁忌的白色神阙消失了,像被展开的画卷一样,狭窄的白石路平铺开来,转眼间化为光滑石板修成的广场,成串的红灯笼亮起来了,这曾是囚笼的地方,再一次变成了祭奠欢乐的舞台!

  我看见阿宝、夷则、萦廻甚至天狮子混在狂欢的人群中,人潮涌动里我无法靠近他们,环顾四周,身边的“人们”一看就不是人类,但却完全没有骇人或怪异的感觉,反而是那么美丽。“人类!是人类!”每个看见我的人都这样说着:“这本来是大家一起参加的聚会,你们总是缺席呢!”

  这世界从来没有排斥我们,本是整个自然界的欢会,只是人类,总是缺席啊……

       我被脸上满是焦急期待的人们推挤着,沉浸于毫无隔阂的温暖之中,可是我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寻找着一个身影——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呢?又瘦小又肮脏,还不停咳嗽的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弄不清自己的心情,如此想见他,难道仅仅因为是他让我此刻能站在这里?

  海面突然沸腾起来,迎魂火像不断爆开的水泡,朝空气里抛洒着光之微粒,三芳野正体的橘树燃烧起来似的瞬间笼罩上一层青翠的光晕,看到这景象,人群欢声雷动:“时辰到了,青之宫要回正体里去!恭送啊……”

  我曾经看过雷渊的自然之灵天狮子的神体,此刻领有整片大海的青之宫的神体,又会有怎样的神光?就在我揣测之间,从庙宇的废墟里,一道强光以压倒性的力量喷薄而出。这光芒给人带来的不仅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没反应过来,我身边的人群中有一半已经在刹那间化作了五颜六色的光流!

  无数精魅的光流穿越了我的身体,奔向那闪射着神光之处,像被抽掉了力量一样,我因为膝盖无法支持体重而坐倒,甚至连闭上眼睛的余力也失去了。突然眼前一黑,有人从背后遮住了我的眼睛,一个不那么动听的沙哑声音响在耳边:“太不当心了!青之宫的神光不是你的眼睛所能承受的啊!”

  总是在时刻才出现,这奇妙的孩子的奇妙的声音。对于这声音,我的记忆是那么新鲜,而那孩子指尖熟悉的温暖,却分明来自更遥远的时空……。

  神体……经过了!我只觉得一阵温柔而暴烈的风吹过我的身体,带着呼啸渐渐消失在远处。

  遮在我眼睛上的手松开了,但那种温暖却从我的心底被唤醒,我怎么会忘掉呢,那曾经让我这么安心的温暖!这回,我再也不会弄丢了!

  我急忙站直身体四下寻找——那脏脏的背影很快就要隐没在朝向大海欢呼的人群中了!

  “等一等!”我追着他跑了起来,每一次都是这样,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然后任性的一个人承担着一切默默消失,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他逃掉!

  在岛的尽头那狭长礁石形成的天然拱桥上,无路可走的他终于停了下来。即使因为奔跑而不停的咳嗽,弄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他还是固执的不愿回头看我。

  “很辛苦吧……”可能也是因为奔跑吧,我的心跳那么激烈,我深深的呼吸平复自己紊乱的气息,“没有了正体,所以无法再长大,也无法在维持过去的样子,很辛苦吧……”

  那瘦小的肩头轻轻震动了一下,这细小的动作随即淹没在一阵更剧烈的咳嗽里。

  “为什么不牵着我的手呢?你不是说过的吗:如果一直牵着手的话,就不会走散了……”我慢慢的走近那倔强背影,虽然没有了那清爽的香气,那超然的美丽,但是我记得他手指的温暖,那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暖,“你是……十五夜吧!”

  “不要过来!”他那沙哑的喊声几乎是粗暴的,从咳嗽的间隙传出他断断续续的语声,“你为什么要想起来?我不想见你!不想让你……看见我这种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控制自己艰难的声音,我弯下腰从背后轻轻握住他沾满泥垢的小手,“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正体是橘树,即使被砍断也会再次发芽的啊……”

      突然间,十五夜激烈的甩开我的手转过身来,迎魂火照得他的眼睛清亮无比:“不行!我不能重新发芽!如果重新发芽生长的话,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就会……忘了你的……”

  我想去拥抱那颤抖的小小肩头,却被十五夜用粗野的动作猛地推开,但下一秒,他又依恋似的抱住了我无所适从的手臂:“三芳野说我是傻瓜……我果然是个傻瓜……等你有什么用,你明明,已经忘了我啊……”

  是的,我的确忘记了!来到这片海滩之前,我完全没有任何有关十五夜的记忆,这样的人,为我遭受了这么大痛苦的人,我居然彻底的忘掉了!背负着难以言喻的负罪感,我只能抱紧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即使被我忘记,十五夜也没有放弃我啊!那肮脏的外表下,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橘花般的灵魂。

  这一刻,十五夜因为哭泣而含混的鼻音响在我耳边:“你终于回来了,讷言……”

  讷言吗?我的名字,是火翼啊……和堂弟冰鳍一样,我们的名字象征着强大的幻兽;而为我们取名的人,他却拥有最谦逊的名字,面对着彼岸世界,他总是讷于言辞,静静倾听……

  原来我错怪妖怪们了,他们的时间观念比谁都好。没错的,是几十年了,我也根本不必为我没有这段记忆而自责——在前一次祭典上和十五夜他们在一起的,不是我;十五夜苦苦等待的人,不是我……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世界的任何角落,他是我的祖父——讷言。

  “是的……我回来了。”在体认到真相的那一刻,我微笑着抱紧十五夜,因为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祖父也在怀念着十五夜吧,这深刻的思念一定强过我百倍;也许因为不愿再次打扰这岛上的平静,也许因为更多我无从知晓的牵绊,祖父封存了这份思念。但这焰火般的一夜一定频频在梦回时叩访他的灵魂吧,以至于那份思念在传承了祖父能力的我心灵深处复苏。

  尖锐的呼啸声划过了天空,伴着短促的爆裂声,一朵硕大的烟花绽开在十五夜身后的星空里,五色斑斓的花瓣瞬间熄灭成金色的光流,慢慢坠入大海,像灿烂的眼泪。无数华丽的光柱争先恐后的投向大海,接着,焰火接二连三的升上漆黑的天空,沸腾的声音里,绚烂的颜色倒映在沉寂的海面……

  我感到十五夜的手,松开了。他按住我的肩膀退开,身后是不断飘落的金色疾雨,我的视线微微模糊了一下,骄傲的三芳野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已经……是最后了。”十五夜和三芳野的身体上,闪烁起星星点点的荧光,从指尖开始,他们渐渐变得透明,“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讷言……”

  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我明白的,我明白坚定微笑着的十五夜话里的意思——这斑斓的长夜已经走到了尽头,祭典即将结束,所有的一切,将重新开始。用力点头的动作能让我暂时忘掉思考:“我会想你的。”虽然十五夜永远不会知道,但我会怀抱着传承自祖父那里的最深刻的思念,两人份的思念。

  水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久违的光明——不同于黎明那切开黑暗的锐利的光芒,那是夕照温暖的橘色光晕。只是经过一个下午吗,还是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呢?这个岛上,连时间的法则也不再绝对了……

  “火翼!”站在石桥上,我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镶嵌在天边的日轮里渐渐出现一团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了,那是海边民居旅馆的老板娘摇着小船,船头上,还坐着我的堂弟冰鳍。

  “你没事吧!今天时七月半中元啊!听说以前在这个时候上岛的人不是死掉就是瞎眼呢!”老板娘一边把我接到船上,一边感叹。原来还是在同一天之内啊,我还真会挑日子,中元时出现的道路是给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走的啊!

  见我露出后悔的神色,老板娘抱怨得更起劲了:“你也太胆大了!这个岛可是用来迎神的,所以叫神迎岛呀!”

  “神迎岛?不是沈营岛吗?”我终于受不了老板娘带着方言腔调的普通话了,如果知道有迎神之名的话,我是怎样也不会上这个岛的!可是这样……也不会遇见这斑斓的长夜了吧……

        “火翼你知道吗,据说从前在中元这天上岛的人,只有一个小孩子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冰鳍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从座位上递来一本古旧的册子,“这个旅馆保留了他的照片呢,你猜是谁?猜对了的话,今天逛夜市我请客!”

  我有些寂寞的笑了起来,照片上的人是谁,不用猜我也知道啊……

  泛黄的照片里,还是孩童的祖父一定正用沉静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前方无尽的虚空与黑暗;那从彼岸世界里回望着他的眼神,想必也一样沉静而温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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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2-2008 09: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感动。。。!那是一份深刻的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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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2-2008 10: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从新年前开始追,到今天才追完。。
虽然有点乱,但还蛮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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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2-2008 10: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是她的祖父。。。几十年不变的友情,很令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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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08 12: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No.195)春之獠牙

      最大一场雪总是在立春以后降下来的。雪花以一种和春天相称的明快节奏不停的飘落着,但云层却像冻住的铅水一样辉映着阴郁的光线,这样的天空依然保留着隆冬的沉重感。

  从外面回来我草草抖掉肩膀上的积雪,推开到了冷天才会装上的雕花的堂屋排门,却意外的发现醍醐竟然在我家。真是奇怪的组合,明明平时一碰上就吵架,可今天醍醐却和我个性别扭的堂弟冰鳍围坐在火炉边。一看见我醍醐就站起来走到门口,露出了古怪的笑脸:“哟!火翼,这样的下雪天还出门,那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啊!”

  我没好气地扬了扬手里的一叠书本:“借寒假作业!”因为一个寒假都玩掉了,如果不想在一开学就被骂的话,就只能趁最后几天赶完作业了。因为冰鳍是个在学校操场上都会迷路的大路痴,所以我和他说好我出门去借他负责抄。据冰鳍说会按时完成寒假作业的乖乖牌只有住在城南“十八家”那边的一个同学,我赶过去时偏偏开始飘雪花,不一会儿就转成大雪了。在刺骨的寒风里走了一个来回,中间还走错了路,现在我只觉得头重脚轻,可能是感冒了,醍醐却还堵着门口好像不准备让我进屋的样子。

  见我用不友好的眼神瞪着他比光头好不了多少的脑袋,醍醐笑了起来,可能是要表示亲切吧,他拍去我肩头重新积起来的雪花后让开了路,可下手未免也太重了吧,别说积雪了,连我都被拍得耳边嗡的一声响,就好像有什么急速飞去一样。我反射性的回过头——空无一物的天井里,只有雪花纷纷扬扬的筛落着……

  这时醍醐的大嗓门一叠声的抱怨起来:“真是的,寺里偏偏这时候派我出来找七八年前丢的东西,走到半路碰上这样的大雪,还好已经在你家附近了……”

  被砂想寺僧人抚养长大的醍醐,最怕别人这样称呼他——“你这和尚还真闲啊!”

  被他吵得头痛,我故意这么说;醍醐果然立起了剽悍的浓眉,神情凶狠起来:“跟你讲多少遍不准叫我和尚!”

  “火翼,怎么花这么长的时间啊?”冰鳍及时打断即将进行下去的争吵,我揉了揉被冷风吹痛的额角,皱起了眉头——本来和那个同学就不太熟,他家所在的那条阴暗的巷子“十八家”里又都是差不多的院落,明明记得是从正确的门进去的,可是我偏偏走到了不相干的人家,更糟糕的是那家虽然没在门外贴出来,但看陈设就知道正在居丧期间。寂静无声的庭院中,一个身穿墨色衣服的短发妇人坐在堂屋口,看着颓然飘落的积雪默默地流着眼泪,我这个不速之客引来了她惊讶的注视……

      总不能一声不响的闯进来,发现错了调头就走吧。我站在门檐下向她欠身赔礼:“对不起,我走错门了……”看着这位娴雅的妇人注视着我的慈祥眼神,我更是既歉疚又难过:“请……请节哀,如果一直这么伤心的话,往生的人也会放心不下的……”

  那位妇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温柔而悲伤的笑容,见她好像没有责怪的意思,我也松了一口气跟着笑了起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即使隔着满天的风雪,我还是清楚地看见这位妇人的眼角有一颗美丽的小痣,恰恰就在眼泪流过的位置……

  “我……中途走错了路。撞倒别人家去了,那好像还是服丧的人家。”我勉强的回答冰鳍。

  “你直接就回来了?”冰鳍不满的提高了声调,“不是去了那样的人家之后,要绕道去人多的地方之后才能回家的嘛!”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可能真的受了寒,不仅头越来越重,而且连喉咙也疼起来了,可冰鳍居然还在计较这种小事。我费力的反驳:“又不是特意去吊唁的,只是走错了门而已,犯不着那么紧张吧!”

  醍醐却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你知道为什么从居丧得人家出来后,要绕道去人多的地方吗?就是怕还没离开的往生者盯住你啊!绕道去人多热闹,生气旺盛的地方,那家伙就没法跟在你背后回家了!”

