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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2008 10:1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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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87)火翼冰鳍之 春眠之庭
那年的春天来得早,去得也早。只是清明前后,但春色分明已经老了。
和初春爽冽的清香比起来,风从临水的窗户吹进来,已经是暮春初夏那种潮湿的甜味了。水榭里茶桌的前方,象征性留出来当作舞台的空地上,唱昆曲的老艺人盘着优雅的低髻,呜呜咽咽的扮着杜丽娘。因为不懂欣赏而百无聊赖的我向洞开的窗外看过去,这个位置正好对着一株怒放的桐花,在眩目的晴空之下,重重叠叠的紫色垂铃状花朵像等不到明天那样奋不顾身的绽开着——怎么看都是初夏了……
“从现在开始,就都是些白色的和紫色的花了……”我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隔壁座位上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此刻正在努力的对抗着睡魔,我的话打断了他一个小小的呵欠,因为搞不清状况,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不满的咕哝着:“什么啊?”一只同样昏昏欲睡的小精魅在他额前摇摇欲坠,我忍不住指着他的脑袋笑出声来。冰鳍低声骂了句“讨厌”,连忙把那个家伙赶了下去。
坐在茶座另一边的祖母这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训斥我们:“你们在干什么!没规矩!”祖母当然会觉得我和冰鳍举动奇怪,因为——她看不见嘛!遗传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的能力,我和冰鳍都拥有可以看透彼方世界的眼睛。和只拥有“看”的能力的我相比,冰鳍更厉害,他甚至还能听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实体的东西发出的声音。
看着我和冰鳍满不在乎的样子,祖母更加火大了:“不能安安静静看戏的话,为什么不学学醍醐呢!”被她夸奖的醍醐就坐在邻近的桌上,此刻在水榭里不光有表情陶醉的白发翁妪,还有模样奇特的异形精魅,每一个都摇头晃脑的仔细聆听着台上的唱段,醍醐就在他们之间毫不掩饰的靠着椅背呼呼大睡,那头短到不能再短的头发显得分外醒目。
这就是香川民间艺术社团“青柳会”一年一度的春季聚会的现场,香川城是拥有悠久历史,民间艺术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可不管怎么说,会参加这种社团的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才对。正因为如此,身为通草花工艺传人的奶奶才会强迫我和冰鳍每年都参加这个春游聚会,说是能为“青柳会”带来年轻的气息;我和冰鳍可完全提不起兴趣:这个历时两天的短途旅行几乎每年都选在同样古老的邻城——桃叶津,参观完那里的园林之后,就是在一间古老的旅馆里和当地的民间艺人们交流。老爷爷老奶奶聚在一起无非就是听个小戏,喝喝茶,切磋切磋技艺什么的,我们跟在里面别提多无聊了。不过今年参加这个聚会的年轻人意外的多,除了我和冰鳍之外,还有刚刚祖母夸奖过的醍醐。
在旅游车上碰见醍醐的时候我真是吃了一惊,因为他是我家后面巷子里砂想寺的和尚。砂想寺是以修行为主的寺庙,所以平时总是紧闭寺门。不过方丈僧能寂大师作为古代漆砂砚技艺的传人,也是青柳会的成员之一,他又是祖父生前的莫逆之交,所以和我们家还有些来往——逢年过节寺里总会送来些精致的漆盒砚台,而我们家则以通草供花回赠。可是我和冰鳍上学时总能碰见醍醐,他好像是寺里唯一与外界有联系的人。虽然平时也没见过他穿僧袍,不过今天醍醐居然一副格外时髦的旅行打扮,剃得只剩发根的脑袋配上黄色的眼镜,还有花纹奇怪的衬衫,怎么看也不像个出家人。
祖母说和我们年龄相仿的醍醐从今年开始跟随能寂大师学制漆砂砚,代替他师傅来参加这次春游。可是那如同古代武僧一般的剽悍外形却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醍醐与未来的漆砂砚工艺家的身份联系在一起,所以我颇有微词:“现在才开始学,不会太迟了吗?”
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和冰鳍从小就抱着好玩的心理跟着祖母学做通草花,和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冰鳍相比,没有什么才能的我到今天还没学出个所以然来,这次做的紫阳花差到我自己都不忍心拿出来丢人现眼。不过我无心的话却不知那里得罪了醍醐,当时他竟然傲慢的回答我说:“技艺这种东西是需要天赋的,通草花家的火翼!这次供花里的茶花是你做的吧,能把西王母做成那种样子还真是了不起!我劝你还是乘早放弃比较好,因为你啊,完全没有才能!”
第一次听到这么露骨的讽刺,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的看着那张轮廓深刻的强悍脸庞,可是坐在我身边的冰鳍却发出了尖锐的冷笑:“真抱歉,那枝茶花是我做的!”对付醍醐的粗暴,冰鳍自然有他的毒舌,“不过我还得告诉你,我做的那个不是西王母,而是唐椿。搞不好……你认为所有的粉红色茶花都是西王母吧!”结果我们和旅行团中最有可能成为朋友的同龄人,就这样闹崩了……
突然敲响的醒木的声音一下子澄清了我因为困倦而逐渐变得混浊的思绪,我慌张的从花梨木桌上抬起头来,发现舞台上已经改换了戏码,“武松打虎”的评书已经开始了。一部分对此不感兴趣的精魅消失了,另一部分又补充进来,理所当然的占据了人类身边的位置,这个旅馆里到底有多少这种东西啊!这时邻桌的醍醐也醒了,他低声咒骂着,恼怒的摸着后脑勺,可能突然惊醒时撞到头了。因为坐姿改变,原本被他遮住的另外两位年轻的成员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这两位成员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总是坐在一起,但却不怎么交谈。听奶奶提起过——有着近乎神经质的纤细轮廓的那个是若藻,而总是挂着满不在乎的洒脱笑容的那个,名叫松风,他们都是香川锦织造术的传人。香川锦从唐代开始就是进贡给宫廷的珍贵织品,据说织造过程非常复杂;而这两位年纪轻轻却都已技法纯熟,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匠人了,尤其刚从纺织大学毕业的织锦家嫡子若藻,更是深得青柳会的老人家们的重视,养子松风相比而言就逊色一点了。可是祖母却曾经这样说过:“就感受力和表现力而言,两个人都是非常出色的;不过,能在织品里重现唐代繁华的,应该是松风吧……”
然而和才能相比,因为年龄接近而不可避免的被人拿来比较,才真的是很让人烦的事……
精魅的骚动使我再一次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语言世界里武松与老虎的争斗已经停止,可精魅们却表现出异常的慌乱,无声的推挤着夺路而逃。它们拼命避开舞台方向的位置——画院的老先生正站在那里,左手托着个锦缎的小盒:“老夫壮游大江南北……”唉……何必讲得那么麻烦呢:不就是他去西部某座密宗寺庙的时候,得了喇嘛手制的名香,要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分享吗!
难怪那些家伙都要往外逃!活该!就在我暗自发笑的时候,老先生打开了锦盒,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檀香……竟然是檀香系的香料!真是很丢脸,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受不了檀香的味道!
顾不得颜面,我捂着鼻子悄悄站起来向门外走,冰鳍一语不发的起身跟在我身后,看来他也认为这是离席的好机会。一出水榭,就是着这旅馆的后花园了。
这间旅馆是名叫“隐樵庐”的私家花园改建的,规模并不太大,前院的二层小楼是客房,作为花园的后院除了水榭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建筑了。不过这个小花园植物却非常茂盛,可能它的旧主人的爱好特别吧,这里种植的几乎都是在春末夏初开放的花。以前来时不逢着花期,所以觉得这里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可是今年却因为天热得早的关系意外的看见了这庭院最美丽的一面。
到了这个季节,果然都白色的和紫色的花了:前院种植的桐花从墙外探进头来的,恣意伸展缭乱的枝条,连接前后院的满月门边缟绣球的低垂着沉甸甸的花房,竹篱上水晶花也零零星星的冒出了花穗,木香那缀着象牙白花朵的枝条和藤花纠缠在一起,从小小的花架上垂挂下来,一直披拂到开满深紫色文目菖蒲的小池塘边,从院墙外吹进来的柳絮一分漂满了水面,还有两分迎着淡淡的日光,慵懒的飞舞在半空里。
和一般的庭院相比,适合暮春初夏的庭院总是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呢……这才是和眼前景象相配的风雅感慨吧,可是我却叹了口气支着额头:“虽说满了一百年的东西就会有灵魂,可多到这份上也太没道理了吧!”放眼望去,满院大的小的,成形的不成形的那些家伙们自得其乐的散布着,挂在枝头上,伏在湖石间,几乎所有背阴的地方都被它们占据了。
冰鳍发出了不满的啐舌声,抱着双臂找了块比较“空旷”的湖石坐了下来:“难怪只招徕得到我们这种穷客人,这样怎么做生意嘛!”话虽然说的刻薄,冰鳍还是和我一样比较喜欢呆在这个庭院里,因为这些属于彼岸世界的家伙们都没有恶意,甚至比人类更悠闲知足的享受着满院的花香。
就在我们准备好好感受一下这里的温暖灵气的时候,素有“孩儿脸”之称的春季天空发难了,刚刚还蓝得耀眼的青空不知何时密布起阴云,不像盛夏的暴雨那样会有疾风的预兆,任性的春雨就这样骤然间滴滴嗒嗒的落下来,没有大到需要跑去躲雨,但放着不管的话衣衫很快就会湿透的。我和冰鳍看着远方天空里雨云模糊的边缘,决定去花架下面等到云头走过为止。
雨打在头顶上方枝叶形成的的屏障上,发出极有耐心的绵密声音。可能因为春天太短的关系吧,藤花典雅的紫色显得分外淡薄,依然很柔媚的幽香和木香干燥的馥郁混合在一起,又被细雨调上了池水和泥土的气息,有种复杂而困倦的娇慵。
春雨具有净化的功能,所以那些家伙们也纷纷躲起来了,庭院里渐渐清静起来。看着微雨在池塘水面画出的无数细小涟漪,我不由得微笑起来:“可惜啊……还没到紫阳花开放的时候,在这样的雨里最适合看紫阳花了……”紫阳花开在梅雨时节,别的花会因为缺少阳光而变得没有精神,只有紫阳花会在无尽的雨里展露它高洁而清净的身姿,就好像……
冰鳍皱了皱眉头,并不赞同我的意见:“我呢,是比较喜欢向日葵的!”的确,向日葵可以说是和紫阳花完全相反的存在吧。
“哎呀,我好像听到有人说紫阳花和向日葵什么的啦!”突兀的声音从花架入口处传来,这种没礼貌的语气,好像在找茬似的态度,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砂想寺的醍醐!
好像在抖掉身上的雨滴似的,醍醐啪啦啪啦的扇动衣领从花架的那一头转出来,不过他的衣服连一点湿掉的地方也没有。“咦?你刚刚不是还在水榭那边吗?”我对此刻在这里碰见他感到非常意外。
醍醐松开衣领,以毫不掩饰的粗犷态度大笑起来:“你们一出门我就跟着出来啦,什么喇嘛手制的名香,那种东西没什么好希罕的,在庙里每天都闻得到啊!”
看起来这家伙天生粗线条,早已经忘掉在车里和我们的不快了,不过冰鳍的个性却比他别扭多了:“香料这种东西,会因为配方的微小差别而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貌啊!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可不认为有了解这种形式上的雕虫小技的必要!”
事情又完全按照那时车厢里的流程进行下去了,就在我对如何劝阻两个人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阵别样的琵琶声飘过了池塘,和着雨声一起传到了我的耳中。仿佛呼应着丝竹与天籁,曼妙的人声不紧不慢的跟了上来,用一种比汉语更加短促干脆的异国语言,唱着意外的缠绵悱恻的曲调。
冰鳍和醍醐这时也停止了无谓的争吵,静静的听着水榭里传来的歌声。那是弹了一手好琵琶的高丽奶奶,她是去年过世的香川城最有名的玉雕师傅的未亡人。据说祖上有朝鲜血统,所以琵琶奶奶会唱许多异国古歌。和以前听过的那些爽朗而率真的高丽歌曲不同,即使语言不通也可以感受到这一首歌是非常悲伤的曲子。
“送走留不住的春天,为无法再见的你而悲伤……”说着如此缱绻的诗句,醍醐低沉而略带狂野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种不可思议的魅力,我和冰鳍忍不住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醍醐的态度变得那么柔和:“这首新罗古歌,是花郎得乌谷写给他死去的同伴,新罗的开国元勋花郎竹旨郎的。”
原来这是被独自留下来的人献给往生者的歌啊,即使知道自己的歌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传达到那个人耳中,琵琶奶奶也和一千三百多年前那位寂寞的歌人一起,执著的唱起这无法送给任何人的哀歌……
送走留不住的春天,为无法再见的你而悲伤。
我当万事从慎,不辜负你的关怀。
转瞬间,也许还能再见到你?
思慕之情催促着我的脚步——在那衰草流萤的幽巷。
怎样的夜晚,我也不曾入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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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2008 10:1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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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为是男子写的歌吧,所以由醍醐的嗓音念起来似乎更加与诗句里的气氛契合,一时间我甚至觉得美丽的东西,总是无可避免的与悲伤联系在一起……
微弱的歌声渐渐的,渐渐的融化在潮湿的空气里,过路的雨从池塘的水面上氤氲起来,变成了柔和的薄雾,庭院忽然如海市蜃楼一般摇曳起来,美得那么严肃的文目菖蒲也披上了妖娆的羽衣……
“说不定得乌谷还在暗自窃喜呢!”忽然间醍醐换了表情,将视线转向藤花架的另一方,用以种嘲笑般恶意的语气,“至少不用再被人拿来和年龄相近的竹旨郎比来比去!”
对于这彻底破坏了气氛的评论,冰鳍立刻变了脸色,他极不友好的瞪着醍醐:“雨停了呢,火翼!我们没必要和这样的家伙继续呆在一起!”真没办法,琵琶奶奶的歌声一结束,一切又恢复原状了。冰鳍不由分说拉起我向藤花架另一头走去,那里正对着一扇小小的黑色木门。
“站住!不要去那边!”醍醐忽然大喊起来,他似乎急切地想阻止我们,可能因为是出家人的缘故吧,醍醐没有出手拉住离他比较近的我。走在前面的冰鳍赌气似的一把推开了那扇黑漆小门。
如同打开了仙乡的锁钥,迷雾,一下子从门里涌了出来,我们瞬间浸泡在白雾温柔的抚摸里……
醍醐从我们身后迅速赶了上来,发出短促的低斥,仿佛凭空曳起一阵强风,浓雾旋转着散开了。濡湿的苍紫色溢满我的眼睑……
紫阳花——这个季节居然有紫阳花!小门背后,是紫阳花的庭院!
被细雨湿润的铁灰色踏脚石两边,水滴汇聚在颜色鲜绿的宽阔叶片边缘,在丝丝缕缕的雾气里泛着清爽的微光。绣球紫阳丰润的花团上沾染着若有若无的紫色,而另一边额紫阳的花盘上却一浮现出一抹素净的蓝影,虾夷紫阳的花蕾是有些触目的鲜红,可簇拥在一起的细小花朵的淡紫色却是那么楚楚可怜。紫阳花原本给人比任何花朵都安静的感觉,可是这庭院里的花却像不断发出无声的呐喊一样,以一种压倒性的生命力绽放着,骤然间投身于其中的我直接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感。 可是冰鳍站在纷乱的紫阳花之间,竟如此的适合这寂静的疯狂之庭……
醍醐慢慢的走近,抱着双臂饶有趣味的注视着我们:“了不起,你们就这样直接走进来啦!”
听出醍醐的弦外之音,我连忙回头去看来时的小门,可是呈现我视野里的就只有迷雾中的紫阳花而已!冰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是有些怀疑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火翼,以前来的时候,有这个庭院吗?”我一听心头火起,居然这样也能迷路,果然不能让这个大路痴走在我前面!
“既然来了,多少也参观一下吧……”醍醐不知道是有心取笑还是无可奈何,摸着只剩发根的后脑勺在前面走了起来。我拉着不情愿的冰鳍跟在后面,依这家伙的脾气一定是不愿意和醍醐同路的,可让他一个人走还不知道会迷路到什么地方去!
就这样,我们沿着铺了踏脚石的小路转过了一丛又一丛的花树,这个庭院好像意外的宽广,并且刻意用花树营造出视野的隔断,我们觉得就像一直原地打转一样。不知不觉间,连天色都暗下来了。我渐渐感到不妙——从进入这个紫阳花之庭起,旅馆里多得让人头痛的彼岸世界的家伙们,居然一个也没有出现;更重要的是明明旅馆外面就是一条街,怎么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庭院的!
难道,这个庭院里潜伏着强大而可怕的东西!或者那强大而可怕的东西,就是这庭院本身!
“那边!”冰鳍忽然指着拐角处一株淡蓝色绣球紫阳大喊起来,团团簇簇的硕大花朵掩映这一道朦胧的影子,不会错的,那……是人!
醍醐抬起强壮的手臂无声的拦在我和冰鳍面前,他剽悍的五官显现出一种如临大敌的戒备与沉着。以最简洁有力的动作上前一步,伴随着他的短促低吼,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在一瞬间掀开紫阳花茂密而沉重的枝条,花树下的人影发出低低的惊叫,慌乱的遮住了眼睛。
就在这时,仿佛河流被山峦阻隔而逆行一样,吹向紫阳花的劲风刹那间感变了方向,毫无预兆的向我们这边疾驰而来。碎叶和落花裹着强风不断的打击在我和冰鳍的身上,这回轮到我们狼狈的举手遮挡了。更让人生气的是醍醐的嘲笑:“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进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呢!”
就在我准备反驳回去的时候,冰鳍惊讶的声音传来:“是你们?”
还在不停摇曳的紫阳花下,带着慌乱表情的脸庞像紫阳花一样苍白,那是……若藻!似乎已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他此刻的神色就好像是面对着忽然闯进自己家门的不速之客一样,松风则站在他身边,还没来的及放下的右手表示刚刚阻挡了醍醐鲁莽行动的就是他。
“你们果然在这里!怎么进来的?”醍醐又傲慢的环抱起双臂,毫不客气的对若藻和松风说。
若藻微微的吃了一惊,他略带神经质的表情显得更加警惕了。这一刻,我看见在他还沾染着紫阳花碎片的额发下,那双略带寂寥感觉的眼睛残留着哭泣过的痕迹,薄薄的单眼皮呈现出淡淡的嫣红。
好奇怪啊……我偷偷的看看若藻,又看看他身边的松风,难道,他们闹别扭了?
