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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金庸作品】天龙八部+鸳鸯刀(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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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敝屣荣华 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3)

  苏辙眼见皇帝脸色不善,事情甚是凶险,寻思:“我若再说下去,皇上一怒之下,说不定我有性命之忧,但我若顺从民意,天下又复扰攘,千千万万生灵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我为当国大臣,心有何忍?今日正是我以一条微命报答太皇太后深恩之时。”又道:“后汉时明帝查察为明,为谶决事,相信妄诞不经的邪理怪说,查察臣僚言行,无微不至,当时上下恐惧,人怀不安。章帝接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人心喜悦,天下大治,这都是子匡父失,圣人的大孝。”苏辙猜知赵煦于十岁即位,九年来事事听命于太皇太后,心中必定暗自恼恨,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复神宗时的变法,以示对父亲的孝心,因而特意举出“圣人之大孝’的话来向皇上规劝。

  赵煦大声道:“汉明帝尊崇儒术,也没有什么不好。你以汉武帝来比拟先帝,那是什么用心?这不是公然讪谤么?汉武帝穷兵黔武,末年下哀痛之诏,深自诘责,他行为荒谬,为天下后世所笑,怎能与先帝相比?”越说越响,声色俱厉。

  苏辙连连磕头,下殿来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说一句。

  许多大臣心中都道:“先帝变法,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汉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 但哪一个敢说这些话?又有谁敢为苏辙辨解?

  一个白发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发,却是范纯仁,从容说道:“陛下休怒。苏辙言语或有失当,却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陛下亲政之初,对待大臣当有礼貌,不可如诃斥奴仆。何况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过能改,也不是坏皇帝。”赵煦道:“人人都说‘秦皇、汉武’,汉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并称,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范钝仁道:“苏辙所论,是时势与事情,也不是论人。”

  赵煦听范纯仁反复辨解,怒气方消,喝道:“苏辙回来!”苏辙自庭中回到殿步,不敢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得罪陛下,乞赐屏逐。”

  次日诏书下来,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府,派宰相去做一个小小的州官。

  南朝君臣动静,早有细作报到上京。辽主耶律洪基得悉南朝太皇太后崩驾,少年皇帝赵煦逐持重大臣,显是要再行新政,不禁大喜,说道:“摆驾即赴南京,与萧大王议事。”

  耶律洪基又道:“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若知我前去南京,便会戒备。咱们轻骑简从,迅速前往,却也不须知会南院大王。”当下率领三千甲兵,径向南行,鉴于上次楚王作乱之失,留守上京的官兵由萧后亲自统领。另有十万护驾兵马,随后分批南来。

  不一日,御驾来到南京城外。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卫兵在北郊射猎,听说辽主突然到来,飞马向北迎驾,远远望见白旄黄盖,当即下马,抢步上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纵下马来,说道:“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乃骨肉,何必行此大礼?”当即扶起,笑问:“野兽可多么?”萧峰道:“连日严寒,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打到半日,也只打到些青狼、獐子,没什么大的。”耶律洪基也极喜射猎,道:“咱们到南郊去找找。”萧峰道:“南郊与南朝接壤,臣怕失了两国和气,严禁下属出猎。”耶律洪基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么也不打草谷了么?”萧峰道:“臣已禁绝了。”耶律洪基道:“今日咱兄弟聚会,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萧峰道:“是!”

  号角声响,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绕过南京城墙,直向南去。三千甲兵随后跟来。驰出二十余里后,众甲兵齐声吆喝,分从东西散开,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听得马嘶犬吠,响成一团,四下里慢慢合围,草丛中赶起一起狐兔之属。

  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熊虎等巨兽出现,正自扫兴,忽听得叫声响起,东南角上十余名汉子飞奔过来,瞧装束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辽兵赶不到野兽,知道皇上不喜,恰好围中围上了这十几名南人,当即吆喝驱赶,逼到皇帝马前。

  耶律洪基笑道:“来得好!”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搭步雕翎狼牙箭,连珠箭发,嗤嗤嗤嗤几声过去,箭无虚发,霎时间射倒了六名南人。其余的南人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逃,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逐了回来。

  萧峰看得甚是不忍,叫道:“陛下!”耶律洪基笑道:“余下的留给你,我来看兄弟神箭!”萧峰摇摇头,道:“这些人并无罪过,饶了他们吗!”耶律洪基笑道:“南人太多,总得杀光了,天下方得太平。他们投错胎去做南人,便是罪过。”说着连珠箭发,又是一箭一个,一壶箭射不了一半,十余名汉人无一幸免,有的立归毙命,有的射中肚腹,一时未能气绝,倒在地下呻吟。众辽兵大声喝采,齐呼:“万岁!”

  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但在众军眼前公然削了皇帝的面子,可说大逆不道,但脸上一股不以为然的神色,已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

  耶律洪基笑道:“怎样?”正要收弓,忽见一骑马突过猎围,疾驰而过。耶律洪基见马上之人作汉人装束,更不多问,弯弓搭箭,飕的一箭,便向那人射了过去。那人一伸手,竖起两根手指,便将羽箭挟住。此时耶律洪基第二箭又到,那人左手伸起,又将第二简明挟住,胯下坐旗丝毫不停,径向辽主冲来。耶律洪基箭发连珠,后箭接前箭,几乎是首尾相连。但他发得快,对方也接得快,顷刻之间,一个发了七枝箭,一个接了七枝箭。

  辽后亲卫大声吆喝,各挺长矛,挡在辽主之前,生怕来人惊驾。

  其时两人相距已不甚远,萧峰看清楚来人面目,大吃一惊,叫道:“阿紫,是你?不得对皇上无礼。”

  马上乘者格格一笑,将接住的七枝狼牙箭掷给卫兵,跳下马来,向耶律洪基跪下行礼,说道:“皇上,我接你的箭,可别见怪。”耶律洪基笑道:“好身手,好本事!”

  阿紫站起身来,叫道:“姊夫,你是来迎接我么?”双足一登,飞身跃到萧峰马前。

  萧峰见她一双眼睛已变得炯炯有神,又惊又喜,叫道:“阿紫,怎地你的眼睛好了?”阿紫笑道:“是你二弟给我治的,你说好不好?”萧峰又向她瞧了一眼,突然之间,心头一凛,只觉她眼色之中似乎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苦伤心,照说她双目复明,又和自己重会,该当十分欢喜才是,何以眼色中所流露出来的心情竟如此凄楚?可是她的笑声之中,却又充满了愉悦之意。萧峰心道:“想必小阿紫在途中受了甚么委屈。”

  阿紫突然一声尖叫,向前跃出。萧峰同时也感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突施暗算,立即转身,只见一柄三股猎叉当胸飞来。阿紫探出左手抓住,顺手一掷,那猎叉插入横卧在地一人的胸膛。那人是名汉人猎户,被耶律洪基射倒,一时未死,拼着全身之力,将手中猎叉向萧峰背心掷来。他见萧峰身穿辽国高官服色,只盼杀得了他,稍雪无辜被害之恨。

  阿紫指着那气息已绝的猎户骂道:“你这不自量力的猪狗,居然想来暗算我姊夫!”

  耶律洪基见阿紫一叉掷死那个猎户,心下甚喜,说道:“好姑娘,你身手矫捷,果然了得。刚才这一叉自然伤不了咱们的南院大王,但万一他因此而受了一点轻伤,不免误了朕的大事。好姑娘,该当如此赏你一下才是?”

  阿紫道:“皇上,你封我姊夫做大官,我也要做个官儿玩玩。不用像姊夫那样大,可也不能太小,都人家瞧我不起。”耶律洪基笑道:“咱们大辽国只有女人管事,却没女人做官的。这样吧,你本来已是郡主了,我升你一级,封你做公主,叫做什么公主呢?是了,叫做‘平南公主’!”阿紫嘟起了小嘴,道:“做公主可不干!”洪基奇道:“为什么不做?”阿紫道:“你跟我姊夫是结义兄弟,我若受封为公主,跟你女儿一样,岂不是矮了一辈?”

  耶律洪基见阿紫对萧峰神情亲势,而萧峰虽居高位,却不近女色,照着辽人的常习,这样的大官,别说三妻四妾,连三十妻四十妾也娶了,想来对阿紫也颇具情意,多半为了她年纪尚小,不便成亲,当下笑道:“你这公主是长公主,和我妹子同辈,不是和我女儿同辈。我不但封你为‘平南公主’,连你的一件心愿,也一并替你完偿了如何?”

  阿紫俏剑一红,道:“我有什么心愿?陛下怎么又知道了?你做皇帝的人,却也这么信口开河。”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耶律洪基说话,也不拘什么君臣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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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敝屣荣华 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4)

  辽国礼法本甚粗疏,萧峰又是耶律洪基极宠信的贵人,阿紫这么说,耶律洪基只是嘻嘻一笑,道:“这平南公主你若是不做,我便不封了,一、二、三,你做不做?”

  阿紫盈盈下拜,低声道:“阿紫谢恩。”萧峰也躬身行礼,道:“谢陛下恩典。”他待阿紫犹如自己亲妹,她既受辽主恩封,萧峰自也道谢。

  耶律洪基却道自己所料不错,心道:“我让他风风光光的完婚,然后命他征宋,他自是更效死力。”萧峰心中却在盘算:“皇上此番南来,有什么用意?他为什么将阿紫的公主封号称为‘平南’?平南,平南,难道他想向南朝用兵吗?”

  耶律洪基握住萧峰的右手,说道:“兄弟,咱二人多日不见,过去说一会话儿。”

  二人并骑南驰,骏足坦途,片刻间已驰出十余里外。平野上田畴荒芜,麦田中都长满了荆棘杂草。萧峰寻思:“宋人怕我们出来打草谷,以致将数十万亩良田都抛荒了。”

  耶律洪基纵马上了一座小丘,立马丘顶,顾盼自豪。萧峰跟了上去,随着他目光向南望去,但见峰峦起储存,大地无有尽处。

  耶律洪基以鞭梢指着南方,说道:“兄弟,记得三十余年之前,父皇曾携我来此,向南指点大宋的锦绣山河。”萧峰道:“是。”

  耶律洪基道:“你自幼长于南蛮之地,多识南方的山川人物,到底在南方住,是不是比在咱们北国苦寒之地舒适得多?”萧峰道:“地方到处都是一般。说到‘舒适’二字,只要过得舒齐安适,心中便快活了。北人不惯在南方住,南人也不惯在北方住。老天爷既作了这番安排,倘若强要调换,不免自寻烦恼。”耶律洪基道:“你以北人而去住在南方,等到住惯了,却又移来此地,岂不心下烦恼?”萧峰道:“臣是浪荡江湖之人,四海为家,不比寻常的农夫牧人。臣得蒙陛下赐以栖身之所,高官厚禄,深感恩德,更有什么烦恼?”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向他脸上凝视。萧峰不便和他四目相视,微笑着将目光移了开去。耶律洪基缓缓说道:“兄弟,你我虽有君臣之分,却是结义兄弟,多日不见,却如何生分了?”萧峰道:“当年微臣不知陛下是我大辽国天子,以致多有冒渎,妄自高攀,既知之后,岂敢极以结义兄弟自居?”耶律洪基叹道:“做皇帝的人,反而不能结交几个推心置腹、义气深重的汉子。兄弟,我若随你行走江湖,无拘无束,只怕反而更为快活。”

  萧峰喜道:“陛下喜爱朋友,那也不难。臣在中原有两个结义兄弟,一是灵鹫宫的虚竹子,一是大理段誉,都是肝胆照人的热血汉子。陛下如果愿见,臣可请他们来辽国一游。”他自回南京后,每日但与辽国的臣僚将士为伍,言语性子,格格不入,对虚竹、段誉二人好生想念,甚盼邀他们来辽国聚会盘桓。

  耶律洪基喜道:“既是兄弟的结义兄弟,那也是我的兄弟了。你可遣急足分送书信,邀请他们到辽国来,朕自可各封他们二人大大的官职。”萧峰微笑道:“请他们来玩玩倒是不妨,这两位兄弟,做官是做不来的。”

  耶律洪基沉默片刻,说道:“兄弟,我观你神情言语,心中常有郁郁不足之意。我富有天下,君临四海,何事不能为你办到?却何以不对做哥哥的说?”

  萧峰心下感动,说道:“不瞒陛下说,此事是我平生恨事。铸成大错,再难挽回。”当下将如何误杀阿朱之事大略说了。

  耶律洪基左手一拍大腿,大声道:“难怪兄弟三十多岁年纪,却不娶妻,原来是难忘旧人。兄弟,你所以铸成这个大错,推寻罪魁祸首,都是那些汉人南蛮不好,尤其是丐帮一干叫化子,更是忘恩负义。你也休得烦恼,我克日进兵,讨伐南蛮,把中原武林、丐帮众人,一古恼儿的都杀了,以泄你雁门关外杀母之仇,聚贤庄中受困之恨。你既喜欢南蛮的美貌女子,我挑一千个、二千个来服侍你,却又何难?”

  萧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道:“我既误杀阿朱,此生终不再娶,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汉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皇上看惯了后宫千百名宫娥妃子,那懂得‘情’之一字?”说道:“多谢陛下厚恩,只是臣与中原武人之间的仇怨,已然一笔勾销。微臣手底已杀了不少中原武要,怨怨相报,实是无穷无尽。战衅一启,兵连祸结,更是非同小可。”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说道:“宋人文弱,只会大火炎炎,战阵之上,实是不堪一击。兄弟英雄无敌,统兵南征,南蛮指日可定,哪有什么兵连祸结?兄弟,哥哥此次南来,你可知为的是什么事?”萧峰道:“正要陛下示知。”

  耶律洪基笑道:“第一件事,是要与贤弟畅聚别来之情。贤弟此番西行,西夏国的形势险易,兵马强弱,想必都已了然于胸。以贤弟之见,西夏是否可取?”

  萧峰吃了一惊,寻思:“皇上的图谋着实不小,既要南占大宋,又想西取西大显身手。”便道:“臣子此番西去,只想瞧瞧西夏公主招亲的热闹,全没想到战阵攻伐之事。陛下明鉴,臣子历险江湖,近战搏击,差有一日之长,但行军布阵,臣子实在一窍不通。”耶律洪基笑道:“贤弟不必过谦。西夏国王这番大张旗满的招驸马,却闹了个虎头蛇尾,无疾而终,当真好笑。其实当日贤弟带得十万兵去,将西夏国王娶回南京,倒也甚好。”萧峰微微一笑,心想:“皇上只道有强兵在手,要什么便有什么。”

  耶律洪基说道:“做哥哥的此番南来,第二件事为的是替兄弟增爵升官。贤弟听封。”萧峰峰道:“微臣受恩已深,不敢再望……”耶律洪基朗声道:“南院大王萧峰听封!”萧峰只得翻身下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说道:“南院大王萧峰公忠体国,为朕股肱,兹进爵为宋王,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钦此!”

  萧峰心下迟疑,不知如何是好,说道:“微臣无功,实不敢受此重恩。”耶律洪基森然道:“怎么?你拒不受命么?”萧峰听他口气严峻,知道无可推辞,只得叩头道:“臣萧峰谢恩。”洪基哈哈大笑,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呢。”双手扶起,说道:“兄弟,我这次南来,却不是以南京为止,御驾要到汴梁。”

  萧峰又是一惊,颤声道:“陛下要到汴梁,那……那怎么……”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为我先行,咱们直驱汴梁。日后兄弟的宋王府,便设在汴梁赵煦小子的皇宫之中。”萧峰道:“陛下是说咱们要和南朝开仗?”

  洪基道:“不是我要和南朝开仗,而是南蛮要和我较量。南朝太皇太后这老婆子主政之时,一切总算井井有条,我虽有心南征,却也没十足把握。现下老太婆死了,赵煦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派人整饬北防、训练三军,又要募兵养马,筹办粮秣,嘿嘿,这小子不是为了对付我,却又对付谁?”

  萧峰道:“南朝训练士卒,那也不必去理他。这几年来宋辽互不交兵,两国都很太平。赵煦若来侵犯,咱们自是打他个落花流水。他或畏惧陛下声威,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也不必去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耶律洪基道:“兄弟有所不知,南朝地广人稠,物产殷富,如果出了个英主,真要和大辽为敌,咱们是斗他们不过的。天幸赵煦这小子胡作非为,斥逐忠臣,连苏大胡子也给他贬斥了。此刻君臣不协,人心不附,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举,更待何时?”

  萧峰举目向南望去,眼前似是出现一片幻景:成千成万辽兵向南冲去,房舍起火,烈炎冲天,无数男女无幼在马蹄下辗转转呻吟,宋兵辽兵互相斫杀,纷纷堕于马下,鲜血与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耶律洪基大声道:“我契丹列祖列宗均想将南朝收列版图,好几次都是功败垂成。今日天命攸归,大功要成于我手。好兄弟,他日我和你君臣名垂青吏,那是何等的美事?”