  居然吓唬我,以为这样就能被唬住吗?虽然完全是多余的能力,但我拥有可以穿透黑暗的眼睛,从小就一直不断地看见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们;不能讲已经习惯,但经验我至少还是有点的:今天我在那户人家根本什么也没看见!狠狠地瞪了醍醐一眼,我就退回后院自己的厢房里去了,反正作业借来就完成任务,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睡一觉,这是对付受寒最灵的良药了。

  可刚躺下不久,就在我迷迷糊糊有些睡意的时候,偏偏响起敲门声。我连问了两遍“谁啊”都没有回应,可能是冰鳍这小子又想耍花样偷懒吧,我下决心不理他,可是敲门声却固执的响个不停。

  “你就进来吧,不能放我清静一下吗……”我恼怒的嘟囔着,用被子拥紧沉重的脑袋,转身朝着床里。

  “那么我就进来了。”随着轻微的门响,陌生的温柔语声在我背后响起,那是成熟妇人的嗓音,“你不舒服吗?不用起来招呼我,只要听我讲就行了。”

         奇怪,是我的客人吗?我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啊,不过头晕脑涨的我现在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背对着这位客人,真是失礼……

  “刚刚实在太谢谢你了,你来到我家一直安慰我。”妇人的声音里带着悲伤的笑意,“如果不是你那么说,我恐怕会一直意志消沉吧,也许还要让往生的儿子不停的担心我……”

  原来是那位眼角长泪痣的妇人啊,就是走错路误入的人家的。我想坐起来和她打声招呼,但感冒可能越来越严重了,我连转一下头也力不从心。

  “心里想着怎样也要感谢你,所以就跟着你回来了,请不要见怪。”那位妇人有些为难的说,“知道这样很失礼,但有件事还得麻烦你帮忙——今天是我的儿子六七回煞的日子,我的丈夫……是个很无情的人,他不准我做法事超度死去的儿子,这里是我积攒的私房钱,请你帮我请了僧人吧……”

  那怎么可以!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啊!我连忙张口拒绝,但疼痛的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身体更是像被压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只得妇人将一叠钞票放在我床头:“那么就给你添麻烦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在妇人带着哽咽的感激话语里,衣袂悉簌的声音渐去渐远。

  门传出了开启的声音,这时我才有力气转过头来,微微睁开眼睛:只见房门关得好好的,完全看不出有人来过的样子。

  ——原来是在做梦啊!因为那个悲伤妇人的形象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以有所思就有所梦了。我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拥好被子继续补眠,可怎样也无法踏实的沉入梦乡,那是因为某种奇怪的沙沙声在我枕边不停的响着,好像……好像一叠坚固有韧性的纸张在不停被翻弄一样……

  坚固……而有韧性的纸张,难道会是——钱!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在近距离的视野里,一只手正百无聊赖的翻动着一叠钞票!

  带着冰冷的拒绝意味的,苍白而陌生的手……

        如果不是头疼、身体又沉重,我早就一下子跳起来了;但是现在我只能沿着着那只苍白的手,慢慢的移动视线……

  我看见了那粒小小的泪痣,像月亮上的阴影,映在那和手一样苍白的脸庞上。

  但是,如果是中年妇人的话,这张脸未免太年轻了吧,看起来简直就和我年龄相仿……

  “你说让我进来,我就进来了。”发现我睁开了眼睛,这个人开口了,声音意外的低沉,俯视我的位置也格外的高。我刚刚那句“你就进来吧”的话,是对他说的吗?看见我困惑的眼神,这个人微微俯下身来:“刚刚你好像有些不太清醒的样子,我再说一遍吧:今天是我妈妈六七回煞的日子,我父亲是个冷酷的人,他不准我办佛事超度死去的妈妈,这是我打工挣来的钱,请你帮我请一些和尚念个经什么的,也算让我尽一下做儿子的孝道。”

  他是……那个儿子!那个长泪痣的妇人的儿子!可那个妇人不是说,她的儿子已经过世了吗!此刻我已经来不及为让陌生男子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样不谨慎的行为震惊了——这个人站在我的面前说他的妈妈已经过世了,而他口中已经死去的妈妈刚刚还在我枕边拜托我请来僧人,为她死去的儿子做法事!

  “你出现在门口安慰我的时候,我就觉得看来只能拜托你了。”这个人带着悲伤的笑脸和隔着雪所见的如出一辙,难道,当时我看见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本人!可是……在我印象中的到底是眼前这样的高挑少年,还是娴雅的中年妇人的形象,为什么一下子弄不清了呢?

  看见我呆若木鸡的样子,这个人有些歉疚的低下了头:“钱我就放在这里了,真不好意思,又不是什么熟人,你不舒服我还拜托你这么麻烦的事……”他郑重的将钱放在我枕边,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间。

  看着他从外面关上房门,我才想起来必须拒绝这件事,一把抓起枕边的钞票,我慌忙起身去追赶那个少年,可是却在下床时一脚踏空……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砉然掠过我脑际,我听见了从自己口中发出的惊叫,这惊叫使我把意识重新握在了手中——背后感到了坚固又温暖的触感,原来我还是好端端的躺在自己床上。

  刚刚那一切……都是梦吗?已经睡意全消的我慢慢的坐了起来,头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痛了,可是落入眼中的东西却惊得我一身冷汗——在我的枕边,整整齐齐的放着……两叠钞票!

       我战战兢兢的伸出手:纸张粗糙的质感仿佛在夸示它们的存在。难道刚刚不仅仅是梦!真的有人穿过满天的白雪,来拜托我为他故去的亲人举行法事吗?可是为什么是两叠呢?难道,那对母子真的都进过我的房间吗?不对啊……

  胡乱的披上冬衣,我一下子推开了临门的长窗,只见厢房外的小天井里,一行几乎被白雪遮盖的足迹从角门慢慢的延伸到我的房门口——是一行……只有一行!

  冰鳍何醍醐说得没错——我果然把不好的东西带回家了!

  进入我房间的应当只有一个人,因为如果那对长泪痣的母子的说辞成立的话,这行脚印应当属于这对来访者中的一个,而另一个,必定是等待超度的亡魂!

  那个徘徊着不肯离去的往生者,是谁!

  我慌乱的穿好衣服,抓起这两叠钱就跑去堂屋,正在那边抄作业的冰鳍听见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火翼,你怎么把那种东西拿在手上?”

  “啊?”我抬的手,手中是那对母子留下的钱,不……不仅仅是钱……

  为什么刚刚没发现呢?那两叠并不都是钱啊!在磨旧的钞票和我的手指间,是一叠花花绿绿的冥币!就在我辨认出的那一刻,那叠冥币像障眼法突然消失一样瞬间腐朽下去,变作层层叠叠的灰白余烬,发出了细小的喀嚓声慢慢粉碎着。

  我吓得一下子丢开手,钞票和纸钱灰烬一起从我指缝间滑落,张皇的飞舞之后,像肥胖的蛾洒着磷粉,凌乱的栖在地面上……

  “不是做梦……果然那对母子里有一个是……他们还要我帮忙办回煞的法事……”我几乎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打断了我颠三倒四的叙述,冰鳍叹了口气:“我大约已经明白了,火翼。所以我让你谨慎一点,凡事照规矩办吧,你看,果然有不好的家伙跟着你回来了!”

  “怎么办啊,冰鳍!”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对于那些家伙我可完全没辙啊!

  “六七回煞也就是灵魂回来确认自己已经死去,告别了亲人,了无牵挂的升天的日子。”冰鳍沉吟着,“既然有人请你帮忙办法事,你就去找师傅们吧!早一点过来就好了,醍醐乘着雪小一点刚回去,不然一手一脚拜托他倒是方便,不过现在你就得跑一趟砂想寺了,反正那里最近。”

  “我怎么敢一个人去!”我一把抢过冰鳍手里的笔,冰鳍不满的拖长了声音:“我要抄两人份的作业啊!”

  “我自己抄还不行吗?”用力把冰鳍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我连伞也没拿就拉着他去了两条巷子外的砂想寺。和平常一样敲了半天边门,醍醐这家伙才不耐烦地出来:“又是你们!你们两个一定要给我添麻烦吗?这里可是寺庙!随便放外人进来,被师傅骂的可是我啊!”

  “怎么办啊,醍醐……”差一点就要哭出来的我已经顾不得这家伙恶劣的态度了,把胡乱捡起来的那叠钱送到了他的面前,“请你拜托师傅们做法事吧!”

  不指望口齿不清的我能说明什么了,冰鳍面不改色的指了指我:“这笨蛋惹上奇怪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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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08 12: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醍醐看情形不妙,只好让我们进了门,穿过回廊去了他所住的供养堂。虽然醍醐平时把这独立的偏殿当作秘密仓库用,但这里原本是放供养之物的,堆满了年代久远的古怪东西,比如拉开抽屉就会出现幽灵的衣橱啦,半夜里会传出笑声的雕像什么的,所以成天总是很“热闹”,即使隔着贴了封印的大门,坐在供养堂旁边的耳房,也就是醍醐的房间里,我还是能听见殿内七嘴八舌的嘈杂声。

  “供养……供养……”这些爱作祟的家伙们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即使平时我都觉得这里让人非常不舒服,更何况是今天,真不能理解醍醐居然能毫不困扰的住在这种地方。

  “砂想寺是修行的地方,怎么能为了钱而帮人做法事呢?”听完了我的叙述,醍醐把我递过去的钞票推了回来,“这件事我会立刻拜托师傅的,钱你就还给人家吧。”

  “可是……”这下我可我犯难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到我房间里来的那对母子中,哪个是人,哪个是那种东西啊……”

  醍醐扬起了刀削般凛冽的眼角:“冰鳍,你家的门户还真谨严啊!”

  冰鳍顿时皱起纤细的眉头:“别胡说!我在堂屋抄作业,哪有闲心注意有没有人进来!”

  醍醐不屑的哼了一声转向我:“不管那么多了,把钱还到那户人家去就行了。

  是十八家那边的人家吧?“亏他还记得那么清楚。

  “对啊……”我点了点头,“可是……我又不知道该防着谁,万一再碰上那种家伙怎么办……”

  “这个啊……”醍醐沉吟起来,耳房被小小的沉默笼罩着,供养堂里的嘈杂声于是渗了过来。零零碎碎的声音里,有一个音节被不停的重复着。这时,拥有比我更敏锐的耳朵,一直倾听着彼岸之声的冰鳍困惑的低语起来:“奇怪……那些家伙们为什么都在说……牡丹,牡丹?”

  “那个啊!”醍醐恍然大悟的笑起来,露出了白白的犬齿,“你们等一下。”

  他走出耳房,只听得隔壁供养堂的大门发出呻吟般的声音,慢慢开启了,在一阵骚动和翻箱倒柜的轰隆声之后,身上还挂着蜘蛛网的醍醐握着一个小漆匣回到了我们面前。

  “就是这个了!”他把匣子放到我面前,“这东西很厉害,那些家伙没一个敢靠近它。暂时借给你用吧。不过还了钱和那家斩断瓜葛之后,就得把它还给我,被师傅发现这东西不在的话,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是什么啊?我低头看了看那个匣子,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般的供养物周围都或多或少的飘荡着无法言喻的异样气息,可这匣子看起来就和一般的首饰盒没有任何区别。我犹豫着打开盒盖,却吓得手都软了,漆匣一下子滚落到桌面上,里面的供养物也掉了出来。

  我可不是被供养物上附着的气息所吓倒,吓了我一跳的是供养物本身——那是一颗白森森的獠牙,可能属于什么嗜血的猛兽吧,但又比一般的兽牙小。这獠牙虽然并没有险恶之气,但却有着咄咄逼人的锐利线条,最可怕的是从苍白骨质的深处沁出殷红的痕迹,像欲雪的黄昏慢慢涌出的阴郁彤云……

  “除了恶心之外,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冰鳍拈起獠牙仔细察看着,“真的能吓跑那些家伙们吗?”

  醍醐露出了讥笑我们这些外行人的神情:“这可是牡丹之牙啊!”难怪那些附在供养物上的家伙们刚刚叫着“牡丹牡丹”。

  “牡丹之牙?牡丹花吗?”我越发觉得这有着柔弱名字的獠牙不可依靠了。

  醍醐夸张地叹了口气:“不要一提到牡丹就想到娇滴滴的花嘛!你难道不觉得吗?牡丹这名字很霸道啊——阳刚的红色。”

  我可不管它是牡丹还是玄牝,只要管用就好,我一心想的就是拿着它去十八家还掉那叠钱,早点和那古怪的人家撇清关系!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雪也渐渐小了,从砂想寺去城南十八家还是来得及的,可冰鳍居然落井下石地说我有牡丹之牙,他不用陪我去也行,赶着回家抄作业去了。虽然觉得挺瘆人的,但我还是握紧那枚獠牙——现在只能依靠它了,冰鳍这没同情心的家伙!