“你这家伙,我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啊!”这时醍醐再一次向若藻发问,态度完全不像是面对着比自己年长的人。对此若藻惊讶的抬起眼睛,迅速的看了对方一眼后立刻又垂下眼睑:“不知道。”
松风一边拍着若藻的肩膀安慰他,一边向醍醐打着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醍醐却完全不为所动:“你是想在这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的哭吧!哭什么啊?”
阴郁的愤怒一瞬间闪过若藻的眼底,但他很快又用低头的动作藏起了眼神,那种畏缩的态度看起来十分可怜,我是在忍受不了醍醐没神经的态度了:“那是若藻和松风他们自己的事吧!”
“火翼!”冰鳍忽然大声阻止我,可是已经迟了,不可扼抑的怒火突然间从若藻的眼里爆发出来,他狠狠的盯着我,连清秀的脸庞都曲扭了:“我和他的事!你知道什么?”不顾松风的阻止,若藻完全失去了平时安静到近乎沉默的态度,他一步步的逼近我:“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什么若藻和松风,我们的名字就必须连在一起吗?烦死了!我已经受够了!”
对于这种毫无道理的指责,我完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连一贯冷静的冰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怒给弄懵了。若藻却依然放任情绪的野马恣意驰骋:“从小就被人比来比去,可是拿我和松风作比较的人有多少真正了解我们?他们看过我们织的锦吗?什么嫡子总应该比养子有才能?他们知道我为了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吃了多少苦吗?为了不落在松风后面我已经尽全力了,可……事实是——我根本没有松风的才华……即使受过正规教育,即使比他刻苦一千倍,我也永远比不上松风!”
我的话值得让若藻生这么大的气吗?而且就算他气疯了,当着松风本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也未免太离谱了吧。我看了冰鳍一眼,他也同样疑惑的看着我。松风则低下了头,露出无可奈何的悲伤笑容。
“松风也很清楚,所以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对手!织锦也好什么也好,他总是那么漫不经心,甚至连考大学的机会都放弃了,那种态度就好像在说无论我多么拼命没用……松风他,根本看不起我!”若藻用力的挥手,横斜在他眼前的一朵额紫阳就这样遭到了无妄之灾。不安的风鼓荡在庭院之间,紫阳花的枝叶碰撞着,发出了责备一样的低语。
然而醍醐却在冷言冷语的火上浇油:“太难看啦!跟女人发火,难怪松风看不起你!”
是这样的吗?可是我明明看见,总是陪在若藻身边的松风看着他的眼神,那绝对不是轻视的眼神!
一瞬间,失控的笑容席卷了若藻的整个表情,随着他的变化,满院的紫阳花摇曳了起来,带起阴惨的阵风。温柔的白雾也渐渐变得黑暗而混浊……
“看不起我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松风已经死了!”若藻抬起不断颤抖着的右手梳理着额发,可这个动作却变成了神经质的拉扯,夹杂在发间的花瓣悲惨的碎裂了,“他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对死人来说无论多有才华也没有意义!”
冰鳍若有所悟的看了站在旁边的松风一眼,平静的说:“若藻,难道你……杀了松风!”
“我……”迷惘的表情表示若藻还没有完全跟得上冰鳍的思路,但这表情很快被病态的微笑取代了,狂风瞬间在庭院里肆虐起来,紫阳花无助而痛苦的尖叫着,这个庭院仿佛呼应着若藻的情绪,不断的变化着面貌,“是啊……是我杀了松风,从了解到自己永远赢不了他的那天开始,我就在心里无数次的杀了他!”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若藻将面孔埋进双手里,无力的沿着一丛紫阳花跌坐下来。他那几近崩溃的感情里有多少是恨呢?我看到的更多无法原谅自己那杀意的自责啊!
松风慢慢的,慢慢的走到若藻的身边,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若藻的头发,可能从童年时代开始他就一直用那笨拙的动作安慰敏感的友人吧,可是他怒视着我们的眼神却是那么凌厉,好像比起不断在幻想中杀死自己的若藻,我们才是他真正的敌人。
虽然有过一回教训,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多嘴的毛病:“你并没有杀死松风啊,若藻!松风还活着!没有人会因为别人的念头而死掉的!”
若藻忽然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注视着我:“你说什么?松风他……没有死?”
“你……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又没骗你!”我被他看得脊背发冷,慌张的指着松风,“他不就在你身边嘛!”
若藻迅速的站起身来,慌乱而迷惘的寻觅着四周,他的眼神毫无焦点的扫过松风站立的地方,并没有作任何停留。我开始意识到不对——的确从刚才起若藻对松风的安慰或阻拦就一点回应也没有,我以为他是脾气别扭,再不就是刻意无视松风的存在。难道事实是——他真的看不见松风!可是不光是我和冰鳍,明明醍醐也看见了他们两个,不然他也不会在刚碰见的时候说“你们果然在这里”!
“连这个都分不出吗?你们两个!”醍醐看着我们的表情,语气近乎嘲笑,“能进入这个假想庭院的,本来就只有生魂和死灵啊!”
生魂和死灵……的确藤花架下醍醐毫无预兆就出现了,而且身上完全没有淋湿的痕迹,难道他没能拉住我阻止我和冰鳍进入庭院,不是顾忌出家人的身份,而是因为,在我们面前的他,根本就是灵体!
“我是搞不懂你们怎么能直接进入这个庭院的,本来以实体来到这里的家伙应该都是恶灵的猎物才对——就像这个若藻。”因为我们迟钝的反应,醍醐叹了口气摸着剃的发青的后脑勺。领悟出他话语里不祥的意思,我惶惑的抬起头来注视着前方——“我在旅游车上就看见你缠着若藻,原来你果然有带走他的企图!”只见醍醐缓缓走近松风,慢慢抬起右手,“在水榭里我装着睡觉,几次想以生灵状态进入这个庭院,却总没成功,好在那对姐弟误打误撞帮了我的忙!现在,我就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松风满不在乎的微笑着,似乎完全没有把醍醐凌厉的气势放在眼里,他甚至没去看对方一眼,仿佛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看不见自己的若藻而已。
“松风在哪里!”遍寻无获的若藻忽然抓住醍醐伸向松风的手腕,“你是在和松风说话吗?什么心脏病突发身亡,不可能的!如果真这样我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可那家伙怎么会不告诉我就自己先死掉呢?他一定为了作弄我才躲起来的!你让他来见我啊!”
原来松风真的已经死了,心脏病突发就是他的死因!我看着低垂眼睑的冰鳍,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看来他和醍醐一样,早就确定松风已经死去的事实了!
“你这傻瓜!”醍醐甩开碍手碍脚的若藻,“见他干什么!松风是来要你的命的啊!”
若藻却用哽咽的声音断然的否定了醍醐的话:“松风为什么会要我的命呢?根本没必要啊!他已经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你知道我父亲在他的灵前说什么吗?说松风才是香川锦的最佳传人!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对我说什么吗?说松风才是她真心喜欢的人!松风还要我的命干什么……现在他那么狡猾的逃掉……甚至,把我的恨都带走了……”
疾风摇落着紫阳花的花瓣,像眼泪一般……松风,只是来索命的吗?事情绝对不像醍醐理解得那么简单……我注视着醍醐再一次举起双手,忽然间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冲动:“住手啊!”
醍醐的动作真的停止了,不是因为我的呼喊,而是因为冰鳍拦在了他和松风之间。醍醐恼怒的咒骂冰鳍碍事,可是冰鳍的口气比他更凶暴:“你这光头的笨蛋,只会用眼睛看,不会用脑袋想啊!你凭什么说这个假想庭院是松风造的,证据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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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2008 10:1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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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悍到了蛮横程度的醍醐一时语塞,冰鳍却完全不给他组织语句的机会:“从刚才开始你就认定松风是恶灵,他反驳了没有?解释了没有?一直不说话的原因是他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的余力了,别说造什么假想庭院了——松风现在只剩下保持形体的能力而已!”
的确,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听见松风说过一句话,可是醍醐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他终于不服气的吼了回去:“那他干嘛不去升天,还一直缠着若藻啊?”
透明的悲伤浮现在冰鳍注视松风和若藻的眼神里:“那是他回不去吧,并不只有死灵会缠住人类;人类的执念,也会纠缠着无辜的死灵!”
我疑惑的将眼神转向那阴阳阻隔的两个人,若藻还在恍然的寻找着,而松风则悲悯的看着隔世的友人。他们之间的牵绊,仅仅是怨恨吗?被缠住的松风真的只是因为被执念束缚,不得已才留下来?
醍醐一时无法相信冰鳍的解释,但不断摇头的动作却透露出他的动摇。
“只有内心存在着强大的执念的人才能造出假想之庭——这庭院的气氛一直随着若藻的情绪变化而改变,因为这个庭院的制造者,就是若藻他自己!”冰鳍默默的一步一步走近若藻,松风下意识的拦在两人之间,却忘记了没有实体的自己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冰鳍眼中的哀伤更浓了,“你为什么还要保护他呢?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看你的吗?其实人类的自私和嫉妒,比死灵的怨恨更加可怕啊!”松风却依然漫不经心的笑着,温柔而坚定的,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松风无语的温柔,若藻话里的绝情,这的确是在清楚不过的事实,可是一定还有什么,一定有什么被语言的灰尘蒙蔽了,人类真正的心情,不是靠语言就能传达的啊!
“我不明白……”若藻艰难的话语哽在喉间,带着神经质的纤细,他茫然的摇着头,“你们的话我不明白,我想见松风啊……我只想见松风……”
“见他有什么用?”冰鳍有些残酷的冷笑着,“向他炫耀你还活着的事实吗?你也只能在这件事上赢他了!紫阳花就是造出这假想庭院的人内心最真实的写照——紫阳花表示:你是个冷酷的人!”
是的,若藻只是个冷酷的人。那么自私,那么偏狭,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从来看不见松风为他做出的一切!可就是这个冷酷的人,一直无法相信松风已经死去的事实,以至于迷惑到,深陷于这开满紫阳花的假想庭院……
凭空出现的露水仿佛泪滴一般从紫阳花的枝叶间簌簌的落下来,此刻自暴自弃的得意伪装覆盖在若藻的脸上:“果然……冷酷是我……唯一的长处!”
“不是的!”我忽然大喊起来,“什么紫阳花是冷酷的,花语那种东西只是别人定的!到底怎样不是要靠自己的感受吗?这个庭院……明明没有残酷的感觉啊!”
因为年龄相近而不可避免的被拿来比较,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超越那个人,这些挣扎和绝望固然让人窒息;可是和这些可悲的经历比较起来,更重要的是可以和那个人在相同的道路上并肩前行,即使艰难险阻,即使筚路蓝缕也全然不顾!无法准确的传递出内心的想法,我拉住那位与死灵爱恨纠缠的人类的衣襟,无计可施的摇着头:“只有痛苦的回忆吗?你和松风在一起……就没有一刻是快乐的吗?”
“快乐的……回忆……”若藻茫然的看着我,松风慢慢的飘近他的身边,再一次轻触被死亡隔在彼岸的友人的头发,这是他唯一能采取的行动了吧,明知这接触永远无法被感受……他的嘴唇翕动着,反复的说着同样的句子。就像若藻在努力的追寻着他的身影一样,他也那么徒劳的努力着,想要把这听不见的话语传入若藻的耳中。
这应该是死灵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也是最执著的念头,因为想要发出声音的努力,此刻松风的灵体变得如水影般透明,刹那间,庭院像处于水底一样摇曳起来,儿童的笑声突兀的闯入我们耳际,仿佛另一个时空在造物的某个小小失误里与我们这个世界交会了,两个孩子捧着几乎可以将身体遮没的紫阳花束,在某丛被夕雾濡湿的花树下认认真真的拼成图案。绣球紫阳、额紫阳、虾夷紫阳……风姿各异,色彩不同的花朵交错着,铁青色踏脚石边的空地被那两双小手装饰成了稚拙而绚丽的蓝紫色锦缎。
只是一瞬间,也已经足以让我们看清那两个孩子的容颜——那略带寂寥的单眼皮和满不在乎的洒脱笑容,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完好的保留在处于不同世界的两个人的脸上——那是若藻和松风,原来多年以前还是孩童的他们,就曾经在这假想庭院中快乐的游戏。这假想的紫阳花织成的花毯,也许就是就是他们共同织就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香川锦……
此时我前所未有的意识到——醍醐、冰鳍、还有我,我们每个人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见了若藻和松风心灵的一个角落而已。这里根本不是若藻为纠缠松风而造出的怨念之庭,而是两个人合力造出的梦想之庭啊!这个被遗忘的庭院沉睡着他们最珍贵的回忆,所以即使十多年以后,彼此的心走上了分歧的道路,他们还是在无意识中,回到了那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虚空的花园……
夕雾有弥漫上来,隐没了小小的身影,只有清晰的笑声还回荡在空旷的庭院里,仿佛强调着自己存在过的印记……
这是松风想让若藻看见的一切吗?这是他用近最后的力量想要传达的一切吗?可是,已经太晚了,若藻他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也没有意义……醍醐和冰鳍静静的注视着消失中的松风,他们的表情里有深刻的无力感——即使拥有能与彼岸世界沟通的耳朵和眼睛,他们也没有能力连接起无法相通的心灵……
“一起……去桃叶津吧……”忽然间,若藻轻轻的自言自语,这一刻仿佛开启了封印一般,眼泪从他单薄的眼睑中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他注视着虚空的前方,如同吟咏着咒语般不断反复着同样的句子,他嘴唇翕动的动作与频率渐渐和松风的重合,原来,这就是松风想要说给若藻听的话语,处于两个世界的人们,用无法让对方听到的声音说着相同的话——“一起……去桃叶津吧……”
回到桃叶津,回到那个不在这世上任何地方的庭院,回到那永远无法重来的时空……
光影摇曳的庭院里,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若藻的身上,仿佛想追寻已经不可逆转的时间,他蜷曲着身体紧紧的握住十指,不断的重复着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已经如月光下的薄影般透明的松风静静来到若藻面前,温柔但却固执的注视着即将永别的友人。这一刻,仿佛回应着某种神迹的感召,若藻慢慢抬起头来,然而他的眼光穿透了面前的松风,落向遥远的彼方……
人类和死灵,就这样毫无意义的彼此凝视着。终于,微笑从松风的嘴角荡漾开来,他再一次触摸着若藻纤细的头发,童年时代的他们,就曾无数次这样彼此确认对方的存在吧;然后,他收回手指,断然的穿越友人的身体。仿佛灵魂中有某样东西随着松风的离去而冻结碎裂,随着眼泪倾泻而出一般,这一瞬间若藻睁大了空洞的眼睛,可是他更看不见在自己身后,一片彼岸世界的泡沫悄然淡去,消失……
春雨再一次毫无征兆的倾泻下来,像无法停止哭泣,紫阳花的庭院,就这样融化在烟雨之中……
“我也要回自己的身体里去了。”醍醐背对着我们,一副大功告成的轻松架势,但他声音却有些沙哑,“我终于明白你们两个为什么能进入这个假想庭院了,因为你们有和若藻他们一样的心情……”
“我们……和若藻松风……”我和冰鳍疑惑的看着醍醐的背影。
“紫阳花,火翼你做的紫阳花……”醍醐很难得的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你做的紫阳花有和这个庭院一样的味道,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温暖的悲伤……”
我做的紫阳花,明明已经藏起来了啊!我惊讶的看着冰鳍。“因为我觉得很好看啊……是我拿去加在供花里的!”冰鳍支支吾吾的解释着,忽然转过头去朝着醍醐大喊:“你这和尚管得还真宽!” 醍醐好像微微吃了一惊,接着放声大笑:“我才不是和尚!我只是在庙里长大而已!”伴着清朗的笑声,醍醐终于转回头看着我们,而他的身影也慢慢消失在春雨里,“紫阳花和向日葵,如果你们能这么想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雨打在繁茂枝叶上的上的绵密声音再一次充满耳际,我抬起头四下张望,夹杂着薄紫和象牙白的绿影映入我眼中,这片绿影一直延伸到点缀真深紫色菖蒲的薄青色池水边——原来我们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小小的花架,不同的只是身边多了个若藻而已。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若藻不解抚摸着散乱的额发:“明明……我在水榭里睡着了,怎么现在会在这里啊……”
冒着零星的春雨,彼岸世界的家伙们此刻竟然慢慢回到庭院里,撒娇似的向我们身边聚集,我看着精魅们数量不一的眼睛里闪烁着悲悯的神色,伸出细长的指爪抚摸着若藻的脸庞,它们……在安慰这个人吗?难道它们看出了若藻的心里,那被温柔的彼岸之人带走的,不自然的悲伤罅隙……
那个紫阳花的庭院,和刚刚发生的一切,松风可能已经把它们从若藻的记忆里带走了吧,总是选择这样不聪明的方式,这位那么有才华的故人在这一点上始终是这样,笨拙而温柔。冰鳍深深注视着若藻还带着哭泣痕迹的眼睛:“刚刚,一定作了个好梦吧……”
悲伤的表情瞬间掠过若藻的眼角,但很快便化作温柔的笑容,轻轻的,他摇了摇头。
这一刻,熟悉的琵琶声再次响起,此岸世界的人类也好,彼岸世界的精魅也好,不约而同的将头转向水榭的方向,旅馆那满是初夏风情的庭院包围在和离愁一样悠远的缥缈乐声和湿润花香里……
还是一样的歌曲,但却是醍醐那低沉辽远的声音——“送走留不住的春天,为无法再见的你而悲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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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2008 10:2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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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看到一半卡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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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2008 11:3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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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的故事!楼主加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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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2008 12: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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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2008 01: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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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的故事。。
加油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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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9-1-2008 05: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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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88)雪神婚
那一年冬天接到了很久没来往的本家正房的邀请,让我和堂弟冰鳍去那边过正月十五上元节。似乎所有同宗的少年都在邀请之列,说是时日无多的正房老奶奶说什么也要看看小一辈。我和冰鳍倒是蛮期待的,因为不仅可以亲身体验那里古老的走桥风俗,还可以交上许多新朋友,说不定还能碰上夏天认识的狮子村少年——时虎。
本家正房所在的药神村在邻省的山里,据说因为世代种植草药的缘故,整个村子都非常富庶,而本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那里最大的药草商。坐落在山谷里的药神村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美的,村庄凭河而建,古老的宅院披着白雪,被风格各异的小桥连在一起,像楼船一样浮在水面上,亭台楼阁映衬着上元节红灯笼,一瞬间会让人觉得恍若年光倒流。可我们一下车就被浓郁的药味包围了,全村像浸在一个巨大的药罐子里。虽说开春了,可每家的屋顶上积着的白雪依然很厚,长而沉重的冰凌从屋檐上垂挂下来,像透明刀剑编成的篱笆。这里完全不像南方的山区,简直像遥远的雪国。
“讨厌……”走在我身边的冰鳍忽然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声音。我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情绪跌落——一进村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味太重的缘故,虽然天很冷,村里的空气却让人感到又沉重又混浊,简直像盛夏雷雨来临之前一样。被冰鳍感染,我也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好在看见了时虎,因为狮子村和药神村靠的比较近,时虎和本家也挺熟的,很早就来帮忙了。此时他正和几个少年一起修整正屋前的矮墙,戴着厚厚雪冠的浓绿古藤攀在墙上,蜿蜒的爬满整个宅院,附着银色茸毛的深碧叶片因为天冷而卷曲着,黑色的果实倒是饱满而晶莹。那是名叫金银花的巨大忍冬科植物,它看起来无比沉重,几乎要把墙都压塌了。
“时虎!”我大声招呼,有着沉着的细长黑眼睛的时虎一看见我和冰鳍就微笑起来,向我们点头回礼。冰鳍好奇的凑了过去,问他在干什么;时虎正准备回答,这时有人插了进来:“修围墙是男生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香川城来的冰鳍妹妹!”
