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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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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雨水淋漓,看不见夜晚暴风骤雨中的香港了。我用手敲表壳,试图消除里面的水
汽。这时浴室里传来一声钝响,歌唱的阿娜突然呼救。我拧开门冲进浴室,隔着透
明花纹的浴帘,但见满身泡沫的阿娜倒在浴缸里挣扎。在阿娜的惊呼声和哗哗水声
中,我听到另一种吱吱乱叫的声音。掀开浴帘一看,浴缸壁上那块松动的护壁脱落
了,露出一个洞口。水丝喷洒下的浴缸里,几个肉溜溜的小东西,在惊恐的阿娜裸
体下面乱窜。我不顾一切地跨进浴缸,抱起湿漉溜滑的阿娜。她用力箍住我的身子,
呜嗯颤抖。我将滑溜溜的阿娜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安慰她几句,
我便跑回浴室。
原来,浴缸里是从壁洞掉下来的,开始长毛的几只小老鼠,肉溜溜的着实可怕。
浴缸里还有掉下的几块护壁,一些碎屑和泡沫。我还真不知道拿这几只懒得不睁眼
的肉溜溜的小老鼠怎么办呢。这时候惊魂未定的阿娜又披着被子跑过来看了。我只
好鼓起勇气,赤手捏住小老鼠的尾巴,强做镇静地一只只扔进马桶,不理睬它们在
水里无助的游窜和尖叫,一狠心按下抽水把手,它们便在旋涡中迅速消失了。望着
仍然发抖的阿娜,我想老鼠是应该有能力从水里逃生的。而在我收拾那几块护壁、
碎屑和泡沫时,我改变了想法,也许它们太小,还没有获得从水里逃生的能力呢。
我教阿娜上床休息,压压惊,她说她得冲洗满是泡沫的身子。没料她突然像个
斗牛士,对我扯起裹在她身上的被子,上面有她身上的水痕和泡沫。但她没力气举
得很高,我也不是一条视野很低,忍不住要冲刺的公牛,我是一个比她高出一头,
视野高阔的男人,没法睁着眼睛却看不见视野内她那颤抖的白嫩胸脯。她说她只冲
洗一会儿,教我接过被子等着。我没有像斗牛士那样对她扯着被褥,因为她也不是
个有蹄有角披满毛发的公牛,她只是个遍体光滑无毛(当然要尊重事实,得除开极
个别的地方),解除了武装的女孩,但我仍然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高高地举起
她的遮羞布。如果要创作这样一幅油画,我不排除用接近新古典主义的方法去表现,
尽管我多半会按照即时的冲动和灵感行事。
我身上阿娜的泡沫气味浓烈,而鼻子边被褥上的泡沫气味更加薰人,扭过头去
也逃不出她的气味。这块巨大的遮羞布足以隔离出两个性别的世界来,因为小空间
范围里的视线受牛顿而不是爱因斯坦的理论的制约,它们不会在现实空间里转弯,
它们也没有得到后爱因斯坦理论的支持,获得某种具有穿透力的特异功能。但在想
象力面前,遮羞布失去了它的威风而显得无能。我感觉到阿娜冲洗完身子,出了浴
缸。她接过我手里的被子,披在身上,又教我帮她托住被子的下摆,免得把被子弄
得更脏。我跟在她后面托住被子下摆,像是伴娘托着新娘婚礼服的裙摆。她走到沙
发前,裹着被子坐下来。我看到自己这副样子站在坐下去的她面前,感到有点尴尬。
她弯手唏嘘肘尖上的伤痕,其实那儿没有破皮,只是皮下几道隐约的血痕。她说她
刚才脚底一滑,摔倒在浴缸里,手肘撞破了壁洞,洞里掉下的小老鼠肉溜溜的,真
是吓掉了她的魂。她埋怨阿强怎么还没买回绷带,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她拉
过我受伤的手指,要站起来去窗口看看。
“ 哎哟! ” 我猛地挣开被她捏紧的受伤的手指,她被摔回沙发里,被褥从她身
上滑落。 “ 哎哟,妈呀! ” 她痛声大叫,在下陷的沙发里捏摩自己的臀部,恼火地
要我帮她检查究竟伤在哪里。我想她摔进沙发里,怎么也不会摔得太厉害吧,而且
我不是存心摔她,她捏得我的痛手指好疼。
看不出她臀部什么地方受了伤,她便要我用手摸。我弯腰在她富有弹性的臀部
上摸了一阵,没有找到受伤的地方。我想也许是她故意撒娇吧,我真的该离开这儿
去机场了,可阿强还没有回来,我的行李在他的的士里呢。阿娜侧起身子,教我用