       可糟糕的是,到了城南,一进十八家那条小巷子我就懵了,当时我是误打误撞闯进那户居丧人家的,现在我特意去找还真的找不到了!再加上十八家那边光线一向不好,院落又差不多,我总不能挨家挨户的敲开门,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家吧!

  临近黄昏,雪又下得紧了,淡薄的炊烟已经紧挨着每户的灰瓦上浮泛起来。

  我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徘徊着,明明就在同学家这一带,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户人家呢?

  就我在靠着某扇大门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木门开启的咿呀声,一盆水哗的泼了出来,要不是我躲得快早就变落汤鸡了。泼水的是一位年轻主妇,还没习惯做家务的样子,她见自己差点闯了祸,手忙脚乱的过来查看我身上是否被泼湿:“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不知道正好有人经过!”

  “是我太靠近你家大门,给你添麻烦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庆幸碰上了好机会,“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户居丧的人家?”

  年轻主妇有些惊讶得看着我:“太奇怪了……难道你是来吊唁的吗?”

  太好了,她知道那户人家在哪里啊!正想请这位年轻主妇帮忙带路,却看见她手抚着面颊,露出很难过的表情:“那间院子早就没人居住了,那家夫人一过世,她的前夫就把房子给封了。真可怜,快到六七回煞了,都没个人过来看看……”

  “咦,那她的儿子呢?”我赶紧追问。

  “儿子?”年轻主妇的表情更困惑了,“那家从来就没有过儿子啊,那两口子离婚可能就是因为夫人不生养,后来那位夫人神志也有些不正常了,好像总是在幻想着有个儿子的样子,她的前夫看她可怜,才让她一直住在这里的……”

  那位夫人已经死了,而且,这户人家从来……就没有过儿子……

  那时冰鳍没有注意到任何人进入我家,难道不是因为他太大意,而是因为到我房间的,根本没有一个是人类!可是那对长泪痣的母子留下的钱里,只有一叠是冥钱,另一叠的的确确是人间的纸币啊!

  而且,明明我房前的雪地上,还留着一行脚印啊!不……不对……

  为什么只有一行脚印呢?那位死灵母亲是无法留下脚印的没错,但如果是人类,一进一出,雪地上应该……留着两行脚印才对!可是雪地上只有前往我房门口的脚印——那个儿子进到我家之后,就没有再出去吗?那么他去了哪里呢?就好像,消失在我家庭院里一样!

        那两对母子中的确有一个是死灵,更重要的是,另一个究竟是什么!不像我拿着醍醐给的牡丹之牙,冰鳍可是毫无防备的一个人回了家,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正潜伏在家里啊!

  来不及和那位主妇招呼了,我转身就想往家跑,可那位年轻主妇不紧不慢的声音却在我背后响起:“这就回去了吗,你不还钱了?”

  “来不及了!”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可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我提起过来还钱的事情吗?

  我疑惑的慢慢回头,那位年轻主妇温柔的笑着:“拜托你的事情办得怎样了呢?六七回煞可是重要的日子呢,请师傅做法事了吗?不然往生者是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

  为什么她连这件事情都知道呢?而且,为什么刚刚我没有发现呢——她的眼角,长着一粒清晰的泪痣啊!

  忘记了还可以逃走,我呆呆的注视着那位少妇,她的脸慢慢变化着:女子的柔媚感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身为男人这一点的少年那特有的冷淡与怠惰。

  眼角长着泪痣的少年,拥有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容颜的少年,他分明就是出现在我房间里的那个儿子!原来他并没有留在我家里而是跟在我身后了,脚印是他留下的吧,虽然还是弄不清为什么只有一行,但至少可以确定冰鳍是安全的,而拥有牡丹之牙的我可不怕面前的这个家伙!

  我一下子松了口气:“还好没跟着冰鳍!”

  “还好?”长泪痣的少年扬起了笔直的眉毛,“你好象还没搞清楚状况吧……”

    伴随着少年上扬的尾音,小巷平凡的景象消失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我转头四顾,却只看见卷着鹅毛般雪片的尘雾阻断了我身后的道路,天地骤然间转换成为白茫茫的无垠空间。

   “这是哪里?”我有些慌了,拿着牡丹之牙也会被卷进来吗,这里怎么看也不像人间的样子啊!

  “这里?”少年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十八家啊!”

  “胡说……十八家明明是条小巷子!”

  “枉费你在香川活了十几年,连十八家的来历都没听过吗?”少年的视线横掠过那粒小小的泪痣,“不过来得及……你看看脚下就明白了……”

  脚下吗……我犹豫着,还是依照他的话低下头去:奇怪的死灰色从积雪里浮现出来,平坦的雪地也呈现出不自然的凹凸。我微微的眯起眼睛辨认那薄雪下隐藏的事物,明明应该是很熟悉的形状,为什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呢——淡淡的殷红从灰白的球状、圆柱状和枝状物体内部浮现出来……

  破碎的惊叫从我喉间逃逸而出,明知道倒下只会离可怕的东西更近,可是我还是不能控制的跌坐在地——白皑皑的积雪之下堆积的,那是不计其数的,残破的尸体啊!

  惊恐使我觉得那个长泪痣的少年的声音就像从远处飘来那么不确定:“到底过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可能已经好几百年了吧,改朝换代的时候总是在打仗,困守香川城的军队即使知道没希望了也不投降,于是粮草渐渐吃空了,守军就开始吃人,然后……平民也开始吃人了。也是这样下雪的天气,城终于攻克了,官员检点劫后余生的人,将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女老幼聚集起来重新组成家庭,一共就组成了十八户人家而已——因为是他们生活的地方,所以这一带才被叫做十八家……”
  
       香川竟然有这样的惨烈的往事,这座宁静而安闲的城市,竟然曾经是互相血食的鸠槃荼之城!

  我惊讶的抬起头,只见少年缓缓的走过来停在我面前,从生着美丽泪痣的眼角含笑俯视着已经不知所措的我:“人们总是想最快丢掉战争的记忆……那十八户人家决定往事封印起来开始过全新的生活。大家像害怕打破瓷器一样努力维持着眼前的平静,可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些人家养的鸡鸭无缘无故的变成了一堆带血的羽毛,他们没太在意,或者根本是刻意不去注意;可这种事不断发生,后来渐渐轮到看家狗了,人们这才有点怕了,但他们还这样安慰自己:曾经那么繁华的不夜城毁于兵燹,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活人,一定还有不少战死者化作鸠槃荼饿鬼在废墟上游荡吧……可是让他们真正害怕的事不久就发生了,一户人家的妻子突然失踪了,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内脏已经……”

   “啊啊啊!”我捂着耳朵大叫起来,“不要讲,我不听!”

  少年就好像捉弄同伴成功一样得意的笑起来,但拉开我手的动作却那么残酷:“我很亲切地在给你讲故事呢,好戏正要开场啊!”

  为什么他能碰到我?明明我拥有可以威慑那些家伙的牡丹之牙啊!可还没等我细想,少年的声音又响起了:“对于活下来的人来说,这可是不得了的事——被吃剩的尸体就好像把这些人曾经犯过的罪活生生的摆在面前一样,一下子把他们努力维持的甜蜜生活的幻象给打碎了。这十八家人开始发狂的寻找那个食人者,最令他们怀疑的就是这个被吃掉的女人的养子,人们经常在背地里称呼这少年做鸠槃荼,因为在城池被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的他就曾亲手杀掉他的生母,然后……一口一口地把她吃掉了……”

  已经……完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我下意识的握紧口袋里那颗牡丹之牙……

  “可是少年的养父却坚持说儿子决不是鸠槃荼,人们也只好作罢。可是再也没有人看见那位父亲走出过他家大门。等到人们按捺不住闯进那户人家的时候,他们看见那位曾经那么坚决,那么固执的保护着自己孩子的父亲,已经在他养子的利齿间,变成了鸠槃荼少年血肉的一部分了……”少年清亮的笑声使我茫然的抬起头来,刚刚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年只有单边的虎牙呢,他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比长犬齿醍醐可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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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08 12: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年有些嘲讽的声音持续灌进思维已经完全失控的我耳中:“人们立刻抓住了那个少年,毫不犹豫地把他烧死了。其实仔细想想,他们其实上是想通过抹煞少年的存在来抹煞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吧……可是,和那些罪一样,已经化成鸠槃荼的少年的怨恨不是普通的火焰所能净化的,他的尸灰里留下两颗像兽牙一样锋利的犬齿……人们避讳这件凶事,丢掉了那两颗牙齿,永不再提起少年的名字,就以他全身盛开着红花那样沾满鲜血的样子,称呼那个少年为——牡丹。”

  食人的鸠槃荼少年被人们称为牡丹……那么,在火焰里留下的那两枚兽齿也就是——牡丹之牙!醍醐这笨蛋,为什么会给我如此险恶的东西!他难道是想以毒攻毒,就不怕适得其反吗?更可怕的预感在我心里慢慢发芽——总不会,我面对着的就是……

  长泪痣的少年怠惰地笑着,在我面前慢慢蹲了下来:“喂,你叫火翼是吗?我的牙在你身上吧!”

  “你……你的牙?”我一下子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利齿,预感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是啊!”少年故意夸张地笑了起来,特意露出的单边的虎牙,“呐,也不知谁把我的牙送去砂想寺供养起来的,害我好久没法自由行动,不过七八年前寺里失火让我有了机会,可惜只有一颗牙被一个笨女人给捡到了。托她的福,靠汲取她的血肉和灵气,只有一半本体的我才能短时间拥有实体。这女人真是不错的食物,为了我宁可被当成疯子,连丈夫也不要了,可惜前一阵子她遇上车祸,好在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也不知哪里不对,她没意识到自己死掉,反以为害死了和她一起过马路的我,成了死灵还请你为我做法事,笨透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抚养的居然是让人怕到不敢直呼其名鸠槃荼——牡丹啊!”

  “难怪你和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原来……你又把妈妈吃掉了!”

  鸠槃荼少年牡丹的瞳孔一瞬间剧烈收缩,那散漫的笑意轻易的变成了残酷的冷笑,他不耐烦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不要罗嗦了,把牙齿还给我!”

  “还给你后你就要吃掉我吗?”我用力挣扎甩开他的手,“别开玩笑了,我一点也不好吃!”

  “现在你不说还好我没跟着冰鳍吗?对对!就是这样,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才叫人类嘛!”牡丹突然间又兴高采烈起来,像得到糖果的儿童一样笑得那么灿烂,“别担心,等吃掉你之后我自然会去吃那个冰鳍的!你们的血肉和生气都非常浓厚,也许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也说不定!说起来十八家的血应该已经遍布这座城市了,你们……总不会流着和我一样的血吧……”

  “才不是!我们和吃掉自己亲人的妖怪才没有半点关系!”我不顾一切的大喊。

  刹那间,微笑冻结在牡丹的脸上,他抓住我的手松开了,已经吓到脚软得我却连逃走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呆呆得看着这位鸠槃荼的面孔,看着欲雪的彤云一样阴郁的悲伤渐渐覆盖在他月轮似的脸上:“妖怪……那个时候,我会杀掉亲生母亲,是因为我害怕!我的妈妈就要吃我了,我很害怕!从那天开始我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我很饿!真的很饿!我已经饿昏了!等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在吃了……等发现的时候我的嘴里,已经满是人类血肉的味道了!”

     明明可以看见牡丹眼里的悲哀,但我却清楚地了解到他的悲哀存在于我无法触及的遥远之处,那巨大而深沉的悲哀就像残冬那铅水般的压抑云层,我所能触及的,仅仅是云层间轻快飘落的春雪而已……

  “管他呢,反正我已经看开了,身为妖怪就是要吃人嘛!”片刻间牡丹脸上已经换回了澄明的笑意,他俯下身看着我,“不过不甘心的是……明明人人都做过和我一样的事情,为什么,只有我被称为妖怪呢!”

  我为什么就是想不到呢?这不仅仅是牡丹一个人的罪啊!可是只有他,只有他被剥夺了人类的名字,被当作罪的化身而埋葬!变成食人鬼的牡丹的确应该被称为妖怪吧,可是,并不是只有变成死灵的母亲牵挂自己假想中的儿子啊;就是这吃人的妖怪,他曾经趁着能维持实体的短暂时间穿过积雪的庭院,来请素不相识的我帮他超度那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母亲……

  此刻,明快的表情已经从牡丹长泪痣的眼角退去了,他恢复了那种怠惰的笑容:“我怎样也得谢谢那个笨女人吧,做了这么多年的食物不算……死后无意中还替我找到了这么好的新粮食……”

  打定主意要吃我了吗……我静静的注视着这位鸠槃荼少年,直到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时,我才发现自己正无法控制的哭泣,反复地说着:“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

  “你在可怜谁呢?”一瞬间的惊讶后,牡丹为难的笑了起来,就像安慰我似的,他开始分散我的注意力,“伤脑筋呢,人类一害怕就不好吃了!并没有那么可怕啊,呐,火翼,你听我说——你说一年四季里,哪个季节最可怕呢……”

  “是冬天吗……”好奇怪,不受控制的,我的思维渐渐的尾随着牡丹柔和的语调。

  “不对,你再想想……”在他的劝诱里,我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想控制我乘机取走牡丹之牙,然后吃掉我吗?决不能让他得逞!我用力握紧手里的兽牙,锋利的齿尖渐渐刺破了我掌心的皮肤……

  伴着慢慢清晰起来的思想,温热的血液渐渐沾湿了我掌心……

  突然间,狂暴而温暖的风从我身后席卷而出,牡丹的身上顿时爆出一连串苍白的火花。他愤怒的惊叫着:“原来你是诱饵!”一把抓住我急速飞掠,灼热的利刃霎时划破雪的幻境,薄雪覆盖下的尸山血海一下子消散了……

  “居然聊这么久,火翼你要和鸠槃荼喝茶吗?”伴着不耐烦的粗暴声音,两道熟悉的人影从雪雾中缓缓浮现出来——那是醍醐和冰鳍!