不光冰鳍,连我的脸色都变了,我们居然忘了这个家伙——本家正房的嫡孙——晓。这个家伙一直和父母一起住在城里,现在完全是一副很会玩的样子。小的时候他曾到我们家来过几次,因为那时我和冰鳍遵照祖父的规矩作一样的打扮,并以乳名相称,所以晓知道冰鳍和我其实是姐弟的时候非常吃惊,一开始总和我过不去的他也转而欺负冰鳍了。
冰鳍不理他,指着苍翠的藤条对时虎说:“都是这种藤积了雪太重,砍了不就行了?”
时虎还没开口,晓就扬起很自大的武士眉:“这是棵忍冬啊,忍冬代表命运之线嘛!怎么能斩断呢?”我勉强的朝他笑了笑,靠近时虎耳边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什么啊……”
时虎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到那个人以外的东西。”他指的是他家乡狮子村的守护灵——天狮子。然而晓的耳朵异乎寻常的好,他已经听见我的话了:“火翼讲的一点也没错呢,这里的确有什么呢!你们有没有听过这里的传说——神婚!”
我们都有了些兴趣,一起看着晓,他立刻得意起来:“说的是很久以前这个村里某个望族的大家长非常宠爱他的独生女,可她得了绝症。这大家长便许愿:人类也好,异类也好,无论是谁,只要能让他的女儿痊愈,他就把女儿嫁给谁!”
“我已经知道了。”我打断晓的话,这种故事在祖父留下的笔记里比比皆是,“后来肯定是某个异类治好了那女儿的病,可这位大家长却违背了诺言,不肯把女儿嫁给那种东西,大家长遭了报应死了;过路的英雄扮成那女儿的样子打退了异类,后来和她结了婚过着幸福的生活。”
晓得意洋洋的摇了摇头:“差多了!救了女儿的不是那种东西,而是神!雪神!”
“雪神?”冰鳍迷惑的看着晓,“为什么是雪神?这里应当山神或农神的传说比较多吧。”
“因为奶奶说在我们这里,雪神最强大但也最仁慈。”晓一副很懂行的样子。
“不对吧……”时虎沉稳的转动细长的凤眼,看了看积雪的忍冬藤,“今年开春很早,明天都是上元了,这里的雪还这么厚,冷得不像话,雪神果真仁慈的话,那就肯定是在人们在新娘身上玩了花样,惹火他了!”我和冰鳍对看了一眼,时虎说得不错,虽然不像我们有研究民俗学的祖父,但时虎在经验上却绝对是这方面的权威——亲身见证着自然的仪式和禁忌,他就是活生生的神迹!
“怎么可能!”晓大喊起来,“那女儿早就嫁过去了——就在上元节那天,她独自穿越了村中的七座桥,完成了神婚!那女儿知道自己从此不再是人类了,便许下愿望——从此以后女孩子只要像她一样在上元节这天走过七座桥,就能获得幸福。”
“走桥祈福的风俗我们那里也有,过三座就行了。可她这愿望是什么意思?”我问,“是那家女儿想把自己的幸福分给其他人呢,还是她其实不愿意嫁给雪神,所以祈愿别人能获得幸福?”
晓似乎被我们接二连三的问题逼急了,态度顿时恶劣起来:“传说的东西你们当真啊!反正明天上元节女眷都要提着花灯去走桥祈福!火翼你扮女装只怕会被识破吧,还是让你妹妹去比较保险!”
我还没来得及开骂,冰鳍的拳头就已经举起来了,这小子话不多,手却很快。幸亏时虎及时从后面抱住,冰鳍的拳头就停在晓的眼前,这个多嘴的家伙连冷汗都下来了。
“这边来,香川来的两位!”正房那边传来了本家叔叔的声音。冰鳍心有不甘的收回手,头也不回的走开了。我向时虎和晓点头致意之后追着冰鳍跑了过去。本家叔叔告诉我们本家奶奶因为身体的关系已经躺下了,不只是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几个小辈能见到她。
本家正房的规矩果然很大。男客和女客是分开招待的,女客在本家奶奶住正屋东院,而男客则住西边的院子,晚饭时几十个人才一起聚到大厅里;我和刚成为朋友的女孩子们坐在一桌,和冰鳍、时虎还有晓的那桌隔了很远。没记性的晓一直拿冰鳍寻开心,完全看不出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可忙坏了作和事老的时虎。我有些担心的看着那边,因为院门一锁,不到第二天我和冰鳍是见不了面的了。
入夜,雪纷纷扬扬的降下来,绵密而温柔,连药草的气息都被它稀释了。我站在碎冰格的窗边,看着天井上方深青的天空,看着檐头悬挂的红灯笼将雪照成了落樱一样的颜色,如果不是那么冷的话,这里的夜就该有春光一般的旖旎了吧。院门关阖的沉重声音从黑暗的那头传来,看来山村的一天已经宣告结束了。我正准备关窗睡觉,可迎面吹来卷着雪片的风刹那间迷住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的缩起肩膀,落在脸上的雪就像细小的尖针一样,而我扶着窗棂的手感到了比雪更冷的触摸……
一下子抽回手,我搜索被风雪模糊的视野——窗台下面,有人抬头看着我,他有着漆黑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睛。手那么冷,看来他已经在院子里站了很久,雪反复的落在他肩上,然后消失……
灯笼昏暗的光照在他线条柔和的脸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白得透明,他好像害羞似的微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太冒失啦!你可别见怪!”一瞬间我竟忘记了言语: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沉静,而笑起来却意外的温暖纯真,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让人很难产生戒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有些担心地说,“院门关了,男客该去西院呢!”
他腼腆的垂下头,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所以说很伤脑筋嘛,我要找人呢……”
可能客人太多,他和同来的人分开后想起有什么话要交待吧,我朝窗外俯下身体:“有什么事情我替你转告吧,你可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听见我的话,他有些吃惊的抬起眼睛,随即,笑容浮现在他秀气的眼角:“那就拜托你了。我要找的人她叫冬莳。请你帮我说:我想见她。”优雅的点头之后,他穿过垂挂着忍冬藤的的葫芦门,颀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要从东院那么多的女孩子里找出一个人来,说上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我居然自找麻烦答应他这种事,而且还忘了问他的名字。披上棉袍,我不情愿的推开了房门。
站在檐下抬头看过去,大雪里东院南首那座小楼的各扇房门紧闭着,透出温暖的光线和女孩子娇柔的笑语。她们两三个人住一间,就像冬令营一样,我却因为来的最晚,只能一个人住在暖阁的偏房。
一边呵着手一边走过暖阁前的檐廊,我忽然听见有人用苍老的声音轻咳着,回过头——灯笼下面,一位梳了旧式发髻的老妇人抬手召唤我:“你是香川那家来的孩子吧?这边来!”老妇人的动作带着沉甸甸的优雅,说不出的端庄雍容。我家暖阁是祖母住的地方,看来这位应当是本家正房老奶奶吧。
我连忙走到她面前:“我是香川来的。您是本家奶奶?”
“别那么客气!”本家奶奶笑了起来,以旧时的习惯掩住嘴角,“你来得正好,进屋陪我聊天!”她很爽快的拉住我的手,真让人意外——身为大家长的本家奶奶私底下还这么有趣。
一进暖阁我就看见靠窗的桌上放着一盏精致的宫灯。本家奶奶让我坐到桌边,自己去打开衣柜,好像在寻找什么,满柜的衣物在昏暗的灯下闪着奢华的光芒。背对着我,本家奶奶提起一件件柔软的织物:“香川来的,你现在倒是挺听话的,晚饭前我送你东西怎么不收啊?”
晚饭前……我并没有见过她啊?我有些迷惑:“您记错了吧,或者……您碰见的是我堂弟冰鳍?”
本家奶奶直起身体,仔细的端详了我一会儿便笑起来:“原来香川来了两个孩子啊!真是像!你是女孩子没错吧!”我像爸爸,冰鳍则长得像他的妈妈,我们几乎没什么相似之处,只有个头和发型差不多罢了,可能背影有些像吧。总不能跟眼睛不好的长辈生气,我只好苦笑:“是女孩没错……”
本家奶奶打量着我:“嗯,你身材跟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长相不如我,不过也凑合了。”
我继续挤出苦笑,脸都酸了。本家奶奶却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衣柜底下抽出了一个不小的点螺漆盒,捧到我的面前,这个漆盒可能有些年代了,因为珍藏在柜底的缘故还很光鲜。本家奶奶揭开装饰着螺钿忍冬花的盒盖,绸缎那纯正而高贵的深绿色就像浓郁的药香一般扑面而来。“穿起来看看!”她提起这件织着精致藤蔓浮纹的长袍,送到我的面前。
这算什么啊?我犹豫了起来。本家奶奶不由分说就动手替我换好衣服,她后退几步端详着,然后点了点头,又从盒里拿出了什么。如同盛夏山林中氤氲的雾气,那是一袭半透明的白色轻绡,本色丝和金银线绣成的繁复忍冬花铺满了整幅织物,把缝合线都掩盖了。本家奶奶将这件轻绡罩在我身着的那件厚重的浓绿锦衣上,霎时间,古藤上名叫金银花的忍冬带着薄雪开放了。我没胆量照放在屋角的穿衣镜,因为实在不敢想象这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穿在我身上样子。可本家奶奶似乎没管这么多:“挺合适!这衣服送给你了,明天就穿着它去走桥吧!”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几乎怀疑本家奶奶是不是在寻我开心——且不谈它的贵重,这首先就是件只能欣赏的衣服,恐怕谁也配不上它的美丽与高贵吧。让我穿?实在太荒唐了!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手忙脚乱的脱下这衣服,又怕扯破纤细的布料,简直狼狈不堪。本家奶奶完全不理会我的意见:“你收着就行了,不要罗嗦!”我怎么忘了她可是个专制的大家长呢!
好不容易换回自己的棉袍,我顾不得折好就把那身锦衣送回本家奶奶的怀里,准备开溜:“我还有事……失陪一下!”本家奶奶可不相信我这么没说服力的借口。
“对了!”我忽然想起了窗下那个不速之客的嘱托,“有人托我找人,找叫冬莳的女孩子!”
一瞬间本家奶奶的神情变了,稍纵即逝的惊讶之后,不可捉摸的笑容浮现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个男人,托你找冬莳吗……”有些奇怪啊,我并没有说找冬莳的是个男人呀……我疑惑的看着本家奶奶渐渐变得微妙的表情,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面前的黑暗:“冬莳……就是我……”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叫,连说话都不顺畅了:“冬莳……啊,对不起!本家奶奶,那个人,他……他要我告诉您……”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本家奶奶打断我的话,强硬的把那身过于美丽的衣服连同漆盒一起塞进我怀里,“穿这衣服走桥的就是你了!我就知道小辈里会有适合的人,一定能留住他的眷顾……”
就这样,我被这位任性的大家长推回自己的房间。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可她却连我的名字都没问。无可奈何的捧着那咄咄逼人的礼物,我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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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9-1-2008 05: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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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更大了,风传送着苦闷的药气。暖阁前的小小庭院中,灯笼映照出的嫣红光晕着一点那一点的散布在飞雪织成的冰绡上,像晕开的胭脂。某一盏灯笼下,我再次看见了窗边那位不速之客的身影,这家伙还没有回西院吗?他寂寞的笑着,熙熙攘攘的雪不断的模糊着那素净的容颜。
他不是要找冬莳,也就是本家奶奶吗?我连忙回过头去看本家奶奶住的暖阁,可是灯已经熄了,看来她又睡下了。透过迷乱的风雪,我向那个人大喊:“喂!你要找的冬莳在……”可是大风吹散了我的声音。我只得穿过空荡荡的庭院向他跑去……
可是刹那间,白雪隐没了那个人的身影。乱舞的雪花里,我连小院那爬着忍冬的矮墙也看不见了,灯笼也好,房屋也好,全在一瞬间失去了踪迹,我几乎迷失在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冰雪之乡的错觉里……
实在太美丽了,让人不想离开,这幻觉里的的雪乡啊……
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重击让我吃了一惊,连手中的漆盒都掉在了地上,我慌乱的捡起掉出盒外的衣物,大声抱怨着回头寻找敲我的人。风雪的帘幕渐渐撤去,我看见熟悉的脸庞——是冰鳍和时虎。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大惑不解,这里是女客住的东院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冰鳍的态度一贯的恶劣,“一个人在大雪里找什么啊?"
时虎把我们拉回檐廊,替我们拍着身上的积雪:“院门早开了,因为走桥已经开始了。”
“怎会的?明天才是十五上元啊!”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时虎抬头看着天空,“照这样下去,不到天亮整个村子就会被雪封住,所以走桥提前了。”
“不就是个祈福的形式吗?这里人看得也太重了吧!”我转向冰鳍。他一直在咳嗽,与其说是受了凉,还不如说是被越来越浓的药气熏的。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我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漆盒。
“看来不是祈福的形式这么简单……”冰鳍低下了头,“我刚听时虎说,他听家里人提过以前本家把小辈召集起来是为了用走桥仪式决定大家长继承人!这次也许还是这个目的!”
“晓是本家正房的嫡孙,他不是继承人吗?”我大惑不解,“而且走桥怎么决定继承人啊?”
时虎摇了摇头:“太过复杂的事我是不懂,可我早就听说找男孩子来只是形式而已,走桥是女眷们的仪式,其实能继承这个家族的,只有女孩子啊!”
“为什么只有女孩子?”我整理着心头越来越清晰的思绪,“难道,真的像晓说的那样,是因为……”——“神婚!”我和冰鳍时虎异口同声的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走桥本来就是和神婚有关的仪式,只有女孩子才能成为雪神的新娘,唤来本家奶奶所谓的“他的眷顾”,所以只有神妻才能成为大家长!本家奶奶就是以这种方式成为大家长的吗?那我窗下那位一直在找她的不速之客,又是谁……
“你手上的是什么?”冰鳍皱着眉头靠近那个漆盒,我大惊失色:“糟糕了!这是本家奶奶给我的!还让我穿着它走桥呢!”我揭开盒盖,冰鳍和时虎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男生都被这奢华而典雅的颜色迷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一起抬头,用夹杂着询问和责备的眼光注视着我,我尴尬的笑起来:“本家奶奶给我的,这个……也算作弊吗……”
“你们真是很容易惹上这些事呢!”时虎苦笑起来。冰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手:“别把我算上!”
“怎么办……”我有些怕了,把烫手的礼品塞到冰鳍怀里,“万一成了大家长就得一直留在山里吧?我不去走桥了!冰鳍你帮我把这个还掉!”如果我自己去的话,一定拗不过强势的本家奶奶。
冰鳍推着漆盒,不怀好意的说:“不会是白干吧!”看来一两顿必胜客是打发不了他的了。
几番讨价还价之后,获取了暴利的冰鳍心满意足的向本家奶奶所在的暖阁走去。我和时虎则先去正屋。不用走桥的男孩子们聚集在地势较高的正屋前,在那里全村的风景尽收眼底。昏暗的群山间,白雪为村庄披上了优雅的婚袍,三三两两的向村中进发的灯笼像散落在裙裾上的金红色细小珠宝。这些提灯走过七座小桥的女孩子们,她们知道这个仪式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吗?她们之中,也许有人带着自己小小的愿望虔诚的走过规定的路径,也许有人仅仅将它当成深夜里一个新奇而略带刺激的游戏。
时虎和我一起站在偏僻角落里,他沉静的脸色里多了一份担心:“火翼,冰鳍去了好久啊!”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去那么近暖阁也不必用这么多的时间吧,冰鳍这家伙未免也太慢了……
“冰鳍大路痴,难道又迷路了?”我抬头去看通向暖阁的道路。就在这时候,穿着羽绒服的身影疾步穿过堂前的飞雪,晓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我们面前:“冰鳍,你姐姐穿着什么去走桥的啊……”当他看清我的脸的时候,语尾一下子消失在气急败坏的叫声里:“火翼,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看见的那个穿神婚服的又是谁啊?明明背影很像你的!”
“神婚服?”我和时虎面面相觑,晓更着急了:“就是神妻穿的结婚礼服,和一般的嫁衣不太一样。是一件漂亮的不得了的深绿色长袍,上面还罩着绣满忍冬花的薄纱啊!”
那不是本家奶奶送我的礼物吗!我让冰鳍把它还回去了呀?可能本家奶奶又把它给了别人,晓错看成我了吧。“不关我的事,反正我已经还给你奶奶了!”我打定主意不和这事扯上关系,可是“神婚服”这个名字却像一粒恶意的种子,开始在我心头无法忽视的位置生长起来……
“关我奶奶什么事?”晓更急了,“难道你见过她了吗?奶奶几年前就得了中,一直躺在东院向阳的屋里,人都认不清了,家事全是族人在料理,这次聚会也只是借了她的名义而已!”
“不可能!”我的脊背掠过一阵恶寒,“我刚刚见过她的啊!就在暖阁里,精神好得不得了!”
晓的眼神变了:“暖阁……是放贵重物品的库房啊!火翼……你见到的,到底是谁?”
我也急了,一时顾不得礼貌:“就是本家正房奶奶啊!叫冬莳的奶奶嘛!”
晓的脸上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火翼……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那个人……应该死了很久才对!冬莳是神婚服主人的名字!她就是我曾经跟你们讲过的——嫁给雪神的女人啊!”
“神婚……不是传说吗?是这个家里发生过的事吗?”我一把拉住晓,“冬莳”曾经存在过,并且仍然存在于这个家中,那么神婚在这里也许就是被扭曲的历史!窗下那位不速之客的美丽容颜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那么寂寞的寻找着神婚服的主人,如果不是被时虎和冰鳍打扰,他就会将捧着神婚服漆盒的我带进雪的幻境!难道……这位孤独而幽雅的年轻人,是雪神!
