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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古龙作品】陆小凤系列(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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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八十五

  陆小凤微笑,道:“老板娘当然就是朱大老板的老婆。”

  孤松的脸色铁青,冷冷道:“所以你当然也已看出来,方玉香从蓝胡子身上拿出来的那个罗刹牌,也是假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并不想看的,却又偏偏忍不住看了一眼,所以……”

  孤松道:“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道:“所以我现在很快就要倒霉了。”

  孤松道:“倒什么霉?”

  陆小凤道:“倒寒梅那种霉。”

  孤松的脸沉下。

  陆小凤道:“寒梅那么做,是因为不肯服老,不甘寂寞,你们呢?”

  孤松闭着嘴,拒绝回答。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是那种淡泊自甘的隐士,怎会加入罗刹教?你们若真的不想做罗刹教的教主,怎么会杀了玉天宝?”

  枯竹的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在说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在说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枯竹道:“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的对罗刹教忠心耿耿,为什么不杀了我替你们教主的儿子复仇?”

  他笑了笑,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因为你们也知道玉天宝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我甚至连他的人都没有看见过,究竟是谁杀了他,你们心里当然有数。”

  枯竹冷冷道:“你若真的是个聪明人,就不该说这些话。”

  陆小凤道:“我说这些话,只因为我还知道一个更简单的道理。”

  枯竹再问:“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不管我说不说这些话,反正都一样要倒霉了。”

  枯竹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看过了罗刹牌,因为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块罗刹牌是假的,你们想用这块罗刹牌去换罗刹教教主的宝座.就只有杀了我灭口。”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四下无人,又恰巧正是你们下手的好机会,松竹神剑,双剑合璧,我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

  孤松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道:“你给了方玉飞一个机会,我也可以给你一个。”

  陆小凤道:“什么机会?”

  孤松道:“现在你还可以逃,只要这次你能逃得了,我们以后绝不再找你。”

  陆小凤道:“我逃不了。”

  孤松、枯竹虽然好像是在随随便便的站着,占的方位却很巧妙,就好像一双钳子,已将陆小凤钳在中间。

  现在钳子虽然还没有钳起来,却已蓄势待发,天上地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这把钳子间逃走。

  陆小凤看得很清楚,却还是笑得很愉快:“我知道我逃不了,有件事你们却不知道。”

  孤松道:“哦?”

  陆小凤道:“就算我能逃得了,也绝不会逃,就算你们赶我走,我都不想走。”

  孤松道:“你想死?”

  陆小凤道:“更不想。”

  孤松不懂。陆小凤做的事,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能懂。

  陆小凤道:“近六年来,我最少已经应该死过六十次了,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好好的活着,你们知道为什么?”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因为我有朋友,我有很多的朋友,其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会用剑。”

  他的“剑”字说出口,孤松背脊上立刻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剑气。

  他霍然回头,并没有看到剑,只看到一个人!

  森寒的剑气,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这个人的本身,就似已比剑更锋锐。

  有雾,雾渐浓。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

  这个人虽然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缥缈。

  孤松、枯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白衣如雪。

  绝世无双的剑手,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只要他的人在,就会有剑气逼人眉睫。

  孤松、枯竹的瞳孔已收缩:“西门吹雪!”

  他们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事实上,他们根本从来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已感觉到这个人一定就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天下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动,没有开口,没有拔剑,他身上根本没有剑!

  陆小凤在微笑。

  孤松忍不住问道:“你几时去找他来的?”

  陆小凤道:“我没有去找,只不过我的朋友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人会替我去找人。”

  孤松道:“你总算找对人了。”

  枯竹冷冷道:“我们早已想看看‘月明夜,紫禁颠,一剑破飞仙’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说错了。”

  枯竹道:“错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白云城主的剑法,已如青天白云无瑕无垢,没有人能破得了他那一着天外飞仙。”

  枯竹道:“你也不能?”

  西门吹雪道:“不能。”

  枯竹道:“可是你破了。”

  西门吹雪道:“破了那一着天外飞仙的人,并不是我。”

  枯竹道:“不是你是谁?”

  西门吹雪道:“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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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八十六

  枯竹不懂,孤松也不懂,西门吹雪的话,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懂。

  西门吹雪道:“他的剑法虽已无垢,他的心中却有垢。”

  他的眼睛发光,慢慢的接着道:“剑道的精义,就在于‘诚心正意’,一个人的心中若有垢,又岂能不败?”

  枯竹忽然又觉得有股剑气逼来,这些话仿佛也比剑更锋锐。

  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心中也有垢?

  西门吹雪道:“心中有垢,其剑必弱……”

  枯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的剑呢?”

  西门吹雪道:“剑在!”

  枯竹道:“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到处都在!”

  这也是很难听懂的话,枯竹却懂了,孤松也懂了。

  ——他的人已与剑融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这正是剑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陆小凤微笑道:“看来你与叶孤城一战之后,剑法又精进了一层。”

  西门吹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还有一点你不明白。”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发亮的眼睛,忽然又变得雾一般空蒙忧郁,道:“我用那柄剑击败了白云城主,普天之下,还有谁配让我再用那柄剑?”

  枯竹冷笑道:“我……”

  西门吹雪不让他开口,冷冷道:“你更不配,若要靠双剑联手才能破敌制胜,这种剑只配去剪花裁布。”

  忽然间,“呛”一声,剑已出鞘。

  枯竹的剑!

  剑光破空,一飞十丈。

  这一剑的气势,虽不如“天外飞仙”,可是孤峭奇拔,正如寒山顶上的一根万年枯竹。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没有拔剑。

  他手中根本无剑可拔,他的剑在哪里?

  忽然间,又是“呛”的一声清吟,剑光乱闪,人影乍合又分。

  雾更浓,更冷。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枯竹的剑尖上正在滴着血……

  他自己的剑,他自己的血。

  剑已不在他手上,这柄剑已由他自己的前心穿人,后背穿出。

  他吃惊的看着西门吹雪,仿佛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现在你想必已该知道我的剑在哪里。”

  枯竹想开口,却只能咳嗽。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的剑就在你手里,你的剑就是我的剑。”

  枯竹狂吼,再拔剑。

  剑锋从他胸膛上拔出来,鲜血也像是箭一般飞激而出。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

  鲜血飞溅到他面前,就雨点般落下,剑锋到了他面前,也已垂落。

  枯竹倒下去时,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他在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不禁叹息,孤松却已连呼吸都停顿。

  西门吹雪道:“你找人叫我来,我来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会来。”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欠你的情。”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西门吹雪道:“纵然我们是朋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

  陆小凤道:“最后一次?”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已还清了你的债,既不想再欠你,也不想你欠我,所以……”

  陆小凤苦笑道:“所以下次你就算眼见着我要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会再出手?”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否认。

  然后他的人就忽然消失,消失在风里,就像是他来的时候那么神秘而突然。

  孤松没有动,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株古松。

  冷雾迷漫,渐渐连十丈外枯竹的尸身都看不见了,西门吹雪更早已不见踪影。

  孤松忽然长长叹息,道:“这个人不是人,绝不是。”

  陆小凤虽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一个人的剑法若已通神,他的人是不是也已接近神?

  ——他的人就是他的剑,他的剑就是他的神!

  陆小凤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同情和忧郁。

  孤松居然看出来了,冷冷的问道:“你同情他?”

  陆小凤道:“我伺情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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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八十七

  孤松道:“不是?”

  陆小凤道:“他已娶妻生子,我本来认为他已能变成真正的一个人。”

  孤松道:“可是他没有变。”

  陆小凤道:“他没有。”

  孤松道:“剑本就是永恒不变的,他的人就是剑,怎么会变?”