       “你在我的牙齿上动了手脚!”牡丹怒视着醍醐,咬牙切齿地说。

  “我知道你就喜欢火翼他们两个这一型的!”醍醐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如果我亲自出马你一定早就躲远了!不过火翼尤其没本事,我就在另一颗牙上动了点手脚。虽然你看起来像个人,但本体只是两颗牙中的一颗而已,只身体要受到一点伤害,她手里的牡丹之牙就会立刻牵制住你!”

  “也就是说,冰鳍,一切都是你和醍醐串通好的?”我开始冒火了,难怪一回来就看见向来不和的醍醐和冰鳍相安无事,“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十八家的事情,所以才让我去那边借寒假作业!”

  “反正……反正不会有事的啊……只要你一有什么问题,牡丹之牙立刻就会引导我们进入这妖怪的空间的!”冰鳍显然有些心虚了,“大不了……大不了还是我来抄两人份的寒假作业啊!”

  “什么不会有事,我现在在他手上,就要被吃掉了啊!还要寒假作业有什么用!”如果现在可以自由行动,我早就把醍醐和冰鳍都暴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恨了!

  “没问题的!”醍醐得意洋洋的大笑起来,他慢慢的摊开手掌,一团巨大的萤火从他掌心飞出,渐渐舒展成人的形状:那是普通的灵体,可能因为力量太微弱了吧,呈现出即将消散前的半透明状态——一位娴雅的短发夫人,她的容颜和牡丹如出一辙,端正的眼角有着一粒美丽的细小泪痣……

  “妈妈!”我听见了牡丹毫不犹豫的这样呼喊着,一直张口闭口说着“那个笨女人”、“食物”的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呼喊这“笨女人”为——妈妈!

  “真是巧呢!你拜托火翼帮你找寺庙做法事,超度这个亡灵,火翼找的恰好就是我们砂想寺!”醍醐握着左手,控制紧闭双眼的死灵,“也就是说,这魂魄恰巧被我们照顾着呢,很麻烦啊……被鸠槃荼吃掉的人,魂魄是没法得到解脱的!”

  “未免太卑鄙了吧!和这笨女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要把她怎样!”牡丹失去了一贯的怠惰悠闲。

  醍醐笑得有些无赖:“我们交换吧!我很吃亏哦,你手上那个可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别开玩笑了,对方怎么可能答应!老实说醍醐手上的才是没价值的砝码,牡丹要根本没法牵制对手的死灵干什么!

  可是出乎意料的,仿佛幻听般,不易觉察的叹息飘过了我的耳边。钳制住我的手放开了,还没反应过来,牡丹已经丢下我,一步一步的向醍醐走去……

  不能过去!一旦过去的话……一旦过去的话……这没有答案的呼喊哽在喉间,我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口是心非的妖怪,他选择的不仅仅是死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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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2-2008 12: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俯视着毫不畏惧的停在自己面前的鸠槃荼少年,醍醐冷笑着,他控制死灵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不可以!”伴着冰鳍指向不明的阻止,就在眨眼之间,醍醐那凶狠有力的指尖带着呼啸的寒气,猛然贯穿了牡丹的胸膛……
        死灵也好,妖怪也好,都不会流血吧……所以,即使大朵大朵鲜艳的红牡丹盛开在鸠槃荼少年的身上,雪地上依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伴着牡丹无法压抑的小小呻吟,迅捷的手指已经毫不费力的没入他身体。醍醐惊讶的表情告诉我牡丹根本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就好像主动迎向那甘美的死亡……

  仿佛执念般,濒死的牡丹握紧了醍醐的手腕,泣血般的低语着:“放过……放过我的妈妈……”

  “我听见……儿子在叫我啊……”这一刻,早已失去力量的死灵出乎意料的发出了清晰而焦急的语声,“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我的儿子!”

  此刻的我只能捂住嘴唇,压抑着快要脱口而出的哽咽声;一直冷静的注视这一切的冰鳍此刻垂下了单薄的眼睑,他的声音是还那么镇定:“对不起,不得不告诉你……之所以看不见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你们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已经死掉的人,是你……”

  极短暂的惊讶之后,欣喜的笑容淹没了妇人的脸庞,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真的吗……死掉的是我,也就是说,我的儿子没事对吗?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那个人不是你的儿子,他只是吃你的生气和血肉的妖怪而已……”被醍醐穿透了胸口的牡丹突然发出变了腔调的大喊,过度的使用力量使得大量虚空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别胡说!”长泪痣的妇人打断了牡丹的话,即使如此她好像也听出了那是她儿子的声音。这位娴雅的妇人闭上了眼睛,她变得透明的脸庞上露出了那么慈爱,那么幸福的微笑:“傻瓜……哪个小孩子不是吃自己父母的血肉长大的呢?”

  这句话、这个微笑用尽了妇人全部的力量。一瞬间她变回了巨大的萤火,仿佛无比依恋般,盘旋着穿越不断飘落的白雪,渐渐消失在彤云密布的天空深处……

  不是说被鸠槃荼吃掉的人是无法得到解脱的吗?难道这位妇人不是被牡丹吃掉,而真的是死于交通意外!

       “哪个小孩子不是吃父母的血肉长大的……”重复着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的话语,牡丹微笑起来。


  “很遗憾,我不是……”醍醐剽悍的五官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淡神情,他猛地从牡丹的胸口抽回手,伴着虚空的鲜艳红花轰然绽放,牡丹的身体像失去阳光的树影般一下子消失无踪。


  露出白白的犬齿,醍醐的笑脸像猎食成功的猛兽般冷酷而无邪,他摊开五指,毫不留情的倾侧手掌,一堆毫无生气的苍白的粉末和雪花一起纷纷扬扬的的撒落下来……


  这就是牡丹的本体吧!那个孤独的妖怪已经不在了吗,哪个世界里也不存在了……


  “牡丹!”我忍不住握紧拳头大喊起来,却感到掌心一阵刺痛;慢慢的举起手,一枚洁白的兽牙躺在我早就被割伤的手心,虽然从骨质内部渗透出的淡淡殷红已经再也看不见了,但锋锐的齿尖还沾染着一点血迹……


  “真多事,没有你的血供养的话,这鸠槃荼早就完蛋了!”醍醐不顾我的反抗抢过那枚兽牙,但却小心的把它放进自己口袋里,“现在让他睡个好觉作个美梦,真是太便宜他了!能寂师傅也是,一直说那家伙的气息太弱找不到,让他出来混了七八年,害得我现在要费那么大周章!”


  砂想寺的方丈僧能寂大师之所以隔这么久才收服牡丹,真是因为气息太弱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吗?


  “下一回……要过一个更幸福的人生啊!”看着融入白雪的灰烬,又抬头注视着萤火消失的天空深处,冰鳍很难得的微笑起来,缓缓地说。


  渐渐稀疏的雪花降落在恢复原状的这条名叫“十八家”的青石板小巷中,这里虽然曾埋葬着劫后余生者的记忆与罪孽,但此刻,炊烟安详的缭绕着,每家每户的厨房里传出温馨而欢快的锅碗瓢盆之声——牡丹说得没错啊,也许我和冰鳍,也许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流着鸠槃荼的血,那是无法消除的罪业,但那不重要!只要拥有温柔包容的心,世界是这么辽阔!


  我突然笑了起来:“对了,一年四季,哪个最强大呢?”牡丹曾经问我一年四季中最强大的季节是哪一个!当时恐惧万分的我错误的回答了“冬天”……现在,我知道正确的答案了!

     “当然是春天啊!”虽然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不相干的问题,冰鳍和醍醐还是异口同声地回答,话音一落他们就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真没办法,就算为了一时利益走到一起,但不和就是不和,对头就是对头!


  不过他们还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正确答案呢,四季里最强的就是春天——冬天拥有强大而锋利的爪牙,但春天却能用那小小的獠牙,一口一口的把它吃掉,所以,很厉害呢……

  残冬的阴云很快就要散去了,会随着这场明净春雪降临吧——那强大而温柔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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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2-2008 02: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有爱,才能消除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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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2-2008 09:2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No.196)时雨山

     “怎么办啊,彻底没法发动啦!”呆在老旧的吉普车上的我,耳中传来了阿潮姑丈夸张的喊声。紧接着,在车前帮忙的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就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他一把将满是油污的工作手套狠狠地甩在座位上,抱着手臂用力坐在我身边:“我早就该知道这个要晚辈照顾的家伙根本不能取信!”

  “有这么糟糕吗?”我探出头去看车外的状况——我们现在正处于棣棠岳山麓中,被称为时雨山的地方。作为世界闻名的风景区,棣棠岳时时刻刻也挤满了来观赏高山深壑,奇松怪石的游人。但这方圆近千平方公里的区域内,真正向游人开放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包括时雨山在内的更宽广的区域都被划作了保留区。可能因为高度的关系吧,这座山常被淹没在天下闻名的棣棠岳云海里,和保留区的其他部分一样,山上除了世居的山民之外,就只有在这里建工作室的艺术家和师匠们。

  自称是画家的阿潮姑丈,刚从一个朋友的手里低价买来一间位于时雨山中的工作室,便迫不及待的想体验一下;不巧家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要上班,生活能力几乎为零的他,只得求学校因故放假而闲在家里的我和冰鳍同行,说白了就是给他做饭洗衣服什么的。可离谱的是,阿潮姑丈竟然连路也认不清,在崎岖的山路上漫无目的的兜了几圈后,临近黄昏时,那辆借来的老旧吉普终于罢工了。

  “你们呆在车上哪儿也别去!我去前面看看,不远处就该有间房子的,也许能叫上人帮忙!”阿潮姑丈这样吩咐我们。正在赌气的冰鳍完全不理他,无法想出更好解决办法的我,有些担心地要姑丈千万小心——因为,山是充满灵气的地方,而这座山给人的感觉,相当怪异……

  好像那无声无息,雾一般的细雨,是随着我们进入时雨山而降临的。棣棠岳那华丽鲜烈、盛气凌人的秋色到了这里突然纤细优雅起来,静默在一片有些寂寥的烟气里。这就是笼罩着时雨山的云海吧,从内部看起来,云和雾一样难于分辨。云层外可能是明媚的晴天吧,所以夕阳的光将这烟雨染成了淡淡的杏色……

  可时雨山的气却丝毫没有宁静的感觉,相反在不停的奔突流窜着,好像在寻找着看不见的出口。无法听见来自彼岸的喧嚣的我,在看见冰鳍有点辛苦的掩上耳朵的时候,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更浓了……

  “它们在说什么吗?”我拿开冰鳍的手,冰鳍摇了摇头:“只是在尖叫而已……”然而他话音未落,一丝细小的颤动便从我脚下传来,象石子投入水面一样,这丝颤动被扩大成了轻微的震动;迅速的,震动变成了整个吉普车在晃动,放在仪表盘上的小摆设啪的一声倒了下来;我惊讶的看着冰鳍:“地……地震吗?”

  “怎么可能!”同样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的冰鳍也明显的慌乱起来,转眼间连山道两旁的大树也开始东倒西歪,路面上的石子跳跃着不停的敲打车底,吉普车的晃动变成了让人无法保持平衡的摇撼!耳中……传来了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的声音……

  “有什么过来了!”扶着前排座位的椅背,冰鳍努力保持平衡,慌乱中我抬头向前方看去——巨大而迅捷的赤红色影子,闪电一样,从山道的那一头疾驰而来……

     矫健的奔跑姿势,随着四肢得舒展而运动起来的匀称肌肉,从离弦之箭般的紧张感里却透出一种华丽的悠闲与慵懒,恐怕是上不会有哪一种动物再有这样近乎完美的奔跑姿势了——是豹啊!可这世上会有这么庞大的赤豹吗?然而等不及细想,这狭路相逢的巨大猫科动物就已经撞上了我们的吉普车……

  猛烈到几乎让人失去意识的碰撞……然后,泛着夺目光泽的赤色烟气无声的掠过玻璃车窗,像飞机穿越云层时的感觉一样,我们的车,被赤豹吞下去了吗?