  萧峰双膝跪下,连连磕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恳。”耶律洪基微微一惊,道:“你要什么?做哥哥的只须力之所及,无有不允。”萧峰道:“请陛下为宋辽两国千万生灵着想,收回南征的圣意。咱们契丹人向来游牧为生,纵向南朝土地,亦是无用。何况兵凶战危,难期必胜,假如小有挫折,反而损了陛下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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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敝屣荣华 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5)

  耶律洪基听萧峰的言语,自始至终不愿南征,心想自来契丹的王公贵人、将帅大臣,一听到“南征”二字,无不鼓舞勇跃,何以萧峰却一再劝阻?斜睨萧峰,只见他双眉紧蹙,若有重忧,寻思:“我封他为宋王、平南大元帅,那是我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他为什么反而不喜?是了,他虽是辽人,但自幼为南蛮抚养长大,可说一大半是南蛮子。大宋于他乃是父母之邦,听我说要发兵去伐南蛮,他便竭力劝阻。以此看来,纵然我勉强他统兵南行,只怕他也不肯尽力。”便道:“我南征之意已决,兄弟不必多言。”

  萧峰道:“征战用国家大事,务请三思。倘若陛下一意南征,还是请陛下另委贤能的为是。以臣统兵,只怕误了陛下大事。”

  耶律洪基此番兴兴头头的南来,封赏萧峰重爵,命他统率雄兵南征,原是顾念结义兄弟的情义,给他一个大大的恩典,料想他定然喜出望外,哪知他先是当头大泼冷水,又不肯就任平南大元帅之职,不由大为不快,冷冷的道:“在你心目中,南朝是比辽国更为要紧了?你是宁可忠于南朝,不肯忠于我大辽?”

  萧峰拜伏在地,说道:“陛下明鉴。萧峰是契丹人,自是忠于大辽。大辽若有危难,萧峰赴汤蹈火,尽忠报国,万死不辞。”

  耶律洪基道:“赵煦这小子已萌觊觎我大辽国土之意。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如不先发制人,说不定便有亡国灭种的大祸。你说什么尽忠报国,万死不辞,可是我要你为国统兵,你却不奉命?”

  萧峰道:“臣平生杀人多了,实不愿双手再沾血腥,求陛下许臣辞官,隐居山林。”

  耶律洪基听他说要辞官,更是愤怒,心中立时生出杀意,手按刀柄,便要拔刀向他颈中斫将下去,便随即转念:“此人武功厉害,我一刀斫他不死,势必为他所害。何况昔年他于我有平乱大功,又和我有结义之情,今日一言不合,便杀功臣,究竟于恩义有亏。”当下长叹一声,手离刀柄,说道:“你我所见不同,一时也难以勉强,你回去好好的想想,望你能回心转意,拜命南征。”

  萧峰虽拜伏在地,但身侧之人便扬一扬眉毛,举一举指头,他也能立时警觉,何况耶律洪基手按刀柄、心起杀人之念?他知若再和耶律洪基多说下去,越说越僵,难免翻脸,当即说道:“尊旨!”站起身来,牵过耶律洪基的坐旗。

  耶律洪基一言不发,一跃上马,疾驰而去。先前君臣并骑南行,北归时却是一先一后,相距里许。萧峰知道耶律洪基对己已生疑忌,倘若跟随太近,既令他心中不安,而他提及南征之事,又不能不答,索性远远远堕后。

  回到南京城中,萧峰请辽帝驻跸南院大王府中。耶律洪基笑道:“我不来打扰你啦,你清静下来,细想这中间的祸福利害。我自回御营下榻。”当下萧峰恭送耶律洪基回御营。

  耶律洪基从上京携来大批宝刀利剑、骏马美女,赏赐于他。萧峰谢恩,领回王府。

  萧峰甚少亲理政务,文物书籍,更是不喜,因此王府中也没什么书房,平时便在大厅中和诸将坐地,传酒而饮,割肉而食,不失当年与群丐纵饮的豪习。契丹诸将在大漠毡帐中本来也是这般,见大王随和豪迈,遇下亲厚,尽皆欢喜。

  此刻萧峰从御营归来,天色已晚,踏进大厅,只见牛油大烛火光摇曳之下,虎皮下伏着一个紫衫少女,正是阿紫。

  她听得脚步声响,一跃而起,扑过去搂着萧峰的脖子,瞧着他睛睛,问道:“我来了,你不高兴么?为什么一脸都是不开心的样子?”萧峰摇了摇头,道:“我是为了别的事。阿紫,你来了,我很高兴。在这世界上,我就只挂念你一个人,怕你遭到什么危难。你回到我身边,眼睛又治好了,我就什么也没牵挂了。”

  阿紫笑道:“姊夫,我不但眼睛好了,皇帝还封了我做公主,你很开心么?”萧峰道:“封不封公主,小阿紫还是小阿紫。皇上刚才又升我的官,唉!”说着一声长叹,提过一只牛皮袋子,拔去塞子,喝了两大口酒。大厅四周放满了盛酒的牛袋,萧峰兴到即喝,也不须人侍候。阿紫笑道:“恭喜姊夫,你又升了官啦!”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封我为宋王、平南大元帅,要我统兵去攻打南朝。你想,这征战一起,要杀多少官兵百嘟起了嘴,转过了身,道:“我早知在你心中,一千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一万个活着的阿紫,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世的阿朱。看来只有我快快死了,你才会念着我一点儿。早知如此……我……我也不用这么远路来探望你。你……你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萧峰听她话中大有幽怨之意,不由得怦然心惊,想起她当年发射毒针暗算自己,便是为要自己长陪在她身边,说道:“阿紫,你年纪小,就只顽皮淘气,不懂大人的事……”阿紫抢着道:“什么大人小孩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啦。你答应姊姊照顾我,你……你只照顾我有饭吃,有衣穿,可是……可是你几时照顾到我的心事了?你从来就不理会我心中想什么。”萧峰越听越惊,不敢接口。

  阿紫转背了身子,续道:“那时候我眼睛瞎了,知道你决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来跟你亲近。现下我眼睛好了,你仍不来睬我,我……什么地方不及阿朱了?相貌没她好看么?人没她聪明么?只不过她已经死了,你就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我……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你也会像想念阿朱的一般念着我……”

  她说到伤心处,突然一转身,扑在萧峰怀里,大哭起来。萧峰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紫呜咽一阵,又道:“我怎么是小孩子?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这么伤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心中说:‘你不用这么难受。你没了阿朱,我也会像阿朱这样,真心真意的待你好。’我打定了主意,我一辈子要跟着你。可是你又偏偏不许,于是我心中说:‘好吧,你不许我跟着你,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由我摆布,叫你一辈子跟着我。’”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旧事,那也不用提了。”

  阿紫叫道:“怎么是旧事?在我心里,就永远和今天的事一样新鲜。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就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

  萧峰轻轻抚摩阿紫的秀发,低声道:“阿紫,我年纪大了你一倍有余,只能像叔叔、哥哥这般的照顾你。我这一生只喜欢过一个女子,那就是你的姊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代替阿朱,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欢哪一个女子。皇上赐给我一百多名美女,我从来正眼也不去瞧上一眼。我关怀你,全是为了阿朱。”

  阿紫又气又恼,突然伸出手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巴掌。萧峰若要闪避,这一掌如何能击到他脸上?只是见阿紫见得脸色惨白,全身发颤,目光中流露出凄苦之色,看了好生难受,终于不忍避开她这一掌。

  阿紫一掌打过,好生后悔,叫道:“姊夫,是我不好,你……你打还我,打还我!”

  萧峰道:“这不是孩子气么?阿紫,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这么伤心!你的眼光为什么这么悲伤?姊夫是个粗鲁汉子,你老是陪伴着我,叫你心里不痛快!”

  阿紫道:“我眼光中老是现出悲伤难过的神气,是不是?唉,都是那丑八怪累了我。”萧峰问道:“什么那丑八怪累了你?”阿紫道:“我这对眼睛,是那个丑八怪、铁头人给我的。”萧峰一时未能明白,问道:“丑八怪?铁头人?”阿紫道:“那个丐帮帮主庄聚贤,你道是谁?说出来当真教人笑破了肚皮,竟然便是那个给我套了一个铁面具的游坦之。就是那聚贤庄二庄主游驹的儿子,曾用石灰撒过你眼睛的。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学来了一些古怪武功,一直跟在我身旁,拼命讨我欢心。我可给他骗得苦了。那时我眼睛瞎了,又没旁人依靠,只好庄公子长、庄公子短的叫他,现下想来,真是羞愧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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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敝屣荣华 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6)

  萧峰奇道:“原来那丐帮的庄帮主,便是受你作弄的铁丑,难怪他脸上伤痕累累,想是揭去铁套时弄伤了脸皮。这铁丑便是游坦之吗?唉,你可真也太胡闹了,欺侮得人家这个样子。这人不念旧恶,好好待你,也算难得。”

  阿紫冷笑道:“哼,什么难得?他哪里安好心了?只想哄得我嫁了给他。”

  萧峰想起当日在少室山上的情景,游坦之凝视阿紫的目光之中,依稀是孕育深情,只是当时没加留心,便道:“你得知真相,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挖了他的眼睛?”阿紫摇头道:“不是,我没杀他,这对眼睛是他自愿给我的。”萧峰更加不懂了,问道:“他为什么肯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给你?”

  阿紫道:“这人傻里傻气的。我和他到了缥缈峰灵鹫宫里,寻到了你的把弟虚竹,请他给我治眼。虚竹子找了医书看了半天,说道必须用新鲜的活人眼睛换上才成。灵鹫宫中个个是虚竹子的下属,我既求他换眼,便不能挖那些女人的眼睛。我叫游坦之到山下去掳一个人来。这家伙却哭了起来,说道我治好眼睛,看到了他真面目,便不会再理他了。我说不会不理他,他总是不信。哪知道他竟拿了尖刀,去找虚竹子,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换给我。虚竹子说什么不肯答允。那铁头人便用刀子在他自己身上、脸上划了几刀,说道虚竹子倘若不肯,他立即自杀。虚竹子无奈,只好将他的眼睛给我换上。”

  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来,似是一件稀松寻常之事,但萧峰听入耳中,只觉其中的可畏可怖,较之生平种种惊心动魄的凶杀斗殴,实尤有过之。他双手发颤,拍的一声,掷去了手中酒袋,说道:“阿紫,是游坦之甘心情愿的将眼睛换了给你?”阿紫道:“是啊。”萧峰道:“你……你这人当真是铁石心肠,人家将眼睛给你,你便受了?”

  阿紫听他语气严峻,双眼一眨一眨的,又要哭了出来,突然说道:“姊夫,你的眼睛倘若盲了,我也甘心情愿将我的好眼睛换给你。”

  萧峰听她这两句说得情辞恳挚,确非虚言,不由得心中感动,柔声道:“阿紫,这位游君对你如此情深一往,你在福中不知福,除他之外,世上哪里再去找第二位有情郎君去?他现下是在何处?”

  阿紫道:“多半还是在灵鹫宫,他没有眼睛,这险峻之极的缥缈峰如何下来?”

  萧峰道:“啊,说不定二弟又能找到哪一个死囚的眼睛再给他换上。”阿紫道:“不成的,那小和尚………不,虚竹子说道,我的眼睛只是给丁春秋那老贼毒坏了眼膜,筋脉未断,因此能换。铁丑的眼睛挖出时,筋脉都断,却不能再换了。”萧峰道:“你快去陪他,从此永远不再离开他。”阿紫摇头道:“我不去,我只跟着你,那个丑得像妖怪的人,我多瞧一眼便要作呕了,怎能陪着他一辈子?”萧峰怒道:“人家面貌虽丑,心地可比你美上百倍!我不要你陪,不要再见你!”阿紫顿足哭道:“我……我……”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两名卫士齐声说道:“圣旨到!”跟着厅门打开。萧峰和阿紫一齐转身,中只见一名皇帝的使者走进厅来。

  辽国朝廷礼仪,远不如宋朝的繁复,臣子见到皇帝使者,只是肃立听旨便是,用不着什么换朝服,摆香案,跪下接旨。那使者朗声说道:“皇上宣平南公主见驾。”

  阿紫道:“是!”拭了眼泪,跟着那使者去了。

  萧峰瞧着阿紫的背影,心想:“这游坦之对她钟情之深,当真古今少有。只因阿紫情窦初开之时,恰和我朝夕相处,她重伤之际,我又不避男女之嫌,尽心照料,以致惹得她对我生出一片满是孩子气的痴心。我务须叫她回到游君身边,人家如此待她,她如背弃这双眼已盲之人,老天爷也是不容。”耳听得那使者和阿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不再听闻,又想到耶律洪基命他伐宋的旨意。

  “皇上叫阿紫去干什么?定是要她劝我听命伐宋。我如坚不奉诏,国法何存?适才在南郊争执,皇上手按刀柄,已启杀机,想是他顾念君臣之情,兄弟之义,这才强自克制。我如奉命伐宋,带兵去屠杀千千万万宋人,于心却又何忍?何况爹爹此刻在少林寺出家,若听到我率军南下,定然大大不喜。唉,我抗拒君命乃是不忠,不顾金兰之情乃是不义,但若南下攻战,残杀百姓是为不仁,违父之志是为不孝。忠孝难全,仁义无法兼顾,却又如何是好?罢,罢,罢!这南院大王是不能做了,我挂印封库,给皇上来个不别而行。却又到哪里去?莽莽乾坤,竟无我萧峰的容身之所。”

  他提起牛皮酒袋,又喝了两口酒,寻思:“且等阿紫回来,和他同上缥缈峰去,一来送她和游君相聚,二来我在二弟处盘桓些时,再作计较。”

  阿紫随着使者来到御营,见到耶律洪基,冲口便道:“皇上,这平南公主还给你,我不做啦!”

  耶律洪基宣阿紫来,不出萧峰所料,原是要她去劝萧峰奉旨南征,听她劈头便这么说,不禁皱起了眉头,怫然道:“朝廷封赏,是国家大事,又不是小孩儿的玩意,岂能任你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他一向因萧峰之故,爱屋及乌,对阿紫总是和颜悦色,此刻言语却说得重了。阿紫哇的一声,放声哭了起来。耶律洪基一顿足,说道:“乱七八糟,乱七八糟,真不成话!”

  忽听得帐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皇上,为什么事恼?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吓唬哭了?”说着环佩叮当,一个贵妇人走了出来。

  这妇人眼波如流,掠发浅笑,阿紫认得她是皇帝最宠幸的穆贵妃,便抽抽噎噎的说道: “穆贵妃,你倒来说句公道话,我说不做平南公主,皇上便骂我呢。”

  穆贵妃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多时不见,阿紫身材已高了些,容色也更见秀丽,向耶律洪基横了一眼,抿嘴笑道:“皇上,她不做平南公主,你便封她为平南贵妃吧。”

  耶律洪基一拍大腿,道:“胡闹,胡闹!我封这孩子,是为了萧峰兄弟,一个平南大元帅,一个平南公主,好让他们风风光光的成婚。哪知萧峰不肯做平南大元帅,这姑娘也不肯做平南公主。是了,你是南蛮子,不愿意我们去平南,是不是?”语气中已隐含威胁之意。

  阿紫道:“我才不理你们平不平南呢!你平东也好,平西也好,我全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姊夫……姊夫却要我嫁给一个瞎了双眼的丑八怪。”洪基和穆贵妃听了大奇,齐问:“为什么?”阿紫不愿详说其中根由,只道:“我姊夫不喜欢我,逼我去嫁给旁人。”

  便在这时,帐外有人轻叫:“皇上!”耶律洪基走到帐外,见是派给萧峰去当卫士的亲信。那人低声道:“启禀皇上:萧大王在库门口贴了封条,把金印用黄布包了,挂在梁上,瞧这模样,他……他……他是要不别而行。”

  耶律洪基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叫道:“反了,反了!他还当我是皇帝么?”略一思索,道:“唤御营指挥来!”片刻间御营都指挥来到身前。耶律洪基道:“你率领兵马,将南院大王府四下围住了。”又下旨:“传令紧闭城门,任谁也不许出入。”他生恐萧峰要率部反叛,不住口的颁发号令,将南院大王部下的大将一个个传来。

  穆贵妃在御帐中听得外面号角之声不绝,马蹄杂沓,显是起了变故。契丹人于男女之事的界限看得甚轻,她便走到帐外,轻声问耶律洪基道:“陛下,出了什么事?干么这等怒气冲天的?”耶律洪基怒道:“萧峰这厮不识好歹,居然想叛我而去。这厮心向南朝,定是要向南蛮报讯。他多知我大辽的军国秘密,到了南朝,便成我的心腹大患。”穆贵妃沉吟道:“常听陛下说道,这厮武功好生了得,倘若拿他不住,给他冲出重围,倒是一个祸胎。”耶律洪基道:“是啊!”吩咐卫士:“传令飞龙营、飞虎营、飞豹营,火速往南院大王府外增援。”御营卫士应命,传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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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敝屣荣华 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7)

  穆贵妃道:“陛下,我有个计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耶律洪基点头道:“却也使得。此事基成,朕重重有赏。”穆贵妃微笑道:“但教讨得陛下欢心,便是重赏了。陛下这般待我,我还贪图什么?”