  陆小凤黯然叹息。

  ——剑永恒不变,剑永能伤人。

  孤松道:“一个女人若是做了剑的妻子,当然很不好受。”

  陆小凤道:“当然。”

  孤松道:“所以你同情他的妻子?”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

  孤松凝视着他,缓缓道:“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多悲伤的往事,他的妻子很可能也是你的朋友,往事不堪回首,你……”

  “你”字刚说出口,他的剑已出手。

  剑光如电,直刺陆小凤的咽喉!

  咽喉是最致命的要害,现在正是陆小凤心灵最脆弱的时候。

  不堪回首的往事,岂非总是能令人变得悲伤软弱?

  孤松选择了最好的机会出手!

  他的剑比枯竹更快,他与陆小凤的距离,只不过近在咫尺。

  这一剑无疑是致命的一击,他出手时已有了十分把握。

  只可惜他忽略了一点——

  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是陆小凤!

  剑刺出,寒光动。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只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夹的神奇和速度,这一夹表现出的力量,几乎已突破了人类潜能的极限。

  寒光凝结,剑也凝结,剑锋忽然间就已被陆小凤两根手指夹住。

  孤松拔剑,再拔剑!

  剑不动!

  孤松的整个人因恐惧而颤动,突然撒手,凌空倒掠,掠出五丈。

  这一掠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令人不可想像的,因为他知道这已是他的生死关头。

  人类为了求生而发出的潜力,本就是别人很难想像的。

  陆小凤没有追。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浓雾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一条淡淡的人影,仿佛比雾更淡,比雾更虚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亲眼看见这个人出现,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从大地上出现的,就算你明知他不是幽灵、鬼魂,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个人。

  孤松矫矢如龙的身形突然停顿,坠下,他的力量就好像已在这一瞬间突然崩溃,完全崩溃。

  因为他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人。

  “砰”的一声,这轻功妙绝的武林高手,竟像是石块般跌落在地上,就动也不再动。

  看来非但他的力量完全崩溃,就连他的生命也完全崩溃。

  这突然的崩溃,难道只不过因为他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身上难道带着种可以令人死亡崩溃的力量?难道他本身就是死亡?

  雾未散,人也没有走。

  雾中人仿佛正在远远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也在看着他,看见了他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

  他的眼睛当然是长在脸上的,可是他的脸已溶在雾里,他的眼睛虽然有光,可是连这种光也仿佛与雾溶为一体。

  陆小凤虽然看见他的眼睛,看见的却好像只不过还是一片雾。

  雾中人忽然道:“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认得我?”

  雾中人道:“非但认得,而且感激。”

  陆小凤道:“感激?”

  雾中人道:“感激两件事。”

  陆小凤道:“哦?”

  雾中人道:“感激你为我除去了门下败类和门外仇敌,也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敌。”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就是……”

  雾中人道:“我姓玉。”

  陆小凤轻轻的将一口气吐出来,道:“玉?宝玉的玉?”

  雾中人道:“宝玉无瑕,宝玉不败。”

  陆小凤道:“不败也不死?”

  雾中人道:“西方之玉,永存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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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八十八

  陆小凤再吐出一口气,道:“你就是西方玉罗刹?”

  雾中人道:“我就是。”

  雾是灰白色的,他的人也是灰白色的,烟雾迷漫,他的人看来也同样迷迷蒙蒙,若有若无。

  他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陆小凤忽然笑了,微笑着摇头,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得到的。”

  西方玉罗刹道:“想到什么?”

  陆小凤道:“我早就该想到,你的死只不过是一种手段。”

  玉罗刹道:“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陆小凤道:“因为西方罗刹教是你一手创立的,你当然希望它能永存天地。”

  玉罗刹承认。

  陆小凤道:“可是西方罗刹教的组织实在太庞大,分子实在太复杂,你活着的时候,虽然没有人敢背叛你,等你死了之后,这些人是不是会继续效忠你的子孙呢?”

  玉罗刹淡淡道:“连最纯的黄金里,也难免有杂质,何况人?”

  陆小凤道:“你早就知道你教下一定会有对你不忠的人,你想要替你的子孙保留这份基业,就得先把这些人找出来。”

  玉罗刹道:“你想煮饭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先把米里的稗子剔出来?”

  陆小凤道:“可是你也知道这并不是容易事,有些稗子天生就是白的,混在白米里,任何人都很难分辨出来,除非等到他们对你已全无顾忌的时候,否则他们也绝不会自己现出原形。”

  玉罗刹道:“除非我死,否则他们就不敢!”

  陆小凤道:“只可惜要你死也很不容易,所以只有用诈死这种手段。”

  玉罗刹道:“这是种很古老的计谋,它能留存到现在,就因为它永远有效。”

  陆小凤微笑道:“现在看起来,你这计谋无疑是成功了,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愉快?”

  他虽然在笑,声音里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玉罗刹当然听得出来,立刻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愉快?”

  陆小凤道:“就算你已替你的子孙们保留了永存天地,万世不变的基业,可是你的儿子呢?”

  玉罗刹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也像他的人一样,阴森缥缈,不可捉摸,笑声中仿佛也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陆小凤实在不懂他怎么还能笑得出。

  玉罗刹还在笑,带着笑道:“你若以为死在他们手里的真的是我儿子,你也未免太低估了我。”

  陆小凤道:“死在他们手里那个人,难道不是真的玉天宝?”

  玉罗刹道:“是真的玉天宝,玉天宝却不是我的儿子。”

  陆小凤道:“他们都已跟随你多年,难道连你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

  玉罗刹悠然道:“我的儿子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陆小凤更不懂。

  玉罗刹道:“这种事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陆小凤道:“如果我是呢?”

  玉罗刹道:“如果你是,你就会知道,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是绝对没法子管教自己的儿子,因为你要管的事太多。”

  他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有些伤感:“为我生儿子的那个女人,在她生产的那一天就已死了,假如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西方罗刹教未来的教主,又没有父母的管教,他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当然是像玉天宝那样的人。”

  玉罗刹道:“你愿不愿意那样的人来继承你的事业?”

  陆小凤在摇头,也在叹息。

  他忽然发现要做西方罗刹教的教主固然不容易,要将自己的儿子教养成人也很不容易。

  玉罗刹道:“所以我在他出世后的第七天,就将他交给一个我最信任的人去管教,也就在那一天起,我收养了别人的儿子作为我的儿子,这秘密至今还没有别人知道。”

  陆小凤道:“现在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玉罗刹道:“因为我信任你。”

  陆小凤道:“我们并不是朋友。”

  玉罗刹道:“就因为我们既不是仇敌,也不是朋友,所以我才信任你。”

  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讥诮的笑意:“如果你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就会明白我这是什么意思了。”

  陆小凤已明白。有些朋友往往远比仇敌更可怕。

  只不过他虽然也有过这种痛苦的经验,却从来也没有对朋友失去过信心。

  因为他并不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他也不想做,不管什么教的教主,他都不想做,就算有人用大轿子来抬他,他也绝不会去的。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

  玉罗刹的目光仿佛已穿过了迷雾,看透了他的心,忽又笑道:“你虽然不是罗刹教的教主,可是我知道你已很了解我,就等于我虽然不是陆小凤,也已经很了解你。”

  陆小凤不能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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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八十九

  他虽然还是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可是在他们之间却无疑已有种别人永远无法明白的了解和尊敬。

  一种互相的尊敬。

  他知道玉罗刹思虑之周密,眼光之深远,都是他自己永远做不到的。

  玉罗刹仿佛又触及了他的思想,慢慢的接着道:“我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敌,只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玉罗刹道:“你是我这一生中所遇见过最可怕的人,你能做的事,有很多都是我做不到的,所以我这次来,本想杀了你。”

  陆小凤道:“现在呢?”