  在剧烈的摇晃中等待那夺目的赤影消失,那短短的时间却像太阳运行了一个周天般漫长……好不容易等车厢稳定了一点,我正想回头去寻找赤豹的背影确定那是否只是幻觉,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到发动机箱上的冲力,却使我整个人随着车体前倾。片刻后那种冲力接二连三的降临了——一群敏捷的动物正不断的撞向阻碍了它们去路的车子,有的轻盈的踩着车顶跳了过去,有的在撞上挡风玻璃时顷刻化做了一团混乱的色块,这不成形的团块顺着车体向后流动着,渐渐重新凝结成原来的形状,再次开始飞奔——那是一群斑斓的灵猫!如同赤豹的眷属般,迫不及待的追随着那疾驰而去的影子……

  “糟了!它们是从姑丈那个方向过来的!”毫无规则的冲撞里,回过神来的冰鳍突然惊叫起着,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打开紧闭的车门。我阻拦不及,伴着困顿的声音,门弹开了……

  摇撼,停止了——毫无存在感的兽群涌进了车内,视野被淹没在一片斑斓陆离的色彩里……下意识的遮住眼睛,我的脸上,感受到潮湿而虚空的触摸……

    带着山林特有的腐烂树叶和新鲜树汁那复杂味道的潮气漫过我喉间,涌进肺里,是……雾气吗?移开遮着脸的手,我的眼前呈现的是被淡薄的雾气笼罩的山径——那温柔的杏色的山岚裹着雨雾,静静的濡湿了已显出一丝枯萎的征兆的苍翠树丛,一切,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平静……

  赤豹和灵猫,刚刚经过的云团吗?是雾气凝结而成的,云海的幻觉……

  我想下车看个究竟,却差一点撞上突然停住动作的冰鳍的后脑勺。“干什么啊!”我不满的抱怨着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车外,却也被眼前的所见一下子夺取了心神……

  和我们的视线水平的地方,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淡泊而透明的瞳孔不带任何表情的注视着我们,却让我们一瞬间产生这样的错觉——仿佛在多看一秒,我们的灵魂,就会被吸入那氤氲而湿润的琥珀色深渊……

      从没有见过这样,一时分辨不出性别的,近乎魔性的美人——吉普车的底盘相当高,能和坐在车上的我们视线齐平,这个人的个子一定非常高挑颀长;天气已经很凉了,她却还穿着牛仔裤和登山穿的厚质料的白衬衫,背在单肩上的大竹篓中,一些清澄的蓝色小花弯弯曲曲的从竹篓里探出头来,那些是开在秋日霜前的野花——露草;纤薄的蓝色花瓣缭绕在她随意不拘剪得很凌乱的短发边,那发色与色素淡薄的眼睛形成强烈的反差,是完全不反光的深黑色,这更反衬出那长久浸润着时雨山水气的白色丝绢般的皮肤。

  “车抛锚了,你们家大人呢?”从那散发着强烈冷淡感的嘴唇中,飘出的是相当低沉的声音,介乎成熟的美女和凛然的少年之间,如同醇酒一般。这一刻,我听见自己的明显加快的心跳声和冰鳍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我们家大人上前面去找人了,可刚刚那是什么啊……赤红色的……”我还没说完,冰鳍突然大声打断我的话音:“我们家大人很快就会来的。”这回答让我立刻意识到他此刻的担心——这位在赤豹和灵猫的幻象之后出现的,没有尘世感的美人,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

  “天很快就要黑了,你们不能呆在这里。”拥有净水般的容颜的美人依然面无表情,“下来跟我走。这里只有一条山路,前面的葛垣工作室走五分钟左右就到,你们家大人可能已经在那儿了。”

   我和冰鳍异口同声地说:“不要问我,问我们家大人!”这是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教我们的话,当无法分辨面对的家伙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就这样回答。

  “火翼——冰鳍——”阿潮姑丈的欢呼突然从山道另一头传来,他兴冲冲的边跑边喊,“前面的葛垣工作室愿意收留我们啊!”

  葛垣工作室,真的存在啊!我和冰鳍面面相觑。琥珀眼睛的美人则转身,用周到而冷淡的礼貌向姑丈打招呼:“关照了。我是晴岚,葛垣师匠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丈夫。”

  “原来是嫂夫人啊!说‘给您添麻烦了’,火翼、冰鳍!”姑丈连忙按低我和冰鳍的头行礼。我这才注意到这位名叫晴岚的美人脖子上挂着一根细银链,坠着一个类似戒指的坠子。想想也真失礼——我和冰鳍居然把人家的妻子当成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

  “请跟我来吧。”晴岚转身在前面领路,她肩上竹篓里的露草像蓝色的流光眩惑了我们的眼睛。

  “葛垣师匠?”冰鳍有些疑惑的发问,“不会是那位复兴了古代染织技法的师匠吧?”

       晴岚点了点头,阿潮姑丈立刻很懂行似的炫耀起来:“就是那个有出色表现的染织师匠!葛垣师匠染的蓝色就好像有生命一样漂亮,许多有名的设计师都想和他合作呢!”

  “难怪采这么多露草!”我恍然大悟,“是用来做蓝色染料啊!可是为什么不用山蓝呢,露草染虽然很漂亮,可很容易就褪色了……”做通草花的祖母也曾教过我们一些简单的染法,和朴实的山蓝不同,露草染不但很难掌握,而且非常难于保存。

  只知道从店里买颜料的姑丈立刻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又美丽又容易褪色,那不就像誓约一样吗?”我吐了吐舌头看了冰鳍一眼,他也露出了对姑丈的文艺腔不能忍受的表情。然而山道上那渐渐变得浓厚的雾气里里,却传来了晴岚那让人心荡神驰的美声:“……所以,才珍贵啊……”

  葛垣师匠的工作室果然就在前方不远,和宽敞的染坊比起来,师匠夫妻俩人住的木结构小屋就显得又朴素又局促,然而门前晾晒的深深浅浅的蓝色织物,却给这几间房舍平添了一份幻境般的感觉。在门口整理织物葛垣师匠容貌相当温和,但却有着一双神采悠然而飘忽的眼睛,比起自称是艺术家的阿潮姑丈要有艺术气质得多了。此刻师匠穿着和晴岚一样的厚衬衫和牛仔裤,也挂着相同的戒指吊坠;比高挑的妻子还要高出许多的他,可能时常要低头和人讲话的关系吧,总是微微驼着背,这习惯动作为他平添了几分笨拙的亲切感。

  葛垣师匠一边很认真的向姑丈感叹着时雨山气候潮湿,建古法染坊比较适宜,但做绘画工作室就不太好了,一边把我们带进不太宽敞的客厅里,那没怎么修饰的客厅和他本人一样传达出动物毛皮般温暖的诚意。然而,就好像有一根针扎在这柔软的毛皮里一样,客厅一角坐着一个和气氛格格不入的中年人。用厚实粗糙的登山服装掩盖着剽悍矫健的身体的他有着严峻的五官,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却从慢慢转过来的眼神里迸射出凌厉的压迫感。在看清这个人手中拿着的东西时我吓得停住了脚步——那是一张不小的弩机!这个人,是猎人吗?在棣棠岳打猎是犯法的啊!

     “老兄,这就是传说中的弩机吗?”凡事都没什么紧张感的姑丈好奇的去摸猎人刚从弩机里取出的箭簇,“虽然箭是木头的,但用弩机射出去还是很危险吧!”

  猎人无言的打掉了姑丈的手,在对方酷烈的眼神下自讨没趣的姑丈尴尬的笑着:“别那么冷淡嘛,咱们说不定会常见面呢,我刚在附近买到工作室哦,相当好的价格呢!”

  猎人的眼神里夹杂着同情和嘲笑:“你上当了,谁会愿意留在有那种东西出没的时雨山!”

  “那种东西?”我忍不住说,“是不是——红色的豹子和一群彩色的山猫……”

  “火翼!”冰鳍猛地将我拉到一边,好像故意让别人听见似的大声说,“你说这种梦话不怕别人笑吗?”比起始终学不会谨慎的我,冰鳍他还在小心戒备着,灵气聚集的山始终是不能放松警惕的地方。

  果然,猎人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冷笑声:“你看见了吗,那些东西?”他拿起弩机,慢慢的起身向我们这边走过来,那似乎隐藏着什么重大秘密的气势使我和冰鳍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不断逼近的身影,仿佛被钉住了似的无法动弹……

  “可以吃饭了,大家。”晴岚那波澜不惊的声音从门口响起,葛垣师匠正和她一起将准备好的饭菜拿进客厅里来,猎人立刻停住动作:“你们吃吧,我不饿。”他冷淡的说着退回了原来的座位。好像压在胸口的巨石被移开一样,我感到了冷汗从额角缓缓的滑下……

  碰上了这样的事,即使晴岚的烹调手段再高我也食不甘味,再加上身边的冰鳍狠狠地瞪着我,不用他瞪我也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惹上麻烦了……

  就在吃着晚饭的时候,天迅速的黑了下来,没有任何现代照明工具的野外,这间小屋就像荡漾在漆黑的河面上的一叶光之孤舟。黑夜会让人联想到朝向彼岸的宽广无比的裂口,姑丈好奇的望向朝着山林的窗外:“不会吧,夜已经这么深了吗……”

     葛垣师匠露出宽厚的笑脸:“虽然不早了,但一般还不至于这么暗,今天是起雾了……”

  “也就是说,那个家伙要出现了。”还没等师匠进一步解释,墙角就响起了猎人阴郁的话语。伴着他张紧弩机的冰冷声音,我慢慢推开空掉的碗向师匠夫妇说了声多谢款待,正埋下头不知道要将自己的恐惧藏在那里,却听见背后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猛地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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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2-2008 09:3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冷了太冷了!这讨厌的雾,全身都湿透了!”连珠炮似的抱怨声把我失礼的惊叫声给盖了过去,一位穿着很鲜艳的登山服的年轻人甩着湿漉漉的衣袖走了进来。仔细看,说他是年轻人有些不太恰当,应该是打扮得比较年轻吧,这不速之客大大咧咧地坐到了猎人对面的椅子上,将一架老式的照相机放在身边:“来山上取景却碰上这种天气!打扰了,你们哪一位是主人啊?”

  “一起来吃点吧。”丝毫不在意对方不礼貌的态度,葛垣师匠热情的邀请这位不可一世的摄影师共进晚餐。摄影师摆了摆手:“我可没空吃饭!借你的地方歇个脚,我马上要去拍了不得的东西!”

  “了不得的东西?”姑丈立刻来了兴趣,他迅速消灭碗里的食物,向师匠夫妇简单的道了谢之后就凑到摄影师的身边:“是什么是什么?”

  摄影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但从他得意洋洋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与其说他不想讲,还不如说他故意卖关子。终于,他摆出了讨价还价后终于以合适价格卖出商品的生意人的表情:“就告诉你吧,我要拍……时雨山的那个家伙。”他故作神秘的态度引来了猎人的一声冷笑。

  姑丈不满的看着猎人和摄影师,“你也是他也是,都说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啊!”

  像看见竞争者的商人一样,摄影师很不情愿自己的信息垄断权被别人分享,他微带敌意的瞥了猎人一眼,用一种炫耀的口气:“那个家伙,就是时雨山的……山鬼啊!”

  山鬼……就是那些赤豹和山猫吗?这个疑问又一次浮现在我意识表面。“火翼!我们一起帮晴岚洗碗!”冰鳍突然抓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

  葛垣师匠笑了起来:“小孩子不用做那么多事,来来,我们一起在这里听他讲怪谈!”

  “我可不是在讲怪谈!”摄影师不满的反驳,“你们这些人,难道没看过屈原的《山鬼》吗?”虽然他抬出这么伟大的人物,但只是中学生的我和冰鳍,也还是不配合的摇了摇头。

  摄影师流露出了我们这些没文化人的怜悯:“那是山林的妖精等待他人间恋人的情歌。相当诱人啊——披着香草织成的衣服的美人,乘赤豹兮从文狸——乘着赤色的豹子,带着一大群花纹炫目的山猫!”

  “哈哈哈……好野蛮的美女啊!”姑丈大笑起来,“怎么说也是编出来的吧!真的有这样的女人,谁敢接近啊!你居然还相信,还要拍什么照片!”