  御营外调动兵马,阿紫坐在帐中,却毫不理会。契丹人大呼小叫的奔驰来去,她昔日见得多了,往往出去打一场猎,也是这么乱上一阵,浑没想到耶律洪基调动兵马,竟然是要去捉拿萧峰。她坐在一只骆驼鞍子上,心乱如麻:“我对姊夫的心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他竟间点也没将我放在心上,要我去陪伴那个丑八怪。我……我宁死也不去,不去,不去,偏偏不去!”心中这般想着,右足尖不住踢着地毡上织的老虎头。

  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她肩头,阿紫微微一惊,抬起头来,遇到的是穆贵妃温柔和蔼的眼光,只听她笑问:“小妹妹,你在出什么神?在想你姊夫,是不是?”阿紫听她说到自己心底的私情,不禁晕红了双颊,低头不语。穆贵妃和她并排而坐,拉过她一只手,轻轻抚摸,柔声道:“小妹妹,男人家都是粗鲁暴躁的脾气,尤其像咱们皇上哪,南院大王哪,那是当世的英雄好汉,要想收服他们的心,可着实不容易。”阿紫点了点头,觉得她这几句话甚是有理。穆贵妃又道:“我们宫里女人成百成千,比我长得美丽的,比我更会讨皇上欢心的,可也不知有多少。皇上却最宠爱我,一半虽是缘份,一半也是上京圣德寺那位老和尚的眷顾。小妹子,你姊夫现下的心不在你身上,你也不用发愁。待我跟皇上回上京去时,你同我们一起去,到圣德氏去求求那位高僧,他会有法子的。”

  阿紫奇道:“那老和尚有什么法子?”穆贵妃道:“此事我便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说。你得发个誓,决不能泄漏秘密。”阿紫便道:“我若将穆贵妃跟我说的秘密泄漏出去,乱刀分尸,不得好死。”穆贵妃沉吟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牵涉太也重大,你再发一个重些的誓。”阿紫好!”我要是泄漏了你告知我的秘密,叫我……叫我给我姊夫亲手一掌打死。”说到这里,心中有些凄苦,也有些甜蜜。

  穆贵妃点头道:“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掌打死,那确是比人乱刀分尸还惨上百倍。这我就信你了。好妹子,那位高僧佛法无边,神通广大,我向他跪求之后,他便给我两小瓶圣水,叫我通诚暗祝,悄悄给我心爱的男人喝下一瓶。那男人便永远只爱我一人,到死也不变心。我已给皇上喝了一瓶,这还剩下一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色的小瓷瓶来,紧紧握在手中,唯恐跌落。其实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便掉在地下,也不打紧。

  阿紫既惊且喜,求道:“好姊姊,给我瞧瞧。”她自幼便在星宿派门下,对这类蛊惑人心的法门向来信之不疑。穆贵妃道:“瞧瞧是可以,却不能打翻了。”双手捧了瓷瓶,郑而重之的递过去。阿紫接了过来,拔去瓶塞,在鼻边一嗅,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穆贵妃伸手将瓷瓶取过,塞上木塞,用力掀了几下,只怕药气走失,说道:“本来嘛,我分一些给你也是不妨。可是我怕万一皇上日后变心,这圣水还用得着。”

  阿紫道:“你说皇上喝了一瓶之后,便对你永不变心了?”穆贵妃微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不知圣水的效果是不是真有这么久。否则那圣僧干么要给我两瓶?我更担心这圣水落入了别的嫔妃手中,她们也去悄悄给皇上喝了,皇上就算对我不变心,却也要分心……”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耶律洪基在帐外叫道:“阿穆,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穆贵妃笑道:“来啦!”匆匆奔去,嗒的一声轻响,那小瓷瓶从怀中落了出来,竟然没有察觉。

  阿紫又惊又喜,待她一踏出帐外,立即纵身而前,拾起瓷瓶,揣入怀中,心道:“我快拿去给姊夫喝了,另外灌些清水进去,再还给穆贵妃,反正皇上已对她万分宠幸,这圣水于她也无甚用处。”当即揭开后帐,轻轻爬了出去,一溜烟的奔向南院大王王府。

  但见王府外兵卒众多,似是南院大王在调动兵马。阿紫走进大厅,只见萧峰背负双手,正在滴水檐前走来走去,似是老大的不耐烦。

  他一见阿紫,登时大喜,道:“阿紫,佻回来就好,我只怕你给皇上扣住了,不得脱身呢。咱们这就动身,迟了可来不及啦。”阿紫奇道:“到哪里去?为什么迟了就来不及?皇上又为什么要扣住我?”

  萧峰道:“你听听!”两人静了下来,只听王府四周马蹄之声不绝,夹杂着铁甲锵锵,兵刃交鸣,东南西北都是如此。阿紫道:“干什么?你要带兵去打仗么?”

  萧峰苦笑道:“这些兵都不归我带了。皇上起了疑我之意,要来拿我。”阿紫道:“好啊,咱们好久没打架了,我和你便冲杀出去。”萧峰摇头道:“皇上待我恩德不小,封我为南院大王,此番又亲自前来,给我加官晋爵。此时所以疑我,不过因我决意不肯南征之故。我若伤他部属,有亏兄弟之义,不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说我萧峰忘恩负义,对不起人。阿紫,咱们这就走吧,悄悄的不别而行,让他拿我不到,也就是了。”

  阿紫道:“嗯,咱们便走。姊夫,却到哪里去?”萧峰道:“去缥缈峰灵鹫宫。”阿紫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我不去见好丑八怪。”萧峰道:“事在紧急,去不去缥缈峰,待离了险地之后再说。”

  阿紫心道:“你要送我去缥缈峰,显是全没将我放在心上,还是乘早将圣水给你喝了,只要你对我倾心,自会听我的话。若是迁延,只怕穆贵妃赶来夺还。”当下说道:“也好!我去拿几件替换衣服。”

  匆匆走到后堂,取过一只碗来,将瓷瓶中圣水倒入碗内,又倒入大半碗酒,心中默祷:“菩萨有灵,保佑萧峰饮此圣水之后,全心全意的爱我阿紫,娶我为妻,永不再想念阿朱姊姊!”回到厅上,说道:“姊夫,你喝了这碗酒提提神。这一去,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萧峰接过酒碗,烛光下见阿紫双手发颤,目光中现出异样的神采,脸色又是兴奋,又是温柔,不由得心中一动:“当年阿朱对我十分倾心之时,脸上也是这般的神气!唉,看来阿紫果真对我也是一片倾心!”当即将大半碗酒喝了,问道:“你取了衣服没有?”

  阿紫见他喝了圣水,心中大喜,道:“不用拿衣服了,咱们走吧!”

  萧峰将一个包裹负在背上,包中装着几件衣服,几块金银,低声道:“他们定是防我南奔,我偏偏便向北行。”携着阿紫的手,轻轻开了边门,张眼往外一探,只见两名卫士并肩巡视过来。萧峰藏身门后,一声咳嗽,两名卫士一齐过来查看。萧峰伸指点出,早将二人点倒,拖入树荫之下,低声道:“快换上这两人的盔甲。”阿紫喜道:“妙极!”两人剥下卫士盔甲,穿戴在自己的身上,手中各持一柄长矛,并肩巡查过去。阿紫将头盔戴得低低的压住了眉毛,偷眼看萧峰时,见他缩身弓腰而行,不禁心下暗笑。两人走得二十几步,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着十名亲兵,巡查过来。萧峰和阿紫站立一旁,举矛致敬。

  那十夫长点了点头,便即行过,火反映照耀之下,见阿紫一身衣甲直拖到地,不大称身,不由得向她多瞧一眼,又见她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心中有气,挥拳便向她肩头打去,喝道:“你穿的什么衣服?”阿紫只道事泄,反手一勾,勾住他手腕,左足向他腰眼里踢去。那十夫长叫声“啊哟”,直跌了出去。

  萧峰道:“快走!”拉着她手腕,即前抢出。那十名亲兵大声叫了起来:“有奸细!有刺客!”还不知道二人乃是萧峰和阿紫。两人行得一程,只见迎面十余骑驰来,萧峰举起长矛,横扫过去,将马上乘者纷纷打落,右手一提,将阿紫送上马背,自己飞身上了一匹马,拉转马头,直向北门冲去。

  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得到讯息,四面八方围将上来。萧峰纵马疾驰,果然不出他所料,辽兵十分之八布于南路,防他逃向南朝,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这些将士一见萧峰,心下已自怯了,虽是迫于军令,上前拦阻,但给萧峰一喝一冲,不由得纷纷让路,远远的在后呐喊追赶。待御营都指挥增调人马赶来,萧峰和阿紫已自去得远了。

  萧峰纵马来到北门,见城门已然紧闭,城门先密密麻麻的排着一百余人,各挺长矛,挡住去路。萧峰倘若冲杀过去,这百余名辽兵须拦他不住,但他只求脱身,实不愿多伤本国军士,左手一伸,将阿紫从马背上抱了过来,右足在镫上一点,双足已站上了马背,跟着提了一口气,飞身便往城门扑去。这一扑原不能跃上城头,但他早已有备,待身子向下沉落,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插去,一借力间,飞身上了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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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敝屣荣华 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8)

  向城外一望,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竟无一兵一卒把守。萧峰一声长啸,向城内朗声叫道:“你们去禀告皇上,说道萧峰得罪了皇上,不敢面辞。皇上大恩大德,萧峰永不敢忘。”

  他揽住阿紫的腰,转过身来,只要一跳下城头,那就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

  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纵身下跃,突然之间,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跟着双臂酸麻,揽在阿紫腰间的左臂不由自主的松开,接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阿紫大惊,叫道:“姊夫,你怎么了?”萧峰全身痉挛,牙关相击,说道:“我……我……中了……中了剧……剧毒……等一等……我运气……运气逼毒……”当即气运丹田,要将腹中的毒物逼将出来。哪知不运气倒还罢了,一提气间,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中内息只提起数寸,又沉了下去,萧峰耳听得马蹄声奔腾,数千骑自南向北驰来,又提一口气,却觉四肢已无知觉,知道所中之毒厉害无比,不能以内力逼出,便道:“阿紫,你快快去吧,我……我不能陪你走了。”

  阿紫一转念间,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她骗得自己拿圣水去给萧峰服下,这哪里是圣水,其实是毒药。她又惊又悔,搂住萧峰的头颈,哭道:“姊夫……是我害了你,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萧峰心头一凛,不明所以,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我?”阿紫哭道:“不,不!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她骗我说,如给你喝了,你就永远永远的喜欢我,会……会娶我为妻。我实在傻得厉害,姊夫,我跟你一起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说着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颈中抹去。

  萧峰道:“且……且慢!”他全身如受烈火烤炙,又如钢刀削割,身内向外同时剧痛,难以思索,过了好一会,才明白阿紫言中之意,说道:“我不会死,你不用寻死。”

  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数百名骑兵冲出北门,呐喊布阵。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萧峰坐在城头,向北望去,见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远在蜿蜒北延,回头南望,小半个城中都是火把,心想:“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来拿我一人。”只听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叫:“反贼萧峰,速速投降。”

  萧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低声道:“阿紫,你快快设法逃命去吧。”阿紫道:“我亲手下毒害死了你,我怎能独活?我……我……我跟你死在一起。”萧峰苦笑道:“这不是杀人的毒药,只是令我身受重伤,无法动手而已。”

  阿此喜道:“当真?”转身将萧峰拉着伏到自己背上。可是她身形纤小,萧峰却是特别魁伟,阿紫负着着他站起身来,萧峰仍是双足着地。便在这时,十余名契丹武士已爬上城来,一手执刀,一手高举火把,却都畏惧萧峰,不敢迫近。

  萧峰道:“抗拒无益,让他们来拿吧!”阿紫哭道:“不,不!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便将他杀了。”萧峰道:“不可为我杀人。假如我肯杀人,奉旨领兵南征便是,又何必闹到这个田地?”提高噪子道:“如此畏畏缩缩,算得什么契丹男儿?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众武士一怔,一齐躬身,恭恭敬敬的道:“是!咱们奉旨差遣,对大王无礼,尚请大王莫怪!”萧峰为南院大王虽时日无多,但厚待部属,威望著于北地,契丹武士十分敬服。在人群之中,大家随声附和,大叫“反贼萧峰”,一到和他面面相对,自然生出敬畏之心,不敢稍有无礼了。

  萧峰扶着阿紫的肩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谨的脸色,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

  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着萧峰上马。阿紫也乘了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然拿到萧峰,算是立了大功,却殊无欢忭之意。但听得铁甲锵锵,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却无半句欢呼之声。

  一行人经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萧峰纵马上桥。阿此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登,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河中。萧峰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水性之佳,实是少见,连她父母都被瞒过了,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间却又怅怅,大声道:“阿紫,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投河自尽?”

  众将士听得萧峰如此说,又见阿紫沉入河中之后不再冒起,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皇帝下旨只拿萧峰一人,阿紫是寻死也好,逃生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见河中全无动静,又都随着萧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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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1)

  到得王府,耶律洪基不和萧峰相见,下令御营都指挥使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萧大王天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当下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他手脚,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这只大铁笼,便是当年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

  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的围了四圈,萧峰在铁笼中如有异动,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任他力气再大,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破笼而出。王府之外,更有一阵亲兵严密守卫。耶律洪基将原来驻京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以防他们忠于萧峰,作乱图救。

  萧峰靠在铁笼的栏杆上,咬牙忍受腹中剧痛,也无余暇多想。直过了十二个明辰,到第二日晚间,毒药的药性慢慢消失,剧痛才减。萧峰力气渐复,但处此情境,却又如何能够脱困?他心想烦恼也是无益,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过不少,难道我萧峰一世豪杰,就真会困死于这铁笼之中?好在众亲兵敬他英雄,看守虽绝不松懈,但好酒好饭管待,礼数不缺。萧峰放杯痛饮,数日后铁笼旁酒坛堆积。

  耶律洪基始终不来瞧他,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来好言相劝,说道皇上宽洪大度,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萧峰悔罪求饶。萧峰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斟酒而饮。

  如此过了月余,那四名说客竟毫不厌烦,每日里只是搬弄陈腔滥调,翻来复去的说个不停,说什么“皇上待萧大王恩德如山,你只有听皇上的话,才有生路”,什么“皇上神武,明见万里之外,远瞩百代之后,圣天子宸断是万万不会错的,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等等,等等。这些说客显然明知决计劝不转萧峰,却仍是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

  一日萧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涂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的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中蹊跷!”沉思半晌,突然想起:“是了,皇上早已调兵遣将,大举南征,却派了些不相干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我明明已无反抗之力,他随时可以杀我,又何必费这般心思?”

  萧峰再一思索,已明其理:“皇上自逞英雄,定要我口服心服,他亲自提兵南下,取了大宋的江山,然后到我面前来夸耀一番。他生恐我性子刚强,一怒之下,绝食自尽,是以派了这些猥琐小人来对我胡说八道。”

  他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志士,想到耶律洪基既已发兵,大劫无可挽回,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

  只听那四名说客兀自絮絮不已,萧峰突然问道:“咱们契丹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吧?”四名说客愕然相顾,默然半晌。一名说客道:“萧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克日便发,黄河虽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萧峰点头道:“原来大军尚未出发,不知哪一天是黄道吉日?”四名说客互使眼色。一个道:“咱们是小吏下僚,不得与闻军情。”另一个道:“只须萧大王回心转意,皇上便会亲自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

  萧峰哼了一声,便不再问,心想:“皇上倘若势如破竹,取了大宋,便会解我去汴梁相见。但如败军而归,没面目见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盼他败阵?嘿嘿,萧峰啊萧峰,只听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吧!”