  玉罗刹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陆小凤道:“你问。”

  玉罗刹道:“现在我们既非朋友,也非仇敌,以后呢?”

  陆小凤道:“但愿以后也一样。”

  玉罗刹道:“你真的希望如此?”

  陆小凤道:“真的。”

  玉罗刹道:“可是要保持这种关系并不容易。”

  陆小凤道:“我知道。”

  玉罗刹道:“你不后悔?”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玉罗刹道:“你说。”

  陆小凤道:“我这一生中,也曾遇见过很多可怕的人,也没有一个比你更可怕的!”

  玉罗刹笑了,他开始笑的时候,人还在雾里,等到陆小凤听到他笑声时,却已看不见他的人了。

  在这迷梦般的迷雾里,遇见了这么样一个迷雾般的人,又看着他迷梦般消失。

  陆小凤忽然觉得连自己都已迷失在雾里。

  这件事他做得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连他自己也都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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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幽灵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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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第十三个人

  光泽柔润的古铜镇纸下,压着十二张白纸卡,形式高雅的八仙桌,坐着七个人。

  七个名动天下,誉满江湖的人。

  古松居土、木道人、苦瓜和尚、唐二先生、潇湘剑客、司空摘星、花满楼。

  这七个人的身份都很奇特,来历更不同,其中有僧道,有隐上,有独行侠盗,有大内高手,有浪迹天涯的名门弟子,也有游戏风尘的武林前辈。

  他们相聚在这里,只因为他们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现在他们还有一点相同之处——七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心情都很沉重。

  尤其是木道人。

  每个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他们都是他找来的,这并不是件容易事,他当然有极重要的理由。

  桌上有酒,却没有人举杯,有菜,也没有人动过。

  有风吹过,满楼花香,在这风光明媚的季节里,本该是人们心情最欢畅的时候。

  他们本都是最洒脱豪放的人,为什么偏偏会有这许多心事?

  花满楼是瞎子,瞎子本不该燃灯的,但点着桌上那盏六角铜灯的人,却偏偏就是他。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不该发生的,却偏偏发生了。

  木道人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知错能改,就是好的。”他虽然尽力在控制自己,声音还是显得很激动:“但有些事却是万万错不得的,你只要做错了一次,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死路?”司空摘星问。

  木道人点点头,拿起了桌上的古铜镇纸,十二张卡上,有十二个人的名字。

  十二个了不起的名字!

  “他们本都不该死的,无论谁要杀他们,都很不容易,只可惜他们都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他从这叠纸卡中抽出了四张:“尤其是这四个人,他们的名字,你们想必也听说过。”

  四张纸卡,四个名字。

  高涛:凤尾帮内三堂香主。

  罪名:通敌叛国。

  捕杀者:西门吹雪。

  结果:逃亡十三日,死于沼泽中。

  顾云飞:巴山剑客衣钵传人。

  罪名:杀友人子,淫友人妻。

  捕杀者:西门吹雪。

  结果:逃亡十五日,死于闹市中。

  柳青青:淮南大侠女,点苍剑客谢坚妻。

  罪名:通奸,杀夫。

  捕杀者:西门吹雪。

  结果:逃亡十九日,死于荒漠中。

  “独臂神龙”海奇阔。

  罪名:残杀无辜。

  捕杀者:西门吹雪。

  结果:逃十九日,海上覆舟死。

  这四个人的名字,大家当然全都听说过,但大家最熟悉的,却还是西门吹雪。

  只要是练过武的人,有谁不知道西门吹雪?又有谁敢说他的剑法不是天下第一?

  潇湘剑客忽然道:“我见过西门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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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经过了紫禁之巅那一战之后,连这位大内第一高手,都不能不承认他的剑法实在无人能及:“但我却看不出他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花满楼道:“他管的并不是闲事。”

  司空摘星立刻接道:“他自己虽然很少交朋友,却最恨出卖朋友的人。”

  潇湘剑客闭上了嘴,唐二先生却开了口。

  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名震天下,唐二先生的不喜欢说话也同样很有名,现在却忽然问道:“你认为他们犯的致命错误是出卖朋友?”

  司空摘星道:“难道不是?”

  唐二先生摇摇头,没有再说一个字,因为他知道他的意思一定已有人明白。

  果然有人明白:“他们犯的罪虽不同,致命的错误却是相同的。”

  “哪一点相同?”

  “西门吹雪!”木道人缓缓道:“西门吹雪若要杀人时,没有人能逃得了的。”

  就算逃,也逃不过十九天。

  “这十二个人都是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木道人的表情更沉重:“现在又有个人犯了和他们同样致命的错误,而且错得更严重。”

  “哦?”

  “他不但出卖了朋友,而且出卖的就是西门吹雪。”

  “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

  一阵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潇湘剑客:“我知道陆小凤不但是西门吹雪的朋友,还是他的恩人。”

  木道人道:“只可惜恩已报过了,仇却还没报!”

  潇湘剑客道:“什么仇?”

  木道人道:“夺妻。”

  潇湘剑客耸然动容,道:“有证据?”

  木道人道:“有。”

  潇湘剑客道:“什么证据?”

  木道人道:“他亲眼看见他们在床上的。”

  潇湘剑客忽然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司空摘星喝得比他更快。

  惟一还保持镇静的是花满楼,酒杯是满的,他却只浅浅啜了一口:“陆小凤绝不是这种人,这件事其中一定还别有内情。”

  司空摘星立刻同意他的话,道:“也许他喝醉了,也许他中了迷药,也许他们在床上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事。”

  这些理由都不太好,连他自己都不太满意,所以他又喝了一杯。

  下结论的人通常都是最少开口的人。

  “我不认得陆小凤,可是我知道他对唐家有恩。”唐二先生下了结论:“不管这件事是否别有内情,我们都要找他们当面问清楚。”

  木道人却在摇头。

  司空摘星道:“你不想去找?”

  木道人道:“不是不想找,是找不到。”

  这件事一发生,陆小凤就已逃亡,谁也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木道人展开那十二张纸卡,道:“所以我请你们来看这些……”

  司空摘星打断了他的话,道:“陆小凤既不是高涛,也不是独臂神龙,这些混账王八蛋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木道人道:“有一点关系。”

  司空摘星道:“哪一点?”

  木道人道:“他们逃亡的路线。”

  要想找陆小凤,就一定要先判断出他是从哪条路上逃的。

  木道人又道:“这些人不但武功很高,而且都是经验丰富,狡猾机警的老江湖,他们准备逃亡的时候,一定都经过很周密的计划,他们选择的路线,一定都相当不错。”

  司空摘星冷冷道:“只可惜他们还是逃不了。”

  木道人道:“虽然逃不了,却还是可以作为我们的参考。”

  这十二个人选择的逃亡路线,大致可以分为四条——

  买舟入海。

  出关入沙漠。

  混迹于闹市。

  流窜于穷山恶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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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木道人道:“你们都是陆小凤的老朋友,都很了解他的脾气,你们想他会选择哪条路?”

  没有人能回答。

  谁也不敢认为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

  花满楼缓缓道:“我只能确定一点。”

  木道人道:“你说。”

  花满楼道:“他绝不会到海上去,也不会入沙漠。”

  没有人问他怎么确定这一点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有种奇异的本能和触觉。

  司空摘星喝干了第八杯酒,道:“我也能确定一点。”

  大家都在听着。

  司空摘星道:“陆小凤绝不会死。”

  他的判断有人怀疑了:“为什么?”