“冬莳给过我神婚服!”我断断续续的说,“我让冰鳍去还她了,总不会……”我记得除了我之外,冬莳见过的还冰鳍!不管是死灵还是异类都靠气息来分辨人类,冬莳就曾认错过我们两个,难道她再一次弄混了我们姐弟!不祥的预感像风雪之网,网住了目力能及的整片天地,都是我的错,害得冰鳍代替我深陷在这张巨网的某处!我裹紧棉袍:“冰鳍可能去走桥了!晓,有捷径吗?”
时虎顺手摘下堂前的一盏灯笼挂在火筷上:“我也去!”晓忽然慌乱了起来,拼命拉住时虎:“不行!绝对不能去!”
时虎甩开晓的手,静静的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开始我就想问了,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晓看看我,又看看时虎,左右为难的表情笼罩着他的面庞。时虎一把拉起我跑进雪中。“等一等!”晓喊住穿过堂前空地的我们,雪寂静的在我们与他之间挂起了一道纱帘,“等一等……一定会死的……男人走桥是禁忌啊!即使这样也要去吗!”
“当然!”在我之前,时虎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说。
走进村里,风忽然止住了,雪就像空气里那混浊的药气的实体化一般让人窒息,眼前的道路完全隐没一片灰暗的白雾之中,雪片毫无重量的落下来,又毫无痕迹的融入地面的积雪里,仿佛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不断反复着这个动作的的雪花而已。真奇怪,女孩子们是分批走的,有的几乎和我们同时出发,可是为什么一个也看不见了呢?
我转头看着身边提着灯笼的时虎,他的脸色也十分沉重——难道,我们迷路了?正如晓说的那样,我们触犯了雪神的禁忌?”你的眼睛比较好,看见什么了吗?”时虎低语着,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这双能够看透彼岸世界的眼睛,现在能看见的只有白雪而已……不,不对……还有——灯光!
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盏摇曳的宫灯!
“冰鳍!”我喜出望外的大喊起来,可是对方的回答却让我失望:“是我,晓!”宫灯的光融化了雪幕,晓的容颜渐渐清晰起来,他抬起手中的微光:“算你们狠,我给你们带路,传说这是雪神送给神妻的宫灯,除了穿神婚服的新娘之外,能找到正确道路的,只有它了。”我这才注意到,这是放在暖阁窗边桌子上的那盏宫灯。借着微弱的光芒,我看见了远处隐隐约约的桥的影子。
“在那边!”我指着桥的方向急速跑了过去,“第一座桥!”可是,四周没有冰鳍的踪影。“已经走过去了。”晓叹了口气,“希望赶得上……结束这个家族的不应有的牵连……”
“果然神婚传说是假的。”时虎叹了口气,“和我家的天狮子祭一样,神婚,是人祭吧!”
晓点了点头:“神婚的真相是这个家族的某代大家长,将名叫冬莳的女儿献给了雪神,成功的挽救了中落的家道。从此后这家一直将年轻的女儿嫁给雪神,换取适合草药生长的冬季,换取丰收和富裕,然而,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成为雪神的新娘的,这么多年,能看见雪神的女孩子,只有冬莳而已……”
“第二座桥!”伴着晓的语声,我再次找到了桥的踪影,可是,还是看不见冰鳍。在浓郁的药气和疏松的雪地里,持续快速的行走是那么辛苦。
“雪神长久的眷顾着这个家族,但却没有接受除冬莳以外的新娘,那些神婚之女们成了以后历代的大家长。渐渐的,神婚走桥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只剩了形式,最后被人们遗忘。可是冬莳已经过世很久了,雪神的眷顾也越来越薄……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晓轻轻的笑了起来,“冬天越来越长,草药的收成也越来越不好,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个家族突然意识到,必须尽快举行能够留住雪神的神婚……”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才是这次聚会的真正目的!
穿过第三座桥之后,一行淡淡的足印出现了,是冰鳍的脚印吗?大雪无情的飘落着,随时都会把脚印隐没。我不由得加快步伐,随着脚印越来越清晰,我们顺利的通过了第四、第五座桥。
“必须快一点了。”晓环顾四周,“如果新娘通过第七座桥的话,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我怀疑的转过头,却发现时虎脸上非常微妙的表情。有些怪啊……这两个人……突然出现的不安攫住了我:半路出现的晓,真的就是晓吗?一直陪伴着我的时虎,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替身?明明走着雪神幻化出的的道路,可是我竟丝毫看不见他存在的痕迹!难道,他借助了人的躯壳潜伏在我身边?如果时这样,那么,只有一个,还是两个都是……
我是不是正在把可怕的东西带到原本不会有危险的冰鳍身边?怀着越来越强的紧张感,我走过了第六座桥,脚印更清晰了,默默飘坠的大雪中,我站住了——第七座桥就在眼前,还有,正在走向小桥的,穿深绿婚服的身影……
光看背影我就知道,那绝对是冰鳍!
“在那里!快一点啊!”晓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这时,时虎猛地挥手,击落了他手里的宫灯——灰白的混沌再度降临,冰鳍和桥一起消失在视野里。难道,被雪神附身的是时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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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2008 05: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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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腻的药气卷了过来……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靠近晓,然而这时,陌生的语声从背后传来:“亏我好心的给你们指路,需要宫灯指引的,不是你们人类吗?”身后,是冰冷的气息……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只能机械的转过头,晓原本很自大的脸上挂着不相称的寂寞笑容,我见过这种笑容,就在暖阁的庭院里,灯光下,风雪中……那是雪神的笑容啊……
“晓”深深的注视着时虎:“真敏锐啊!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吧,我不是晓的事?”
时虎点了点头:“你身上有和那个人一样的味道?”他指的是家乡狮子村的守护灵——天狮子。
“比起我来,天狮子是幸运多了!”“晓”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指了指脑袋,“别担心,晓只是在这里睡一会儿。”
我盯着“晓”,一步一步的挪回时虎身边:“你……是雪神吧?你放过冰鳍好不好,你不会想要男的神妻吧……”
占据晓的身体的雪神微微侧过头,注视着我,冰天雪地里我的冷汗都下来了:“你别看我,我也不行……你那么漂亮,我这样的模样是配不上你的!”不明所以的时虎也跟着在一边不断点头。
看着惊惶失措的我和无计可施的时虎,雪神终于再次露出了那种腼腆的笑容,只不过和晓的那张脸有些不衬罢了,雪花亲昵的围绕着他,仿佛呼应着他幽怨的话语:“我想见谁,你应该最清楚吧!”
雪神想见的人,我应该最清楚……窗下这位美丽的不速之客幽雅而寂寞的表情像镜中影像一般闪现——“请你帮我说:我想见她”……
……“我要找的人,她叫冬莳”……
是的,我想起来了!雪神最想见的人——就是冬莳啊!
“你想见冬莳对吧?她赌气回娘家了吗?”我脱口而出。
雪神的表情黯淡了:“冬莳不是我妻子。她甚至……不想见我……”
冬莳,竟然不是神妻!的确冬莳曾经打断过我带来的雪神的传言,她果然讨厌身为异类的雪神吗?难道雪神纠缠着冬莳,让她的灵魂无法升天,所以她才一直执著于寻找替身的新娘?我迷惑的看着温柔的雪神,他轻轻挥手,被时虎打落的宫灯飘浮起来,回到他的手中。一瞬间,幽暗的灯光再度点亮,我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雪的帘幕被揭开了——冰鳍,已经走上了第七座桥!
“这个大傻瓜!”踩着松软的积雪,我大喊着向冰鳍跑去,时虎丢到了手中那形同虚设的灯笼随着我飞奔起来,一下子就赶在了我的前面。“不是这里。向左边啊!”我朝着笔直前进的时虎大喊,原来这家伙只看得见冰鳍,没有被选中的人看不见雪神为新娘准备的桥。
就在第七座桥的中央,时虎拉住了冰鳍的衣袖。他的指尖接触到冰鳍的那一刻,苍碧的火焰从神婚服上喷涌而出。时虎的棉袍和头发都被激荡而起,整个脸庞也被映成了惨淡的绿色;看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了,可他就是不放开握住冰鳍衣袖的手指。慢了好几步,我才赶到桥上。冰鳍的眼神空洞,像没有灵魂的人偶,完全不回答大喊他名字的时虎和我。
“只要脱下神婚服就行了!”远远的,雪神用晓的声音闲闲的喊着。顾不了天寒地冻,我立刻用力拉扯那件华丽的婚袍。苍绿色强劲的风瞬间鼓荡起来,婚服猛地膨胀开,不可想象的强大力量将我和时虎推离冰鳍身边,重重的甩在桥栏上。药气的漩涡几乎夺走了我的意识,混乱里,一个苍老的女声传进了我的耳中:“怎么能让你们破坏神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新娘!”
我揉着被撞痛的脊背抬起头,炽烈的绿炎之中,熟悉的老妇人的身影明灭着,她尽全力紧紧抱住冰鳍,像母鸟保护着小鸟一样,她就时曾被我误认为本家奶奶的神妻——冬莳啊!
“你看清楚!我才是你要找的人!”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拼命引起冬莳的注意,这句话奏效了,她迷惑的眼神从冰鳍身上移开,渐渐的在我脸上聚焦:“哪一个……哪一个才是新娘啊?哪一个也没关系……”伴着她茫然的话语,绿炎刹那间分出一道光柱,向天空抛掷而出,急剧的画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后,向我这边投射过来——她想把我和冰鳍一同带走吗!
稳重的时虎第一次发出惊叫,想要替我挡住绿炎,冬莳早已是死灵或是异类,时虎他绝对挡不住她这多年的执念的啊!也许没救了吧……我的视野……定格在一片空旷的洁白……
沉闷的爆裂声响起,我眼中的无垠白雪忽然迸裂,夹杂着碎玉一样的绿色光流,细小的雪霰四下喷溅开来——原来我眼中的那片白色是冰雪的屏障,它与绿炎正面撞击,同时粉碎!难道……那是雪神在保护我们!衰减的绿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回到冰鳍的身体里。而一道素白的人影追着绿炎,掠过我和时虎的面前。
幽深的眼睛,素净的容颜,那位窗下的不速之客就停在桥中央,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冰丝一样的长发。没有风,空气却像被净化了似的瞬间变得清冽,雪花拥有了生命一样在他飘扬的发间徘徊,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放射出晶莹的银光,就好像无数星之碎片飞扬在空气里。“冬莳……”以毫不掩饰的热情紧紧拉住冰鳍的衣袖,显出真面目的雪神那么轻,那么轻的呼喊着这个名字,仿佛稍大的声音都会让面前的人凭空消失,“请你出来,不要再躲着我了,冬莳……”
冰鳍紧闭着眼睛,固执的垂着头,暗绿的流光萦绕在他身着的神婚服上,像错了季节的萤火。
雪神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雾气笼罩在他深邃的眼睛里,雪之星屑不断照亮他的容颜:“同伴们一直在劝我,一直在笑我,我还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今天我才知道,果然,人类是不会爱上我们的……”
冰鳍的睫毛抖动着,无力的皱起了眉头,我知道那来自附在他身上的冬莳的情绪波动,雪神的表情里有着不亚于她的痛苦:“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喜欢你啊!从你披着神婚服出现在桥上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人类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可恶……如果我能够只把你当作祭品就好了……如果能这样,我就不会顾忌你怀恋人间的心情,不会在你穿过第七座桥的最后关头心软,给你那盏引路宫灯放你回去,如果能这样,我就不会相信你的谎言,你说过阳寿一尽就来陪我的谎言!”
自然之力的美丽化身,操纵冰雪的强大神明,也许已经存在了无数的世纪吧,可是说出这些话的他,无法传达出自己的挚爱和痛苦的他,却像小孩子一样无助而纯真:“我知道春天已经来了,我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也见不到你,可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慢慢的站了起来——为什么不能见他呢?到底在顾忌什么?我明明看见银白和苍绿的流光里冰鳍脸上所显露出的,冬莳的痛苦与期待……到底是什么横隔在这两个相爱的人之间?
冰鳍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悲伤的笑容浮现在苍白的脸上,他缓缓的开口了,用完全陌生的语调:“神是不会明白的……永远美丽的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已经老了啊……”他轻轻挥开雪神的手指,“和你比起来,人类的美丽就像雪花一样容易消融。你记住了我十八岁的时候美,可辞世之日已经八十岁的我是什么样子,你想过吗?在找到年轻的躯壳之前,我是决不会见你的!”
这就是冬莳的顾忌,横隔在这两个人之间的,是人类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时间啊!
微妙的表情在雪神的脸上扩散开来,他以陌生的眼光注视着拥有冰鳍外表的爱人,那么专著的注视着,仿佛面对着用无尽的时间也想不透的谜,时虎叹息的声音飘过我耳边,侍奉着天狮子的他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吧!已经超越了我的理解范围了——人类与异类是否永远也不会有未来……
可是,我看见雪神抬起了他白得透明的手,轻轻的,轻轻的掠过冰鳍的头发,雪之星屑温柔的洒在那微带茶色的短发上,织成了轻柔的薄纱。雪神那么专注,那么胆怯的把这个少年和藏在他身体里爱人抱进怀里:“可你是冬莳啊,年轻也好,年老也好,你就是冬莳啊!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因为是冬莳,雪神要的就是冬莳也只有冬莳!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原来不明白的,是人类!
伴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冰鳍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了。霎时间无形的巨大风柱将混沌的药气和大雪翻卷着吹散,深邃的幽蓝夜空戴着镶了月轮的群星冠冕展现在我们面前。一望无际的清澄雪景里,冰鳍身着的神婚服上碧绿的流光慢慢苏醒,化作无数苍翠的藤条向空中盘旋伸展;明明灭灭的绿炎蔓延开来,长成生机勃勃的叶片,包围着雪神的雪之星屑洒在布满天空的光之藤蔓上,像绽开的一朵朵轻盈的白花——那是忍冬啊!爬满冬莳所眷恋的故园的忍冬,这散发着凛冽香气的花朵象征着永远的命运之线,那是无论时间还是死亡也斩不断的红线……
我们仰望着天空,并且如此的坚信——一定会幸福的,因为这是等了那么久的辉煌神婚啊……
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了。据说第一组抵达的女孩子发现晓、时虎、冰鳍还有我都倒在第七座桥头的积雪里,尤其是冰鳍,他连棉衣都没穿!天一亮气温迅速回升,雪也开始融化了,以前闻起来让人头晕的药气也变得分外清爽。大家都聚到正屋享受那暖洋洋的阳光。可除了异常强悍的晓以外,我们几个都病倒了,不过只是一点小感冒,这连医生都觉得好奇怪。
我问晓继承人有没有决定,他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原来提前走桥是女孩子们大家的主意,她们怕第二天雪堵了路就没法举行这么有趣的活动了。本来嘛,都什么时代了,谁还管什么继承人啊!
然后,晓绘声绘色的讲起了他在雪地里的梦,他梦见自己提着灯笼,从雪怪手里救了穿着美丽锦袍的冰鳍……不过有件事他觉得奇怪——自己从桥头提回的宫灯,就和梦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为了这个怪梦,冰鳍差点没和晓打起来,原本坏脾气的他态度更恶劣了,不过偶尔一个人的时候,他看着院墙的忍冬藤上快要融化的白雪,眼神会不知不觉变得特别温柔……
而这一刻,我会和时虎一起,做出噤声的手势,偷偷的笑着——等到初开的忍冬花像雪一样洒满枝头,那时的冰鳍一定会想起某个陌生而又温暖的拥抱吧……
这个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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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2008 09: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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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总会给人很幸福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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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2008 09:1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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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89)火翼冰鳍之 绯幻形
盛夏仿佛是在一瞬间降临的。阴郁的梅雨不经意放晴时,天空就突然变得清澈无比,辉煌的强光交织着盛极而衰的苦闷黑影——正午的骄阳如醉心于征战的暴君。
冰鳍一早起来就不太舒服,再加上散学式时在操场上晒了几个小时,现在几乎连路也走不动了。虽然只大他一个月,但身为堂姐的我怎么说也应该照顾他。我扶着冰鳍沿着小巷墙根的阴影,一点一点的往家挪,可是还没走到一半的路,他就再也支持不住了。我只得让他坐在一户人家门口光洁的白石门槛上,斜靠着冰凉的石鼓。
“不可以在这里耽搁的……”我看着冰鳍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担心的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样讲可不是我强人所难,从刚刚开始已经过去三个了——“他死掉了吧?可以把肉分一半给我吗?”每一个都对我这样讲,这旧城古老的小巷里,到底住了多少这样古怪的“家伙”啊!
我和冰鳍遗传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多余的能力,总会在无意间窥看到来自彼岸的影子。“我一个人还不够吃呢!没你的份!”为了吓退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我恶狠狠的大喊起来,就在这时,冰鳍身后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传出了低沉的吱呀声,慢慢的开启了。
毫不客气的坐在人家大门口,还大喊大叫,这实在是太失礼了。我连忙去扶起冰鳍,一迭声的向门里的人道歉。然而开门的人丝毫没有责备的语气,相反声音异常温柔,带着担心的腔调:“他的样子,好像中暑了啊……”我抬起头正想说“是”,脸却一下子红了——很久没看过这样的古风美人了!她的年纪应当介乎“姐姐”和“阿姨”之间吧,容颜并不像如今常见的美女那般张扬跋扈,一看就让人惊叹,而是即使看再久也不生厌的那一型;在气质沉静的她的面前,我顿时感到自己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慌张唐突。
可是……有点奇怪啊!就算像古人讲的那样“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但这样的天气,她的衣着也太一丝不苟了:深浅两重心字纹的枯叶色薄罗衫,交叠的前襟一直拢到颔下。用玳瑁梳插起的头发有几丝落在了光洁的颈边,漆黑的发丝衬得那里的肤色一片不透明的腻白,白得像雅艳的人偶!或者说,她整个人的样子,就像那种限量版的高级人偶!