  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看守萧峰的众亲兵老是听着他们的陈腔滥调,早就腻了。一见四人来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一个多月来萧峰全无挣扎脱逃之意,监视他的官兵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说道:“萧大王,皇上有旨,要你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大恶极。”这些话萧峰也知听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作出种种怪样,萧峰定晴一看,见睇人此貌与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黏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焦黄胡子下透出来的,却是樱口端鼻的俏丽之态,正是阿紫。只听他压低噪子,含含糊糊的道:“皇上的话,那是永远不会错的,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有你的好处。喏,这是咱们大辽皇帝的圣谕,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吧。”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对着萧峰。

  其时天色已渐昏暗,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烛光。萧峰借着烛光,向那纸上瞧去,只见上面写着八个细字:“大援已到,今晚脱险。”萧峰哼的一声,摇了摇头。阿紫说道:“咱们这次发兵,军马可真不少,士强马壮,自然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休得担忧。”萧峰道:“我就是为了不愿多伤生灵,皇上才将我囚禁。”阿紫道:“要打胜仗,靠的是神机妙算,岂在多所杀伤。”

  萧峰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见那三人或摇摺扇,或举大袖,遮遮掩掩的,不以面目示人,自然是阿紫约来的帮手了。萧峰叹了口气,道:“你们一番好意,我也甚是感激,不过敌人防守严密,攻城掠地,殊无把握……”

  话犹未了,忽听得几名亲兵叫了起来:“毒蛇!毒蛇!那里来的这许多蛇!”只见厅门、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了进来,昂首吐舌,蜿蜒而进,厅中登时大乱。萧峰心中一动:“瞧这些毒蛇的阵势,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

  众亲兵提起长矛、腰刀,纷纷拍打。亲兵的管带叫道:“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一步,违令者斩!”这管带极是机警,见群蛇来得怪异,只怕一乱之下,萧峰乘机脱逃。围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动,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内的萧峰,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去瞧那些毒蛇,蛇儿游得近了,自是提起长矛拍打。

  正乱间,忽听得王府后面一阵喧哗:“走水啦,快救火啊,快来救火!”那管带喝道:“凯虎儿,去禀报指挥使使大人,是否将萧大王移走!”凯虎儿是名百夫长,应声转身,正要奔出,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莫中了奸细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有人劫狱,先将萧峰一矛刺死。”正是御营都指挥使。他手提长刀,威飞凛凛的站在厅口。

  突然间青影一闪,有人将一条青色小龙掷向他的面门。那指挥使举刀去格,却听得嗤嗤之声不绝,有人射出暗器,大厅中烛火全灭,登时漆黑一团。那指挥指“啊”的一声大叫,身中暗器,向后便倒。

  阿紫从袖中取出宝刀,伸进铁笼,喀喀喀几声,确断了萧峰铁镣上的铁链。萧峰心想:“这兽笼的钢栏极粗极坚,只怕再锋利的宝刀一时也是难以砍斩。”便在此时,忽觉脚下的土地突然陷了下去。阿紫在铁笼外低声道:“从地道逃走!”跟着萧峰双足被地底下伸上来的一双手握住,向下一拉,身子已被扯了下去,却原来大理国的钻地能手华赫艮到了。他以十余日的功夫,打了一条地道,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

  华赫艮拉着萧峰,从地道内爬将出去,爬行之速,真如在地面行走一般,顷刻间爬出百余丈,扶着萧峰站起身来,从洞口钻了出去。只见洞口三个人满脸喜色的爬将上来,竟是段誉、范骅、和巴天石。段誉叫道:“大哥!”扑上抱住萧峰。

  萧峰哈哈一笑,道:“久闻华司徒神技,今日亲试,佩服佩服。”

  华赫艮喜道:“得蒙萧大王金口一赞,实是小人生平第一荣华!”

  此处离南院大王府未远,四下里都是辽兵喧哗叫喊之声。但听得有人吹着号角,骑马从屋外驰过,大声叫道:“敌人攻打东门,御营亲兵驻守原地,不得擅离!”范骅道:“萧大王,咱们从西门冲出去!”萧峰点头道:“好!阿紫她们脱险没有?”

  范骅尚未回答,阿紫的声音从地洞口传了过来:“姊夫,你居然还惦让着我。”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喀喇刺一响,便从地洞口钻了上来,颏下兀自黏着胡子,满头满脸都是泥土灰尘,污秽之极。但在萧峰眼里瞧来,自从识得她以来,实以此刻最美。她拔出宝刀,要替萧峰削去铐镣。但那铐镣贴肉锁住,刀锋稍歪,便会伤到皮肉,甚是不易切削,她将宝刀交给段誉,道:“哥哥,你来削。”段誉接过宝刀,内力到处,切铁铐如切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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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2)

  这时地洞口又钻上来三人,一是钟灵,一是木婉清,第三个是丐帮的一名八袋弟子,乃是弄蛇的能手,适才大厅上群蛇乱窜,便是他闹的玄虚。这人见萧峰安好无恙,喜极流涕,道:“帮主,你老人家……”

  萧峰久已没听到有人称他为“帮主”,见到这丐帮弟子的神情,心下也自伤感,说道: “这可难为你了。”他一言嘉奖,那八袋弟子又是感激,又觉荣耀,泪水直落下来。

  范骅道:“大理国人马已在东门动手,咱们乘乱走吧!萧大王最好别出手,以免被人认了出来。”萧峰道:“甚是!”九人从大门口冲出去。萧峰回头一望,原来那是一座残败的瓦屋,外观半点也不起眼。阿紫以契丹话大叫:“走水啦!走水啦!”范骅、华赫艮等学着她的声音,跟着大叫。范骅、巴天石等眼见街道上没有辽兵,便到处纵火,霎时间烧起了七八个火头。

  九人径向西奔。段誉等早已换上契丹人的装束,这时城中已乱成一团,倒也无人加以注目,有时听到大队契丹骑兵追来,九人便在阴暗的屋角一躲。奔出十余条街,只听得北方号角响起,人声喧哗,大叫:“不好了,敌兵攻破北门,皇上给敌人掳了去啦!”

  萧峰吃了一惊,停步道:“辽帝被擒么?三弟,辽帝是我结义兄长,他虽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不义,万万不可伤他……”阿紫笑道:“姊夫放心,这是灵鹫宫属下三十六洞洞主、七十岛岛主,我教了他们这几句契丹话,叫他们背得熟了,这时候来大叫大嚷,大放谣言,扰乱人心。南京城中驻有重兵,皇帝又有万余亲兵保护,怎生擒得了他?”萧峰又惊又喜,道:“二弟的属下也都来了么?”

  阿紫道:“岂但小和尚的属下而已,小和尚自己来了,连小和尚的老婆也来了。”萧峰问道:“什么小和尚的老婆?”阿紫笑道:“姊夫你不知道,虚竹子的老婆,便是西夏国公主,只不过她的脸始终用面幕遮着,除了小和尚一人之外,谁也不给瞧。我问小和尚:‘你老婆美不美?’小和尚总是笑而不言。”

  萧峰在外奔逃之际,忽然闻此奇事,不禁颇为虚竹庆幸,向段誉瞧了一眼。段誉笑道: “大哥不须多虑,小弟毫不介怀,二哥也不算失信。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再谈。”

  说话之间,众人又奔了一段路,只见前面广场上一座高台大火烧得甚旺,台前旗杆上两面大旗也都着火焚烧。萧峰知道这广场是南京城中的大校场,乃辽兵操练之用,不知何时搭了这座高台,自己却是不知。

  巴天石对段誉道:“陛下,烧了辽帝的点将台、帅字旗,于辽军大大不吉,耶律洪基伐宋之行,只怕要另打主意了。”段誉点头道:“正是。”

  萧峰听他口称“陛下”,而段誉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奇,道:“三弟……你做了皇帝吗?”段誉黯然道:“先父不幸中道崩殂,皇伯父避位为僧,在天龙寺出家,命小弟接位。小弟无德无能,居此大位,实在惭愧得紧。”

  萧峰惊道:“啊哟,伯父去世了?三弟!你是大理国一国之主,如何可以身入险境,为了我而干冒奇险?若有丝毫损伤,我……我……如何对得起大理全国军民?”

  段誉嘻嘻一笑,说道:“大理乃僻处南疆的一个小国,这‘皇帝’二字,更是僭号。小弟胡里胡涂,望之不似人君,哪里有半点皇帝的味道?给人叫一声‘陛下’,实在是惭愧得紧。咱俩情逾骨肉,岂有大事遭厄,小弟不来与大哥同处患难之理?”

  范骅道:“萧大王这次苦谏辽帝,劝止伐宋。敝国上下,无不同感大德。辽帝倘若取得大宋,第二步自然来取大理。敝国兵微将弱,如何挡得住契丹的精兵?萧大王救大宋便是救大理,大理纵然以倾国之力为大王效力,也是理所当然。”

  萧峰道:“我是个一勇之夫,不忍两国攻战,多伤人命,岂敢自居什么功劳?”

  正说之间,忽见南城火光冲天而起,一群群百姓拖男带女,挟在兵马间涌了过来,都道:“南朝少林寺的和尚连同无数好汉,攻破南门。”又有人道:“南院大王萧峰作乱,降了宋朝,已将大辽的皇帝杀了。”更有几名契丹人咬牙切齿的道:“这萧峰叛国投敌,咱们恨膛得咬他的肉来吞入肚里。”一人慌慌张张的问道:“万岁爷真给萧峰这奸贼害死了么?”另一人道:“怎么不真?我亲眼见到萧峰骑了匹白马,冲到万岁身前,一枪便在万岁爷胸口刺了个窟窿。”另一个老者道:“萧峰这狗贼为什么怎地没良心?他到底是咱们契丹人,还是汉人?”一个汉子道:“听说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蛮子,这狗贼奸恶得紧,真连禽兽也不如!”

  阿紫听得这些人辱骂萧峰,怒从心起,举起马鞭,便向身旁那契丹人抽去。萧峰举手一格,格开鞭子,摇了摇头,低声道:“且由得他们说去。”又问:“真的有少林寺众高僧到来么?”

  那八袋弟子道:“好教帮主得知:段姑娘从南京出来,便遇到本帮吴长老,说起帮主为了大宋江山与千万百姓,力谏辽帝侵宋,以致为辽国所囚。吴长老不信,说帮主既是辽人,岂有心向大宋之?当下潜入南京,亲自打听,才知段姑娘所言果然不虚,吴长老当即传出本帮‘青竹令’,将帮主的大仁大义,遍告中原各路英雄。中原武林为帮主的仁义所感,由少林寺高僧带头,一起援救帮主来了。”

  萧峰想起当日在聚贤庄上与中原群雄为敌,杀了不少英雄好汉,今日中原群雄却来相救自己,心下又是难过,又是感激。

  阿紫道:“丐帮众花子四下送信,消息传得还不快吗?啊哟,不好,可惜,可惜!”段誉问道:“可惜什么?”阿紫道:“我那座神木王鼎,在厅中点了香引蛇,匆匆忙忙的忘了带出来。”段誉笑道:“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带在身边干么?”阿紫道:“哼,什么旁门左道?没有条件宝贝,那许多毒蛇便不会进来得这么快,我姊夫也没这么容易脱身啦。”

  说话间,正听得乒乒乓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火光中见无数辽兵正在互相格斗。萧峰奇道:“咦,怎么自己人……”段誉道:“大哥,头颈中缚了块白巾的是咱们人。”阿紫取过一块白巾,递给萧峰,道:“你系上吧!”

  萧峰一瞥间,见众辽兵难分敌我,不知去条谁好。乱砍乱杀之际,往往成了真辽兵自相残杀的局面。那些颈缚白巾的人假辽兵,却是一刀一枪都招呼在辽国的兵将身上。萧峰眼见辽人一个个血肉横飞,尸横就地,拿着白布,不禁双手发颤,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嚷:“我是契丹人,不是汉人!我是契丹人,不是汉是!”这块白巾说什么也系不到自己颈中。

  便在此时,轧轧声响,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段誉和范骅拥着萧峰,一冲而出。

  城门外火把照耀,无数丐帮帮众牵了马匹等候,眼见萧峰冲出,登时欢声如雷:“乔帮主!乔帮主!”火光烛天,呼声动地。

  只见两条火龙分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在其间直驰而前。马上一个老丐双手高举头顶,端着那根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正是吴长老。他驰到萧峰身前,滚鞍下马,跪在地下,说道:“吴长风受众兄弟之托,将本帮打狗棒归还帮主。我们实在胡涂该死,猪油蒙了心,冤枉好人,累得帮主吃了无穷的苦,大伙儿猪狗不分,只盼帮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念着我们一群没爹没娘的孤儿,重来做本帮之主。大伙儿受了奸人扇惑,说帮主是契丹胡狗,真是该死之极。大伙儿已将那奸徒全冠清乱刀分尸,为帮主出气。”说着将打狗棒递向萧峰。

  萧峰心中一酸,说道:“吴长老,在下确是契丹人。多承各位重义,在下感激不尽,帮主之位,却是万万不能当的。”说着伸手扶起吴长风。

  吴长风脸色迷惘,抓头搔耳,说道:“你……你又说是契丹人?你……你定是不肯做帮主,乔帮主,你瞧开些吧,别再见怪了!”

  但听得城内鼓声响起,有大队辽兵便要冲出。段誉叫道:“吴长老,咱们快走!辽兵势大,一结成了阵势,那可抵挡不住。”

  萧峰也知丐帮和中原群雄所以一时占得上风,只不过攻了个对方措手不及,倘若真和辽兵硬斗,千百名江湖汉子,如何能是数万辽国精锐之师的敌手?何况这一仗打起来,双手死伤均重,大违自己本愿,便道:“吴长老,帮主之事,慢慢再说不迟。你快传令,命众兄弟向西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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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3)

  吴长老道:“是!”传下号令,丐帮帮众后队作前队,向西疾驰。不久虚竹子率领着灵鹫宫属下诸女,以及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异士,杀将过来与众人会合。奔出数里后,大理国的众武士在傅思归、朱丹臣等人率领之下也赶到了。但少林群僧和中原群豪却始终未到。隐隐听得南京城中杀声大起。

  萧峰道:“少林派和中原豪杰在城中给截住了,咱们稍待片刻。”过了半晌,城中喊杀声越来越响。段誉道:“大哥在此稍待,我去接应他们出来。”领着大理众武士,回向南京城去。

  其时天色渐明,萧峰心下忧虑,不知中原群豪能否脱险,但听得杀声大振,大理国众武士回冲,过了良久,始终不见群豪脱险来聚。

  丐帮一名探子飞马来报:“数千名铁甲辽兵堵住了西门,大理国武士冲不进去,中原群豪也冲不出来。”虚竹右手一招,说道:“咱们灵鹫宫去打个接应。”领着二千余名三山五峁的好汉、灵鹫九部诸女,冲回来路。

  萧峰骑在马上,遥向东望,但见南京城中浓烟处处,东一个火间,西一个火头,不知已乱成怎么一副样子。等了半个时辰,又有一名探子来报:“大理段皇爷、灵鹫宫虚竹子先生杀开一条血路,已冲入城中去了。”

  以往遇有战斗,萧峰总是身先士卒,这一次他却远离战阵,空自焦急关心,甚为不耐,说道:“我去瞧瞧!”阿紫、木婉清、钟灵三女齐劝:“辽人只欲得你而甘心,千万不可去冒险。”萧峰道:“不妨!”纵马而前,丐帮随后跟来。

  到得南京城西门外,只见城墙外、城墙头、护城河两岸伏着数百名死尸,有些是辽国兵将,也有不少是段誉和虚竹二人的下属。城门将闭未闭,两名岛主手挥大刀,守在城门边,正在猛砍冲过来的辽兵,不许关闭城门。

  忽听得南首、北首蹄声大作,萧峰惊道:“不好,大队辽兵分从南北包抄,咱们可别困在这里。”抢过一柄铁枪折断了,飞身跃起,枪头在城墙上一戳,借力反跃,枪头又在城墙上一戳,几下纵跃,上了城头,向城内望去时,只见西城方圆数里之间,东一堆、西一堆,中原豪杰被无数辽兵分开了围攻,几乎已成各自为战之局。群豪武功虽强,但每一人要抵敌七八人至十人,斗得久了,总不免寡不敌众。

  萧峰站在城头,望望城内,又望望城外,如何抉择,实是为难万分:群豪为搭救自己而来,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一个个死于辽兵刀下,但若跃下去相救,那便公然和辽国为敌,成为叛国助敌的辽奸,不但对不起自己祖宗,那也是千秋万世永为本国同胞所唾骂。逃出南京,那是去国避难,旁人不过说一声“萧峰不忠”,可是反戈攻辽,却变成极大的罪人了。

  萧峰行事向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这时却当真进退维谷,一瞥眼间,只见城墙边七八名契丹武士围住了两名少林老僧狠斗。一名少林僧手舞戒刀,口中喷血,显是身受重伤,萧峰凝神看去,认得他是玄鸣;另一名少林僧挥动禅仗拼命掩护,却是玄石。两名辽兵挥动长刀,砍向玄呜。玄鸣重伤之下,无力挡架。玄石倒持禅仗,仗尾反弹上来,将两柄长刀弹了回去。猛听得玄鸣“啊”的一声大叫,左肩中刀。玄石横杖过去,将那辽兵打得筋折骨裂,但这一来胸口门户大开,一名契丹武士举矛直进,刺入玄石小腹。玄石禅仗压将下来,那契丹武士登时头骨粉碎,竟还比他先死片刻。玄鸣戒刀乱舞,已是不成招数,眼泪直流,大叫:“师弟,师弟!”