  司空摘星道:“我知道陆小凤的武功,也见过西门吹雪的剑法。”

  他当然也不能否认西门吹雪的剑法之快速准确:“可是自从他娶妻生子后,他的剑法就变得软弱了,因为他的心已软弱。”

  因为他已不再是剑之神,已渐渐有了人性。

  木道人道:“我本来也认为如此的,现在才知道我们都错了。”

  司空摘星道:“我们没有错!”

  木道人摇摇头,道:“在紫禁之巅那一次决战前,他的剑确实已渐软弱,因为他对妻子的爱,已超越了他对剑的狂热。”

  潇湘剑客显然已了解这句话中的深意:“可是他战胜了白云城主后,就不同了。”

  无论谁击败了白云城主这种绝世高手后,都难免会觉得意气风发,想更上层楼。

  紫禁之巅那一战,无疑又激发了他对剑的狂热,又超越了他对妻子的爱。

  ——也许就因为他冷落了妻子,引起了陆小凤的同情,才会发生这件事。

  每个人心里都想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人愿意说出口。

  木道人道:“前些时候我见过陆小凤,他自己告诉我,西门吹雪的剑法,已达到‘无剑’的境界。”

  什么叫“无剑”的境界?

  ——他的掌中虽无剑,可是他的剑仍在,到处都在。

  ——他的人已与剑融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这种境界几乎已到达剑术中的巅峰,几乎已没有人能超越。

  木道人叹息着,又道:“我见到陆小凤时,他已醉了,他还告诉我,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杀他,这个人就是西门吹雪!”

  又是一阵沉默,大家心里都有了结论——

  只要西门吹雪追上陆小凤,陆小凤就必将死在他的剑下。

  现在的问题是——

  陆小凤究竟逃到哪里去了?能逃多久?

  既然他不会到海上去,也不会入沙漠,那么他不是浪迹在闹市中,就是流窜在穷山恶水间。

  这范围虽已缩小,可是又有谁知道世上的闹市有多少?山水有多少?

  唐二先生忽然站起来,走出去。

  司空摘星引杯在手,大声问:“你想走?”

  唐二先生冷冷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司空摘星道:“这件事难道你已不想管?”

  唐二先生道:“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

  古松居士忽然也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的确管不了。”

  苦瓜大师立刻点头,道:“的确的确的确……”

  他说到第三次“的确”时,他们三个人就都已走了出去。

  潇湘剑客走得也并不比他们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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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司空摘星看了看杯中的酒,忽然重重的放下酒杯,大声道:“我也不是来喝酒的,哪个龟孙王八蛋才是来喝酒的。”他居然也大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忽然只剩下两个人,还能保持镇静的却只有花满楼一个。

  “啵”的一声响,木道人手里的酒杯已粉碎。

  花满楼却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木道人冷冷道:“鬼知道。”

  花满楼道:“我知道。”他还在微笑:“我不是鬼,但是我知道。”

  木道人忍不住问:“你说他们到哪里去了?”

  花满楼道:“现在我们若赶到西门山庄去,就一定可以找到他们,连一个都不会少。”

  木道人不懂。

  花满楼又道:“他们到那里去,只因为他们都想知道一件事——”

  ——假如我是陆小凤,要从这里开始逃亡,我会走哪条路?

  花满楼道:“等他们想通了时,他们就一定会朝那条路上追下去。”

  木道人道:“他们为什么不说?”

  花满楼道:“因为他们生怕自己判断错误,影响了别人。”

  木道人道:“你有把握确定?”

  花满楼点点头,微笑道:“我有把握,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他的脸上在发光,他的微笑也在发着光,他热爱生命,对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他永远都充满了信心。

  木道人终于长长叹息,道:“一个人能有陆小凤这么多朋友,实在真不错,只可惜他自己这一次却错了。”

  他拍拍花满楼的肩,道:“我们走,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找到陆小凤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你。”

  花满楼道:“不是我。”

  木道人道:“不是你是谁?”

  花满楼道:“是他自己。”

  一个人若已迷失了自己,那么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能找得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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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逃 亡

  就算陆小凤已迷失了自己,至少还没有迷失方向。

  他确信这条路是往正西方走的,走过前面的山坳,就可以找到清泉食物。

  现在夜已深,山中雾正浓,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可是这一次他又错了。

  前面既没有山坳,更没有泉水,只有一片莽莽密密的原始丛林。

  饥饿本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之一,可是和干渴比起来,饥饿就变成了一种比较容易忍受的事。

  他的嘴唇已干裂,衣履已破碎,胸膛上的伤口已开始红肿。

  他在这连泉水都找不到的穷山恶谷间,逃亡已有整整三天。

  现在就算他的朋友看见他,都未必能认得出他就是陆小凤。

  那个风流潇洒,总是让女孩子着迷的陆小凤。

  丛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每一种危险都足以致命,若是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饥渴就足以致命。

  他是不是能走得出这片丛林,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他对自己的判断已失去信心。

  可是他只有往前走,既没有别的路让他选择,更不能退。

  后退只有更危险、更可怕。

  因为西门吹雪就在他后面盯着他。

  虽然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感觉到那种杀人的剑气。

  他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无缘无故的背脊发冷,这时他就知道西门吹雪已离他很近了。

  逃亡本身就是种痛苦。

  饥渴,疲倦,恐惧,忧虑……就像无数根鞭子,在不停的抽打着他。

  这已足够使他身心崩溃,何况他还受了伤。

  剑伤!

  每当伤口发疼时,他就会想到那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剑。

  掌中本已“无剑”的西门吹雪,毕竟又拔出了他的剑。

  ——我用那柄剑击败了叶孤城,普天之下,还有谁配让我再用那柄剑?

  ——陆小凤,只有陆小凤!

  ——为了你,我再用这柄剑,现在我的剑已拔出,不染上你的血,绝不入鞘。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的锋芒和速度,没有人能想像,也没有人能闪避。

  如果天地间真的有仙佛鬼神,也必定会因这一剑而失色动容。

  剑光一闪,鲜血溅出!

  没有人能招架闪避这一剑,连陆小凤也不能,可是他并没有死。

  能不死已是奇迹!

  天上地下,能在那一剑的锋芒下逃生的,恐怕也只有陆小凤。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究竟潜伏着多少危险?

  陆小凤连想都没有去想,若是多想想,他很可能就已崩溃,甚至会发疯。

  他走入了这片黑暗的丛林,就等于野兽已落入陷阱,已完全身不由主。

  还是没有水,没有食物。他折下一根树枝,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就像是个瞎子。

  这根树枝,就是他的明杖。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要倚赖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想到这一点,陆小凤就笑了。

  一种充满了屈辱、悲哀、痛苦,和讥诮的惨笑。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了瞎子的痛苦,也真正了解了花满楼的伟大。

  一个瞎子还能活得那么平静,那么快乐,他的心里要有多少爱?