“他的样子很辛苦啊!不如到我家来休息一下,等恢复过来再走吧。”古风美人摸着冰鳍的额头,一味安详的说着,那种文雅的口气,倒好像不是我们要麻烦她,而是我们帮了她的忙似的。
“没关系的!”虽然她的态度让人安心,可我还是不得不警惕,“冰鳍很快就好了!”从小我和冰鳍就时常遇见怪人怪事,祖父为了保护我们,为我们取了足以震慑这些家伙的,象征强大幻兽的乳名——火翼和冰鳍。
“冰鳍?难不成你叫火翼?”古风美人用纤细的指尖做出掩口的动作,表示她的惊讶,“这么说,你们是通草花家的孩子?”她的话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做通草花的是我和冰鳍的祖母,她和彼岸世界的家伙们可一点关系也扯不上。而且,用技艺代替姓氏的称呼别人,是祖母参加的香川城民间艺术社团——“青柳会”的习惯。
见我依然不解,古风美人浅笑着继续解释:“家母曾是青柳会的一员呢。我是盘铃家的小椿。”
“盘铃家的……”我下意识的重复着这不知所谓的语句——我们家远没有青柳会其它人家风雅,除了游戏似的学着做通草花之外,祖母也没特意教过我和冰鳍什么,所以我完全搞不清这些古技艺人家的关门过节,不过好歹也弄清楚了这位“小椿”算是个不远不近的熟人。看着冰鳍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只能微微低头向小椿行礼:“那真是不好意思,要暂时打扰了。”
难怪小椿可以在大热天穿那么庄重——一进入盘铃家的大门,微带着霉味的凉意立刻把我包围了。攀附在高大的辛夷树上重重叠叠的葡萄架隔绝了炽烈的日光,甚至连恼人的蝉声也被阻挡在院外了。扶着冰鳍,我好奇的四下打量,盘铃家大小和我家差不多,但完全是别院的布局,没有正厅什么的;前后院都不小,主屋却并不深,像舞台似的开了许多窗台极低的高大窗户,现在一大半打开着,因为不用遮挡阳光,窗口挂的竹帘也都卷得很高,依稀透露出后院浓绿的景致,显得十分凉爽。我跟在小椿身后,沿着碎白石的小路走进了飘着清冷香气的房中。
小椿将我和冰鳍安排在最透气的偏屋里,阵阵凉风吹动高悬的竹帘,答答的敲击着窗棂。仿佛呼应着这自然界的节奏般,若有若无的人声从主屋的另一头飘了过来,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歌者的声音仿佛含着一块冰般的清爽,我不由得悠然神往:“唱歌的那是谁啊?”
小椿举起象牙般的手指轻掠垂到颊边的发丝,那端正的眼角掠过一丝厌恶的阴翳:“又是小萱……让你见笑了!”她完全会错意了啊!可是还没等我解释,小椿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总不能在人家走廊上追着主人跑吧。看着小椿走远的背影,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规矩这么大,难怪这户人家这么“清静”——虽然宅子和我们家一样有了年头,可是房前屋后连个小精魅也没有,哪像我们家,奇怪的家伙们总是肆无忌弹的走来走去,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
就在我感慨之际,那带着凉意的缥缈歌声戛然而止,看来小椿已经提醒那位名叫“小萱”的歌者了。小椿和小萱,可能是取“椿萱并茂”之意的一对姐妹吧。我好奇的扶着窗棂探出身去,想要看看外边的情况,只见主屋浸染着前院幽暗绿影,宽阔的房间内洒满阳光浅金色的斑痕,不太分明的视野里,几位舞者正缓慢挥动斑斓的衣袖,厚重的织锦衣料上的金线反射出的寂寥光线竟然意外的冰冷安闲。我大体知道“盘铃家”是做什么的了,可能和歌舞曲艺有关吧。不过居然在完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练习,古老的技艺果然不是我这样的人所能了解的。
我正着意欣赏着舞者挥动衣袖的优雅姿态,身后的冰鳍突然悉悉簌簌的在竹席上移动着身体,低声呻吟起来:“好想吐……”终于缓过神来了,这煞风景的家伙!
现在找小椿已经来不及了,“不可以吐在这里!”我手忙脚乱的去扶冰鳍,而他却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也不看清方向就跨出了通向后院的窗户。
盘铃家的窗台都开得很低,昏头昏脑的冰鳍可能当成比较高的门槛了!我一把没拉住,眼看着冰鳍跌跌撞撞的奔入绿意交加的庭院里。盘铃家好心收留我们,怎么能再弄污糟人家的院子!我不假思索的追着冰鳍跳过了窗台。
也不知道冰鳍是怎么走的,他的背影在缭乱的绿影里一晃,竟然像溶化一样消失了!从小他就是个超级大路痴,不但不辨方向,而且还会迷失到奇怪的地方去!可是……这么严谨的人家后院,难道也有通向彼岸世界的道路吗?
疑惑之际,我转过两株已经过了盛期的白夹竹桃,然而脚步却在一瞬间在滞住了。这本是美丽的景致,可为什么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呢——像浓绿的织物上溅满了鲜血般,一片深深浅浅的肆无忌弹的绯红阻断了我的视线。那是——蜀葵花!
我从不知道大片的蜀葵开放的时候,竟是这样惨烈!如同刀剑般执拗的枝干笔直的伸向蓝天,挑起从薄红到浓红的硕大花朵,那看起来轻柔的花瓣总是带着薄色纸般无情的干燥感,让我不可遏抑的联想到染在刀刃上的斑斑血痕。置身其间,如同置身于青天之下华丽的牢笼!
被枝条切割的光芒里,我下意识的仰望天空——盛夏是金壁辉煌的巨大古漆箱,极尽奢华间透露出了颓唐的征兆。不知疲倦的蝉声剥落着这箱子上的金漆和雕饰,那不是喧嚣,而是比死寂更死寂的声音。在无比眩目的阳光间,我总是能看见不知名为什么的浓重的阴影。在一年的正午,达到极至的又何止生命的力量!
蜀葵枯萎的落花堆积在干坼的土地上,踩上去便发出咬牙切齿般的细碎声音。慢慢穿过寂寥无人的花丛。我试探的低声喊着:“冰鳍……”这时,水蒸腾的气息被无力的风吹送过来,如不可知的邀约。
眼前是……巨大的蜀葵花……
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浓艳的绯红衣裾是盘铃家的演出服吧,五六层从深到浅的重叠着,宛若开到极至的花朵;衣袂边缘,柔长的黑发散开了,因为是那么的黑,所以多少显得有些沉重,蜿蜿蜒蜒的曳到深黯的池水里,行将与池底的玉藻混在一处,飘满水面的蜀葵花瓣零落的混杂在长发间,随着细微的水波荡漾着……
我知道这个人,这横陈在水池边落花上的人,她绝对不是睡着了;因为安详的沉睡者的不可能有这种摄人心魄的不祥的绝美,更何况她的胸口,插着一把黑底描金漆柄的短刀。
她向着晴空微阖的双眼里落下睫毛的阴影,一只被烈日晒晕的蝴蝶挥动黑与蓝的斑斓翅翼,在那双空镜一般的眼睛里寻觅着自己的姿影,失魂落魄的坠在她点了胭脂的唇边。我见过她,我认得那容颜,虽然那是和此刻的妖冶完全不同的端庄风貌——这个人,是小椿!
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每一步都好象踩在云端,我无法管住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的,向那妖艳的尸体靠近。就在我的手指即将接触到那冰冷肌肤的一瞬,有人扼住我的手腕,将我拖了起来。
“不可以碰她!”那是……冰鳍的声音!
我返身拉住冰鳍的衣角,语不成声:“冰鳍……小椿……小椿她死掉了啊……”
蝉在浓荫里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此刻冰鳍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前的景象似乎也给了他不小的冲击,本来就不舒服的他按住胸口,慢慢的跌坐下来。
“来……来人啊!”我已经完全乱了方寸,除了叫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是这片天空下,竟好像除了我和冰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生命!
“请不要那么大惊小怪!”良久以后,回应我的呼喊,略显苍老的威严声音从蜀葵花幛的背后传来。在盛夏的眩晕里,深紫色的朦胧身影披着绿叶间的光斑,慢慢的走到我面前。
如果不是那脸上的皱纹和眉宇间的沧桑感,我几乎都要以为那是小椿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妇人,因为她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以至于我一开始竟没有注意到她身边还随侍着一位气质超然的美貌青年。紫衣妇人深深的注视着我,用沉静的语调再一次强调:“这种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您是……”我靠着冰鳍,战战兢兢的发问。然而这位威严的紫衣妇人并不理我,只是慢慢走近小椿的尸体。她俯下身,那么怜爱的,那么怜爱的抚摸着小椿黑沉沉的长发,还有那已经失去温度的脸庞,仿佛要记住这容颜的每一个细节。然而下一秒,她断然的挥动手臂,拔出了插在小椿胸口的短刀,伴着冷漠的水声,池面溅起了一片波澜,小椿的尸体像倾覆在池中的落花,衣袂妙曼的舒展开来,然后荡漾着,坠向那无底的深渊……
面无表情的做完这一切的紫衣妇人,突然转身揽住了身边那位青年的肩膀,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的容貌非常相似,也许是骨肉至亲吧。这位气质凛冽的中年妇人疲倦的将额头靠在那位神仙风骨的青年肩上:“身为盘铃家的主人……是我对不起她……只有这样,那个孩子才能解脱吧……”
难道,就是这位妇人,杀死了小椿!她是盘铃家的主人,也就是小椿的母亲啊!究竟是为了什么,母亲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我和冰鳍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卷进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中……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紫衣的盘铃家家主站了起来,恢复了威严的气势。她决然的振动衣袖:“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走出这扇门之后,就请立刻忘记这一切!”
我忘了是怎样扶着冰鳍离开盘铃家的。经过了这样的惊吓,冰鳍一回家就开始发低烧,把他交给了婶婶之后,我失魂落魄的穿过檐廊,走到了前庭。
“这不是火翼嘛!”听见有人用悠扬但没什么诚意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便茫然的转过头去。藤花架的浓荫下,精神好的过分,从不午睡的重华叔叔正同了一个人在喝茶乘凉,叫我的正是那位客人。
是重雅医生啊……”我好不容易才认清面前的是叔叔的同事平重雅。我一向不喜欢这个浑身上下都打着优质名牌标签的家伙,就好像专卖店的橱窗模特一样。据说他三十没出头就已经是外科主治医生,医院里的小护士都讲他很帅,是什么最佳结婚对象评选的第一名。我可不这么看:每次和冰鳍偶然碰到他,他身边都带着不同的女伴。真不明白重华叔叔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莫逆之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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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2008 09:2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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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来讲恭喜啊!平叔叔要结婚了呢!”重华叔叔向我挥了挥一张红色喜帖,他的个性就是这样,明明是平重雅要结婚,他看起来倒比准新郎还高兴。心里暗想着“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要遭殃了”,我不情愿的走了过去,重雅医生习惯性的伸出手来摸我的头发,可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住手:“对了……我今天,杀人了呢……”
“乱讲!”重华叔叔用力的敲着重雅医生的肩膀,“我怎么不知道你今天上手术了?”受不了,只有医生之间才会有这么没神经的对话!被刚刚的经历弄得心烦意乱的我转身要走,重华叔叔却拦住了我:“怎么回来这么晚?去哪里了啊?”
去哪里了……妖艳的蜀葵花间的死影一瞬间闪过我眼前,还没意识过来我已经开口了:“盘……盘铃家……”
“盘铃家!这可巧了!”重华叔叔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向重雅医生眨了眨眼睛,“小火翼现在厉害了嘛,居然知道什么盘铃家!你在那个家里,又没碰上什么怪事啊?”
重华叔叔的问题让我冷汗都下来了,猜度着他话里的意思,我拼命的摇头。重华叔叔却做出了神秘的表情:“她家那间老房子可是有名作祟之家啊!一定有些奇怪的人或奇怪的声音吧!”
原来重华叔叔说的是这个啊!我们家可没有立场讲别人呢!我松了口气,不满的说:“那家人人都在很勤奋的练习呢!”
“有很多人吗?有点奇怪哦!不是说那个老古板只有一个继承人吗?连青柳会的旧交也被那位严厉的夫人得罪完了啊!”重华叔叔笑着向重雅医生闪了闪眼,这一刻,我看见重雅医生笑得有一点勉强。而重华叔叔却自顾自的转向我:“火翼,你知道什么是盘铃家吗?”
“盘铃家……是歌舞或者唱戏的吧……”我回想起优雅的舞袖,但更真切的是小萱冰凉的歌声。
“也可以这么说啦……”重华叔叔摸了摸鼻尖,“其实盘铃家是……”
“请问有人在家吗?”这突然响起的娴雅的语声让我在一瞬间失去了表情。我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却重重的撞在茶桌上,不顾茶水被撞得满桌乱淌,但我呆呆的盯着门口的方向。
“我进来了!”那温柔的语声再度响起——小椿!不会错,这说话的声音和态度,应该就是已经长眠在池底的小椿啊!她不是……死了吗?面前的她,是生魂还是死灵?
居然不光是我看得见她——重华叔叔和重雅医生连忙站了起来,几乎是抢着开口的:“这不是小平的那一位吗?失迎失迎!”“小椿!你怎么来了?”难道……重雅医生的结婚对象,是盘铃家的小椿!
小椿依然穿着枯叶色的心字罗衣,却提着很不相称的书包。我一看就想起来当时走得匆忙,把冰鳍的书包丢在盘铃家了!虽然一看见重雅医生小椿的脸上就闪过惊讶与害羞的神色,但却完全没有在池水边落花里那妖媚的艳姿,此刻的她依然是初见时的印象,如檐间晓月一般娴静温淑。与重华叔叔寒暄了几句,她便递过书包:“……我顺路送过来,没想到重雅也在这里。原来他平时总来府上叨扰啊。”虽然讲得那么礼貌,但她的暗中带刺,责备重雅医生不着家的口气已经完全不把他当外人了。尽管有些勉强,重雅医生还是挂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小椿的态度,绝对不是怀有执念的不自然存在者的态度!我无法把面前的人和那沉入池底的蜀葵花般的尸体联系在一起——这绝不是将头发梳起或披散下来造成的气质上的微妙差别,可以说小椿和池边的死者之间相同的只有容貌而已,她们完全就是两个人!
我犹疑着接过书包,日光将小椿手指的阴影投在我手心里,而书包带上果然留着小椿指尖的温暖。可以确定了——小椿绝对是活人,尸体不可能有体温!那么……真的有人死去吗?死去的……是谁?
混乱的思绪使我无法再去注意大人们的谈话,回过神时,重雅医生已经向重华叔叔道别,和小椿一起朝大门走去。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际,我疾步穿过天井,拉住了小椿的衣袖:“小椿姐姐,你有双胞胎的姐妹吗?”
微妙的复杂表情刹那间闪过我面前那对未婚夫妻的的脸庞,这让我立刻后悔了自己唐突的问话——“孪生姐妹……”小椿低下头来,恢复了平静的微笑,“你见过……小萱了?”
小萱,我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不曾与我们见面的,唱着清洌歌曲的歌者!
“小椿!”一向气度悠闲的重雅医生忽然有些急躁的打断了未婚妻的话,但小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语调依然轻柔:“真糟糕。任何人眼里,都是小萱比较可爱啊……”
小椿的确有孪生妹妹,那么……死去的就不是小椿,而是她的孪生妹妹小萱!
“不……不只是小萱!”我慌忙解释,“我还看见了小椿姐姐的妈妈,非常年轻漂亮呢!还有你的兄弟,跟神仙似的……”
“我没有兄弟。”小椿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你看见的那是我妈妈的兄弟。”
“啊!小椿姐姐的娘舅这么年轻!”我脱口而出。未免太奇怪了吧——连续两代都是孪生子,而且盘铃家家主再年轻也是中年人的样子,孪生姐弟的外表年龄相差怎么可能这么大!
这时小椿侧过头,疏离的戒备写在她眉宇间:“有什么不妥吗?”
“我只是很羡慕……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仿佛说谎被揭穿,我语无伦次,拼命控制自己的表情,但那只是小孩子妄图试探大人的不足观的狡黠。然而小椿却静静的伸出手,好像想要抚摸我的头发,但却在接触到我的前一刻,犹豫着停住了动作:“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有的时候会麻烦得让你想——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不要和小孩子乱开玩笑!”态度一向不那么认真的重雅医生忽然拉起小椿,走出了我家的大门。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小椿的语气里,有着最残酷的绝决!
——是我对不起她……
——只有这样,那个孩子才能解脱吧……盘铃家家主回响在我耳际,更可怕的猜想在我心里成型——也许是小椿杀死了孪生妹妹,盘铃家家主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护仅存女儿!
无论如何,我已经越来越深的陷入这件诡异的凶事中了!我无意识的举起手,去擦额上的冷汗:“警察……”夏天让人无法正常的思考——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发生这种事情时正确的求助对象!
返身跑向冰鳍的房间,我决定拉上这个证人。然而重物倒地的轰响却从我经过的檐廊下的房间里传了出来!那里,是祖父生前的书房,现在一直锁着的啊……
“谁在那里!”我发射性的推开房门,铜锁啪哒一声落在地上,慢慢滚到了室内书架边的一团不成形的白影旁边。那白影的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惊叫:“火翼,是我!”
“冰鳍……你怎么会在这里?”此刻我的愤怒更大于疑惑,气冲冲的跨进了即使是白天也显得很昏暗的旧书房,看见冰鳍无力的斜靠着书架坐在地上,发黄的书本和手稿散乱的落了一地,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心情在这里捣乱!看我把你拖起来!”
“不要碰我!”冰鳍慌乱的后退着躲开我的接触,却从书架上带落了更多的书本。腾起的灰尘里,我注意到冰鳍的姿态是那么的奇怪……
“你怎么了?中暑还没恢复吗?”
短短的距离仿佛用尽了冰鳍所有的力气,他喘息着指向落在我脚边的书本:“你看看这个……”
“看这个干什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凶杀案啊…!”我大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是手足相残呢!快起来和我去找警察!”
“你以为自己是金田一还是柯南啊!”虽然有气无力,冰鳍的嘴巴还是那么恶毒,“让你看你就看!”我只得弯腰拿起书本,随手掸了掸积在封面上的灰尘,那是生前研究民俗学的祖父的笔记,好像和香川的民间艺术有关。我不满的一边嘟囔着一边随手翻看,突然几行小字映入眼帘——盘铃家!
“……古法的傀儡戏世家,为了表示与香川民间傀儡戏的区别,取淮南节度使杜佑于街市看盘铃傀儡的旧典,自称盘铃家。”
“……盘铃家属杖头傀儡流派,古代为宫廷贵族演出,风格雍容典雅……偶人高约一米二左右,极难操纵,因此也能表演一般傀儡戏无法表演的徊风掌上舞等剧目……”
“……盘铃家依古法,认为人偶分得操纵者的灵魂后,表演会无比逼真,所以一人一偶形影不离,当作孪生子养育,传说盘铃傀儡拥有和操纵者相像的幻形,能看见的人越多,表示傀儡越优秀……家主死后,他的傀儡也被视作死亡而供养起来,传说这些傀儡会以幻形自由行动……”
——盘铃家,是操偶者,傀儡师!所以一代一代,都是光与影般存在的孪生子!
因为将傀儡视作人,它们的身体才会变成操纵者灵魂的容器;因为分得了灵魂,傀儡才拥有和操纵者相似的幻形。傀儡永远不会衰老,所以即使操纵者风华老去,它们依然拥有绝尘的姑射仙姿。
难怪盘铃家前前后后那么干净,却有作祟之家的恶名:因为有“形体”在呼唤着那些逡巡的魑魅魍魉,那些“形体”再次动起来的欲望是那么强烈,强烈到近乎执念——我所看见的挥动衣袖的舞者们,不是什么弟子,而是供养在家中,梦想着再次登上舞台的古人偶!