  不是……编出来的那么简单!我和冰鳍惊讶的对看了一眼——赤豹和文狸,我们在山道上的车里,曾亲眼见过!如果连古代诗歌也这样写的话,那么,这群有着云雾般实体的异兽,就不只是我和冰鳍的幻觉!可是……根本没有什么穿香草衣服的美女,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

     杯子轻轻放在茶几的声音惊回了我的思绪,已经收拾完碗筷的晴岚为每个人准备好了自家煎的清茶,照顾完客人后她捧着自己的杯子挨着葛垣师匠坐下,屋子里的七个人便都围在了茶几边。

  见姑丈不相信他的话,摄影师大声争辩起来,无论引经据典还是胡搅蛮缠,姑丈就是要他拿出证据来,猎人始终寒着脸一言不发,葛垣师匠则带着宽厚的笑容看着像小孩子一样斗着嘴的姑丈和摄影师,晴岚有些疲倦的紧靠着师匠微阖眼睛,虽然她没什么表情,但给人的感觉却相当幸福。冰鳍严峻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我没来由的觉得,如果能和师匠在一起,我们也许能平安的等到明天云开雾散。

  然而平静在一瞬间被打破了——被姑丈激怒的摄影师声音突然喊出了令我和冰鳍脊背发冷的话语:“证据?证据?我就是证据!我亲眼见过那个山鬼!”

  一时间,沉默笼罩在不那么宽敞的室内……很快,姑丈拼命忍住的笑声划破了无声的薄冰:“别开玩笑了!编故事骗小孩子啊!”

  “相信也好,不信也好……”摄影师失去了刚刚那种洋洋得意的神情,他的嘴角抽搐着,“我在山里取景的时候曾经遇上大雾差点摔死,是她救了我!我甚至还和她生活过一段时间!”

  “她一定很美丽吧。”好像安慰摄影师的情绪似的,师匠缓缓地说。

  不那么自然的得意表情再一次浮现在摄影师脸上:“当然!这世界上没人比她更美!”

  姑丈立刻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吹牛!真那么漂亮你还舍得离开她?”

  “成天看着同一张脸,再漂亮也会腻!”摄影师僵硬的笑着,“我可不想呆在与世隔绝的荒山野岭,她又不陪我下山!跟我走有什么不好?一起去城市里的话,她一定会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的!”

  “想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的,是你自己吧!”师匠交错十指撑着下巴,眯起了他飘忽的眼睛。

  摄影师的脸蓦地红了,突然间他蛮横的喊了起来:“那……那又怎样!我在山上陪了她那么久,她也总该回报我一点吧!现在呢?人人都笑我编故事!说我发疯,弄得我在混不下去!就算没法带她下山,我也一定要拍到她的照片!我要弄到手的,是该属于我的东西!”

     出人意料的,一直沉默的猎人从喉间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别做梦了!带她下山?她能跟你走吗?她可是……妖怪啊!”

  妖怪……我感到身边的冰鳍轻轻的点了点头,看来他和我一样更同意猎人的说法。

  猎人习惯性的摩挲着弩机,暗色的木料已经泛出金属般的光泽,他刀锋般的视线划过了身边所有的人的脸:“我们那里,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同样是一个男人在山里遇上大雾,摔了个半死却被个美女救了,深山里哪来美女呢?那男人明白这女人一定是山鬼,可那女人实在太漂亮,这男人还是和她好上了,男人伤好了之后惦着回家,山鬼知道留不住他便和他约定,绝对不能把遇见她的事告诉别人。那男人回了家里,娶了和邻村的姑娘,日子过得挺不错,还有了两个孩子,渐渐的他就把和山鬼的约定忘了。终于有一天,他一个不小心把山鬼的事告诉了媳妇,立刻,那媳妇就显出了妖怪面目,乘着红色的豹子,带着一群大小妖精,要多可怕就多可怕!原来这媳妇就是那山鬼变的!无论男人怎么哀求,妖怪还是带走了他的孩子!这该杀的妖怪!”因为说故事而分心的猎人,在整理铉线的时候脱了手,弩机发出了尖锐的鸣声。

  “是那个男人不对吧!”阿潮姑丈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我觉得妖怪还比他有人情味!”

  猎人慢慢抬起冷酷的眼睛,看起来充满了威胁感,姑丈则满不在乎的笑着站了起来:“师匠,请问洗手间在哪里。”葛垣师匠微笑着指了指大门外,接着迅速的向姑丈伸了伸大拇指。

  猎人还想说什么,晴岚慢慢的坐直了身体:“大家……还是不要再说这个了吧,不是有这种说法吗,总是说某个东西的话,它就会真的出现的。”

  晴岚的话提醒了我——以前讲怪谈时,彼岸世界的家伙们都会兴高采烈的围上来,这里又在灵气聚集的山中,照理说应该会聚拢过来许多精魅才对,可是,到现在为止,它们一个也没出现!我靠近冰鳍耳边正想讲这个,他突然低声打断我的话:“火翼,你听见什么了吗?”

  我停住了动作,仔细倾听——传入我耳中的,只有树叶上凝聚的太多的水汽汇成水珠,滚落在地的啪哒声,以及烧茶的小泥火炉里木材的噼啪声。我疑惑的看向冰鳍,他慢慢的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有什么……过来了……”

    一瞬间,我面前的杯中的茶水出现了细小的涟漪,渐渐的,连放在茶几上的杯子也轻轻晃动起来,发出微弱的嗒嗒声。在雾气弥漫的山道上,我曾感受过同样的震动——那是云气的赤豹出现的前兆!

  “姑丈还在外面!”冰鳍站起身来冲到门边打开大门,借着屋内的灯光,我看见屋外洗手间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门前的空地上,承夜露的织物不安的飘荡着,哪里也不见姑丈的影子!

  “阿潮姑丈!”扶着开始摇晃的门框,冰鳍放声大喊,他的声音迅速被浓雾充塞的山林吞没……

  “她要出现了!”摄影师猛地抓起放在身边的照相机,推开门边的冰鳍冲入了浓稠如沥青般的夜雾里。看着摄影师的身影像破裂的细小的泡沫一样,阻拦不及的冰鳍茫然的回过头看着留下来人。沉默笼罩的室内只能听见物件震动发出的机械声音。“他会不来了。”眼神阴郁而热烈的猎人说出了所指不明的句子,像强调主人的话语一样,那弩机的铉线发出了嗜血的鸣响……

  葛垣师匠迅速但不慌张的站了起来,伸手拿过放在壁橱上的大型电筒:“晴岚,你陪着这两个孩子,我去把他们带回来!”

  “可是……赤豹……”既担心姑丈的安危,又不愿萍水相逢的师匠涉险,我忍不住大声阻止,然而葛垣师匠却一反常态失去了温和的态度:“比起什么赤豹,夜晚的山林对人类来讲更可怕啊!”

  晴岚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将站在门口的冰鳍拉回来按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然后,对师匠点了点头。葛垣师匠笑着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提着光线强烈的手电筒跑出了大门。

  “都是傻瓜,铁定会被吃掉。”坐在我们对面的猎人托起了弩机,向着我们的方向比划着瞄准的姿势。我的背后传来晴岚淡淡语声:“不要吓到小孩子。”

  猎人从喉间发出岩石滚落般粗糙的笑声:“你错了,我并不是想吓唬人的……”伴着一声尖锐的呼啸,我的脸颊顿时感到一阵灼热的疼痛,我听着木箭没入板壁的声音,抬手抚过面颊,茫然的看着留在指尖的红色液体。

  “流血了……好,这一个排除。接下来,是这一个——”猎人缓缓的将弩机对准了冰鳍,“在山里,来历不明的家伙即使是漂亮的少年,也是危险的啊……”

     “住手!”晴岚凛然的呵斥声并没有对对方产生任何影响,赤豹临近而不断增强的摇晃里,猎人不为所动的瞄准着:“是人类的话就不要害怕!这桃木的箭簇,山鬼只要一接触,就会化成灰的!”

  这个人……他疯了!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木箭簇,只要一点点失手,对方也会被射死啊!

  猛然间,好像有巨大的岩石撞中了木屋一样,一阵无法想象的冲击降临了!茶杯倾倒摔碎的声音里裹挟着失去目标的箭簇射入木板的声音,没有得手的猎人咒骂的努力保持平衡,再一次举起了弩机,他那狰狞的表情,在一瞬间被一片夺目的赤红烟气淹没了——是赤豹降临了,它穿越了敞开的大门!

  晴岚从背后拉起呆坐在椅子上的我和冰鳍,不顾一切地朝门的方向跑去……

  到底有没有离开师匠的家呢?已经无法分辨了,像行走在云端一样,我们正行走在赤豹的身体里吧……散发着内敛的光芒,没有存在感的红雾笼罩了眼前的一切,虽然不像黑夜那样伸手不见五指,但如果不拉着手的话,彼此离开几步就有可能走散,再也找不到对方!

  晴岚沉着的拉着我和冰鳍,小心移动着脚步,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动声色的她,没来由的让人安心。

  “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山鬼吧!”完全被猎人藐视了的冰鳍已经回过神来,发出了愤怒的低语,“说到底,是那两个人的执念的化身!”

  “我不知道。”晴岚平静的回答。不会那么简单吧,可是再怎么说赤豹和文狸我们也亲眼见过啊!正想这么反驳的我突然脚下一滑,因为踩到了什么东西而差点跌倒。

  这东西的触觉……是易损坏的人造物的触觉……我慢慢低下头——不太清晰的视野里,一台已经跌碎了的老式照相机躺在我脚边!

  凑过来查看的冰鳍吃了一惊:“是刚刚那个人的……照相机!”

    那么……那个人应该在附近吧?忐忑的向前移动着脚步,我们寻找着那个摄影师的身影,随着红雾里能见范围的推移,一团不太清晰的阴影出现在前方的地面上:像人一样的轮廓,还有登山服鲜艳的颜色……

  “不要看!”猛然间,冰鳍松开晴岚的手,从背后遮住了我的眼睛。可是……我已经看见了啊——虽然那登山服的颜色依然鲜艳,但那布料早已经破碎而朽烂,包裹在风化了的衣服里的,那绝对不是活着的人的身体,甚至……不是刚刚死去的人的身体……

  红雾……穿过了裸露在外的泛着青光的白骨。

  那髑髅还在心满意足的笑啊!指骨间正紧紧握着被胡乱的拖出来的胶卷,可能胶卷上曾经留下过他渴求的山鬼的形象吧,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些胶卷早已曝了光……

  “怎会的……他刚刚不是还坐在屋子里……和我们喝茶谈话吗……”破碎的呜咽从我的喉咙里散逸出来,冰鳍的声音也变得有点急促:“可是他并没有吃饭,茶水,也完全没有动过……”

  “看起来死了很久了。”晴岚依然用恬淡的声音,“可能是遇上山难,早已经死掉了吧,山里经常徘徊着这些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人……”

  冰冷的寒意滑过了我的脊背,不可遏抑的,我断断续续的说:“我们……是不是也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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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2-2008 09: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要胡说!”冰鳍激烈的话语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慌乱,“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离开这片雾!”

  “那里……”晴岚空着的手缓缓的举了起来,她纤长的指尖所指的前方,一片清澄的蓝光从红雾里依稀浮现出来。

  下意识的,我们向着那片纯净的蓝色奔跑起来,像垂挂在脸前的红纱幕被猛然抽离一样,赤色的雾气一瞬间退到了我们身后。身边的景物清晰起来——树缝间漏下的星月之光里,挂着露珠的露草竟然还绽放着莹蓝色的花朵,簇拥住弯弯曲曲的山路,山道中央,停着被我们丢下的抛锚的旧吉普车!

     不知不觉中,我们竟走到这里来了!

  正要跑向车子的我和冰鳍突然看见了躺在发动机盖上的一团黑影,刚刚的恐怖经历使得我们猛地停住了脚步,然而那影子却动了起来,发出了响亮的喷嚏声之后,熟悉的嗓音传进了我耳中:“咦?我在哪里啊?”

  “姑丈!”冰鳍恼火的喊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阿潮姑丈翻身坐在发动起盖上,用力的揉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出来你们不相信,我啊……遇见山鬼了!”

  冰鳍的火气更大了:“难道你想对不起姑姑吗?这种念头就算做梦也不行!”

  “就是说呢,一定是做梦,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啊!”姑丈毫无紧迫感的摇头晃脑起来,“不过……再漂亮也不行,你的姑姑若是生气了,连鬼也会害怕呢!”

  “只喜欢姑姑一个人就明白的讲出来嘛!”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听见我的声音,姑丈一边转向我这边一边说:“火翼,说起来那个山鬼的样子……”但是,他的下半句话没能顺利地讲出来,就消失在突然变得僵硬的的表情中……

  我迷惑的转过身,一瞬间,血液逆流进我的耳中,发出混合着强烈心跳的轰鸣——我的斜后方,浑浊的夜色里,一个拿着弩机的人影慢慢的浮现了出来……

  是那个猎人!此刻他的眼神像被操纵了似的空洞而麻木,看起来不像人类,更像狂气和执念的化身!他迈着机械的脚步不断逼近,那双骨节突露的手握紧弩机,正指向我的头部!

  “找了这么久,终于让我逮到了!”猎人的声音里笼罩着物质化的杀意,“在杀你之前,把孩子还给我!你这妖怪!”