  前面有树,一棵又高又大的树。

  陆小凤在这棵树下停下来,喘息着,现在也许已是惟一可以让他喘息的机会。

  ——西门吹雪在追入这片丛林之前,也必定会考虑片刻的。

  ——可是他一定会追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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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上地下,几乎已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他已决心要陆小凤死在他的剑下。

  黑暗中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可是这种绝对的静寂,也正是种最可怕的声音。

  陆小凤的呼吸仿佛也已停顿,突然闪电般出手,用两根手指一夹。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他已出手。他的出手很少落空。

  若是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人类也会变得像野兽一样,也有了像野兽般的本能和第六感。

  他夹住的是条蛇。他挟住蛇尾,一掷一甩,然后就一口咬在蛇的七寸上。

  又腥又苦的蛇血,从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胃。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已变成野兽。

  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蛇血流下时,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生命的跃动。

  只要能给他生命,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无论什么事他都接受。

  他不想死,不能死。如果他现在就死了,他也要化成冤魂厉鬼,重回人间,来洗清他的屈辱。

  黑暗已渐渐淡了,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死灰色。

  这漫漫的长夜他总算已捱了过去,现在总算已到了黎明时候。

  可是就算天亮了又如何?纵然黑暗已远去,死亡还是紧逼着他。

  地上有落叶,他抓起一把,擦干了手上的腥血,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声音。

  人的声音。

  声音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仿佛有人在呻吟喘息。

  此时此地,怎么会有人?若不是已被逼得无路可走,又有谁会走入这片丛林?走上这条死路?

  难道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突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停止了呼吸,静静的听着。

  微弱的呻吟喘息声,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一种充满了恐惧的痛苦,一种几乎已接近绝望的痛苦。这种痛苦绝不能伪装的。

  就算这个人真是西门吹雪,现在他所忍受的痛苦也绝不会比陆小凤少。

  难道他也遭受了什么致命的打击?否则怎么会连那种杀人的剑气都已消失?

  陆小凤决心去找,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西门吹雪,他都要找到。

  他当然找得到。

  落叶是湿的,泥土也是湿的。一个人倒在落叶湿泥中,全身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一个两鬓已斑白的人,衰老,憔悴,疲倦,悲伤而恐惧。

  他看见了陆小凤,仿佛想挣扎着跳起来,却只不过换来了一阵痛苦的痉挛。

  他手里有剑,形式古雅,钢质极纯,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柄好剑。

  可是这柄剑并不可怕,因为这个人并不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不是的,不是他。”

  老人的喉结在上下滚动着,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喘息着道:“你……你是谁?”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谁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过路人。”

  老人道:“过路人?”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在奇怪,这条路上怎么还会有过路的人?”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睛忽然又露出种狐狸般的狡黠,道:“难道你走的也是同我一样的路?”

  陆小凤道:“很可能。”

  老人笑了。他的笑凄凉而苦涩,一笑起来,就开始不停的咳嗽。

  陆小凤发现他也受了伤,伤口也在胸膛上,伤得更重。

  老人忽然又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是另外一个人。”

  老人道:“是不是要来杀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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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小凤也笑了,反问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你的人?”

  老人想否认,又不能否认。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的表情,就像是两头负了伤的野兽。

  没有人能了解他们这种表情,也没有人能了解他们心里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陆小凤道:“你要我走?”

  老人道:“就算我不让你走,你反正也一样要走的。”他还在笑,笑得更苦涩:“我的情况好像比你更糟,当然帮不了你的忙,你根本不认得我,当然也不会帮我。”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没有再笑。

  他知道这老人说的是实话,他的情况也很糟,甚至比这老人想像中更糟。

  他自己一个人逃,已未必能逃得了,当然不能再加上个包袱。

  这老人无疑是个很重的包袱。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的确应该走的。”

  老人点点头,闭上眼睛,连看都不再看他。

  陆小凤道:“假如你只不过是条野狗,现在我一定早就走了,只可惜……”

  老人忽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我不是狗,是人。”

  陆小凤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是狗,我也是人。”

  老人道:“实在可惜。”

  他虽然好像闭着眼睛,其实却在偷偷的瞟着陆小凤。

  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的狡黠。

  陆小凤又笑了,道:“其实你早已知道我绝不会走的。”

  老人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当然不能看着你烂死在这里。”

  老人的眼睛忽然睁开,睁得很大,看着陆小凤,道:“你肯带我走?”

  陆小凤道:“你猜呢?”

  老人在眨眼,道:“你当然会带我走,因为你是人,我也是。”

  陆小凤道:“这理由还不够。”

  老人道:“还不够?还有什么理由?”

  陆小凤道:“混蛋也是人。”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谁都听不懂,老人也不懂,只有等着他说下去。

  陆小凤道:“我带你走,只因为我不但是人,还是混蛋,特大号的混蛋。”

  是春天。

  是天地间万物都在茁壮生长的春天。

  凋谢了的木叶,又长得密密的,丛林中的木叶莽莽密密,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树干枝叶间,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让你只能看得见一点迷迷蒙蒙的影子。

  看得见,却看不远。

  陆小凤让老人躺下去,自己也躺了下去,现在他就算明知西门吹雪近在咫尺,他也走不动半步了。

  他们已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可是他低下头时,就立刻又看见了自己的足迹。

  他拼了命,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奔跑,却又回到了他早已走过的地方。

  这已不是讽刺,已经是悲哀,一种人们只有在接近绝望时才会感到的悲哀。

  他在喘息,老人也在喘息。

  一条蟒蛇从树叶间滑下来,巨大的蟒蛇,力量当然也同样巨大,足以绞杀一切生命。

  可是他不想动,老人不能动,蟒蛇居然也没有动他们,居然就悄悄的从他们身旁滑了过去。

  陆小凤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

  老人侧过头,看着他,忽然道:“我当然不能就叫你混蛋。”

  陆小凤道:“你可以叫我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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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还在笑。

  笑有很多种,有种笑比哭更悲哀,他的笑就是这种。

  只有笑,没有笑声,四下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时光在静寂中过得好像特别慢。

  过了很久,老人忽又道:“大混蛋。”

  陆小凤道:“嗯。”

  老人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陆小凤道:“我不必问。”

  老人道:“不必?”

  陆小凤道:“反正我们现在都已快死了,你几时听见过死人问死人的名字?”

  老人看着他,又过了很久,想说话,没有说,再看看他的眉毛和胡子,终于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陆小凤道:“什么人?”

  老人道:“陆小凤,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又笑了,道:“你早就该想到的,天下惟一特大号的大混蛋,就是陆小凤。”

  老人叹了口气,道:“但我却想不到陆小凤会变成这样子。”

  陆小凤道:“你认为陆小凤该是什么样子的?”

  老人道:“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陆小凤是个很讨女人欢喜的花花公子,而且武功极高。”

  陆小凤道:“我也听说过。”

  老人道:“所以我一直以为陆小凤一定是个很英俊、很神气的人,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条……”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陆小凤却替他说了下去:“却像是条被人追得无路可走的野狗。”

  老人也笑了,道:“看来你惹的麻烦一定不小。”

  陆小凤道:“很不小。”

  老人道:“是不是为女人惹的麻烦?”

  陆小凤苦笑。

  老人道:“那女人的丈夫是谁?听说你连白云城主的那一剑‘天外飞仙’都能接得住,天下还有谁能把你逼得无路可走?”

  陆小凤道:“只有一个人。”

  老人道:“我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一个人。”

  陆小凤道:“你想的这个人是谁?”

  老人道:“是不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又在苦笑,只有苦笑。

  老人叹道:“你惹的麻烦实在不小,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会惹下这种麻烦的。”

  陆小凤道:“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偶尔跟他老婆睡在一张床上,又恰巧被他看见了。”

  老人吃惊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摇头说道:“原来你的胆子也不小。”

  陆小凤忽然反问:“你呢?你惹了什么麻烦?”

  老人沉默着,也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我惹的麻烦也不小。”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

  老人道:“哦?”