  萧峰只瞧得热血沸腾,再也无法忍耐,大叫一声:“萧峰在此,要杀便要杀我,休得滥伤无辜!”从城头一跃而下,双腿起处,人未着地,已将两名契丹武士踢飞,左足一着地,随即拉过玄鸣,右手接过玄石的禅仗,叫道:“在下援救来迟,实是罪孽深重。”挥禅仗将两名契丹武士震开数丈。

  玄石苦笑道:“我们诬指居士是契丹人,罪孽更大,善哉,善哉!如今水落石……”下面这“出”字没吐出来,头一侧,气绝而死。

  萧峰护着玄鸣,向左侧受人围攻的几个大理武士冲去。辽国兵将见南院大王突然神威凛凛的现身,都不由得胆怯。萧峰舞动禅仗,远挑近打,虽不杀人性命,但遇上者无不受伤。众辽兵纷纷退开。萧峰左冲右突,顷刻间已将二百余人聚在一起。他朗声叫道:“众位千万不可分开!”率领了这二百余人四下游走,一见有人被围,便即迎上,将被围者接出,犹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得千人以上时,辽兵已无法阻拦,当下萧峰和虚竹、段誉、以及少林寺玄渡大师所率的中原群豪聚在一起,冲向城门。

  萧峰手持禅仗,站在城门边上,让大理国、灵鹫宫、中原群豪三路人马一一出城。辽国兵将远远站着呐喊,竟无人胆敢上前冲杀。

  萧峰直待众人退尽,这才最后出城,出城门时回头一望,但见尸骸重叠,这一战不知已杀伤了多少性命,眼见两名灵鹫宫的女将倒在血泊中呻吟滚动,萧峰回进城门,抓着二女的背心,提将出来。

  猛听得鼓声如雷,两队骑兵从南北杀将过来。萧峰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这两队骑兵每一队都在万人以上,已方久战之后,不是受伤,便已疲累,如何抵敌?叫道:“丐帮众兄弟断后!将坐骑让给受了伤的朋友们先退!”丐帮帮众大声应诺,纷纷下马。萧峰又叫:“结成打狗大阵!”群丐口唱“莲花阵”,排成一列列人墙。萧峰叫道:“玄渡大师、二弟、三弟,快率领大部朋友向西退却,让丐帮断后!”

  日光初升,只照得辽兵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万只铁蹄践在地上,直是地摇山动。

  虚竹和段誉见了辽兵的兵势,情知丐帮的“打狗大阵”无论如何阻拦不住,二人分站萧峰左右,说道:“大哥,咱们结义兄弟,有难同当,生死与共!”萧峰道:“那你快叫本部人马退后!”

  虚竹、段誉分别传令。岂知灵鹫宫的部属固不肯舍主人而去,大理国的将士也决不肯让皇帝身居险地,自行退却。眼见辽兵越冲越近,射来弩箭已落在萧峰等人十余丈外。玄渡本已率领中原群豪先行退开,这时群豪见情势凶险,竟有数十人奔了回来助战。

  萧峰暗暗叫苦,心想:“这些人一个个武功虽高,聚在一起,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谙兵法部属,如何与辽兵相抗?我一死不打紧,大伙儿都被辽兵聚歼于南京城外,那可……那可……”

  正没做理会处,突然间辽军阵中锣声急响,竟然鸣金退兵,正自疾冲而来的辽兵一听到锣声,当即带转马头,后队变前队,分向南北退了下去。萧峰大奇,不明所以,却听得辽军阵后喊声大振,又见尘沙飞扬,竟是另有军马袭击辽军北后,萧峰更是奇怪:“怎么辽军后又有军马,难道有什么人作乱?皇上腹背受敌,只怕情势不妙。”他一见辽军遭困,不由自主的又关心起耶律洪基来。

  萧峰跃上马背,向辽军阵后瞧去,只见一面面白旗瞧扬,箭如骤雨,辽兵纷纷落马。段誉恍然大悟:“啊,是我的女真部族朋友到了,不知他们如何竟会得知讯息?”

  女真猎人箭法了得,勇悍之极,每一百人为一小队,跨上劣马,荷荷呼喊,狂奔急冲,霎时间便冲乱了辽兵阵势。女真部族人数不多,但骁勇善战,更攻了个辽兵出其不意。辽军统帅眼见情势不利,又恐萧峰统率人马上前夹攻,急忙收兵入城。

  范骅是大理国司马,精通兵法,眼见有机可乘,忙向萧峰道:“萧大王,咱们快冲杀过去,这时正是破敌的良机。”萧峰摇了摇头。范骅道:“此处离雁门关甚远,若不乘机击破辽兵,大有后患,敌众我寡,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萧峰又摇了摇头。范骅大惑不解,心想:“萧大王不肯赶尽杀杀绝,莫非还想留下他日与辽帝修好的余地?”

  烟尘之中,一群群女真人或赤裸上身、或身披兽皮,乘马冲杀而来,弩箭嗤嗤射出,当者披靡。辽军后队千余人未及退入城中,都被女真人射死在城墙之下。女真蛮人剃光了前边头皮,脑后拖着一条辫子,个个面目狰狞,满向溅满鲜血,射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级,挂在腰间,有些人腰间累累的竟挂了十余个首级。群豪在江湖上见过的凶杀着实不少,但如此凶悍残忍的蛮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无不骸然。

  一名高大的猎人站在马背之上,大声呼叫:“萧大哥,萧大哥,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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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4)

  萧峰纵骑而出,两人四手相握。阿骨打喜道:“萧大哥,那日你不别而行,兄弟每日记挂,后来听探子说你在辽国做了大宫,倒也罢了,但想辽人奸猾,你这官只怕做不长久。果然日前探子报道:你被那狗娘养的皇帝关在牢里,兄弟急忙带人来救,幸好哥哥没死没伤,兄弟甚是喜欢。”萧峰道:“多谢兄弟搭救!”一言未毕,城间上弩箭纷纷射将下来,两人距离城墙尚远,弩箭射他们不着。

  阿骨打怒道:“契丹狗子!我自和哥哥说话,却来打扰!”拉开长弓,嗤嗤嗤三箭,自城下射了上去,只听得三声惨呼,三名辽兵中箭,自城头翻将下来。辽兵射他不到,他的强弓硬弩却能及远,三发三中。城间上众辽兵齐声发喊,纷纷收弦,竖起盾牌。但听得城中鼓声冬冬,辽军又在聚兵点将。

  阿骨打大声道:“众儿郎听者,契丹狗子又要钻出狗洞来啦,咱们再来杀一个痛快。” 女真人大声鼓噪,有若万兽齐吼。

  萧峰心想这一仗若是打上了,双方死伤必重,忙道:“兄弟,你前来救我,此刻我已脱险,何必再和人厮打?你我多时不见,且到个安静所在,兄弟们饮个大醉。”完颜阿骨打道:“也说得是,咱们走罢!”

  却见城门大开,一阵铁甲辽兵骑马急冲出来。阿骨打骂道:“杀不完的契丹狗子!”弯弓搭箭,一箭飕的射出,正中当先那人脸孔,登时倒撞下马。其余女真人也纷纷放箭,都是射向辽兵脸面,这些人箭法既精,箭头上又喂了剧毒,中者哼也没哼一声,立时便即毙命。片刻间城门中倒毙了数百人。人马甲胄,堆成个小丘,将城门堵塞住了。其余辽兵只吓得心胆俱裂,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出来。

  完颜打骨打率领族人,在城下耀武扬威,高声叫骂。萧峰道:“兄弟,咱们去吧!”阿骨打道:“是!”戟指城头,高声说道:“契丹狗子听了,幸好你们没伤到我萧大哥的一根寒毛,今日便饶了你们性命。否则我把城墙拆了,将你们契丹狗子一个个都射死了。”

  当下与萧峰并骑向西,驰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山丘之上。阿骨打跳下了马,从马旁取下皮袋,递给萧峰,道:“哥哥,喝酒。”萧峰接了过来,骨嘟嘟的喝了半袋,还给阿骨打。阿骨打将余下的半袋都喝了,说道:“哥哥,不如便和兄弟共去长白山边,打猎喝酒,逍遥快活。”

  萧峰深知耶律洪基的性情,他今日在南京城下被完颜阿骨打打败,又给他狠狠的辱骂了一番,大失颜面,定然不肯就此罢休,非提兵再来相斗不可。女真人虽然勇悍,究竟人少,胜败实未可料,终究以避战为上,须得帮他们出些主意,又想起在长白山下的那些日子,除了替阿紫治伤外,再无他虑,更没争名争利之事,此后在女真部中安身,倒也免了却了无数烦恼,便道:“兄弟,这些中原的英雄豪杰,都是为救我而来,我将他们送到雁门关后,再来和兄弟相聚。”

  阿骨打大喜,说道:“中原蛮子罗里罗唆,多半不是好人,我也不愿和他们相见。”说着率领着族人,向北而去。

  中原群豪见这群番人来去如风,剽悍绝伦,均想:“这群番人比辽狗还要厉害。幸亏他们是乔帮主的朋友,否则可真不好惹!”

  各路人马渐渐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纷纷谈论适才南京城下的这场恶战。

  萧峰躬身到地,说道:“多谢各位大仁大义,不念萧某的旧恶,千里迢迢的赶来相救,此恩此德,萧某永难相报。”

  玄渡道:“乔帮主说哪里话来?以前种种,皆因误会而生,武林同道,患难相助,理所当然。何况乔帮主为了中原的百万生灵,不顾生死安危,舍却荣华富贵,仁德泽被天下,大家都要感激乔帮主才是。”

  范骅朗声道:“众位英雄,在下观看辽兵之势,恐怕输得不甘,还会前来追击,不知众位有何高见?”群雄大声叫了起来:“这便跟辽兵决一死战,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范骅道:“敌众我寡,平阳交锋,于咱们不利。依在下之见,还是向西退却,一来和宋兵距得近了,好歹有个接应;二来敌兵追得越远,人数越少,咱们便可乘机反击。”

  群豪齐声称是。当下虚竹率领灵鹫宫下属为第一路,段誉率领大理国兵马为第二路。玄渡率领中原群豪为第三路,萧峰率领丐帮帮众断后。四路人马,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探子骑着快马来回传递消息,若有敌警,便可互相应援。迤逦行了一日。当晚在山间野宿,整晚并无辽兵来攻,众人渐感放心。

  次晨一早又行,萧峰问阿紫道:“那位游君还在灵鹫宫中么?”阿紫小嘴一撇,说道: “谁知道呢?多半是吧,他瞎着双眼,又怎能下山?”语意中对他没半分关怀之情。

  这一日行到五台山下的白乐堡埋锅造饭。范骅沿途伏下一批批豪士,扼守险要的所在,断桥阻路,以延缓辽兵的追击。

  到第三日上,忽见东边狼烟冲天而起,那正是辽兵追来的讯号。群雄都是心头一凛,有些少年豪杰便欲回头,相助留下伏击的小队,却为玄渡、范骅等喝住。

  这日晚间,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睡到午夜,忽然有人大声惊呼。群豪一惊而醒,只见北方烧红了半边天。萧峰和范骅对瞧一眼,心下均隐隐感到不吉。范骅低声道:“萧大王,你瞧是不是辽军绕道前来夹攻?”萧峰点了点间。范骅道:“这一场大火,不知烧了多少民居,唉!”萧峰不愿说耶律洪基的坏话,却知他在女真人手下吃了个败仗,心下极是不忿,一口怒气,全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这一路领军西为,定是见人杀人,见屋烧屋。

  大火直烧到天明,兀自未熄。到得下午,只见南边也烧起了火头。烈日下不见火焰,浓烟却直冲霄汉。

  玄渡本来领人在前,见到南边烧起了大火,靶马候在道旁,等萧峰来到,问道:“乔帮主,辽军分三路来攻,你说这雁门关是否守得住?我已派人不断向雁门关报讯。但关上统帅懦弱,兵威不振,只怕难抗契丹的铁骑。”萧峰无言以对。玄渡又道:“看来女真人倒能对付得了辽兵,将来大宋如和女真人联手,南北夹攻,或许能令契丹铁骑不敢南下。”

  萧峰知他之意,是要自己设法与女真人的首领完颜阿骨打联系,但想自己实是契丹人,如何能勾结外敌来攻打本国,突然问道:“玄渡大师,我爹爹在宝刹可好?”玄渡一怔,道:“令尊皈依三宝,在少林后院清修,咱们这次来到南京,也没知会令尊,以免引动他的尘心。”萧峰道:“我真想见见爹爹,问他一句话。”玄渡嗯了一声。

  萧峰道:“我想请问他老人家:倘若辽兵前来攻打少林寺,他却怎生处置?”玄渡道:“那自是奋起杀敌,护寺护法,更有何疑?”萧峰道:“然而我爹爹是契丹人,如何要他为了汉人,去杀契丹人?”玄渡沉吟道:“原来帮主果然是契丹人。弃暗投明,可敬可佩!”

  萧峰道:“大师是汉人,只道汉为明,契丹为暗。我契丹人却说大辽为明,大宋为暗。想我契丹祖先为羯人所残杀,为鲜卑人所胁迫,东逃西窜,苦不堪言。大唐之时,你们汉人武功极盛,不知杀了我契丹多少勇士,掳了我契丹多少妇女。现今你们汉人武功不行了,我契丹反过来攻杀你们。如此杀来杀去,不知何日方了?”

  玄渡默然,隔了半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段誉策马走近,听到二人下半截的说话,喟然吟道:“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冲飞上挂枯枝树。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萧峰赞道:“‘乃知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贤弟,你作得好诗。”段誉道:“这不是我作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篇。”

  萧峰道:“我在此地之时,常听族人唱一首歌。”当即高声而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他中气充沛,歌声远远传了出去,但歌中充满了哀伤凄凉之意。

  段誉点头道:“这是匈奴的歌。当年汉武帝大伐匈奴,抢夺了大片地方,匈奴人惨伤困苦,想不到这歌直传到今日。”萧峰道:“我契丹祖先,和当时匈奴人一般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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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5)

  玄渡叹了口气,说道:“只有普天下的帝王将军们都信奉佛法,以慈悲为怀,那时才不会再有征战杀伐的惨事。”萧峰道:“可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这等太平世界。”

  一行人续向西行,眼见东南北三方都有火光,昼夜不息,辽军一路烧杀而来,群雄心下均感愤怒,不住叫骂,要和辽军决一死战。

  范骅道:“辽军越追越近,咱们终于将退无可退,依兄弟之见,咱们不如四下分散,教辽军不知向哪里去追才是。”

  吴长风大声道:“那不是认输了?范司马,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胜也好,败也好,咱们总得与辽狗拚个你死我活。”

  正说之间,突然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东南角上射将过来,一名丐帮弟子中箭倒地。跟着山后一队辽兵大声呐喊,扑了出来。原来这队辽兵马不停蹄的从山道来攻,越过了断后的群豪。这一支突袭的辽军约有五百余人。吴长风大叫:“杀啊!”当先冲了过去。群雄蓄愤已久,无不奋勇争先。群雄人数既较之小队辽军为多,武艺又远为高强,大呼酣战声中,砍瓜切菜般围杀辽兵,只半个小时辰,将五百余名辽军杀得干干净净。有十余名契丹武士攀山越岭逃走,也都被中原群豪中轻功高明之士,追上去一一杀死。

  群豪打了一个胜仗,欢呼呐喊,人心大振。范骅却悄悄对玄渡、虚生、段誉等人说道:“咱们所歼的只是辽军一小队,这一仗既接上了,第二批辽军跟着便来。咱们快向西退!”