“还不明白吗……没有人死掉。”冰鳍疲倦的微笑起来,“被杀的,应该是小椿的人偶吧!”
“小椿的人偶——小萱是小椿的人偶!”我几乎连书也拿不住了。
“所以不让你碰我……”冰鳍用右手吃力的解开衣扣,白色的夏衣立刻滑落下来,在他的心脏部位,赫然是一道猩红的斜线,就像冰面上的裂纹一样,由它延伸出的鲜红细线遍布了冰鳍左边的胸口、脖颈、手臂,并且正慢慢向右边的身体蚕食过去。多么……奇怪的伤痕!
“怎会的……怎么会这样……”我只觉得透不过起来,因为除了伤痕之外,冰鳍左边的肩肘变成了僵硬的圆形机关——那是人偶的关节!
“左边完全不能动了……”冰鳍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在你之前看见躺在池水边的尸体……去确定她……还有没有脉搏……本来不至于那么容易被附上,可是那个时候我正好中暑……她叫小萱吗?现在,我已经控制不了她了……”
那猩红的斜线,就是短刀的伤痕啊!难怪当时我要去碰池边尸体的那一刻,已经很虚弱的冰鳍拼命拉开我,因为他不想让和他一样能够看见幻形的我,再被这人偶附身!
“你不要捉弄我!人偶怎么可能抢走人的身体!而且……谁会杀人偶啊?”我已经完全混乱了——支撑着小萱的又是怎样的执念?明明她的操纵者,就在她身边!
“是小椿。”冰鳍闭上眼睛,吃力的靠在书架上,“从盘铃家家主的话里我大约猜到的,小椿,可能想离开盘铃家。”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的确小椿说过这样的话!难道身为唯一继承人的她要为重雅医生而放弃这古老的家族,用杀死人偶的象征性举动,彻底斩断那无形的羁绊!
不想消失,不想被放弃,想要继续存在下去——这就是小萱作祟的原因!以后会怎样?小萱会夺走冰鳍的身体;而冰鳍会因那致命的伤痕而化为朽木,四分五裂?
“有人在家吗?”再一次响起了,这娴雅的语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系铃人出现了!我猛地丢下书,冲出门外:“有救了,是小椿!”
盛夏燠热的午后,蝉藏在干枯蜷曲的树叶间声嘶力竭的悲鸣。眩目的晴空掩饰不住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昏黑。每天的这个时候,世界仿佛在人午寐的梦中被偷换了,温度和时间失去了意义,生与死模糊了界限,这绝望的午后,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我就是走进了这熟悉的异世界里了吧——不然门前的庭院,怎么会开满一望无际的蜀葵花?那固执而暴躁的碧绿枝干结成坚不可摧的列栅,这晴空下空无一物的牢笼里,囚禁的究竟是谁泣血的灵魂?
“我进来了。”在茫然四顾的我身后,响起的依然是那么温柔的嗓音。
“小椿!”迅速回头的我并没有能顺利喊出这个名字,在我的视野里盛开出——巨大的蜀葵花……
沾满凋零的绯红花瓣的长长的水迹尽头,铺开五六重与花瓣同色的罗衣,深深浅浅;水藻般潮湿的黑色长发披散开来,裹住那不自然的身体——一半,是人类柔软的筋骨;一半,是冰冷的朽木之躯。
声音死在喉间,我一步步的后退着,不能自已的注视着眼前这半人半偶的怪异存在,不可思议的是即使现在我也觉得它是那么美——这就是小萱?妖艳的、炽烈的濒临极限的美,那夺目的存在感,远远压倒身为人类的小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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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2008 09:2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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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雅呢?”为什么小萱会关心重雅医生的去向?
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突然间,小萱移动了。它以僵硬的姿势单脚跳跃着向我靠近,是了……能动的,本来只有它从冰鳍那里抢来的一半身体啊!
“我知道姐姐把重雅藏在这里!他们见过面!姐姐真狡猾!因为比不上我才处处耍心眼!”在小萱怨毒的语声里,我近乎崩溃的看着那灼灼的眼神;可是毫无征兆的,它从披散到脸前的乱发间流动着眼波,一瞬间连周围的空气也妩媚起来,低语从那点了胭脂的唇间逸出:“我美吗?”
我下意识的摇头,但立刻觉得不对,开始用力点头。“重雅说我是最美的!”小萱不屑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得意,但它得意的神色并没有持续很久,“可是没有用……我没有身体。只有这个让姐姐占了上风!就是因为这个重雅才会选择姐姐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我身后的书房里,传来冰鳍痛苦的惨叫声……
“原来在这里!找到了,我的身体……”小萱笑了,她跳跃着转身,向着书房的方向!
这就是那曾经唱着清冽歌曲的人偶?这就是它真正的心?事情原来这么简单,只是以为自己是人类的人偶和傀儡师争风吃醋而已,难道抢夺了别人的身体就能变成人类吗?我在也忍不住了,一把拖住那湿滑的衣袖:“那不是你的身体,即使得到了没用!这和美不美没关系,重雅医生喜欢的就是小椿!”
突然之间,从衣袖上涌来的强大力量,我被重重推开撞在了房门上。还没等我坐起来,衣领已经被扼住了,小萱的脸凑到了我眼前:“你怎么知道重雅不喜欢我?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人偶冰冷的手指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力。蝉声里,明亮却又阴繄的天空旋转着离我越来越远,小萱那疯狂的呼喊依然充斥在我耳中:喜欢不喜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又怎么能够回答?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我!”低沉的声音骤然切断酷热的固体状空气,瞬间,颈间的钳制松开了。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动声色的穿过光影变幻的花丛。
仿佛全身上下都挂着名牌的标签一样,所以才显得格外的没有人情味——那是平重雅,即使现在他的神情依然优雅到无懈可击。真是讽刺,这样看起来就很薄情的家伙,竟然拥有让人偶都倾倒的魅力。此刻他从容的靠近檐廊下,微微仰头看着廊上的人偶,狂暴的日光无可奈何的照亮他的眉眼和嘴唇。
“我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因为他们有你的影子;可是,越交往我就越发现,他们不是你……真是苦恼啊……我怎么能喜欢上你呢……”重雅医生总是这样迷惑女孩子吧!这种听听就知道是说谎的台词,他竟然讲得这么认真诚恳,“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在跳徊风掌上舞,就穿这这样的舞衣……仔细想想,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了……”
难道,重雅医生也能看见小萱的幻形吗?或许小椿刺杀小萱,并不只因为要脱离盘铃家的原因……
重雅医生苦闷的笑着:“真苦恼啊……我以为和最像你的小椿结婚,就可以忘记你的……”
这算什么逻辑!在我看来,简直就是风流的重雅医生造成了这一切——他和小椿订婚的决定,逼得小萱必须寻找人类的身躯!
然而小萱的动作使我无法继续思考,它缓缓的转过身,那么流畅的动作,表示它已经完全夺取了冰鳍的身体!拖曳着深深浅浅的裙幅,小萱走下了檐廊,它轻柔的抬起手抚摸着重雅医生的脸庞,从浓红的衣袖间露出的手臂是那么洁白,一片不透明的腻白,她正是,拥有了灵魂的人偶啊……
“我喜欢重雅!”美丽的傀儡一字一字的说,“无论发生什么,我喜欢重雅……”
从哪里来的闪光呢,眩目如同凄艳的流星:它发自重雅医生的指间,没入,小萱的胸口……我看见重雅医生那修长整洁手指,带着残酷的味道慢慢松开了,留在小萱胸口的,是一把黑地描金漆柄短刀!
我见过这短刀,它曾经插在池水边落花里那美丽的尸体上,然后,被盘铃家家主收入襟袖间!
“即使这样……你也喜欢我吗?”重雅医生的话语是那么冷酷,冷酷到,仿佛在惩罚自己一般……
小萱失去支撑的身体慢慢下滑,它的手滑过重雅医生的脸颊、颈项、双肩,沿着手臂缓缓下降,像溺水者握紧最后的浮木,软倒在地的小萱握紧重雅医生的双手,仰起头热切的注视着他那冰冷的眼睛:“我记得那个时候重雅对我做过什么……可现在无所谓了!我不是想给重雅添麻烦,只是觉得不能就那样死去,因为我还不知道重雅到底喜不喜欢我……我还没有亲口对重雅说……我喜欢你……”
小萱的声音,消失在木块坠地的麻木响声里。蜀葵花的幻影如退潮般瞬间消散后,一堆潮湿的朽木在阳光下空旷而滚烫的石板地上无处遁形。那把金漆柄的短刀在木块与绯衣间闪着冷漠的光芒……
“这是我,第二次杀她……”重雅医生仿佛脱力般跪下单膝,怕碰碎什么似的,将人偶的残骸包入绯衣里,“还要多少次,我还要杀她多少次……”
第二次?我想起重雅医生曾经说他今天杀过人而不愿碰我——原来被他杀死的人,是傀儡小萱!
“它不会再出现了。”凛然的声音在书我背后响起,冰鳍已经扶着门框站在了檐廊下,从他凌乱的衣襟间可以看见普通的人类身躯。我连忙过去扶住他:“冰鳍讲得没错,它想知道重雅医生的心情,你骗它说你喜欢它,让支撑它的执念消散了!”
“我没有骗小萱!”素来那么从容的重雅医生突然间大声的反驳,“我不想骗的,只有小萱……”
“那你为什么还要消灭它?”冰鳍冷冷的看着重雅医生,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你真自私,自私而且胆小!本来它只是个看起来像人的木块,是你的妄想让它的幻形得以存在,可等它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恐惧它厌恶它,要置它于死地!”
“可是冰鳍,你不觉的奇怪吗?”我突然间发觉问题有些不对,难以置信的摇着头,“既然是妄想让重雅医生能看见小萱的幻形,那一旦妄想转为厌恶,小萱的幻形就会消失,呈现人偶的本相,就像我们看见的那样啊!何必要动刀子杀它呢?”
冰鳍看了我一眼,也皱起了纤细的眉头,我们同时将视线转向廊下——让人晕眩的酷热里,重雅医生抱紧了人偶的尸骸,炽烈的阳光把他们融成一团的身影清晰的画在地面上:“我很害怕……害怕自己已经疯了……也许你们会觉得很好笑吧……什么作祟之家,什么人偶幻形,我根本就不看不见……”
密叶间蝉声一层一层的筛落在在重雅医生身边,几乎掩埋了他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从一开始,小萱在我的眼中,就是人偶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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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2008 10:4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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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2008 11:3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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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人偶?口味也太奇怪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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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08 09: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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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90)狐荒火
当直射在走廊上的强烈阳光被微带艳橘色的夕照所代替的时候,我和堂弟冰鳍结束了值日工作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此刻学校里人已经非常少了,放学时播放的柔和音乐里时而传出疏疏落落的道别声。因为已经是春天的缘故吧,即使这个时候天色还很明亮,带着一种清爽的微醺。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冰鳍忽然停住了脚步,好像被什么牵引似的,他的眼光转向了两座教学楼间的中庭。虽然比我要小一个月,但冰鳍意外的缺少好奇心,此刻竟然有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我禁不住探寻起他的视线的终点——中庭里那株高大的樱树枝头已经空了一半了,余下的花瓣还在以惊人的姿态不断的飘落着,吸引着冰鳍眼光的是站在吹雪般的花雨里的一位少年。
穿着普通的毛衣和牛仔裤,那位少年看起来是初中生的年纪,略长的头发是稍淡的颜色。此刻他正拿着一张纸片困惑的四下张望着,那种一筹莫展的无奈笑容非常的美丽。这样形容一个小孩子可能有些奇怪,可是我在也想不出比“美丽”更恰当的形容词了。这位少年好象只喝清水就长到这么大一样,带着透明的虚幻感。也许是意识到别人的注视了吧,他从纸片上抬起眼睛转向我们这边,轻微的错愕之后,爽朗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如果不是这一刹那,从某个特定的角度,少年的眼睛在夕阳映射下透出薄薄的青影的话,我几乎要认为曾在那里见过他的了。
身边的冰鳍发出类似自言自语的声音:“唔……有些眼熟……”看来有这种感觉的人不止我一个。
“不会……是那个吧……”我有些担心的低声说,我们的学校年代久远,这里那里总有些奇怪的东西潜伏着,偏偏我和冰鳍遗传了很久以前就过世了的祖父那种多余的能力,时常可以看见这些家伙们。樱花树下这位有着特殊相貌的陌生少年也许就是它们中的一员也说不定。对于我紧张过头的问话,冰鳍并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少年的脚边,夕阳将少年的身影描绘在地面上——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影子。我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少年好象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向我们走了过来。
“那个,请问十三号楼在哪里?”少年抬起头笑着,把纸条交到了冰鳍的手里,“就是这个地址……我要找人呢……”他的态度算不上那么礼貌,可是那种坦率的亲切实在让人无法讨厌。
“十三号楼?”我怀疑的看了少年一眼,凑过去看画在纸片上的粗略示意图,“香大附中……是这里没错,可是十二号楼是办公楼,十四号楼是实验室……没听说过有十三号楼啊?”
“有的。”冰鳍断然否定了我的话,“十三号楼就是单身教师宿舍!”
“那里啊!”我这才想起来,本来嘛,学生一般不会注意到教师宿舍的编号的。
对于自说自话的我和冰鳍,少年用小小的声音的抱怨着:“那里是哪里啊……”即使苦恼的时候都带着温和的笑容,这个少年给人的感觉十分惹人爱怜,我也渐渐变得热心起来:“冰鳍,我们带他去吧,正好也可以看看武士先生呢!”很难得的,这回冰鳍竟然没怪我多管闲事。
住在十三号楼教师宿舍前空地上的“武士”是学校的德国狼犬,非常亲近我和冰鳍。年纪已经很大的它对于学生而言就像老前辈一样。因为威风凛凛又非常有灵性,所以我们常常在它的名字后面加上“先生”两个字。因为有它守护的关系,十三号楼那边一向十分“干净”。
说起来,十三号楼是我们学校比较有年头的建筑之一,灰色二层苏联式小楼掩映在重重的绿树之中。虽然看起来有些狭窄,不过单身教师数量有限,所以还不至于太过拥挤。到了夏天树木会把这里同外界完全隔离开来,不过现在透过仍未丰满的枝叶还能隐约看见凌乱的晒在楼前的各种衣物。沿着满是裂缝的砖铺小道,转过一片低矮的冬青,我看见几株盛开的紫荆花下,武士先生威严的斜卧着。
一看见我们的身影,武士先生便警惕的坐直身体,可是不像平时那样会温顺的摇着尾巴靠过来,锁在狗屋上的武士先生忽然敏捷的站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低吼声。武士先生这样的大型犬一旦戒备起来,那种样子是非常可怕的,我们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怎么了武士先生!是我们啊!”并不理睬我的话,武士先生突然跳跃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吼叫,剧烈的动作使狗屋散架似的震动起来。
可能是因为看见我们带着陌生人的缘故吧,武士先生才这么激动。虽然知道是被锁着的,可它的气势让我和冰鳍都不敢贸然接近。那位少年更是吓的脸色惨白,他战战兢兢的抓住冰鳍的衣袖,躲在他背后连看也不敢看武士先生一眼。虽然有些不应该,可是我还是被那微带青影的眼睛里摇曳着恐惧的样子夺去了视线。
实在是进退两难……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头上感到了意外的敲击,我反射性的抱住头,却发现身边的冰鳍也在作同样的动作。“叫你们不要去招惹武士先生的!”爽朗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语气里责备的成分不多,看好戏的成分倒不少,我立刻分辨出说话的人是二班的班主任,教数学的龙树老师。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他不仅讲课思路十分清晰,而且完全没有架子。如果不是那么喜欢作弄人的话,这个五官轮廓鲜明的高个子倒是挺让人喜欢的。
回过头来,只见龙树老师得意环抱着双手,可就在看见冰鳍身后的少年的那一刻,本来还想揶揄我们两句的他忽然停止了动作,无法掩饰的惊讶倾泻在他脸上:“不会吧……难道你是——苏枋?”
少年从冰鳍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龙树老师,他眨眨薄薄的眼皮下微带青色的眼睛,有些胆怯的点了点头:“是呢……我是花苏枋……”
“不要叫了!武士!”在龙树老师极有魄力的命令声里,巨大的狼犬立刻停止了动作,趴回地面,从喉间发出不满的呜呜声。因为周末的关系,单身教师们出游的出游,回家的回家,整座楼静的不得了,可龙树老师领着如履薄冰的我们穿过楼前的空地,毫不客气的敲打着一楼一间宿舍的门。
悉窣的脚步声从房间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伴随着门里人的抱怨声:“你不是有钥匙吗,龙树……”这个抱怨忽然消失在急促的低语里:“苏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从春山过来的吗!”
站在门口的人,拥有名叫苏枋的少年成年以后的容貌,不,应该说苏枋拥有那个人少年时代的容颜。“我刚刚坐车从春山过来……”依然躲在冰鳍背后的苏枋露出了羽毛一样轻柔的笑容,“爸爸。”然而他的语声很快被淹没在我沮丧的大喊里:“什么啊!花老师已经有这么大的儿子啦!”
开门的人是生物老师花繁流,他的出现解答了我和冰鳍的疑问——难怪我们都觉得少年的笑脸看起来那么熟悉,原来那正是和繁流老师一模一样的笑容,带着近乎凄切的悲悯的和煦笑容。
听见我的话,冰鳍不满的皱起了眉头。笨蛋冰鳍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其实整个学校里我最喜欢繁流老师了,这位不久前刚刚调职过来的老师虽然个性有些迟钝又不得要领,但他那仿佛压抑着忧伤的笑容里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和力,再加上容貌又相当年轻,现在他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儿子就站在面前,这怎么能不让我震惊!
繁流老师的惊讶好像也不亚于我,他睁大了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你们……不是一班的……”
“火翼和冰鳍!”就在繁流老师快要叫出我们名字的时候,冰鳍忽然大声打断他的话,报上了我们的乳名,祖父取的这两个名字象征着强大的幻兽,据说可以保护我们,因此我和冰鳍从不以姐弟相称,渐渐的身边的人也都比较习惯叫我们的乳名了。可是冰鳍为什么要在此刻特意报上这个名字?
武士先生威胁的低喉又从身后传了过来,繁流老师连忙把我们让进屋内,我听见龙树老师短促的呵斥过武士先生之后,在门边低声责备起同事来:“你明明在怎么还让狗叫成这样?”