  陆小凤道:“如果一个人身上穿着的是值三百两银子一套的衣服,手里拿着的是值三千两银子一柄的好剑,却也好像是条野狗般被人追得落荒而逃,这个人惹的麻烦当然也很不小。”

  老人也不禁苦笑,道:“我惹的麻烦还不止一个。”

  陆小凤道:“有几个?”

  老人伸出两根手指,道:“一个是叶孤鸿,一个是粉燕子。”

  陆小凤道:“武当小白龙叶孤鸿?”

  老人点头。

  陆小凤道:“万里踏花粉燕子?”

  老人又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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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小凤叹道:“你惹的这两个麻烦倒实在真不小。”

  叶孤鸿是武当的俗家弟子,也是武当门下弟子后起之秀,据说还是白云城主的远房堂弟,白云城主还亲自指点过他的剑招。

  “万里踏花”粉燕子在江湖中的名头更响,轻功暗器黑道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不过叶孤鸿是名门子弟,粉燕子却是下五门的大盗,你怎么会同时惹上这两个人?”

  老人道:“你想不通?”

  陆小凤摇头。

  老人道:“其实这道理也简单得很,叶孤鸿是我外甥,粉燕子恰巧也是的,他们两个人的老婆又恰巧都在我家作客……”

  叶孤鸿游侠江湖,粉燕子万里踏花,他们的妻子当然都很寂寞。

  老人道:“所以我也不能不安慰她们,谁知道也恰巧被他们看见了。”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苦笑道:“看来你非但胆子不小,而且简直是六亲不认。”

  老人笑了笑,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是?”

  陆小凤显得更吃惊,道:“难道你本来就是?”

  老人道:“近十来年,江湖中已很少有人知道我这名字,想不到你居然知道。”

  二十年前,江湖中有三个名头最响的独行大盗,第一个就是“六亲不认”独孤美。

  如果一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六亲不认”,这个人有多么心黑手辣,你想想看就可以知道了。

  陆小凤苦笑道:“看来你这名字倒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独孤美淡淡道:“我六亲不认,你重色轻友,你是个大混蛋,我也差不多,我们两个人本就是志同道合,所以才会走上同一条路。”

  陆小凤道:“幸好我们还有一点不同。”

  独孤美道:“哪一点?”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可以走,你却只有躺在这里等死。”

  独孤美笑了。

  陆小凤道:“你若认为现在我还硬不起这心肠,你就错了,你既然可以六亲不认,我为什么不能?”

  独孤美道:“你当然能。”

  陆小凤已站了起来,说走就走。

  独孤美看着他站起来,才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保证你走了之后,一定会后悔的。”

  陆小凤忍不住回头,问道:“为什么?”

  独孤美道:“这世上不但有吃人的野兽,还有吃人的人。”

  陆小凤道:“你就是吃人的人,我知道。”

  独孤美道:“你知不知道世上还有种东西也会吃人?”

  陆小凤道:“你说的是什么?”

  独孤美道:“树林子,有的树林子也会吃人的,不认得路的人,只要一走进这种树林,立刻就会被吃掉,永远都休想活着走出去。”

  现在虽然已将近正午,四面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死灰色。

  巨大丑恶的树木枝叶,腐臭发烂的落叶沼泽间,根本就无路可走。

  世上若真有吃人的树林,这里一定就是的。

  陆小凤终于转回身,盯着老人的脸,道:“你认得路?你有把握能走出去?”

  独孤美又笑了笑,悠然道:“我不但能带你走出去,还能叫西门吹雪一辈子都找不到你。”

  陆小凤冷笑。

  独孤美道:“我可以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就算西门吹雪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的。”

  陆小凤盯着他,没有动,没有开口,远处却有人在冷笑。

  冷冰冰的笑声,本来还远在十丈外,忽然就到了面前。

  来的人却不是那以轻功成名的粉燕子,是个苍白的人——

  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剑,一身白衣如雪。

  在这黑暗的沼泽丛林中搜索追捕了二十个时辰后,他的神情还是像冰雪般冷漠镇定,衣服上也只不过沾染了几点泥污。

  他的人就像是他的剑,鲜血不染,泥污也不染。

  就在他出现的这一瞬间,陆小凤全身忽然僵硬,又忽然放松。

  独孤美却笑了,笑容中充满讥讽,道:“你以为他是西门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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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小凤不能否认。

  这少年的确像极了西门吹雪——苍白的脸,冷酷骄傲的表情,雪白的衣服,甚至连站着的姿态都和西门吹雪完全一样。

  虽然他远比西门吹雪年轻得多,面目轮廓也远比西门吹雪柔弱,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西门吹雪的影子。

  独孤美道:“他姓叶,叫叶孤鸿,连他的祖宗八代都跟西门吹雪拉不上一点关系,可是他看起来却偏偏像是西门吹雪的儿子。”

  陆小凤也不禁笑了:“的确有点像。”

  独孤美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陆小凤摇摇头。

  独孤美冷笑道:“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恨不得去做西门吹雪的儿子。”

  陆小凤道:“也许他只不过想做第二个西门吹雪。”

  独孤美冷冷道:“只可惜西门吹雪的好处他连一点都没有学会,毛病却学全了。”

  远山上冰雪般高傲的性格,冬夜里流星般闪亮的生命,天下无双的剑……

  江湖中学剑的少年们,又有几个不把西门吹雪当做他心目中的神祗?

  陆小凤目光遥视着远方,忽然叹了口气,道:“西门吹雪至少有一点是别人学不像的。”

  独孤美道:“他的剑?”

  陆小凤道:“不是他的剑,是他的寂寞。”

  寂寞。

  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

  只有一个真正能体会到这种寂寞,而且甘愿忍受这种寂寞的人,才能达到西门吹雪已到达了的那种境界。

  叶孤鸿一直在冷冷的盯着陆小凤,直到这时才开口。

  他忽然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谈论他!”

  陆小凤只有苦笑。

  他知道独孤美一定会抢着替他回答这句话,他果然没有猜错。

  独孤美已笑道:“他也不能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个人而已,可是这世界假如还有一个人够资格谈论西门吹雪,这个人就是他。”

  叶孤鸿忍不住问:“为什么?”

  独孤美悠然道:“因为他有四条眉毛,也因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跟西门吹雪的老婆睡过觉。”

  叶孤鸿耸然动容:“陆小凤,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只有承认。

  叶孤鸿握剑的手已因用力而凸出青筋,冷冷道:“我本该先替西门吹雪杀了你的……”

  树梢上忽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只可惜我们这次要杀的人并不是他。”

  浓密的枝叶间,哗啦啦一声响,一个人燕子般飞下来。

  粉红的燕子。

  一张少女般嫣红的脸,一身剪裁极合身的粉红衣裳,粉红色的腰带旁,斜挂着一只粉红色的皮囊。

  甚至连他眼睛里都带着这种粉红色的表情——就是大多数男人们,看见少女赤裸的大腿时那种表情。

  要命的是,他看着陆小凤时,眼睛里居然也带着这种表情。

  陆小凤忽然想吐。

  粉燕子对他的反应却完全不在乎,还是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陆小凤道:“哦?”

  粉燕子道:“你现在的样子看来虽然不太好,可是只要给你一盆热水,一块香胰子,让你好好的洗个澡,你就一定是个很好的男人了。”

  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我现在就可以想像得到。”

  陆小凤忽然又不太想吐了,因为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一拳打扁这个人的鼻子。

  幸好这时粉燕子已转过脸去看叶孤鸿,道:“这个人是我的,我不许你碰他。”

  叶孤鸿脸上也露出种想呕吐的表情,冷冷道:“男人女人你都要?”