  话声未了,只听得东边轰隆隆、轰隆隆之声大作。群豪一齐转头向东望去,但见尘土飞起,如乌云般遮住了半边天。霎时之间,群豪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但听得轰隆隆、轰隆隆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响着。显着大队辽军奔驰而来,从这声音中听来,不知有多少万人马。江湖上的凶杀斗殴,群豪见得多了,但如此大军驰驱,却是闻所未闻,比之南京城外的接战,这一次辽军的规模又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各人虽然都是胆气豪壮之辈,陡然间遇到这般天地为之变色的军威,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满手冷汗。

  范骅叫道:“众位兄弟,敌人势大,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今日暂且避让,乘机再行反击。”当下群豪纷纷上马,向西急驰,但听得那轰隆隆的声音,在身后老是响个不停。

  这一晚各人不再歇宿,眼见离雁门关渐渐远了。群豪催骑而行,知道只要一进雁门关,扼险而守,敌军虽众,破关便极不容易。一路上马匹纷纷倒毙,有的展开轻功步行,有的便两人一骑。行到天明,离雁门关已不过十余里地,众人都放下了心,下马牵缰,缓缓而行,好让牲口回力。但身后轰隆隆、轰隆隆的万马奔腾之声,却也更加响了。

  萧峰走下岭来,来到山侧,猛然间看到一块大岩,心中一凛:“当年玄慈方丈、汪帮主等率领中原豪杰,伏击我爹爹,杀死了我母亲和不少契丹武士,便是如此。”一侧头,只见一片山壁上斧凿的印痕宛然可见,正是玄慈将萧远山所留字迹削去之处。

  萧峰缓缓回头,见到石壁旁一株花树,耳中似乎听到了阿泊当年躲在身后的声音:“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

  他一呆,阿朱情致殷殷的几句话,清清楚楚的在他脑海呼响起:“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祜,你终于安好无恙。”

  萧峰热泪盈眶,走到树旁,伸手摩挲树干,见那树比之当日与阿朱相会时已高了不少。一时间伤心欲绝,浑忘了身外之事。

  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姊夫,快退!快退!”阿紫奔近身来,拉住萧峰衣袖。

  萧峰一抬头,远远望出去,只见东面、北面、南面三方,辽军长矛的矛头犹如树林般刺向天空,竟然已经合围。萧峰点了点头,道:“好,咱们退入雁门关再说。”

  这时群豪都已聚在雁门关前。萧峰和阿紫并骑来到关口,关门却兀自紧闭。关门上一名宋军军官站在城头,朗声说道:“奉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将令:尔等既是中原百姓,原可入关,但不知是否勾结辽军的奸细,因此各人抛下军器,待我军一一搜检。身上如不藏军器者,张将军开恩,放尔等进关。”

  此言一出,群豪登时大哗。有的说:“我等千里奔驰,奋力抵抗辽兵,怎可怀疑我等是奸细?”有的道:“我们携带军器,是为了相助将军抗辽。倘若失去了趁手兵器,如何和辽军打仗?”更有性子粗暴之人叫骂起来:“他妈的,不放我们进关么?大伙儿攻进去!”

  玄渡急忙制止,向那军官道:“相烦禀报张将军知道:我们都是忠义为国的大宋百姓。敌军转眼即至,再要搜检什么,耽误了时刻,那时再开关,便危险了。”

  那军官已听到人丛中的叫骂之声,又见许多人穿着奇形怪状的衣饰,不类中土人士,说道:“老和尚,你说你们都是中土良民,我瞧有许多不是中国人吧?好!我就网开一面,大宋良民可以进关,不是大宋子民,可不得进关。”

  群豪面面相觑,无不愤怒。段誉的部属是大理国臣民,虚竹的部属更是各族人氏都有,或西域、或西夏、或吐蕃、或高丽,倘若只有大宋臣民方得进关,那么大理国、灵鹫宫两路人马,大部份都不能进去了。

  玄渡说道:“将军明鉴:我们这里有许多同伴,有的是大理人,有的是西夏人,都跟我们联手,和辽兵为敌,都是朋友,何分是宋人不宋人?”这次段誉率部北上,更守秘密,决不泄漏是一国之主的身份,以防宋朝大臣起心加害,或掳之作为人质,兼之大理与辽国相隔虽远,却也不愿公然与之对敌,是以玄渡并不提及关下有大理国极重要的人物。

  那军官怫然道:“雁门关乃大宋北门锁钥,是何等要紧的所在?辽兵大队人马转眼就即攻到,我若随便开关,给辽兵乘机冲了进来,这天大的祸事,有谁能够担当?”

  吴长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少罗唆几句,早些开了关,岂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那军官怒道:“你这老叫化,本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他右手一场,城垛上登时出现了千余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那军官喝快快退开,若再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我可要放箭了。”玄渡长叹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雁门关两侧双峰夹峙,高耸入云,这关所以名为“雁门”,意思说鸿雁南飞之时,也须从双峰之间通过,以喻地势之险。群豪中虽不乏轻功高强之士,尽可翻山越岭逃走,但其余人众难逾天险,不免要被辽军聚歼于关下了。

  只见辽军限于山势,东西两路渐渐收缩,都从正面压境而来。但除了马蹄声、铁甲声、大风吹旗声外,却无半点人声喧哗,的是军纪严整的精锐之师。一队队辽军逼关为阵,驰到弩箭将及之处,便即退住。一眼望去,东西北三方旌旗招展,实不知有多少人马。

  萧峰朗声道:“众位请各在原地稍候,不可移动,待在下与辽帝分说。”不等段誉、阿紫等劝止,已单骑纵马而出。他双手高举过顶,示意手中并无兵刃弓箭,大声叫道:“大辽国皇帝陛下,萧峰有几句话跟你说,请你出来。”说这几句话时,鼓足了内力,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辽军十余万将士没一个不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人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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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6)

  过得半晌,猛听得辽军阵中鼓角声大作,千军万马如波浪般向两侧分开,八面金黄色大旗迎风招展,八名骑士执着驰出阵来。八面黄旗之后,一队队长矛手、刀斧手、弓箭手、盾牌手疾奔而前,分列两旁,接着是十名锦袍铁甲的大将簇拥着耶律洪基出阵。

  辽军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四野,山谷鸣响。

  关上宋军见到敌人如此军威,无不凛然。

  耶律洪基右手宝刀高高举起,辽军立时肃静,除了偶勇砝慈嗣??猓??薨氲闵?ⅰR?珊榛?畔卤Φ叮?笊?Φ溃骸跋舸笸酰?闼狄??删?牍兀?趺纯?呕共淮罂?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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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7)

  耶律洪基转过头来,举步欲行,却见虚竹和段誉四目炯炯的望着自己,并无让路之意,回头再向萧峰瞧去,见他也默不作声,登时会意,知他三人是怕自己食言,当即拔出宝刀,高举过顶,大声说道:“大辽三军听令。”

  辽军中鼓声擂起,一通鼓罢,立时止歇。

  耶律洪基说道:“大军北归,南征之举作罢。”他顿了一顿,又道:“于我一生之中,不许我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说罢,宝刀一落,辽军中又擂起鼓来。

  萧峰躬身道:“恭送陛下回阵。”

  虚竹和段誉往两旁一站,绕到萧峰身后。

  耶律洪基又惊又喜,又是羞惭,虽急欲身离险地,却不愿在萧峰和辽军之前示弱,当下强自镇静,缓步走回阵去。

  辽军中数十名亲兵飞骑驰出,抢来迎接。耶律洪基初时脚步尚缓,但禁不住越走越快,只觉双腿无力,几欲跌倒,双手发颤,额头汗水更是涔涔而下。待得侍卫驰到身前,滚鞍下马而将坐骑牵到他身前,耶律洪基已是全身发软,左脚踏入脚镫,却翻不上鞍去。两名侍卫扶住他后腰,用力一托,耶律洪基这才上马。

  众辽兵见皇帝无恙归来,大声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雁门关上的宋军、关下的群豪听到辽帝下令退兵,并说终他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犯界,也是欢声雷动。众人均知契丹人虽然凶残好杀,但向来极是守信,与大宋之间有何交往,极少背约食言,何况辽帝在两军阵前亲口颁令,倘若日后反悔,大辽举国上下都要瞧他不起,他这皇帝之位都怕坐不安稳。

  耶律洪基脸色阴郁,心想我这次为萧峰这厮所胁,许下如此重大诺言,方得脱身以归,实是丢尽了颜面,大损大辽国威。可是从辽军将士欢呼万岁之声中听来,众军拥戴之情却又似乎出自至诚。他眼光从众士卒脸上缓缓掠过,只见一个个容光焕发,欣悦之情见于颜色。

  众士卒想到即刻便可班师,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既无万里征战之苦,又无葬身异域之险,自是大喜过望。契丹人虽然骁勇善战,但兵凶战危,谁都难保一定不死,今日得能免去这场战祸,除了少数在征战中升官发财的悍将之外,尽皆欢喜。

  耶律洪基心中一凛:“原来我这些士卒也不想去攻打南朝,我若挥军南征,也却未必便能一战而克。”转念又想:“那些女真蛮子大是可恶,留在契丹背后,实是心腹大患。我派兵去将这些蛮子扫荡了再说。”当即举起宝刀,高声说道:“北院大王传令下去,后队变前队,班师南京!”

  军中皮鼓号角响起,传下御旨,但听得欢呼之声,从近处越传越远。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只见萧峰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当地。耶律洪基冷笑一声,朗声道: “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耶律洪基“啊”的一声惊叫,纵马上前几步,但随即又勒马停步。

  虚竹和段誉只吓得魂飞魄散,双双抢近,齐叫:“大哥,大哥!”却见两截断箭插正了心脏,萧峰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虚竹忙撕开他胸口的衣衫,欲待施救,但箭中心脏,再难挽救,只见他胸口肌肤上刺着一个青

  的狼头,张口露齿,神情极是狰狞。虚竹和段誉放声大哭,拜倒在地。

  丐帮中群丐一齐拥上来,团团拜伏。吴长风捶胸叫道:“乔帮主,你虽是契丹人,却比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汉人英雄万倍!”

  中原群豪一个个围拢,许多人低声议论:“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那么他为什么反而来帮助大宋?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

  “他自幼在咱们汉人中间长大,学到了汉人大仁大义。”

  “两国罢兵,他成了排解难纷的大功臣,却用不着自寻短见啊。”

  “他虽于大宋有功,在辽国却成了叛国助敌的卖国贼。他这是畏罪自杀。”

  “什么畏不畏的?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天下还有什么事要畏惧?”

  耶律洪基见萧峰自尽,心下一片茫然,寻思:“他到底于我大辽是有功还是有过?他苦苦劝我不可伐宋,到底是为了宋人还是为了契丹?他和我结义为兄弟,始终对我忠心耿耿,今日自尽于雁门关前,自然决不是贪图南朝的功名富贵,那……那却又为了什么?”他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拉转马头,从辽军阵中穿了过去。

  蹄声响处,辽军千乘万骑又向北行。众将士不住回头,望向地下萧峰的尸体。

  只听得鸣声哇哇,一群鸿雁越过众军的头顶,从雁门关飞了过去。

  辽军渐去渐远,蹄声隐隐,又化作了山后的闷雷。

  虚竹、段誉等一干人站在萧峰的遗体之旁,有的放声号哭,有的默默垂泪。

  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尖声叫道:“走开,走开!大家都走开。你们害死了我姊夫,在这里假惺惺的洒几点眼泪,又有什么用?”她一面说,一面伸手猛力推开众人,正是阿紫。虚竹等自不和她一般见识,被她一推,都让了开去。

  阿紫凝视着萧峰的尸体,怔怔的瞧了半晌,柔声说道:“姊夫,这些都是坏人,你别理睬他们,只有阿紫,才真正的待你好。”说着俯身下去,将萧峰的尸休抱了过来。萧峰身子长大,上半身被她抱着,两脚仍是垂在地下。阿紫又道:“姊夫,你现下才真的乖了,我抱着你,你也不推开我。是啊,要这样才好。”

  虚竹和段誉对望了一眼,均想:“她伤心过度,有些神智失常了。”段誉垂泪道:“小妹,萧大哥慷慨就义,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走上几步,想去抱萧峰的尸体。

  阿紫厉声道:“你别来抢我姊夫,他是我的,谁也不能动他。”

  段誉回过头来,向木婉清使了个眼色。木婉清会意,走到阿紫身畔,轻轻说道:“小妹子,萧大哥逝世,咱们商量怎地给他安葬……”

  突然阿紫尖声大叫,木婉清吓了一跳,退开两步,阿紫叫道:“走开,走开!你再走近一步,我一剑先杀了你。”

  木婉清皱了眉头,向段誉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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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8)

  忽听得关门左侧的群山中有人长声叫道:“阿紫,阿紫,我听到你声音了,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叫声甚是凄厉,许多人认得是做过丐帮帮主、化名为庄聚贤的游坦之。

  各人转过头向叫声来处望去,只见游坦之双手各持一根竹仗,左仗探路,右仗搭在一个中年汉子的肩头上,从山坳里转了出来。那中年汉子却是留守灵鹫宫的乌老大。但见他脸容憔悴,衣衫褴褛,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虚竹等登时明白,游坦之是逼着他领路来寻阿紫,一路之上,想必乌老大吃了不少苦头。

  阿紫怒道:“你来干什么?我不要见你,我不要见你。”

  游坦之喜道:“啊,你果然在这里,我听见你声音了,终于找到你了!”右杖上运劲一推,乌老大不由主的向前飞奔。两人来得好快,顷刻之间,便已到了阿紫身边。

  虚竹和段誉等正在无法可施之际,见游坦之到来,心想此人甘愿以双目送给阿紫,和她渊源极深,或可劝得她明白,当下又退开了几步,不欲打扰他二人说话。

  游坦之道:“阿紫姑娘,你很好吗?没有欺侮姑娘吧?”一张丑脸之上,现出了又是喜悦、又是关切的神色。

  阿紫道:“有人欺侮我了,你怎么办?”游坦之忙道:“是谁得罪了姑娘?姑娘快跟我说,我去跟他拼命。”阿紫冷笑一声,指着身边众人,说道:“他们个个都欺侮了我,你一古脑儿将他们杀了吧!”

  游坦之道:“是。”问乌老大道:“老乌,是些什么人得罪了姑娘?”乌老大道:“人多得很,你杀不了的。”游坦之道:“杀不了也要杀,谁教他们得罪了阿紫姑娘。”

  阿紫怒道:“我现下和姊夫在一起,此后永远不会分离了。你给我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见你。”

  游坦之伤心欲绝,道:“你……你再也不要见我……”

  阿紫高声道:“啊,是了,我的眼睛是你给我的。姊夫说我欠了你的恩情,要我好好待你。我可偏不喜欢。”蓦地里右手伸出,往自己眼中一插,竟然将两颗眼珠子挖了出来,用力向游坦之掷去,叫道:“还你!还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免得我姊夫老是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

  游坦之虽不能视物,但听到身周众人齐声惊呼,声音中带着惶惧,也知是发生了惨祸奇变,嘶声叫道:“阿紫姑娘,阿紫姑娘!”

  阿紫抱着萧峰的尸身,柔声叫道:“姊夫,咱们再也不欠别人什么了。以前我用毒针射你,便是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今日总算如了我的心愿。”说着抱着萧峰,迈步便行。

  群豪见她眼眶中鲜血流出,掠过她雪白的脸庞,人人心下几怖,见她走来,便都让开了惊步。只见她笔直向前走去,渐渐走近山边的深谷。众人都叫了起来:“停步,停步!前面是深谷!”

  段誉飞步追来,叫道:“小妹,你……”

  但阿紫向前直奔,突然间足下踏一个空,竟向万丈深谷中摔了下去。

  段誉伸手抓时,嗤的一声,只抓到她衣袖的一角,突然身旁风声劲急,有人抢过,段誉向左一让,只见游坦之也向谷中摔落。段誉叫声:“啊哟!”向谷中望去,但见云封雾锁,不知下面究有多深。

  群豪站在山谷边上,尽皆唏嘘叹息。武功较差者见到山谷旁尖石嶙峋,有如锐刀利剑,无不心惊,玄渡等年长之人,知道当年玄慈、汪帮主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的故事,知道萧峰之母的尸身便葬在这深谷之中。

  忽听关上鼓声响起,那传令的军官大声说道:“奉镇守雁门关都指挥张将军将令:尔等既非辽国奸细,特准尔等入关,唯须安份守已,毋得喧哗,是为切切。”

  关下群豪破口大骂:“咱们宁死也不进你这狗官把守的关口!”“若不是狗官昏懦,萧大侠也不致送了性命!”“大家进关去,杀了狗官!”众人戟指关头,拍手顿足的叫骂。

  虚竹、段誉等跪下向谷口拜了几拜,翻山越岭而去。

  那镇守雁门关指挥使见群豪声势汹汹,急忙改传号令,又不许众人进关,待见群豪骂了一阵,渐渐散去,上山绕道南归,这才宽心。即当修下捷表,快马送到汴梁,说道亲率部下将士,血战数日,力敌辽军十余万,幸陛下洪福齐天,朝中大臣指示机宜,众将士用命,格毙辽国大将南院大王萧峰,杀伤辽军数千,辽主耶律洪基不逞而退。

  宋帝赵煦得表大喜,传旨关边,犒赏三军,指挥使以下,各各加官进爵。赵煦自觉英明武勇,远迈太祖太宗,连日赐宴朝臣,宫中与后妃欢庆。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庆祝大捷之表,源源而来。

  段誉与虚竹、玄渡、吴长老等群豪分手,自与木婉清、钟来、华赫艮、范骅、巴天石、朱丹臣等人回归大理。

  进入大理国境,王语嫣已和大理国的侍卫武士,在边界迎接。段誉说起萧峰和阿紫的情事,众人无不黯然神伤。一行人迳向南行,段誉不欲惊动百姓。命众人不换百官服色,仍作原来的行商打扮。

  这一日将到京城,段誉要去天龙寺拜见枯荣大师和皇伯父段正明,眼见天色渐黑,离开龙寺尚有六十余里,要找个地方歇脚。忽听得树林中有个孩子的声音叫道:“陛下,陛下,我已拜了你,怎么还不给我吃糖?”