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了繁流老师有些为难的声音:“我在接电话……又出事了……”
“还是哪个怪病吗?”龙树老师的声音忽然出现了某种不稳的征兆,“已经第几个了?都是十五年前和你一起在五丈农场实习的人吗?”
“这……是啊。”一瞬间的犹豫之后,繁流老师用平稳的语调说得过于事不关己,“无缘无故就倒下来昏迷不醒,医生也完全没办法。仔细想起来……也许是报应吧……”
“不要胡说!”龙树老师下意识的提高了声音。接着他有些戒备的向屋内看了一眼,如果只是在确认我们有没有听见的话,这眼神未免也太犀利了。我和冰鳍又不是在故意偷听,何必这样瞪我们呢?然而这时,苏枋发出微弱的呻吟,好像很害怕似的靠在冰鳍身边。
难道龙树老师瞪得不是我们,而是同事远道而来的儿子苏枋?有什么理由呢?面对龙树老师苛责的目光,冰鳍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转头看着我,想来此刻我的表情,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随后走进屋内的繁流老师看着很依赖冰鳍的苏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起来:“真难得你们能跟这孩子好好相处……毕竟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没能把他教成讨人喜欢的个性……”
果然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这样的话怎么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出来呢?我连忙分辨:“哪里哪里!苏枋和繁流老师一样亲切呢!当时我和冰鳍一个劲的瞧着他,他非但没生气,还主动和我们打招呼,他笑起来……”
不屑的冷笑声从我们身边传来:“我所知道得苏枋啊,可不是亲切到会对陌生人笑的人。”只见龙树老师走到房间里,大大咧咧的在屋子中央的饭桌边坐了下来,透过刀削似的眼角审视着苏枋,他平时就很有魄力的眼神此刻分外凌厉。靠在冰鳍身边的苏枋一直低着头,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微微的颤抖着,即使被这样对待,他的脸上还勉强的挂着笑容。龙树老师这种言行举止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和冰鳍都忍不住侧目以对。“怎么,坐在自己寝室里也碍到你们吗?”龙树老师满不在乎的说。对呢,单身教师是两个人住一间寝室的,这不就表示可怜的苏枋要受他一个晚上的气吗!
“苏枋,繁流老师这里一定有你的照片吧,我们一起看看怎么样!”好像和龙树老师对着干似的,我明知道不太合适,但还是提出了这种缓和气氛的建议。
“啊!我去拿!”一直在一边不明所以的看着的繁流老师立刻接受了我的提议。
“等等!”龙树老师一把拉住繁流老师,“既然是儿子的朋友来了,你不是应该泡个茶准备点点心什么的吗,拿相册这种事,让你儿子来就行了!是不是,苏枋!”
龙树老师的语气与其说是征求意见,还不如说是命令,一瞬间,苏枋惊讶的抬起眼睛,薄青的眼底闪烁着楚楚可怜的神色:“那个……这里又不是家里……我不知道爸爸放在那边……”他努力的微笑着,是想让龙树老师能够喜欢他吧,可龙树老师并不回答他,只是慢慢松开拉着繁流老师的手,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向冰鳍和苏枋这边走了过去。
不知为什么,高个子的龙树老师此刻看起来散发着异常的压迫感,他停在冰鳍面前,注视着藏在少年单薄的身体后的苏枋。不要说直接承受着这种注视的人,就连站在一边的我都觉得呼吸在一瞬间被夺走了,只能这样看着龙树老师缓缓的伸出了右手,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带着残酷的绝决,不断地向苏枋的头颅接近。带着突如其来的不详的预感,我求救似的转头去看繁流老师,他似乎也没有搞清眼前的状况,只是茫然的看着儿子的方向。面对着接近中的手指,即使平时非常冷静的冰鳍也忍不住后退一步,下意识的半侧着身体阻挡在苏枋身前。
然而带来恐怖的手越过苏枋的头顶,从他背后的书架顶上取下了一本花花绿绿的画册样的东西。龙树老师回手将册子搁在肩膀上,抬起下巴,从眼角向下注视着苏枋:“无论在哪里,繁流他的总是把相册放在这个地方的。”他微微眯起眼睛,凑近脸色苍白的少年,用耳语般的声调:“你……真的是繁流的儿子吗?”
一瞬间,淡青的光芒闪过苏枋的眼底,他努力拉动嘴角做出不完整的微笑,好像不保持这个表情的话就会马上哭出来一样。此刻恢复了冷静的冰鳍抬起头,用他一贯的冷冽目光注视着龙树老师:“老师你真喜欢开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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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08 09:5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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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繁流老师也笑了起来,他走过去把苏枋拉到了自己怀里,“这孩子会以为你在欺负他,可是要哭的。”在接触到繁流老师的那一刻,微微的僵硬感掠过苏枋的身体,可能是确认了父亲的体温吧,下一秒,他便依靠在那温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然而繁流老师却在这一瞬间放开了手,急促的转身动作掩盖了他的表情:“对了,我该去拿点心来的!”
好像被丢下来的小狗一样的落寞眼神出现在苏枋美丽的眼睛里,他近乎无力的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也许这对父子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吧,虽然知道还是不要介入别人的家务事为好,可我一想到苏枋那种惹人怜惜的模样,又觉得不能袖手旁观。犹豫不决的我转头想去确认一下冰鳍的态度,却发现他紧锁着纤细的眉头,注视着龙树老师扔在桌上的相册里摊开的某一页。我凑了过去——那是一张陈旧的彩色照片,褪色的画面上年轻的繁流老师和几个陌生人站在一片模糊的背景里,这张照片看起来有些奇怪,如果是白天的话,背景不至于这么阴暗,如果是黑夜的话,人物的脸又过于清晰,像被某种神迹的光辉照亮一样,大家的脸上残存着得意的疯狂余烬,更衬托出繁流老师那因为若有所思而落落寡欢的表情。
我自语般的低声说:“照在人脸上的是什么光啊,有点古怪呢……”
“山火……”游丝般的声音牵去了冰鳍和我的视线——苏枋向虚弱的白鸟一样低垂着头颅,但从环抱双臂的手指那苍白的骨节上,却可以看出他贯注的极大力量,“那是山火……”
“山火?”这个包含着太多陌生意味的词语在我和冰鳍之间传递着。
苏枋抬起头来,灯光照映着他如琉璃一般薄青的眼睛,与繁流老师如出一辙的忧伤笑容在那蝶翼般纤细而华丽的容颜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轻轻的咬着失去血色的嘴唇:“十五年前五丈的……山火……开满整片山野的女郎花,都在火里……”
“五丈,那不是繁流老师实习的地方吗!”我脱口而出,却立刻后悔失言——这不就表示我刚刚在偷听繁流老师和龙树老师的对话吗!想要掩饰失误,我支支吾吾的说:“怎……怎会的啊……”
“说是乡民不小心引起的。”回答我的竟然是龙树老师慢条斯理的声音。
“不小心引起的吗?”冰鳍沉吟着靠近照片,“总觉得有点奇怪啊……”
我也再次审视着那张褪色的相片,仿佛刚刚经历过血祭的秘仪一样,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浸透着不详的庄严和骄矜。从诡谲的角度照亮人脸庞的光芒原来是熊熊的山火,又会有多少生灵和开满山野的女郎花一起化为灰烬呢?它们无声的呼号被冻结在这张没有温度的相片里,所以这釉彩般沉重而僵硬的色调里才会徘徊着寂静的死影。整张照片都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疯狂,仿佛会把观看者吞噬……
“瞧这照片上人的表情,总觉得山火,好像是他们放的一样……”我无意的话语突然被瓷器的碎裂声切断了。弥漫着混乱气息的室内,破碎的瓷杯露出凄惨而尖锐的白骨,和热气一起围绕在倚着门的繁流老师脚边,失手跌了茶盘的他正扶着门惊魂未定的喘息着。沾着水和灰尘的茶点滚了一地,现在只能从形状和色泽上判断出那是各种各样的油炸糕点。
“有没有受伤!”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是龙树老师,他迅速将繁流老师带离危险区域,在确认对方并没有受伤之后,龙树老师再一次将凌厉的目光向我们这边投射过来。
看看冰鳍,又看看缩在他身边的苏枋,我战战兢兢的低下了头,看来龙树老师这回瞪的毫无疑问就是口不择言的我了。“那个,冰鳍……我们回去吧……”只感到脊背上一阵阵发冷,我断断续续的说。繁流老师也没有留我们的意思,他只是用和苏枋相似的表情咬着嘴唇,勉强保持着歉意的微笑。
冰鳍站了起来,他无声的挣脱苏枋拉着他衣袖的手,向两位老师欠了欠身以示告别。为了这样的事丢下苏枋自己逃掉,我真是觉得对不起他。就在我随着冰鳍向门口走去的时候,龙树老师低沉而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了过来:“我说……你们过世的祖父,曾被人叫做讷言先生吧……”
一瞬间,无法扼抑的惊讶侵占了我和冰鳍的全部表情,我们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可龙树老师似乎再也没有和我们说话的意思,只是低着头检查繁流老师的状况。在努力辨认着龙树老师的表情的视野里,我不太真切看到——瑟缩在屋角的苏枋摸索着捡起滚落的油炸茶点,双手捧着送到嘴边……
目送我们离去的武士先生早已恢复了稳重的态度,它注视着我们的眼神虽然像有很多话语无法传达,但却又有觉悟了一般的沉静。让我和冰鳍更不能释怀的是一直缠绕在我们耳边的,龙树老师最后的话语,他称呼我们的祖父为“讷言先生”,这是祖父在和彼岸世界交流的时候才会到的名字!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龙树老师居然知道爷爷的事!”踢开夜路上化作石子,企图绊倒我的低级精魅,我不安的说,“你不觉得他的行为很怪吗——对繁流老师也好,对苏枋也好……”
“我倒觉得更可疑的是繁流老师。”冰鳍低垂着睫毛:“你说是照片上的人放的山火时,他紧张得跌了盘子。”
十五年前的五丈、惨烈的山火、无故昏迷的同伴,以及龙树老师那番有关山火成因的,欲盖弥彰的谎言——我所听到的只言片语好像都在拼命暗示着繁流老师和这件事千丝万缕的关系……
“繁流老师才不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像是要赶走自己的动摇一样,我大喊起来,连妄图攀到我肩上的魍魉们都被震落了,“你居然怀疑繁流老师……繁流老师那么温柔的人!”
春夜叆叇的烟云慢慢的遮蔽了初升的圆月,淡青的阴翳投在冰鳍的脸上。他轻微的摇头的动作弄碎了月光的薄影:“我也不想这么认为啊……火翼……”
这一刹那冰鳍的神色是那么矛盾,好像有无数青藤在心头纠结一样,原来他也这么为难吗?我还以为他一直不那么喜欢做事不得要领,却非常努力的繁流老师呢……
“不过,繁流老师的行为的确有很多违背常理的地方……”好像忘却了刚才的动摇,冰鳍忽然改换了严肃的脸色,“他有了这么大的儿子却还调职到这边,一个人住单身宿舍。”
一听这话我立刻想起了苏枋捡食落在地上的油炸糕点的动作,开始同情起他来:“是啊!苏枋为了见爸爸一面居然要从那么远的春山赶过来!想起来阵是让人心里难受……”
“你好像太在意他一点了吧,苏枋可是要叫你姐姐的。”冰鳍不怀好意的说。我立刻反唇相讥:“那个粘着苏枋不放的家伙是谁啊!好心肠的哥哥!”
就在话题开始往无聊的生活琐事转变的时候,一滴水忽然落在了我的脸颊上,我惊讶的抬起头,圆月在湿润的云层里明明灭灭,淡淡的光晕照出了湛蓝夜色里牵扯着的无数银色细丝——居然,下雨了!
“晴时雨……”冰鳍抬起迷惑的目光,茫然的看着任性的天空,“初春就下晴时雨?”
前面就到家了,不想带着没精打采的表情走进家门,我拉住停下脚步的冰鳍,打起精神故意说笑起来:“那是狐狸过路呢!你啊,不要被狐狸迷住啊!”
“狐狸?”冰鳍有些意外的看着我,“狐狸……”
“是啊!爷爷的笔记上不是有嘛!”我回忆起身为民俗学研究者的祖父的笔记内容,“五丈那边狐狸的传说最多了——狐狸爱吃油炸的东西,狐狸过路会下晴时雨,狐狸拿着杉菜会变成人形……”
“你说哪里?哪里的传说?”冰鳍猛然间再次停住脚步。
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我的语气顿时坏了起来:“五丈啊!五丈农场那边啊……”忽然间我掩住了口角——五丈……那不是繁流老师实习的地方,也就是发生山火的地方吗?
“怎么这么巧……”月光映照下的烟雨里,冰鳍皱起了修长的眉头……
“你们两个,为什么堵在门口啊!”远远传来了熟悉的喊声,重华叔叔将提包遮在头顶跑了过来,身为主任医师的他晚归是常有的事,一见我们重华叔叔就有了精神,一刻不停的讲起医院里的情况来:“哎呀,真是累死了!今天有一辆大客车在高速公路上出事了,还好没有人死掉……”
“既然是车祸,叔叔为什么还要加班啊!你不是内科医生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做出很累的样子,重华叔叔把整个人都架在我和冰鳍的肩膀上,用力的叹了口气:“有个伤患看不出又什么外伤,可就是昏迷不醒,所以才找我们内科来会诊的……真是的,每天只开一班的车居然还出事!”重华叔叔异于常人的逻辑使他说话总是有些好笑,“真讨厌!这趟从春山来的车!”
然而我和冰鳍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今天唯一一班从春山过来的车……出事了!明明,苏枋他就应该乘这班车啊!为什么他根本就没有提出车祸的事,难道是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才决口不提的?
“爸爸。”冰鳍将重华叔叔的手臂从肩膀上退了下来,认真的注视着父亲的眼睛,“是不是完全搞不清那个男孩子昏迷的原因?”
可能被儿子忽然变得严肃的表情懵住了吧,重华叔叔愣了愣:“我并没有说昏迷的是男孩子啊?你怎么知道的?”随即他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没错呢,传得还真快!我们五点半的样子打电话通知他家人,他父亲就是你们学校的生物老师呢。不过这家伙到现在还没来,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五点半的电话,我们学校的生物老师,至今都没有出现的父亲——一瞬间明白了冰鳍这么关心那位伤患的原由,因此我无法平息自己紊乱的呼吸:“难道昏迷的人是……花苏枋!”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重华叔叔好像很佩服我似的点了点头,向堂屋那边晃了过去。
如果真正的苏枋昏迷在医院里,那么我们所看见的,那个一直依偎在冰鳍身边的人,究竟是谁?如果五点半时繁流老师接到的电话,也就是为我们开门之前的那个电话,是告知他儿子昏迷不醒的消息的,那他为什么还能以那样温柔平静的态度,对待眼前凭空出现的“花苏枋”?
冰鳍后退一步,注视着一无所有的黑暗:“当时我就觉得必定有什么混在繁流老师那三个人里!所以才报出我们的乳名。可是苏枋,我完全没有怀疑到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啊……”
“冰鳍……”我支支吾吾的说,“你……你有没有注意过苏枋的眼睛?”
“那有什么!”冰鳍苦闷的扶着额头,“是和繁流老师一样的栗色眼睛啊……”
“不对啊!苏枋的眼睛……明明是青色的……”
走到前面去的重华叔叔忽然回过头,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青眼睛?那不是狐狸嘛!能够控制狐荒火的妖狐眼睛就是青色的!爸爸以前说过,狐狸能把人变得分毫不差,就是青眼睛变不过来。但是只有五丈那边的九尾狐啊,连眼睛都能变过来呢!说起来你们身上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哦……嘿嘿,难道是狐狸的味道?”
狐狸喜欢吃油炸的东西,狐狸过路会下晴时雨,狐狸拿着杉菜就会变成人形,能控制狐荒火的妖狐是青色的眼睛,五丈那边的九尾狐,会一丝不差的变成人形,连同青眼睛……
难怪苏枋小小年纪就有那种吸引人的魅力,难怪他那么惧怕武士先生;也难怪武士先生那么暴躁,难怪龙树老师对苏枋一直保持着近乎敌意的戒备态度,难怪繁流老师准备的都是油炸的茶点,原来被狐狸蒙蔽住双眼的,是我和冰鳍!
“我的书放在学校里了!”“我也是!”我和冰鳍丢下发愣的重华叔叔,转头向学校跑去。
雨还是暧昧不明的下着,圆月也变得有些陌生,像窥探的眼睛。翻过学校后门的矮墙,我和冰鳍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学校被悬铃木包围的甬道上,百鬼夜行!
即使说这是百鬼夜行的活地狱图也不过分吧——躲在学校各个角落的大大小小的那些家伙们,将形体凝固成紫黑的瘴气蠢动着,在雾雨之中,圆月之下,麋集向同一个方向,那是……十三号楼!
“这是什么啊?”我的声音里有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冰鳍急速捂住我的嘴,然而已经晚了,我的声音……被听见了!暗恶的不成形体团块上,数量不一的发亮的眼睛向我和冰鳍的方向投射来贪婪的目光;无疑的,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是它们觊觎已久的甘美饵食!
此刻身边没有可以同时吸引、操纵和抗拒这些家伙的祖父在,我们就和刀俎上的鱼肉没有任何区别。已经有性急的家伙从紫黑的团块上分出自己的身形向我们这边过来了,冰鳍下意识的挥动手臂:“滚开!”伴随着这声低斥,淡青的火焰和烧焦的烟雾从那个性急的家伙身上腾起,丑恶的异形随着刺耳的尖叫,扭曲着化为乌烟。带着异样的恐惧,混乱而嘈杂的吠叫掠过那蠕动的团块。好像惧怕我们一样,瘴气扭动着,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指向十三号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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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08 10:5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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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冰鳍都不能理解自己这毫无疑义的呵斥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量,可是我们没有思考的时间,仿佛耽搁一秒都会被扯进这团乌紫瘴气中一样,我和冰鳍迅速的跑过那妖怪形成的甬道……
繁流老师的门前,武士先生一动不动的站着。一看见我们,它忽然发出猛烈的咆哮,这咆哮在我耳边带起一阵疾风。风停之后,苍白的路灯在宿舍楼一无所有的走廊上投下冰冷的光晕。武士先生忽然丢下了戒备的姿态,轻轻的向我们摇起了尾巴。我和冰鳍走过去,巨大的狼犬疲惫的靠在我的身上,它的前肢上有一些搏斗留下的伤痕。小楼四周的瘴气又发出迫不及待的杂乱尖叫,冰鳍忽然转身敲打着紧闭的房门:“龙树老师!繁流老师!很危险!快让武士先生进去!”