  粉燕子笑了笑,道:“有时候我连你都想要。”

  叶孤鸿苍白的脸已发青。

  粉燕子道:“我也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我,却又偏偏少不了我,因为这次假如你没有我,非但找不到这老狐狸,还休想能活着回去。”

  他微笑着,接着道:“像你这种名门正派的少年英雄,在外面虽然耀武扬威,到了这吃人的树林里,很可能连两个时辰都活不下去。”

  叶孤鸿居然没有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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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粉燕子轻轻吐出口气,道:“所以现在我若肯把这老狐狸让给你,你就已该觉得很满意了。”

  叶孤鸿的手又握紧了剑柄,道:“你一定要让我出手,你知道我已发下重誓,一定要亲手杀他的。”

  粉燕子道:“陆小凤呢?”

  叶孤鸿咬了咬牙,道:“陆小凤是你的,只要他……”

  独孤美忽然大笑,道:“你们都错了,陆小凤既不是他的,也不是你的!”

  粉燕子道:“是谁的?”

  独孤美道:“是我的。”

  粉燕子也大笑,道:“就算他也有我一样的毛病,也绝不会看上你。”

  独孤美道:“可是他若想活下去,就不能让我死在你们手里。”

  粉燕子又转身面对陆小凤,柔声道:“只要你不管我的事,我也一样可以让你活下去。”

  陆小凤没有反应。

  粉燕子又吐口气,道:“叶大少爷,你现在好像已经可以出手了!”

  叶孤鸿道:“好。”

  “好”字出口,剑已出鞘。

  他拔剑的速度也许还比不上西门吹雪,却绝不比别人慢。

  他的出手轻灵、狠毒、辛辣,除了嫡传的武当心法外,至少还融合了另外两家剑法的特长。

  这一剑已是他剑法中的精粹。

  这也是致命的一剑,一击必中,不留后着。

  独孤美张大了嘴,想呼喊,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陆小凤居然真的没有阻拦。

  粉燕子还在笑,笑容却突然冻结。

  一截剑尖忽然从他的心口上露了出来,鲜血飞溅,洒落在他自己眼前。

  这是他自己的血?

  他不信!

  只可惜现在他已不能不信。

  他伸手,想去掏他囊中的暗器,可是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剑尖还在滴着血。叶孤鸿凝视着剑尖的血珠,轻轻的吹落了最后一滴。

  这本是西门吹雪独特的习惯,他每一个动作都学得很像。

  只可惜他不是西门吹雪,绝不是。

  每当杀人后,西门吹雪就会立刻变得说不出的孤独寂寞,说不出的厌倦。

  他吹落他剑尖最后的一滴血,只不过像风雪中的夜归人抖落衣襟上最后的一片雪花。

  他吹的是雪,不是血。

  现在叶孤鸿眼睛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兴奋与激动,就像是正准备冲入风雪中去的征人。

  他吹的是血,不是雪。

  最后一滴血恰巧落在粉燕子的脸上,他脸上的肌肉仿佛还在抽搐,眼珠却已死鱼般凸出,再也看不见那种粉红色的表情。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可怜。

  他一直都很怜悯那些至死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的人,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死不瞑目。

  血已干了,剑已入鞘。

  叶孤鸿忽然转过脸,瞪着独孤美。

  独孤美也在瞪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和惊诧。

  叶孤鸿冷冷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为什么要杀他?”

  独孤美的确想不到,无论谁也想不到。

  叶孤鸿道:“我杀他,只因为他要杀你。”

  独孤美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叶孤鸿道:“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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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独孤美更惊讶,道:“可是你本来……”

  叶孤鸿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本来的确已决心要你死在我剑下。”

  独孤美道:“现在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叶孤鸿道:“因为我现在已知道你不是活人。”

  这句话说得更奇怪,更教人听不懂,独孤美却又反而好像听懂了,长长吐口气,道:“难道你也是山庄里的人?”

  叶孤鸿道:“你想不到?”

  独孤美承认:“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

  叶孤鸿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讥诮的笑意,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当然想不到的,有些人自己做的事,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独孤美也在叹息,道:“山庄里的人,好像都是别人永远想不到的。”

  叶孤鸿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它才能存在。”

  独孤美慢慢的点了点头,忽然改变话题,问道:“你看见过陆小凤出手?”

  叶孤鸿道:“没有。”

  独孤美道:“你知不知道他的武功深浅?”

  叶孤鸿道:“不知道。”

  独孤美道:“对他这个人你知道些什么?”

  叶孤鸿道:“我知道他曾经接住了白云城主的一剑‘天外飞仙’。”

  独孤美道:“可是他现在却已伤在西门吹雪剑下。”

  叶孤鸿道:“我看得出。”

  独孤美道:“现在我再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多加考虑,才能回答。”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一字字接着道:“现在你有没有把握杀了他?”

  叶孤鸿沉默着,眼睛里又露出那种讥诮的笑意,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是西门吹雪。”

  独孤美看着他,也过了很久,才转过脸去看陆小凤。

  陆小凤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们刚才说的,他好像完全听不懂。

  独孤美忽又笑了笑,道:“你刚才并没有出手救我。”

  陆小凤沉默。

  独孤美道:“现在我也不想出手杀你,因为我们没有把握杀你。”

  陆小凤沉默。

  独孤美道:“我们本来素昧平生,互不相识,现在还是如此。”

  陆小凤终于开口,道:“可是我们刚才走的好像还是同一条路。”

  独孤美淡淡道:“世事如白云苍狗,随时随刻都可能有千万种变化,又何况你我?”

  陆小凤道:“有理。”

  独孤美道:“所以现在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最好还是去走你的路。”

  陆小凤道:“不好。”

  独孤美道:“不好?”

  陆小凤道:“因为我走的一定还是刚才那条路,一条死路。”

  独孤美笑了笑,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陆小凤道:“你呢?”

  独孤美道:“我当然有我的路可走。”

  陆小凤道:“什么路?到山庄去的路?”

  独孤美沉下脸,冷冷道:“你既然已听见,又何必再问?”

  陆小凤却偏偏还是要问:“你要去的是什么山庄?”

  独孤美道:“是个你去不得的山庄。”

  陆小凤道:“为什么我去不得?”

  独孤美道:“因为你不是死人。”

  陆小凤道:“那山庄只有死人才去得?”

  独孤美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已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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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独孤美道:“是的。”

  陆小凤笑了:“你们走吧。”他微笑着挥手:“我既不想到死人的山庄去,也不想做死人,只要能活着,多活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他走得居然很洒脱,转眼间就消失在灰白的丛林中。

  直到他的人影消失,独孤美才像是忽然警觉,大声道:“你真的让他走?”

  叶孤鸿冷冷道:“他已经走了。”

  独孤美道:“你不怕他泄漏山庄的秘密?”

  叶孤鸿道:“他知道的秘密并不多,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真的活不了半个时辰。”

  独孤美道:“至少他现在还没有死,还可以在暗中跟着我们去。”

  叶孤鸿道:“我们要到哪里去?”

  独孤美道:“当然是到山庄去。”

  叶孤鸿冷笑道:“你错了,并不是我们要到山庄去,是你要去,你一个人去!”

  独孤美道:“你不去?”

  叶孤鸿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去?”

  独孤美脸色变了。

  叶孤鸿道:“我知道你和山庄有了合约,当然不能杀你,但是我也没有说过要带你去。”

  独孤美的脸已因愤怒恐惧而变形,颤声道:“可是你也应该看得出现在我连一步路都不能走。”

  叶孤鸿冷冷道:“那就是你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突又拔剑,削落一大片树皮,铺在一块比较干燥的泥土上,盘膝坐了下去。

  独孤美恨恨的盯着他,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叶孤鸿悠然道:“我为什么要走?”