  众人一听,都感奇怪:“怎地有人认得陛下?”走向树林去看时,只听得林中有人说道:“你们要说:‘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才有糖吃。”

  这语音十分熟悉,正是慕容复。

  段誉和王语嫣吃了一惊,两人手挽着手,隐身树后,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慕容复坐在一座土坟之上,头戴高高的纸冠,神色俨然。

  七八名乡下小儿跪在坟前,乱七八糟的嚷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面乱叫,一面跪拜,有的则伸出手来,叫道:“给我糖,给我糕饼!”

  慕容复道:“众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

  坟边垂首站着一个女子,正是阿碧。她身穿浅绿色衣衫,明艳的脸上颇有凄楚憔悴之色,只见她从一只蓝中取出糖果糕饼,分给众小儿,说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糖果糕饼吃!”语间呜咽,一滴一泪水落入了竹蓝中。

  众小儿拍手欢呼而去,都道:“明天又来!”

  王语嫣知道表哥神智已乱,富贵梦越做越深,不禁凄然。

  段誉见到阿碧的神情,怜惜之念大起,只盼招呼她和慕容复回去大理,妥为安顿,却见她瞧着慕容复的眼色中柔情无限,而慕容复也是一副志得意满之态,心中登时一凛:“各有各的缘法,慕容兄与阿碧如此,我觉得他们可怜,其实他们心中,焉知不是心满意足?我又何必多事?”轻轻拉了拉王语嫣的衣袖,做个手势。

  众人都悄悄退了开去。但见慕容复在土坟上南面而坐,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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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2 04: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在改写修订《天龙八部》时,心中时时浮起陈世骧先生亲切而雍容的面貌,记者他手持烟斗侃侃而谈学问的神态。中国人写作书籍,并没有将一本书献给某位师友的习惯,但我热切的要在《后记》中加上一句:“此书献给我所敬爱的一位朋友——陈世骧先生。”只可惜他已不在世上。但愿他在天之灵知道我这番小小心意。

  我和陈先生只见过两次面,够不上说有深厚交情。他曾写过两封信给我,对《天龙八部》写了很多令我真正感到惭愧的话。以他的学问修养和学术地位,这样的称誉实在是太过分了。或许是出于他对中国传统形式小说的偏爱,或许是由于我们对人世的看法有某种共同之处,但他所做的评论,无论如何是超过了我所应得的。我的感激和喜悦,除了得到这样一位著名文学批评家的认可、以之增加了信心之外,更因为他的指出,武侠小说并不纯粹是娱乐性的无聊作品,其中也可以抒写世间的悲欢,能表达较深的人生境界。

  当时我曾想,将来《天龙八部》出单行本,一定要请陈先生写一篇序。现在却之能将陈先生的两封信负载书后,已纪念这位朋友。当然,读者们都会了解,那同时是在展示一位名家的好评。任何写作的人,都期待他的作品能得到好评。如果读者看了不感到欣赏,作者的工作变成毫无意义。有人读我的小说而欢喜,在我当然是十分高兴的事。

  陈先生的信中有一句话:“犹在觅四大恶人之圣诞片。未见。”那是有个小故事的,陈先生告诉我,夏济安先生也喜欢我的武侠小说。有一次他在书铺中见到一张圣诞卡,上面绘着四个人,夏先生觉得神情相貌很像《天龙八部》中所写的“四大恶人”,就买了来,写上我的名字,写了几句赞赏的话,想寄给我。但我们从未见过面,他托陈先生转寄。陈先生随手放在杂物之中,后来就找不到了。夏济安先生曾在文章中几次提到我的武侠小说,颇有溢美之辞。我和他的缘分更浅,始终没能见到他一面,连这张圣诞卡也没收到。我阅读《夏济安日记》等作品之时,常常惋惜,这样一位至性至情的才士,终究是缘悭一面。

  《天龙八部》于一九六三年开始在《明报》及新加坡《南洋商报》同时连载,前后写了四年,中间在离港外游期间,曾请倪匡兄代写了四万多字。倪匡兄代写那一段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和全书并无必要联系,这次改写修正,征得倪匡兄的同意而删去了。所以要请他代写,是为了报上连载不便长期断稿。但出版单行本,没有理由将别人的作品长期据为己有,在这里附带说明,并对倪匡兄当年代笔的盛情表示谢意。

  曾学柏梁台体而写了四十句古体诗,作为《倚天屠龙记》的回目,在本书则学填了五首词作回目。作诗填词我是完全不会的,但中国传统小说而没有诗词,终究不像样。这些回目的诗词只是装饰而已,艺术价值想等于封面上的题签——初学者全无功力的习作。

  一九七八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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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陈世骧先生书函

  一九六六·四·廿二

  金庸吾兄:去夏欣获瞻仰,并蒙赐尊址,珍存,返美后时欲书候,辄冗忙仓促未果。《天龙八部》必乘闲断续读之,同人知交,欣嗜各大著奇文者自多,杨莲生、陈省身诸兄常相聚谈,辄喜道钦悦。惟夏济安兄已逝,深得其意者,今弱一个耳。青年朋友诸生中,无论文理工科,读者亦众,且有栩然蒙“金庸专家”之目者,每来必谈及,必欢。间有以《天龙八部》稍松散,而人物个性及情节太离奇为词者,然亦为喜笑之批评,少酸腐蹙眉者。弟亦笑语之曰,“然实一悲天悯人之作也……盖读武侠小说者亦易养成一种泛泛的习惯,可说读流了,如听京戏者之听流了,此习惯一成,所求者狭而有限,则所得者亦狭而有限,此为读一般的书听一般的戏则可,但金庸小说非一般者也。读《天龙八部》必须不流读,牢记住楔子一章,就可见‘冤孽与超度’都发挥尽致。书中的人物情节,可谓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要写到尽致非把常人常情都写成离奇不可;书中的世界是朗朗世界到处藏着魍魉和鬼蜮,随时予以惊奇的揭发与讽刺,要供出这样一个可怜芸芸众生的世界,如何能不教结构松散?这样的人物情节和世界,背后笼罩着佛法的无边大超脱,时而透露出来。而在每逢动人处,我们会感到希腊悲剧理论中所谓恐怖与怜悯,再说句更陈腐的话,所谓‘离奇与松散’,大概可叫做‘形式与内容的统一’罢。”话说到此,还是职业病难免,终究掉了两句文学批评的书袋。但因是喜乐中谈说可喜的话题,结果未至夫子煞风景。青年朋友(这是个物理系高才生)也聪明居然回答我说,“对的,是如你所说,《天龙八部》不能随买随看随忘,要从头全部再看才行。”这样客厅中茶酒间谈话,又一阵像是讲堂的问答结论,教书匠命运难逃,但这比讲堂上快乐多了。本有时想把类似的意见正式写篇文章,总是未果。

  此番离加州之前,史诚之兄以新出《明报月刊》相示,说到写文章,如上所述,登在《明报月刊》上,虽言出于诚,终怕显得“阿谀”,至少像在自家场地锣鼓上吹擂。只好先通讯告兄此一段趣事也。

  弟四月初抵此日本京都,被约来在京大讲课《诗与批评》三个月后返美。曾绕台北稍停。前在中研院集刊拙作,又得多份。本披砂析发之学院文章,惟念兄才如海,无书不读,或亦将不细遗。此文雕钻之作,宜以覆瓮堆尘,聊以见兄之一读者,尚会读书耳。

  又有一不情之请:《天龙八部》,弟曾读至合订本第三十二册,然中间常与朋友互借零散,一度向青年说法,今亦自觉该从头再看一遍。今抵是邦,竟不易买到,可否求兄赐寄一套。尤是自第三十二册合订本以后,每次续出小本上市较快者,更请连续随时不断寄下。又有《神雕侠侣》一书,曾稍读而初未获全睹,亦祈赐寄一套。并赐知书价为盼。原靠书坊,而今求经求到佛家自己也。赐示:“京都市左京区吉田上阿达町37洛水ハイツ”以上舍址,寄书较便。如平常信,厌日本地名之长,以“京都市京都大学中国文学系转”亦可。

  匆颂

  著安

  弟陈世骧拜上

  一九七○·十一·二十

  良镛吾兄有道:港游备承隆渥,感激何可言宣。当夕在府渴欲倾聆,求教处甚多。方急不择言,而在座有嘉宾故识,攀谈不绝,瞬而午夜更传,乃有入宝山空手而回之叹。此意后常与友人谈为扼腕,希必复有剪烛之乐,稍释憾而补过也。

  当夜只略及弟为同学竟夕讲论金庸小说事,弟尝以为其精英之出,可与元剧之异军突起相比。既表天才,亦关世运。所不同者今世犹只见此一人而已。此意亟与同学析言之,使深为考索,不徒以消闲为事。谈及鉴赏,亦借先贤论元剧之名言立意,即王静安先生所谓“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

  于意境王先生复定其义曰,“写情则沁人心脾,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出其口。”此语非泛泛,宜与其他任何小说比而验之,即传统名作亦非常见,而见于武侠中为尤难。盖武侠中情、景、述事必以离奇为本,能不使之滥易,而复能沁心在目,如出其口,非才远识博而意高超者不办矣。艺术天才,在不断克服文类与材料之困难,金庸小说之大成,此予所以折服也。意境有而复能深且高大,则惟须读者自身才学修养,始能随而见之。细至博弈医术,上而恻隐佛理,破孽化痴,俱纳入性格描写与故事结构,必亦宜于此处见其技巧之玲珑,及景界之深,胸怀之大,而不可轻易看过。至其终属离奇而不失本真之感,则可与现代诗甚至造形美术之佳者互证,真赝之别甚大,识者宜可辨之。此当时讲述大意,并稍引例证,然言未尽于万一,今稍撮述。犹在觅四大恶人之圣诞片,未见。先作此函道候。另有拙文由中大学报印出,托宋淇兄转上,聊志念耳,兹颂

  年禧

  嫂夫人同此问候

  弟世骧十一月廿日

  内子附笔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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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2-2012 10: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鸳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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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2-2012 10: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并肩而立,拦在当路!

  若是黑道上山寨的强人,不会只有四个,莫非在这黑沈沈的松林之中,暗中还埋伏下大批人手?如是剪径的小贼,见了这麽声势浩大的镖队,远避之唯恐不及,哪敢这般大模大样的拦路挡道?难到竟是武林高手,冲着自己而来?

  凝神打量四人:最左一人短小精悍,下巴尖削,手中拿着一对峨眉钢刺。第二个又高又肥,便如是一座铁塔摆在地下,身前放着一块大石碑,碑上写的是“先考黄府君诚本之墓”,这自是一块墓碑了,不知放在身前有何用意?黄诚本?没听说江湖上有这麽一位前辈高手啊!第三个中等身材,白净脸皮,若不是一副牙齿向外突了一寸,一个鼻头低陷了半寸,倒算是一位相貌英俊的人物,他手中拿的是一副流星锤。最右边的是个病夫模样的中年人,衣衫褴褛,咬着一根旱烟管,双目似睁似闭,嘴里慢慢喷出烟雾,竟是没将这一队七十来人的镖队瞧在眼里。

  那三人倒还罢了,这病夫定是个内功深湛的劲敌。顷刻之间,江湖上许多轶闻往事涌上了心头:一个白发婆婆空手杀死了五名镖头,劫走了一支大镖;一个老乞丐大闹太原府公堂,割去了知府的首级,倏然间不知去向;一个美貌大姑娘打倒了晋北大同府享名二十馀年的张大拳师……越是貌不惊人、漫不在乎的人物,越是功夫了得,江湖上有言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瞧着这个闭目抽烟的病夫,陕西西安府威信镖局的总镖头、“铁鞭镇八方”周威信不由得深自踌躇起来,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了一摸背上的包袱。

  他这枝镖共有十万两银子,那是西安府的大盐商汪德荣托保的。十万两银子的数目确是不小,但威信镖局过去二十万两银子的镖也保过,四十万两的银子也保过,金银财物,那算不了什麽。自从一离开西安,他挂在心头的只是暗藏在背上包袱的两把刀,只是那天晚上在川陕总督府中所听到的一番话。

  跟他说话的竟是川陕总督刘于义刘大人。周威信在江湖上虽然赫赫有名,但生平见过的官府,最大的也不过是府台大人,这一次居然是总督大人亲自接见,那自然要受宠若惊,自然要战战兢兢,坐立不安。

  刘大人那几句话,在心头已不知翻来覆去的重温了几百遍:“周镖头,这一对刀,叫做‘鸳鸯刀’,当真是非同小可,你好好接下了。今上还在当贝勒的时候,便已密派亲信,到处寻觅。接位之后,更下了密旨,命天下十八省督府着意查访。好容易逮到了‘鸳鸯刀’的主儿,可是这对宝刀却给那两个刁徒藏了起来,不论如何侦察,始终如同石沈大海一般,天幸是本督祖上积德,托了皇上洪福,终于给我得到了。嘿嘿,你们威信镖局做事还算牢靠,现下派你护送这对鸳鸯宝刀进京,路上可不许□漏半点风声。你把宝刀平安送到北京,回头自然重重有赏。”

  “鸳鸯刀”的大名,他早便听师父说过:“鸳鸯刀一短一长,刀中藏着武林的大秘密,得之者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这五个字,正是每个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最大愿望。周威信当时听了,心想这不过是说说罢了,世上那有什麽藏着“无敌于天下”大秘密的“鸳鸯刀”?哪知川陕总督刘大人竟是真的得到了“鸳鸯刀”,而且差他护送进京,呈献皇上。这对刀用黄布密密包裹,封上了总督大人的火漆印信。他当然极想见识见识宝刀的模样,倘若侥幸得知了刀中秘密,“铁鞭镇八方”变成了“铁鞭盖天下”自然更是妙不可言,但总督大人的封印谁敢拆破?周大镖头数来数去,自己总数也不过一个脑袋而已。

  总督大人派了四名亲信卫士,扮作镖师,随在他镖队之中,可以说是相助,也可以说是监视。在镖队起程的前一天,总督府又派了几名戈什哈来,将他一家老小十二口,全都“请”到了驻防军的营房里,说到周总镖头赴京之后,家中乏人照料,怕他放心不下,因此接了他家眷去安置。周威信久在江湖行走,其中的过节岂有不知?那不是怕周大镖头放心不下一家老小,而是刘大人放心不下这一对宝刀,因此将他高堂老母和妻妾儿女一起逮了去为质。这对“鸳鸯刀”倘若在这道中有甚失闪,自己的脑袋要和身子分家,那是不用客气了,全家老小也都不必活了。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风头出过,钉板滚过,英雄充过,狗熊做过,砍过别人的脑袋,就差自己的脑袋没给人砍下来过,算得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但从未像这一次走镖那样又惊又喜,心神不宁。如果宝刀平安抵京,刘大人曾亲口许下重赏,自然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不定皇上一喜欢,竟然赏下一官半职,从此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周大镖头变成了周大老爷周大人。

  从西安到北京路程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一路上大小山寨少说也有三四十处。寻常黑道上的人物,他铁鞭镇八方也未必放在心上,八方镇不了,镇他妈的一方半方也还将就着对付,但“得了鸳鸯刀,无敌于天下”这两句话,要引起多少武林高手眼红?于是他明保盐镖,暗藏宝刀。纵然镖银有甚失闪,只要宝刀抵京,仍无大碍。一坐上官,周大老爷公堂上朝外一坐,招财进宝,十万两银子还怕赔不起?再说,大老爷只有伸手要银子,那有赔银子的?