  猎人所讲的传说中那违背了和山鬼的约定,最终失去了孩子的男人,原来就是他自己!他带着毁灭邪鬼的桃木箭簇游荡在山林里,原来就是为了了结夺走他孩子的山鬼的性命!虽然也许那孩子根本就不存在,也许他与山鬼也曾拥有过相爱的时光……

  可是我并不是山鬼啊!猎人他不是已经确定过了吗?面对这箭簇和劲弩,我感到身上力气好像正被一点一点的抽离,甚至连出声辩解也做不到!身边的姑丈他们也被猎人死神般的凌厉气势给威慑住了,一时间忘却了该如何行动……

  耳中……充斥着铉线不断绷紧的声音……

  然而,斑斓的色彩在死亡的黑影之前降临了……成群的炫目云团从我的背后奔涌而出,霎时遮蔽了视野——那是成群的灵猫,全身披被着晚霞般绚烂的花纹,弹丸般呼啸着不断扑向我面前的猎人!

  只是转眼间,这疾驰的云的奇观就经过了。包裹着猎人的云团离开那兀立的身体之后,留下的,是高举着弩机的……一堆白骨!

  一定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吧,那个猎人——像沉迷于名利的幻梦里的摄影师一样,沉浸于恨意中的他,只是被猎杀山鬼的执念支撑着。已经没有瞳仁的空洞眼眶似乎仍残留无法消除的怨念,那合不拢的牙关里,竟然传出了怨毒的语声:“把孩子还给我!”

  瞬间,爆发出弩机击发的尖锐鸣声!

  我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木箭划破空气的锐响里,一道黑影急速向我射来,却只是掠过我脸颊割断几绺发丝。急促的脚步,木箭射中物体的绝望声音,重物倒地的麻木钝响,晴岚的惊叫接二连三的灌入我耳中;大脑已经无法作出判断的我,只是呆呆的看着猎人的骸骨像失去了支撑般轰然萎顿在地,和他片刻不离身的弩机木箭一起风化为齑粉,消散在潮湿的夜气里……

  “火翼!”反应过来的冰鳍和姑丈跑过来扶住摇摇欲倒的我,借着他们的力量回过头,我看见晴岚正扶起捂着肩膀的葛垣师匠,桃木的粉末正从师匠那修长的指间纷纷掉落……

  在我身后,是师匠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过来!他以身体遮挡了疾射而来的桃木箭,如果不是猎人怨念消散木箭化为齑粉,那这劲弩的一击将是致命的!师匠舍命保护的人,应该是刚刚发出惊叫的晴岚!

  转身向着猎人时站在我背后的,正是晴岚!那么……猎人真正瞄准的不是我,而是晴岚!

      山风呼啸而过,林木上积存的露水象雨点一样不断掉落,打湿了每个人的衣襟。不知何处飘来的淡淡云雾使视野再一次暧昧起来……我握紧冰鳍的衣袖,鼓足了勇气:“师匠,山鬼她……”

  葛垣师匠举起单手阻止了我,接着,那只手慢慢转向对面的晴岚。师匠修长而坚定的指尖抚摸着妻子不羁的短发,接着,滑过她光洁的面颊,停在纤细的颈项边。师匠那曾经创造出无穷无尽的美丽色彩的手轻轻的拉起挂在妻子胸口的,与他成对的戒指,伴着晴岚小小的惊叫,银链无声的断开了……

  “对不起,晴岚。”师匠握紧了那枚戒指,“请你走吧,离开时雨山,再也不要回来……”

  即使面对这样的话,晴岚那水晶般剔透的脸上依然没有过多的表情:“我有哪里不好吗?”

  师匠缓缓的摇了摇头:“不,你很好,不好的人……是我……”

  “那没有关系,我不是因为你是好人才爱你的。”晴岚淡淡地说。

  葛垣师匠低下头,从他指间垂下的银链的细微荡动传达出他内心的巨大波澜:“可是晴岚……我爱的人……不是你……”

  看着妻子微微睁大的眼睛,师匠那飘忽的眼神被沉重的悲哀束缚住了:“我不想让你也卷进来,那两个人你也看见了,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吧……因为,我也是迷恋上山鬼的人……”

  可以……讲出来吗?有点不对啊!我正要开口阻止却被冰鳍拦住了,我不安的看向他,他同样也咬紧牙关:“这……已经不是我们能阻止的事了!”

  “第一次来时雨山的时候……我是真的想死的。”师匠悲伤而坦率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可是……他救了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女人,甚至连人类也不是。可那种美丽和高贵,连猛兽也在他脚下臣服……是他教我用露草染出最美丽的蓝色,也是他教给我……最深刻的爱……”

  雾气渐渐的浓了,濡湿了发梢的烟雨里,传来师匠悲切的声音:“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可也是真的怕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幸福,让我恐惧——我只是平凡的人类,我不知道能把的心留住多久,每一天都在高涨的爱让我害怕……我怕失去的那一天会突然降临……”

  “所以,你逃了。”晴岚伸出手指,轻抚师匠苍白的面颊。

  师匠苦笑着推开了妻子的手:“是的……我逃了,在他还爱我的时候逃掉。我对他说:我还有一些必须了断的事情,所以要回去一趟,很快我就会回来,永远不再离开他,我让他相信我,耐心等待,因为我最爱的人,就是他……我说了许许多多甜言蜜语,全是在骗他,为的只是让他放我下山……”

  “然后呢?”晴岚清澄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师匠,师匠的语声里带上了一丝残酷的自嘲:“不过他果然不在乎我,根本没要我早点回来,只是让我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他的事。虽然痛苦,但我自由了,然后……就遇见了你。”师匠向晴岚伸出的手因为负疚感而停住了,银链空虚的摇晃着,“你是个女人,可以成为我的家人,让我过平静的生活,而且你的眼睛,有一点点像他。我想,只有你能让我忘掉他吧……可是不行!原来我比我想象的还要自私——把工作室建在时雨山,不断的染着他教我的随时会消失的蓝色,其实是我潜意识里还在期待他到来吧……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我实在是个差劲的人……”

    “那又怎样呢?”晴岚淡淡地说,“他是妖怪吧,夺走人性命的可怕的妖怪……”

  师匠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也许……我的下场会比那两个人还惨吧,可是已经停不了了……今天我听见别人提起他的时候,就已经体认到了——我想去见他,这样的心情,已经停不了了!即使会被他杀死,有的话我还是必须传达给他知道——离开他的那一天,我一直在说谎……但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我最爱的人就是他,只有他!”坚定的微笑从师匠的眼角慢慢扩散开来,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也要承担到底一样,他郑重的向面前的妻子弯下腰,“所以……对不起。”

  晴岚始终没有表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凄切的笑容,也许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留不住这个男人了吧,从她近乎圣洁的唇间,传出了令人神迷的低沉美声:“为什么要说给我听?傻瓜!”一滴眼泪从晴岚那平静的眼眶中滑落下来——那是,像露草一样莹蓝色的眼泪!

  一瞬间,晴岚不羁的短发突然象山涧水流一般喷溅而出,如同不透明的深黑色瀑布。布满繁复而美丽的皱褶的衣料闪着和悦的蓝光包裹了他颀长白皙的身体,那是用露草染出的,达到极致的完美蓝色!山林的灵气沸腾起来,树木和藤蔓欢舞着,朝圣似的缠绕着晴岚的长发与身体,将无视季节在瞬间开出绚丽花朵洒满他周身……

  并没有带来以前那样的震动,赤豹和文狸平静的降临了,这群大大小小的猫科动物乖顺的环绕在晴岚身边,时聚时散的云气汇成了它们的形体,如同簇拥着山林之精灵王者的华丽仪仗!

  晴岚,就是山鬼啊!

  那淡泊而透明的琥珀色瞳孔是魔性的美丽深渊,在接触到那濡湿的视线的一瞬,因为重逢而浮现出狂喜表情的葛垣师匠,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就像被抽掉灵魂的人偶一样颓然倒了下去……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姑丈大叫起来,“我说山鬼长得怎么那么眼熟啊!”会演变到这这个结果,我和冰鳍早已有了预感:山道的汽车中,我们曾经见过赤豹文狸美丽的主人——出现在逡巡于山林间的云兽之后的,就是晴岚!像传说的那样:忘记了缄口不言的约定的男人,向自己最信任的妻子提起了山鬼的事,然后,妻子就显出了妖怪的本来面目——她正是山鬼变化而成!

  似乎发现了我们几个,赤豹和文狸开始骚动起来,即使是云雾的身体,它们的眼中还是流露出对猎物的渴望。“那些魂魄不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人!”山鬼晴岚环视着流露出贪婪神色的群兽,只是像冰一样冷冽的目光,就已经让群兽再次俯首帖耳。

    但是,的确有“有关系的人”在啊!赤豹和文狸不可能善罢甘休,它们轻盈纷乱的跳跃着,似乎在催促什么,渐渐向倒在地上的葛垣师匠围拢过来……

  “还轮不到你们!”山鬼振动衣袖摆脱了藤蔓的触摸,傲慢的向师匠的方向走去,他飘扬的衣袂在接触到觊觎着师匠的文狸时便带起一阵蓝光,光芒里那些猫科动物顿时化作一团浑浊的烟云,贪食者们悻悻然的退到了远处,在它们不死心的注视里,山鬼向着师匠缓缓伏下身躯,他轻轻执起师匠的手靠在颊上,从那没有了知觉的指间抽出了曾属于自己的,缀着银链的戒指。鼓荡的风送来了山鬼让人难以置信的温柔低语:“……好狡猾……这样,让我怎么杀你……”

  不杀这个破坏了约定的人吗?公正到近乎无情的此岸与彼岸的法则,可以就这样轻易的打破吗?

  突然间,赤豹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声,瞬间腾空而起,斑斓的山猫争先恐后的追着它升向天空,黑暗里,无数耀眼的光流包围着拔地而起的赤色光柱……地面颤动了起来,难道,这些无法歆享人类灵魂的云之猛兽们,已经无法被安抚,即将脱离主人的左右了吗?空中传来排山倒海的奔腾之声……
   
  “我得走了……”山鬼慢慢站直身体,抬头看着咆哮之声传来的方向。冰鳍突然放开我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这样可以吗?什么也不带走可以吗?你真的要为了这个骗你的家伙……”

  化作山鬼的晴岚有些惊讶的盯着面前的少年,突然间,幽艳的微笑浮现在他脸上:“没有办法……一百句话里,只要有一句真话,就没有办法啊……”

  弥漫的烟雾像拥有了重量一样从空中倾泻下来。逐渐朦胧的视野里,我看见山鬼俯身在冰鳍耳边,他那带着强烈的冷淡感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但沸腾的咆哮淹没了他的声音,世界,再一次被一片沉重的赤红色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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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2-2008 09: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当耳际的轰鸣停止的时候,晴朗而干燥的山风吹拂过我濡湿的发梢,朗月和疏星不动声色的照耀着,如果不是露草上清冷的露珠还在闪烁,那时雨山沉闷的云雾简直就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了。



  冰鳍曾经拉住山鬼衣袖的手徒然伸向前方,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我还有一些必须了断的事情,所以要回去一趟,很快我就会回来,永远不再离开你,请你相信我,耐心等待,因为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低声自语的冰鳍说到这里,回过头朝着我和姑丈淡淡的笑了起来:“这是,山鬼要我传达给师匠的话……”他缓缓的摊开手掌,金属冰冷的光芒闪耀在他指间,那是和师匠成对的,晴岚的戒指。冰鳍低下了头,可是声音却泄漏了他的心情:“骗人的,因为山鬼他,不会回来了。”



  就是这样吧:如果精灵和人类在一起只是为了歆享灵魂,也许会比较轻松吧——异族相爱始终是一种禁忌。宁愿背负着无法被自己的世界接纳的罪过,不断触犯禁忌的山鬼却始终得不到人类的真爱,为了净罪别无选择的他只能向自己的眷族献上祭品——所以传说中的山鬼不是带走那个人的生命,就是带走他和人类的孩子。



  可是在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那一生一世的的誓言吧,即使这誓言随时都会消散——一百句话里,只要有一句真话,就没有办法啊……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带走的山鬼,只能交出自己的生命……



  “这些誓约好像露草染一样,又漂亮,又容易褪色……”我说着曾经嘲笑过的姑丈的话,但是,却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时雨山深邃幽暗的林间,莹蓝的露草寂寞的摇曳着,空无一人的山道上,已经再也不会传来晴岚那让人心荡神驰的美声了吧——“……所以,才珍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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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3-2-2008 11: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即使不是人类也渴望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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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2008 09:1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祝各位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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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2008 09:2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No.197)如月奇谭之一. 雪

雪芳岁姐姐是妈妈的同事,就住在木香巷那边的小院子里,她裁旗袍的手艺好到连街上的裁缝师傅也自叹弗如,所以季节转换时,妈妈和婶婶只要买到好的布料,都去让我送去央告她帮忙。不过这阵子芳岁姐姐特别忙,因为从冬天开始就在为自己准备着嫁衣——开春她就要成为新娘子了。虽然新郎官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书呆子,而且还是研究冰川什么的;虽然我堂弟冰鳍从一开始就说这乏味的家伙,怎样也配不上又亲切又漂亮的芳岁姐姐,可芳岁姐姐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笑容就说明一切了。所以我觉得,虽然是个木讷的家伙,但是他应该可以给芳岁姐姐幸福吧。