许久,门内传来龙树老师有些沙哑的声音:“对不起,现在……不能开门。虽然看不见那家伙在哪里,但我知道他刚刚就附在你们背后想要接近,却被武士识破了!那时如果不是武士挣脱锁链冲进来,他就要得手了!现在如果一开门,他又会进来!骂我自私也好,残酷也好,我不能开门……”
原来那阵风是逃逸的妖狐?我胆怯的看了一眼污秽的瘴气——召唤学校里的那些家伙,原来是想代替害怕狗的自己来除掉武士先生的啊!
我低头环抱起狼犬的颈项,那里有挣脱锁链留下的伤口。门里的龙树老师压抑着声音里矛盾的波澜:“你们也快回去吧……因为讷言先生的孩子,他应该很喜欢你们,不至于伤害你们才对!”
“你究竟在隐瞒什么,龙树老师!”冰鳍再次用力的敲打着木门,他很难得的放任了自己的情绪,“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不见这里聚集的东西吗!”
“我看不见。”龙树老师的声音是那么疲惫,好像无法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重压,“真的看不见……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大人们一起拜访过你们的祖父,那个时候,我听见拜访者中有人叫他讷言先生……可是说出这件事的我却被当作说谎的孩子,因为大人们,谁也没有看见那个称你祖父为讷言先生的人。后来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些只是我的想象而已……渐渐的,就真的见不到了……但是只有现在这件事不一样,的确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我知道那家伙绝对不是苏枋!他是来取繁流性命的!就算会再一次被当成说谎者,我也决不会让他,带走繁流!”
冰鳍慢慢的放开了抵在门板上的手,低下头深深的呼吸:“繁流老师,你在里面吧……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苏枋是五丈的九尾妖狐!”
怀中狼犬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做出攻击的准备,低吼所引起的震动传递到了我的身上。感受着不断逼近的污浊气息,不用看也知道,魍魉们正蠢蠢而动。我把头埋进狼犬粗糙的短毛里,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不要过去,武士先生!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啊……”
短暂的沉默,却像整个天空的星星都一一陨落那么久,晴时雨的气息里,繁流老师压抑的声音从门内飘了出来:“放我出去吧!龙树,我已经,躲得很累了……从第一个人昏迷的那一天起我就在躲,不和家里人生活在一起,不想连累他们。可是躲到哪里也没有用,那明明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繁流!”龙树老师抗议的声音里有种不灵巧的真挚,然而繁流老师像平时一样温柔的音调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这些话我只和龙树说过,现在想隐瞒也隐瞒不了了——火翼你们猜得没错,十五年前五丈的山火,是我们——照片上的这些人放的。那一刻我们的罪已经烙印在灵魂上了吧……只要背负着这个烙印,我们就永远无法逃脱……”
“你并没有放火!你只是没有办法阻止而已!”龙树老师急切的解释着,繁流老师却报以下定了决心般的开阔澄明:“那是一样的,明知道那不对却袖手旁观的人,就是帮凶。”
繁流老师是用怎样平静却夹杂着无声暗流的语调讲起十五年前的呢——“知道被分到五丈实习的时候我非常高兴,那里湿润的气候,有时候会显得有点蛮横的阳光,不太高的山,环抱在山间的小小的水田,还有秋天开满整片山野的女郎花,所有的一切我都好喜欢……我的同伴看起来也很兴奋,可是他们兴奋的原因是——那里有许多狐狸。”
“捕捉狐狸在当地时被禁止的,可是对于只在那边停留一年的实习生来说,这种禁忌也不一定要严格遵守吧。为了那种珍贵的皮毛,实习的同伴常常偷偷的把狐狸捉来藏在宿舍那边弄死,当地人虽然怀疑,但也找不到什么证据。可我讨厌这样,讨厌看那种渴求着生命的求救眼神,可是……我也没有阻止他们的勇气。所以我搬到了山那边守林的空屋子里去住。”
“一次我在山里看见有只狐狸落在他们做的陷阱里,被夹住了腿,非常严重,这是常有的事;唯一不同的是另一只狐狸一直守在它身边,即使我靠近也不肯离开。现在回想起来,它们也许非常相爱吧。我记得很清楚,它们的尾巴很大,像羽毛扇那么漂亮。因为还没人发现,我就把这对狐狸放走了。”
“晚上实习宿舍就起火了,奇怪的是除了被偷剥下来的狐皮之外,什么也没烧掉。当地人都说那是狐荒火,是九尾狐的报复。我那些本来应该得到教训的同伴们气疯了。第二天晚上,整座山就烧起来了……”繁流老师的声音消失在小小的呜咽里,即使此刻,他依然无法平静的讲完那十五年前的褪色往事。十五年来,他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所以我的父亲和母亲,可以呼唤荒火的高贵眷族,就这样无谓的死在人类的火焰里……”伴着丝毫不带感情起伏的语声,如同微雨中皎然的明月一样,拥有苏枋外貌的高洁身影从蠕动着的紫黑瘴气里浮现出来。还是那近乎透明的薄青的眼睛,带着与温和表情不衬的凛然神色,美丽的火红色烟气在他身后形成孔雀翎般的华丽羽扇,那应该就是他引以为傲的九尾吧,魍魉簇拥下的少年看起来如同精魅的至高君王。
跪坐在地上的我紧紧抱住精疲力竭却还要奋力冲向敌人的武士先生,来不及收拾自己看向那个“苏枋”的眼神和表情。冰鳍上前一步挡在了我和武士先生的面前:“你把苏枋他怎么了!”
“我只是借用他的灵魂化成他的样子的而已,才不想取无关者的性命。”依然保持着苏枋那忧郁的微笑,九尾狐将薄青的视线转向我们,“我们刚刚不还是好朋友吗?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可是我,而不是那个人类的苏枋啊!你们的身上明明带着彼岸世界熟悉的味道,何必管那些人类的死活?”
“别把我们说得好象妖怪一样!”冰鳍冷冷的回应着妖狐,“我们无法和这样的你成为朋友!”
一瞬间,悲伤的阴影掠过妖狐的眼角,抚摸着丑恶的瘴气,他的语声近乎嘲笑:“我很可怕吗?十五年前,人类在我的眼中也就是这么可怕的样子啊……”魍魉发出兴奋的嘶叫,猛的扩散开来,妖狐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那就没有办法了,本来只要那一个人的性命的,可我现在不想再保护你们了!”
视野,顿时被诡异而污秽的乌紫笼罩了……
头发被拉扯着,皮肤上是指甲划过的剧痛,耳中充斥着尖锐的嘶鸣,我知道准备享用盛餐的精魅们正惊喜万分……然而一阵灼热的轰鸣掠过,淡青色的火焰刹那间席卷而来,聚集在身边的魍魉在惨叫声里烟消云散。瘴气嘈杂着膨胀开来,不敢接近而在半空中张望的异形遮蔽了微雨的天空,形成空旷的紫黑色穹窿。化作苏枋的妖狐像这妖异世界里唯一的明月,周身围绕着淡青的火焰——这就是所谓的“狐荒火”吗?难怪刚才冰鳍的呵斥能引来青炎迫退那些家伙,原来我们是“狐假虎威”啊!此时此地,这还真是个可笑的比喻。我茫然的看着妖狐努力的保持着微笑,将无法形容的目光投向我们身后……
疑惑的仰头观望——穹顶之下,繁流老师还没有调整好挣扎着打开门的姿势,龙树老师已经失去作用的阻止动作依然保持着着,他强有力的手臂徒然前伸,仿佛想挽回已经不可逆转的时间。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繁流老师悲伤的语声缓缓倾泻下来:“如果我当时拼命阻止他们就好了……当年的同伴也好,苏枋也好……如果当时我能阻止的话,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现在后悔不是太晚了吗?”妖狐发出尖锐的冷笑,“接下来就轮到你了,花繁流!”
繁流老师低下了头,轻轻的摇动着他那和苏枋一样柔软的栗色短发:“那就快动手吧……在我恨你以前……快动手!”他刻意说出口的恨意里带着自暴自弃的气味,仿佛引诱着妖狐把自己带向死亡。
可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种恬然的悲伤的微笑呢?妖狐的表情,未免也太不自然了吧!他用和繁流老师一模一样的和煦笑脸说着“既然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的时候,他将缠绕着青炎的手指向繁流老师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他薄青的眼睛里,是撕裂一般的痛楚啊!
一定那里出错了,繁流老师的往事,和妖狐一起的往事,绝对不像我们听到的那么简单!我几乎无法控制想要哭泣的冲动,明明繁流老师和妖狐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互相仇恨的神情!谁来阻止他们!任何人也好,在他们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之前,阻止他们!
“等一等!”冰鳍的声音冷冷的切断了半流质状的粘腻空气,“五丈来的家伙,老实说,你变化的那个……真的是苏枋吗?”像在平静的湖面骤然投下一枚石子,狐荒火霎时摇曳起来,仿佛泄露了妖狐内心的动摇,“即使父子容貌再怎么相像,也不应该神似到这个地步吧……”冰鳍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除了和繁流老师如出一辙的微笑之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没见你有过其它任何的表情!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别的表情吧!”张惶在妖狐的眼神里泛滥开来,与其说这是即将被揭穿谎言的慌乱,还不如说是渐渐认清真相的震惊!
丝毫不顾忌妖狐那滑向失控的征兆,冰鳍一字一字的说:“听着,你所变化的那不是苏枋,而是你下意识的追寻着的——繁流老师年轻时代的影子!”
冰鳍的话语一瞬间彻底破坏了妖狐最后的镇静,无法承载那种疯狂眼神的温雅微笑完全暴露了妖狐正濒临崩溃的边缘,空间,撕裂了……狐火狂乱的卷过整片紫黑的穹窿,污浊的瘴气惨叫着拼命逃逸,却躲不过在荒火里形神俱灭的命运。轻轻抬起颤抖的左手遮住面庞,妖狐从喉间发出哽咽般的声音:“你们知道什么!也让你们看看吧……我最初的记忆……”
如此惨烈,这真是人间的景象吗——晦暗而不祥的赤色天空,惨叫着的火霄之月,一望无际的女郎花披着火焰的尸袍,在裹着金色火屑的热风里绝望的摇曳,浴火的山峰向天空伸出溺水者的手指。重叠在山火的景象上,纵火者得意洋洋的面孔,比曾经包围着我们的魍魉还要让人恐惧……
这就是十五年前的五丈,这就是眼前强大而高贵的妖狐记忆中永远不能抹去的的情景,这就是人类留给这古老眷族的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
即使反复的看着荒凉的彼岸世界,即使不断的听到死灵绝望的呼号,冰鳍和我依然被眼前的画面夺去了行动的能力,就算看着繁流老师决然的挥开龙树老师阻拦的手臂,慢慢的经过我们身边走向妖狐,我们都无力阻拦。狂暴的狐荒火翻卷着他栗色的短发,繁流老师就这样一步一步的靠近包围在青炎里的妖狐。渐渐的,他颀长的身体上笼罩了一层淡青的薄雾,衬的他的脸色一如雨月般虚幻而闲寂。那是灵魂被抽离身体的前兆,狐荒火是直接烧灼着灵体的火焰,即使不像没有实体的魍魉那样完全无法接近,人类也不能长久的沐浴在这火焰之中吧……
“怎么会这样……那个时候我答应过它要给你幸福的……”伸出被荒火烧灼着的手指,繁流老师轻轻的移开妖狐遮住面颊的左手,哭泣般的低语从他喉间散逸出来,“……立刻就会死去也好,和家人分别也好……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居然让你这么痛苦,居然让你这十五年来一直生活在仇恨里……”
空间再次曲扭了——曳着孔雀尾翼一般的长尾,火红色皮毛跃出了肆虐的烈焰,越过弥漫着火星的林间小道,越过只剩下骨骸的低矮树丛,那是美丽的成年狐狸,仿佛亡命一般,奔向山林那一头的小屋。柴扉开启的那一刻,十五年前繁流老师那年轻的脸庞被火焰涂上浓重的色彩,向着火光的那一边是妖艳的橘红,背着火光的那一边是阴郁的深蓝,他难以置信的表情被冰冷的切割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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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08 04: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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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阻止了几乎要冲向着火的山峰的繁流老师,将自己口中所衔的东西放在了他的面前。那是出生没有多久的狐狸的幼子,即使还像脆弱的毛皮填充玩具一样柔软可爱,也能看出它标志着自然贵族身份的奢华的扇形长尾。
深深的注视着眼前的人类,和放火烧掉自己的家园的人是同伴的人类,高贵的远古眷族流露出最后的眷恋的神色。然后,仿佛嘲笑着面前的人因为领悟到自己这举动的目的而产生的惊讶表情一样,九尾的精灵之王高傲的转身,奔跑入焰狱一般的苍茫山林……
那应该就是繁流老师曾经放走的那对狐狸中的一只吧,因为受伤的伴侣无法逃出这无处不在的山火,或是因为要守护和它两个人的美好家园,所以明知道前路的终点只有死亡,也要向它飞奔……
可是它把自己唯一放不下的存在,自己生命的延续,托付给了人类啊……
小小的狐狸,躺在曾经救过自己的人手中,就能确定这个人一定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以幸福吗?呼唤着狐荒火的强大妖灵,把全部的生命作为赌注,以宽恕的筹码,赌最后的信任……
火霄之月还悬挂在空中,大雨就这样滂沱而下,好像倾泻着谁的生命……
繁流老师年轻的容颜和他此刻的脸庞重叠了,同样带着那近乎悲切的忧郁笑容。这笑容像镜子一样反映在年轻的妖狐脸上:“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是苏枋吧。为什么还能那么温柔?你们人类……真狡猾……”妖狐伸出特有的修长指爪,描绘着繁流老师表情的轮廓,“所以我要……杀光你们!”
“你错了!你根本不想杀人!”镇静的语声像风一般的掠过耳际,冰鳍绕开靠在武士先生身边的我,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似的慢慢走入荒火之中,“如果你真想杀他们的话何必让他们昏迷不醒呢?”
“对啊!”连忙站起来,我示意武士先生坐好不动,也追着冰鳍跑进荒火里,强忍灵魂着被烧灼的脱力感,我拼命去传达内心的感受,“那个时候,在樱花树下的时候,是你先笑着和我们打招呼的啊!你明明是个……温柔的人!”
狐荒火蓦地高涨起来,直达灵魂的高热使我和冰鳍不得不停下脚步,发出不能遏止的呻吟。繁流老师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一样的清澄笑脸就在火焰的彼方,这表情浸透着死的觉悟。
完全控制了局面的妖狐却好像束手无策一般,说着与优雅的哀愁表情背道而驰的疯狂话语:“温柔的人?你们怎么会了解——那么痛苦,如果不去恨谁的话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痛苦……”
这就是妖狐的逻辑吗——仇恨着人类,只是为了减轻痛苦?
繁流老师闲静的,依然用微笑掩饰着悲哀。“我知道的……所以,杀掉我就可以解脱了……”
无法控制的,妖狐抓住繁流老师的头发将他拉近自己,可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恐怖:“不可能解脱的!每一夜每一夜,我都反复的梦见那场大火,我只有幻想着用你们的血来扑灭那火焰才能再次入睡,可是一旦你们都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如果再次梦见火焰,我该怎么办?”承受不了狐荒火的繁流老师在也无法保持站立的姿势,缓缓的跌坐了下去,然而这一刻,仿佛崩溃一般,妖狐隔着火焰不能自已抱紧了繁流老师:“我是来杀你的……可为什么你的手……偏偏总是那么的温暖……”
我终于明白了,妖狐的痛苦并不是来源于对人类的仇恨,而恰恰是无法去恨人类而产生的负罪感!
“你们这两个笨蛋!”不知何时投身入荒火之中的龙树老师推开我和冰鳍,灵魂直接被烧灼的疼痛使他大声的骂着“可恶啊”。毫无意义的驱赶着没有实体的青炎,他几乎可以算是气势汹汹的来到繁流老师和妖狐身边,出乎意料的,他用习惯的动作向跌坐在地的两个人的头顶用力的敲打下去:“傻瓜!还不明白吗!连你这种小狐狸都这么厉害,你的父母要取那些人的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它们就是不希望这种仇恨继续存在下去,不希望你活在仇恨里啊!”完全不顾惹恼妖狐的后果,他粗鲁的拉起这位远古眷族的前襟,“梦见山火又怎样,你要为了过去的事搭上一辈子吗?受不了的时候你就哭啊!哭到天亮为止!没有人会阻止你的,因为必须在天亮的时候把一切全都丢掉,因为你必须幸福!”
一瞬间,痛苦的微笑像潮水一样从妖狐的面庞上退去,他难以置信的睁大薄青的眼睛:“原来那个时候,我是……很想哭的……”狐荒火摇动着,火焰中的每个人灵魂深处都直接承受着灼热的波澜。十五年来,这美丽的强大妖灵在每个噩梦之夜所承受的煎熬,无法确定更无法传达内心感受的煎熬,想来比这更加痛楚吧……
丢开妖狐,龙树老师摇晃着虚弱的繁流老师的肩膀,完全没有修正自己粗暴的态度:“还有你!就是因为你一直在孩子面前摆出这种无意义的逞强的笑脸,才让他变成这种别扭的个性的!这孩子根本没从你那里学到任何有用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坦率一点啊!你这不称职的爸爸!一直想哭的人,明明就是你啊!”
不知何时走入狐荒火之中,缓缓经过我身边的武士先生轻轻的抖了抖身体,粗硬的短毛碰到了我的指尖。威严稳重的狼犬慢慢的走向的那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用与强悍外表不相衬的笨拙的温柔轻舔着他们的面庞,它一定在用那温暖而粗糙的舌头,舔去那十五年份的泪水吧……
忽然间,仿佛锁链般束缚着身体的沉重感消失了,如同初春摇动着木叶的微风,温柔而甜美的气息掠过灼热的狐荒火,冰凉的水雾飘散开来,晴时雨再一次笼罩在天地之间……
只是暂别片刻,可就像久违了一样的朦胧圆月透射着温润的光芒,在水墨画般的云层里穿行。氤氲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此刻的细雨更像是冰冷而温柔的指尖。像不可思议的魔法一般,荒火在接触到雨滴的那一刹那顿时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球,像淡青的萤火一样轻盈翻飞。迎着纷纷坠落的银色雨丝,成串的青萤不断地向天空深处升腾而去,又伴着雨滴降落下来。妖狐也好、人类也好、还有依偎在他们身边的武士先生,全都被笼罩在银色丝线上缀着青琉璃珠的帘幕里……
“原来,那样的时候,是可以哭的……”身边的冰鳍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像自言自语一般。渐渐濡湿了发梢的雨珠挂在他的睫毛上,又沿着他细致的面颊滑落下来,不经意间会错看成晶莹的泪水。不过我知道这时候这个家伙绝对不是在哭呢!因为那么坦率的微笑竟然挂在他的脸上。
反倒是我不知到该报以怎样的表情,只能仰起头,将视线投进一直是那么温柔宽广的悠远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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