  周威信左手一按腰间铁鞭,瞪视身前的四个汉子,终于咳嗽一声,抱拳说道:“在下道经贵地,没跟朋友们上门请安,甚是失礼,要请好朋友恕罪。”心中打定了主意:“能够不动手便最好,否则那痨病鬼可有些难斗!江湖有言道:‘小心天下去得,莽撞寸步难行’。”只听得那病夫左手按胸,咳嗽起来。

  那矮小的瘦子一摆峨眉刺,细声细气的道:“磕头请安倒是不用了。你保的是什麽宝贝,给我们留下吧!”周威信一惊,心道:“镖车启程时,连我最亲近的镖师也只知保的是银子,怎地这人却知我保的是宝物?江湖有言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真须小心在意。”于是抱拳又道:“请恕在下眼生,要请教四位好朋友的万儿。”那瘦子道:“你先说吧。”周威信道:“在下姓周名威信,江湖上朋友们送了个外号,叫作‘铁鞭镇八方’。”那病夫冷笑道:“嘿,这外号倒也罢了,只是这‘镇’字得改一改,改一个‘拜’字。”那瘦子一愣,道:“改成‘拜’字?嗯,姓周的,我大哥给你改了个匪号,叫作‘铁鞭拜八方’!我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说罢四个汉子一齐捧腹大笑。

  周威信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忍得一时之气,可免百日之灾。’”当下强忍怒气,说道:“取笑了!四位是哪一路的好汉?在哪一座宝山开山立柜?掌舵的大当家是哪一位?”那瘦子指着那病夫道:“好,说给你听也不妨,只是小心别吓坏了。咱大哥是烟霞神龙逍遥子,二哥是双掌开碑常长风,三哥是流星赶月花剑影,区区在下是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盖一鸣!”

  周威信越听越奇,心道:“这人的外号怎地罗里罗唆一大串!”只听那瘦子又道:“咱四兄弟义结金兰,行侠仗义,专门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江湖上人称‘太岳四侠’那便是了!”周威信心想:“听这四人外号,想来这瘦子轻功了得,那壮汉掌力沈雄,这白脸汉子流星锤有独到的造诣,那‘烟霞神龙逍遥子’七字,更是武林前辈、世外高人的身份。‘太岳四侠’的名头倒没听见过,但既称得上一个‘侠’字,定然非同小可。江湖上有言道:‘宁可不识字,不可不识人。’”于是抱拳说道:“久仰久仰!敝镖局跟四侠素来没有过节,便请让道,日后专诚拜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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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2-2012 10: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盖一鸣双刺一击,叮叮作响,说道:“要让道那也不难,我们也不要你的镖银,只须借一两件宝物用用,那也行了。”周威信道:“什麽宝物?”盖一鸣道:“嘿嘿,你来问我,这可奇了。你自己不知道,我怎知道?”

  周威信听到这里,知道今日之事决计不能善罢,这“太岳四侠”自是冲着自己背上这对“鸳鸯刀”而来,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容情不动手,动手不容情。’这四人一出手必是厉害杀着。”当下缓缓抽出双鞭,道:“既是如此,在下便领教太岳四侠的高招,哪一位先上?”他回头一招手,五名镖师和总督府的四名卫士一齐走近。周威信低声道:“对付这些绿林盗贼,不用讲什麽江湖规矩,大夥儿来个一拥而上。江湖上有言道:‘只要人手多,牌楼抬过河。’”自己心中却另有主意:“让他们和四侠接战,我却是夺路而行,护送鸳鸯刀赴京才是上策。江湖上有言道:‘相打一蓬风,有事各西东。’”

  只听盖一鸣道:“大镖头,我是双刺盖七省,斗斗你的铁鞭拜八方。咱哥儿两打一个七上八落,七荤八素!”说着身形一幌,抢了上来。周威信竟不下马,举起铁鞭一格,使一招“桃园夺槊”,将他峨眉刺格在外档,双腿一挟,骑马窜了出去。盖一鸣叫道:“好家伙,大镖头要扯乎!”周威信转头叫道:“我到林外瞧瞧,是否尚有埋伏!”说着纵马向外奔出。花剑影流星锤飞出,迳打他后心。周威信左鞭后挥,使一招“夜闯三寨”,当的一声响,将流星锤挡了回去。

  他和花盖两人兵刃一交,只觉二人的招数并不如何精妙,内力也是平平,一转头,但见那逍遥子仍是靠在树上,手持旱烟管,瞧着众镖师将太岳三侠为在垓心,竟是丝毫不动声色。周威信心中一惊:“待等那人一出手,我稍迟片刻,便要无法脱身了。江湖上有言道:‘晴天不肯走,等到雨淋头。’”回手将铁鞭鞭梢在马臀上一戳,坐骑发足狂奔,一瞥眼间,猛见逍遥子手一扬,较道:“看镖!”身侧风声响动,黑黝黝一件暗器打到。周威信举鞭一挡,拍的一响,那暗器竟黏在钢鞭之上,并不飞开。他心中更惊:“这逍遥子果然是高手,连所使的暗器也大不相同。江湖上有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时坐骑丝毫不停,奔出了林子。周威信见身后无人追来,定一定神,瞧钢鞭上所黏的暗器时,原来是一只沾满了污泥的破鞋,烂泥湿腻,是以黏在鞭上竟不脱落。

  他更加吃惊,心想:“武林高手飞花摘业也能伤人,他这双破鞋飞来,没伤我性命,算得是手下留情。”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纵马飞驰,还是静以待变。忽听得林中有人杀猪似的大叫一声,接着一片寂静,兵刃相交之声尽皆止歇。周威信惊疑不定:“难道在这顷刻之间,众镖师和四名卫士一起遭到了太岳四侠的毒手?”

  忽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总镖头——总镖头——”听口音正是张镖师。周威信摸一摸背上包着鸳鸯刀的包袱,却不答应。心道:“江湖上有言道:‘若要精,听一听;站得远,望得清。’”过了片刻,又有人叫道:“总镖头——快回来!贼子跑了,给我们赶跑啦。”

  周威信一怔,心道:“那有那麽容易之事。”一拉马缰,圈过马头,只见林中奔出名趟子手来,欢天喜地的叫道:“总镖头,点子走啦,脓包的紧,全不济事。”周威信喜交集,道:“当真?”趟子手道:“大夥儿一拥而上,奋勇迎敌。那痨病鬼给张镖师刀,砍得肩头带花,四个人便都跑了。”周威信眼见事情不假,心中大喜,纵马回入林,说道:“林外有十来个点子埋伏,给我一阵赶杀,通统逃了!”说着这谎话时,不自脸上微微一红,心道:“江湖上有言道:‘做贼的心虚,放屁的脸红。’我可得定下神,别让人瞧出了破绽。”

  张镖师扬着单刀,得意洋洋的道:“什麽太岳四侠,原来是胡吹大气!”众镖子和卫士纵声大笑。周威信瞧着竖立在地上的那块墓碑,兀自不明所以。忽听得林子后面传来“唉哟,哎哟”的呻吟之声。周威信道:“是受伤的点子!”众人一阵风般奔了过去。听那呻吟声是从一片荆棘丛中发出,数十人四下散开,登时将棘丛团团围住。周威信喝道:“小毛贼,快出来吧!”棘丛中呻吟声却更加响了。周威信手一扬,拍的一声,一枝甩手箭打了进去。里面那人“啊”的一声惨叫,显已中箭。

  两名趟子手齐声欢呼:“打中了!总镖头好箭法!”提刀抢进,将那人揪了出来。众人一见,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原来那人却是押解镖银的大胖子汪盐商,衣服已给棘刺撕得稀烂。江湖上有言道:“十个胖子九个富,只怕胖子没屁股。”这个大胖子汪盐商屁股倒是有的,就是屁股上赫然插了一支甩手箭!

  太岳四侠躲在密林之中,眼见威信镖局一行人走得远了,这才出来。花剑影撕下一块衣襟,给逍遥子裹扎肩头的刀伤。常长风道:“大哥,不碍事吗?”逍遥子道:“没事,没事!咱们好汉敌不过人多,算不了什麽。”花剑影道:“我早说敌人声势浩大,很不好斗,二哥偏要出马,累得大哥受了伤。”盖一鸣道:“这批浑人糊涂得紧,听得咱们太岳四侠响当当的英名居然不退,那有什麽法子?”逍遥子道:“这也怪不得二弟,要劫宝贝嘛,总得找镖局子下手。”常长风道:“现下怎生是好?咱们两手空空,总不能去见人啊。”

  盖一鸣道:“依我说……”话犹未了,忽得听林外脚步声响,有人自南而北,急奔而来。盖一鸣探头一望,下垂的眉毛向上一扬,说道:“来的共是两人!这一次咱们两个服侍一个,管教这两只肥羊走不了!”常长风道:“对!好歹也要弄他几十两银子!”捧起了墓碑,抱在手里。原来他外号叫作“双长开碑”,便以墓碑作兵器,仗着力大,端起大石碑当头砸将过去,敌人往往给他吓跑了。至于墓碑是谁的,倒也不拘一格,顺手牵碑,瞧是那个死人晦气,死后不积德,撞上他老人家罢了。当下四人一打手势,分别躲在大树之后。

  那两人一前一后,奔进林子。前面那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手执单刀,大声喝骂:“贼婆娘,这麽横,当真要杀人麽?”太岳四侠一怔,瞧后面追来那人却是个少妇。那女子背上负着个婴儿,手执弹弓,吧吧吧吧,一阵声响,连珠弹猛向那壮汉打去。那壮汉挥单刀左档右格,却不敢回身砍杀。逍遥子见一男一女互斗,喝道:“来者是谁?为何动手?”盖一鸣一声口忽哨,四人齐从大树后奔出,喝道:“快快住手。”那壮汉向前直冲,回头骂道:“贼婆娘,你这般狠毒,我可要手下无情了!”那少妇骂道:“狗贼!今日不打死你,我任飞燕誓不为人。”

  便在此时,太岳四侠已拦在那壮汉身前。少妇任飞燕叫道:“林玉龙,你还不给我站住?”林玉龙对阻在身前的常长风喝道:“闪开!”头一低,让开身后射来的一枚弹丸,只听得“哎哟”一声,弹丸恰好打中了常长风鼻子。常长风大怒,骂道:“臭婆娘!你打中我啦!”任飞燕道:“打了你又怎样?”吧吧两响,两枚弹丸对准了他射出。常长风高举墓碑,挡了个空,两枚弹丸一中胸口,一中手臂,不由得手臂一酸,墓碑砰的一响掉在地下,“哎哟”一声,跳将起来,原来墓碑显灵,砸中了他脚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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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2-2012 10: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盖一鸣和花剑影见二哥吃亏,齐向任飞燕扑去。任飞燕拉开弹弓,一阵连珠弹打出。盖一鸣眉心中了一弹,花剑影却被打落了一颗门牙。盖一鸣大叫:“风紧!风紧!”

  任飞燕被四人这麽一阻,眼见林玉龙已头也不回的奔出林子,心中大怒,急步抢出,回首吧的一响,一弹打出,将逍遥子手中的烟管打落在地。这一弹手劲既强,准头更是奇佳,乃是弹弓术中出名的“回马弹”。任飞燕微微一笑,转头骂道:“林玉龙你这臭贼,还不给我站住。”只听得林玉龙遥遥叫道:“有种的便跟你大爷真刀真枪战三百回合,用弹弓赶人,算什麽本事?”

  耳听得两人越骂越远,向北追逐而去。花剑影道:“大哥,这林玉龙和任飞燕是什麽人物?”逍遥子沉吟道:“林玉龙是使单刀的好手,那妇人任飞燕定是用弹弓的名家。”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花剑影道:“这少妇相貌不差,想是那姓林的瞧上了她,意图非礼。”逍遥子道:“正是,想咱们太岳四侠行侠仗义,最爱打抱不平,日后撞上了林玉龙这淫棍,定要好好叫他吃点苦头。”常长风道:“说不定那林任二人有杀父之仇,也不知谁是谁非。他妈的,脚上这一下子好痛。”说着伸手抚脚。逍遥子正色道:“那姓林的满脸横肉,一见便知不是善类。那姓任的女子虽然出手鲁莽,但瞧她武功,确是名门正宗。”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

  常长风还待辩驳,忽听得林外一人长声吟道:“黄金逐手快意尽,昨日破产今朝贫,丈夫何事空啸傲?不如烧却头上巾……”随着吟声,一个少年书生手中轻摇摺扇,缓步入林,后面跟着一位书僮,挑着一担行李。

  花剑影手指间拈着一枚掉下的门牙,心中正没好气,见那书生自得其乐的漫步而至,口中还在吟哦,只听得他说什麽黄金、白银,当下向盖一鸣使个眼色,一跃而前,喝道:“兀那书生,你在这里叽哩咕噜的罗唆什麽?吵的大爷们头昏脑胀,快快赔来。”

  那书生见了四人情状,吃了一惊,问道:“请问仁兄,要赔什麽?”盖一鸣道:“赔我们四个的头昏脑胀啊。每个人一百两银子,一共是四百两!”那书生舌头一伸,道:“这麽贵?便是当今皇上头疼,也用不着这许多银子医治。”盖一鸣道:“皇帝老儿算什麽东西?你拿我们比作皇帝,当真大胆,这一次不成了,四百两得翻上一翻,共是八百两。”那书生道:“仁兄比皇帝还要尊贵,当真令人好生佩服。请问仁兄尊姓大名,是什麽来头。”盖一鸣道:“嘿嘿,在下姓盖名一鸣,江湖上人称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太岳四侠中排名第四。”那书生拱手道:“久仰,久仰。”向花剑影道:“这一位仁兄呢?”

  花剑影眉头一皱,道:“谁有空和你这酸丁称兄道弟?”一把推开那书僮,提起他所挑的篮子一掂,入手只觉重甸甸的,心头一喜,打开篮子一看,不由得到抽一口凉气,原来满篮子都是旧书。常长风喝道:“呸!都是废物。”那书生忙道:“仁兄此言差矣!圣贤之书,如何能说是废物?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常长风道:“书中有黄金?这些破书一文钱一斤,有没人要。”这时盖一鸣以打开扁担头另一端的行李,除了布被布衣之外,竟无丝毫值钱之物。太岳四侠都是好生失望。

  那书生道:“在下游学寻母,得见四位仁兄,幸如何之?四位号称太岳四侠,想必是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了。”逍遥子道:“你这几句话倒还说得不错。”那书生到:“今日得见英侠,当真是三生有幸。在下眼前恰好有一件为难之事,要请四位大侠拔刀相助,赐予援手。”逍遥子道:“这个容易!我们作侠客的,倘若见到旁人有难而不伸手,那可空负侠客之名。”那书生连连作揖道谢。盖一鸣道:“到底是谁欺侮了你?”那书生道:“这件事说来惭愧,只怕四位兄台见笑。”花剑影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你妹子生得美貌,给恶霸强抢去了。”那书生摇头道:“不是,我没有妹子。”盖一鸣鼓掌道:“嗯,定是什麽土豪还是赃官强占了你的老婆。”那书生摇头道:“也不是。我还没娶亲,何来妻室?”常长风焦躁起来,大声道:“到底是什麽事?快给我爽爽快快的说了吧。”那书生道:“说便说了,四位大侠可别见怪。”

  太岳四侠虽然自称“四侠”,但江湖之上,武林之中,从来没让人这麽大侠前、大侠后的恭敬称呼,这时听那书生言语之中对自己如此尊重,各人都是胸脯一挺,齐道:“快说快说,有什麽为难之事,太岳四侠定当为你担代。”那书生团团一揖,说道:“在下江湖漂泊,道经贵地,阮囊羞涩,床头金尽,只有恳求太岳四侠相助几十两纹银。四侠义薄云天,在下这里先谢过了。”

  四侠一听,不由得一齐皱起眉头,说不出话来。他们本要打劫这个书生,那知被他一番言语,反给挤的下不了台。双长开碑常长风伸手一拍胸口,大声道:“大丈夫为朋友两胁插刀,尚且不辞,何况区区几十两纹银?大哥、三弟、四弟,拿钱出来啊。我这里有——”伸手到怀里一掏,单掌不开,原来衣囊中空空如也,连一文铜钱也没有。

  幸好花剑影和盖一鸣身边都还有几两碎银子,两人掏了出来,交给书生。那书生打躬作揖,连连称谢,说道:“助银之恩,在下终身不忘,他日山水相逢,自当报德。”说着携了书僮,扬长出林。

  他走出林子,哈哈大笑,对那书僮道:“这几两银子,都赏了你吧!”那书僮整理给人翻乱的行李,揭开一本旧书,太阳下金光耀眼,书页之间,竟是夹着无数一片片薄薄的金叶子,笑道:“相公跟他们说书中自有黄金,他们偏偏不信。”

  太岳四侠虽然偷鸡不着蚀把米,但觉得做了一件豪侠义举,心头倒是说不出的舒畅。盖一鸣道:“这书生漫游四方,定能传扬咱们太岳四侠的名头……”话犹未了,呼听得銮铃声响,蹄声得得,一乘马自南而来。逍遥子道:“各位兄弟,听这马儿奔跑甚速,倒是一匹骏马。不管怎麽,将马儿扣下来再说,便是没什麽其他宝物,这匹马也可当作礼物了。”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忙解下腰带,说道:“快解腰带,做个绊马索。”当下将四根腰带接了起来,正要在两棵大树之间拉开,那匹马已奔进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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