  独孤美道:“你是不是在等着看我死?”

  叶孤鸿道:“你可以慢慢的死,我并不着急。”

  他看来不但很悠闲,而且舒服,因为他身上居然还带着块用油纸包着的牛肉,甚至还有瓶酒。

  对一个已在饥渴中挣扎了三十六个时辰的老人来说,牛肉和酒的香气,已不再是诱惑,而是种虐待。

  因为他只能看着,一阵阵香气就像是一根根针,刺激得他全身皮肤都起了战栗。

  浅浅的啜了一口酒,叶孤鸿满意的叹了口气,忽然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在后悔,刚才不该让陆小凤走的,但有件事你却不知道。”

  独孤美正想以谈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立刻问道:“什么事?”

  叶孤鸿道:“我不杀陆小凤,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把握杀他,只不过因为我情愿让他死在西门吹雪的手里。”

  独孤美道:“哦!”

  叶孤鸿傲然道:“现在他若敢再来,我一剑出鞘,就要他血溅五步。”

  独孤美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天下已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也没有人能救得了陆小凤?”

  叶孤鸿道:“绝没有。”

  这三个字刚说完,忽然间,一只手从树枝后伸出来,拿走了他手里的酒。

  他的反应并不慢。

  这只手缩回去的时候,他的人也已到了树后。

  树后却没有人。

  等他再转出来,酒瓶已在独孤美手里,正将最后一滴酒倒入自己的嘴。

  刚才还在树皮上的油纸包牛肉,现在却已不见了。

  叶孤鸿没有再动,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灰白色的丛林,死寂如坟墓。

  连风都没有,树梢却忽然有样东西飘飘落下。

  叶孤鸿拔剑,穿透。

  插在他剑尖上的,竟是刚才包着牛肉的那块油纸。

  独孤美笑了,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叶孤鸿好像完全听不见,脸色却已发青,慢慢的摘下剑尖上的油纸。

  独孤美笑道:“油纸上没有血,你吹什么?”

  叶孤鸿还是听不见,剑光一闪,剑入鞘。

  他却又在那块树皮上坐下来,深深的呼吸了两次,从衣袖里拿出个纸卷,用一根银针钉在身后的树干上,冷冷道:“这就是出林入山的详图,谁有本事,也不妨拿走。”

  然后他还是背着树干,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甚至连眼睛都已闭上,仿佛老僧已入定。

  独孤美笑声也已停顿,睁大了眼睛,盯着树干上的纸卷。

  他知道这就是叶孤鸿用来钓鱼的饵。

  武当本是内家正宗,叶孤鸿四岁时就在武当,内功一定早已登堂入室。

  现在他屏息内视,心神合一,虽然闭着眼睛,可是五十丈方圆内的一针一叶,都休想逃过他的耳目。

  他的饵已安排好了,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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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6-2012 03: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鱼是不是会上钩?

  独孤美的呼吸忽然也停顿,他已看见一只手悄悄的从树后伸出来。

  这只手的动作很轻快,很灵巧,手一伸出,就摸着了树干上的纸卷。

  就在这时,剑光又一闪,如闪电惊虹,只听“夺”的一响,剑尖入木,竟活生生把这只手钉在树上。

  独孤美的脸色变了,叶孤鸿的脸色也变了。

  他没有看见血。

  手不是油纸,怎么会没有血?

  独孤美长长吐出口气,他已看出这只手并没有被剑尖钉住,剑尖却已被这只手夹住。

  用两根手指夹住。

  叶孤鸿铁青的脸忽又发红,满头汗珠滚滚而落,他已用尽全身气力来拔他的剑,这柄剑却像是已被泰山压住,连动都不能动。

  这是谁的手?谁的手指能有如此奇妙的魔力?

  陆小凤!

  当然只有陆小凤。

  笑容又上了独孤美的脸,他微笑着道:“现在你的剑已出鞘,他好像并没有血溅五步。”

  叶孤鸿咬了咬牙,忽然放开手里的剑,擦过树干掠过去。

  陆小凤果然就在树后笑嘻嘻的看着他,手里拿着的正是他的剑——用两根手指捏着剑尖。

  叶孤鸿冷笑道:“我不用剑还是可以杀你。”

  陆小凤微笑道:“但剑是你的,我还是要还给你。”

  叶孤鸿已出手,用的是武当金丝绵掌,夹带着空手入白刃七十二路小擒拿手,五指如钩,力贯指尖。

  谁知陆小凤竟真的把他的剑送过来还给他,用手指捏着剑尖,把剑柄送到他手边。

  他不由自主,伸手一把握住,脸色立刻变了,鲜血一滴滴从指缝间流出。

  陆小凤刚刚送过来的明明是剑柄,他一把握住的却偏偏是剑锋。

  他甚至连陆小凤用的什么动作都没有看出来。

  陆小凤还在笑,道:“这是你的剑,又没有人会抢你的,你何必这么用力?”

  叶孤鸿脸上已全无血色,忽然问道:“西门吹雪使出了几招才刺伤你的?”

  陆小凤道:“一招。”

  叶孤鸿道:“你连他一招都接不住?”

  陆小凤苦笑。

  叶孤鸿道:“当时你是不是已烂醉?”

  陆小凤摇头。

  叶孤鸿又问道:“以你这种身手,竟接不住他一剑?”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看见过他出手,可是在旁边看着的人,永远也无法了解他出手那一剑的速度。”

  叶孤鸿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还在流血,并没有放开剑锋,剑尖上也还在滴着血,一滴,两滴……

  这是他自己的血。

  最后一滴血珠滴下来时,他忽然长叹了口气,将剑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叹息声突然停顿,眼珠突出。

  陆小凤动容道:“我并不想杀你,你这是何苦?”

  叶孤鸿苍白的脸上汗落如雨,喘息也渐渐急促,挣扎着道:“我学剑二十年,自信已无敌天下,本已约好了西门吹雪,端阳正午决战于紫金之巅。”

  陆小凤道:“今年的端阳正午?”

  叶孤鸿点点头,道:“我虽无必胜的把握,自信还可以与他一战,可是今日见到你,我才知道我就算再学二十年,也绝不是他的敌手……”

  说到这里,他就开始不停的咳嗽,可是他的意思陆小凤已明白。

  到时他若不去,当然无颜再见江湖朋友,若是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剑法和西门吹雪相差实在太多。

  陆小凤连西门吹雪的一招都接不住,他却连陆小凤的出手都看不清楚,这其间的距离,已无异是种痛苦的羞辱。

  在他看来,这种羞辱远比妻子被侮更大。

  陆小凤目中已露出怜悯之色,道:“你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死的?”

  叶孤鸿点点头。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走过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叶孤鸿的脸忽然扭曲,眼睛里露出种谁都无法了解的表情,盯着陆小凤。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奇怪的是,他倒下去之后,嘴角又仿佛露出了一丝微笑。

  剑尖已没有血。

  最后一滴血是被风吹干了的。

  人虽已亡,剑却仍在,剑光仍清澈如秋水。

  无论剑上的血是被人吹干的也好,是被秋风吹干了的也好,对于这柄剑都完全没有影响。

  剑无情,人有情。

  所以人亡剑在。

  陆小凤凝视着这柄无情的剑,忍不住长长叹息。

  ——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多情的人,要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一柄无情的剑?

  ——这是不是因为剑的本身,就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看着这把清澈如秋水的剑,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将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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