  不过,我应该用“本来”这个词的,芳岁姐姐“本来”应该成为新娘的,那个人“本来”应该可以给芳岁姐姐幸福的——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传来消息,芳岁姐姐的未婚夫的那个科研小组在终年积雪的山上失去了踪迹,好像……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了。

  只是失踪而已。所有人里,只有芳岁姐姐保持着镇定的微笑,好像在安慰别人似的,她反复的强调着“只是失踪而已”,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剪裁她的嫁衣。

  本来是最应当被安慰的人,却用安慰别人的方式切断了他人的关怀,芳岁姐姐身边的人们忽然把握不住对待这桩不幸的态度了,于是——“只是失踪而已”,大家也都这么说着,语言和事实之间的联系好像也变得暧昧起来。

  转眼已经是春天了,芳岁姐姐还在继续忙着针线活,不过惦记着每年帮妈妈和婶婶缝春衣的习惯,她像往年那样打电话来问我们几时送来料子,她可以趁缝嫁衣的时候一手裁了。

  拒绝好像不太好吧……妈妈和婶婶为难的讨论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买了美丽的缥色和琉璃色的真丝缎,“千万要像往年那样啊!绝对不准乱讲话!”在我把料子送去芳岁姐姐家之前,妈妈还这样反复的严厉叮嘱我。

  即使在大人眼里只是个小孩子,可是我站在芳岁姐姐那紧闭的房门前,却也知道惴惴不安。自从未婚夫失踪的消息传来后,芳岁姐姐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许是怕一打开门,就会传来更确定的不幸消息吧。

  好在敲开门后,芳岁姐姐对待我的态度还是像以前那么亲切,她一边温和的笑着告诉我一个星期之后来拿试穿的样子,一边带我进屋喝茶吃点心。可就在我踩着青石台阶进屋的时候,小小的阴翳却闪过了芳岁姐姐的表情:“请不要踩着那个吧……”她指着我的脚下,顺着她的手低头看去,我脚下泛出清冷薄光的石阶上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滩不大的水渍,不……不止一滩,像围棋征子那样分布着的一串水渍,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向院门口,也不知怎么弄的;尤其是台阶上那滩,看起来像是残冰或余雪融化的痕迹一样,使得青石的颜色突然暗了下去:这行水迹就像一排柔软的刺,静静的梗在人的眼底。

  虽然不知道芳岁姐姐为要特别提起这滩积水,但我还是连忙让到了一边。随着身体转移而变得不稳定的视野里,落入了生长在窗边的那株古老梨树的姿影,那不怎么肯结果实的梨树每年都会开出积雪一样沉重的繁花。幸好现在花事还在酝酿中,不然那缤纷的梨花雪,总会让人联想起它曾经掩映过的芳岁姐姐和她未婚夫的和煦笑容。此刻满树不那么起眼的蓓蕾里有几朵已经迫不及待的绽放了,所以特别醒目,时而有一两片花瓣毫无征兆的飘落下来,在看不见的春风里荡漾着,最后落进了青石台阶上的那滩深黯的积水里……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看见不可捉摸的笑容掠过芳岁姐姐眼角。我不能确定那个笑容,就像不能确定我在芳岁姐姐房间里感受到的那不自然的寒冷,即使房门一直紧闭着,也无法驱散这种像冬天一直没有离开一样的寒冷……

  一边听着我对芳岁姐姐那边的描述,冰鳍一边拆掉插销,想打开他书桌上方的长雕窗,可能因为一个冬天都锁闭着的关系吧,窗格子上厚厚的灰尘弄脏了冰鳍的手指。他低下头,有些困惑似的摩擦着指尖,突然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那里叫做雪待庵。”

  “咦?”一时弄不清他话中含义,我下意识提高了声音。

  “芳岁姐姐住的那个院子以前叫做雪待庵……”下一刻,冰鳍拍掉了指尖的灰尘,恢复了爽朗的语调,“那是等待雪的地方。”

  “等待雪的地方?”我没有什么建设性的重复着冰鳍的话。

  “我看过祖父的笔记。”冰鳍俯身靠在书桌上,“说曾经有个穷书生住在那里,在某个雪夜,有一位美人造访了他的家,她说自己说是某某人家的女儿,早就和他有了婚约,现在来投靠他。然后,这个美人就成了书生的妻子。可是这雪夜之女每到春暖花开时就会回娘家去,第二年冬天才会回来……”

      我笑着挥了挥手:“不用讲了,我大体猜到了,这雪夜之女是雪姬变的吧,后来书生把雪姬的事情泄露出去后,人们在待雪庵里发现了他冻僵的尸体。”

  冰鳍发出了不屑的轻笑,抬起左手支着下巴:“你想得太多了,他们只是很平凡的过这日子而已。有一年冬天,书生得了重病,雪夜之女不分昼夜的照顾他,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书生的病好了,但是仍然很虚弱。眼看又到雪夜之女要回娘家的时候了,书生不忍心看她为难的样子,让她不用担心,几番催促她快回去。

   雪夜之女终于拗不过书生启程回家了。可是书生每天早上起来,都发现门外有人伫立过的痕迹,他猜到实际上雪夜之女还是没有离开。“

  我迷惑的看着冰鳍:“伫立过的痕迹?这个怎么看得出来呢……”

  冰鳍并不解释,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书生知道雪夜之女因为担心他而耽搁了行程,所以非常担心,一个深夜,装作已经入睡的他听见门外有响动,便轻轻起身突然打开了房门——”

  这一刻冰鳍故意止住了话语,从小就听祖父讲怪谈,几乎已经习惯了的我,突然因为胸口细小的疼痛而有些呼吸困难,为了驱散这种感觉,我勉强的笑了起来:“按照怪谈故事的习惯,这应当就是书生与雪夜之女诀别的时刻了吧!被揭穿身份的雪姬无法再留在人类身边,悲伤的离去,然后第二年的雪夜,书生看见雪地里放着一个酷似那雪夜之女的婴儿;或者,书生无法接受雪夜之女可怕的真面目,说出了绝情的话,而被雪夜之女冻死了……”我越说越语无伦次了。

  冰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发出了好像叹息般的声音:“都不是呢……书生的门外,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温暖的风卷着雪花,弥漫了整个小院。书生笑了,对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飘舞的雪花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人了,你是雪的异类吧,所以等不到春天。可以不用再辛苦掩饰了——以后每个春天你回去的时候,我都会去送你;而冬天一旦来到,我就会打开房门,迎接你回来……”

  所以……不用再掩饰了……冰鳍垂下眼睑,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的重复着那早已不存在,或根本没有存在过的贫穷读书人那温柔的话语。

  “不应该就这样结束的。”用手压住胸口那细小的疼痛,我追问着:“然后呢?”

     “然后?”冰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岁月静好。后来书生死了葬在郊外,传说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都会最先降落在他的坟茔上,然后一整个冬天,那里都积满美丽的白雪……”

  “所以那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担心,不然反而会做傻事……”嘟哝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冰鳍一下子推开了朝向庭院的窗子,伴随着老旧窗枢转动的咿呀声,泛着明亮鹅黄色的绿意一下子浸湿了窗棂,我们都不约而同的眯起了眼睛。

  “已经是春天了啊……”我听见冰鳍低语着这样的句子。

  再次去芳岁姐姐房间的时候,我刻意的让过石板路上那条征子形状的水迹,小心翼翼的绕开台阶中央那依然在相同位置的水渍,那不自然的水渍像冰雪融化的残迹一样,还飘着几片苍白的梨花。

  和这滩水渍一样不自然,但却一成不变的是芳岁姐姐房间的温度,那么寒冷,简直,就像随时都会有雪花飘落一样……

  听着芳岁姐姐手中的剪刀发出断然的声音,听着布帛被慢慢撕裂的缠绵声音,我的视线胶着在窗外那棵挂满赭色花苞的梨树上——梨花什么时候才会开呢?明明是花,完全盛开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轻盈的感觉,像千堆雪积在老树苍黑色虬曲的枝干上,风吹起来的时候,树枝不堪重负的摇晃着,梨花雪就漫卷着倾洒下来,迷惑了人的视线,不断的扑打着紧闭的房门,好像在悲切的喊着——开门,开门……

  是的,有人在喊着,开门……开门……

  有人用不算那么熟悉,但绝对曾经在那里听过的嗓音喊着——开门……开门……

  “快醒醒啊,火翼,你这样会感冒的。”芳岁姐姐温柔的声音里,我猛地抬起头,呼喊着开门的苦闷声音停止了。已经这么晚了吗?不知什么时候,夕阳返照的黯紫色的光影已经将屋外那棵古老梨树的姿态画在嵌了玻璃的格子窗上。

    “刚刚……有人来过吗?”还没完全清醒地我揉着眼睛。

  “……现在还没有呢。你做梦了。”芳岁姐姐的表情藏在昏黄灯光的阴影里,但我没有忽略她说话前短暂的沉默,以及那暧昧的说法——现在还没有呢。

  芳岁姐姐看了一下逐渐变暗的天色,似乎有些着急,有什么重要的人即将来到,偏偏那又是我不能见的人一样:“火翼你不必这么早来的,像以前那样几天之后再来拿衣服样子就行了。”

  像以前那样。因为婚礼前未婚夫失踪的不幸,对别人来说,芳岁姐姐这句“像以前那样”就具有了不可拒绝的含义,我能做的只有点点头老老实实回家。

  可是,就在我打开门的那一刻,房间里的灯光照亮和横在我眼前的台阶。眼中的景象使我困惑的眯起了眼睛——还没有消失吗,那行围棋征子形状的水迹不但没有蒸发,反而被屋里的灯光照亮,显得格外清晰。我果然是个迟钝的家伙呢,白天里从这些水迹旁边走过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它们的位置有点奇怪,此刻从房间稍高的角度看过去,它们的排布方式是那么的一目了然——那是一行脚印啊,属于步幅很大的男人的脚印;好像浑身湿透的人从大门走到房门,然后在台阶上长久伫立!

  ——可是书生每天早上起来,都发现门外有人伫立过的痕迹……

  冰鳍的话突然像落花撞向紧闭的门扉一样,轻轻的撞上我的耳膜,却发出了轰然的回响——书生猜到实际上雪夜之女其实没有离开,是因为他看见了雪夜之女伫立的痕迹。我终于明白那是怎样的痕迹了——雪之异类是等不到春天的,他们唯一会留下的痕迹,就是从被暖风消解的身体上,融化下的水痕!

  芳岁姐姐的未婚夫,就是消失在永远都是冬天的雪山上的吧,传说消失在那千万年都不会消融的纯白世界里的人,都会化为雪之异类……

  “别再站在门口,时间要到了我得关门!”芳岁姐姐很难得的表现出焦躁的态度,急着要关上大门。她的表情是那么慌乱,就好像不立刻关上大门,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一样。芳岁姐姐的失态让我确定,待雪庵的故事再次发生了,她的未婚夫真的回来了——因为和那书生一样,提醒我让开水迹的芳岁姐姐,一定也发现了那个人伫立过的痕迹!

  可是为什么不一样呢?明明对方都是冒着随时都会消失的危险继续留在春日的暖风中,但和温柔的敞开怀抱,对雪夜之女说着“不用再掩饰了”的书生不同;那么亲切的芳岁姐姐,却毫不犹豫的紧紧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我一下子扳住门板:“你在躲着什么吗?”

      “你可以回去了!”芳岁姐姐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为什么不一样呢?就好像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诉说出梦想却被大人嘲笑一样,我也焦躁起来,无法按捺的脱口而出:“他……已经回来了吧!”

  “你说……什么……”芳岁姐姐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已经无法停止了,我不知道我的话是诚实还是残酷:“他很快就会完全融化的,你就可以永远不见他,永远把他关在门外了!”

  背后……吹起了异样的风……突然变得寒冷的春风裹着什么冰冷的碎片接触着我的颈项,那是……雪吗?

  这一瞬间,我看见芳岁姐姐的眼神突然变了,她惊惶的注视着我身后……就在我准备回头看个究竟的时候,芳岁姐姐一把把我拉进了屋里,猛地关上大门。

  “为什么不开门呢,你怕他把你带走吗?”在冷得彻骨的房间里,我看着用脊背紧紧压住门扉的芳岁姐姐,“他不会伤害你的啊……芳岁姐姐,你不是还在想念他吗?不是到现在还裁着嫁衣吗?难道说这些都是假的吗?”

  芳岁姐姐难以置信的盯着我,慢慢的地下了头:“你只是一个小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的确是小孩子,这是我无法反驳的事实,但是这不是逃避我问题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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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2008 02: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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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2-2008 04: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别吊胃口啦!很紧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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