力按。于是我一只脚跪在沙发上,摸索着用力揿按阿娜柔热的臀部,在我的手指按
到她臀部内侧时,她突然扭开屁股叫哎哟。我想证实她不是撒娇,便跟上去在她臀
部内侧上再用力一按,她真的尖叫着跳起来,逃进了卧室,接着 “ 噗嗵 ” 一声,大
概是扑到了床上。
那么说她真的受了伤,不知是大臀肌而是尾椎骨。一个这么富有弹性的女孩子
的屁股,摔在这么厚的沙发里竟然伤了筋骨,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我不相信关于
女人是容易脆裂的花瓶之类的理论,也许她们的肋骨没有男人的坚硬,但她们的骨
盆远比男人的坚韧,因为它们负托起人类的未来呢。听到阿娜叫我帮忙,我走进卧
室,见她两脚冲我伸开,趴在床中央揉摩自己的大臀内侧,一扯一扯地牵动那儿的
毛发,我便想退出去,因为如果真是伤了筋骨,恐怕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叫医
生。
“ 莫叫医生,莫叫医生! ” 听说我要叫医生,阿娜便惊慌起来。其实我还不知
道香港任何医生或者医院的电话号码,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害怕医生。她叫我帮她按
摩痛处,我走到床边不知所措,告诉她我不会按摩。她说: “ 我可以教你,你别着
急嘛。 ” “ 我着什么急呀,我不着急嘛。 ” “ 那你愣在那儿干嘛,还不上来帮忙。”
我站在床边够不着她,只好脱了鞋上床。她教我怎样给她的痛处按摩,说不要用力
太重,要运足气用双手均匀地轻轻推拿。我骑在她的大腿上,笨拙地给她按摩大臀
内侧,终于弄清楚是伤了她的坐骨。我膝头冰凉,因为我们下面是弄湿的床单。隔
着她柔软的大臀肌,我轻轻按摩她受伤的坐骨,扯动那儿的毛发的时候,她反手用
力掐捏我的大腿,还一边压低声音 “ 哎哟哎哟啊啊啊 ” 地叫唤,配合床上不知什么
地方发出的 “ 吱呀吱呀 ” 声,听来令人发毛。从墙上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穿条湿裤
衩骑在一个裸体女孩身上,伴随肉麻的声音有节奏地摆动,那儿便开始强劲充血,
我闭上了眼睛。冥冥中,透过阿娜的叫唤和窗外风雨声,我隐约听见楼下急促而单
调的汽笛鸣响。
阿娜从我身下 “ 腾 ” 地拱屁股爬起来,将我摔倒在床上。她一只脚从我身上跨
过,突然站在我的上方不走了,对着墙上镜子,捏拿自己的侧腹,问我苗不苗条,
要不要减肥。躺在床上看上面的阿娜,觉得她好像神话里的赤身巨人似的,她两条
大腿像两根擎天柱从我脑袋的两侧耸入高空,在草丛掩抑的天国之门处交合,顶住
两对距离不等,相向的柔软半球,和一个藤条茂密门户满布的圆球,它们仿佛要从
高空滚落下来,砸碎我的头颅。
苗条吗?高耸入云的阿娜问。这种角度看上去透视变化太大,我没法把握她的
体型,从赫然入目的景观背后我找不回对阿娜身材的印象了,找回来的是刚才橱窗
里那个肉色软蚌的巨大意象。我问她怎么那么脆弱,沙发里也能摔伤屁股。她说是
在浴缸里摔伤的。隐约中我又听到急促的汽笛鸣响了。
她突然从我的上方跳下床,跑到客厅沙发前胡乱穿衣裙,一边叫我赶快下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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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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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究竟怎么回事。她教我别磨蹭了: “ 阿强在楼下按喇叭了呢!” 。那么说我可
以上路了,我一骨碌爬起床,进了客厅。她已着上衣裙,开始抬脚扣凉鞋,我看见
她没穿内裤。她一边扣鞋一边问我她的头发是不是很凌乱,裙子扯没扯齐。我扯了
扯自己的 T恤下摆,以便遮掩住那块有泡沫和护壁痕迹的潮湿地方。我如实回答了
她的提问,她便跑进卧室对着镜子整理,然后一阵风似地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走到窗前,外面风雨仍然很大,看不清雨水淋漓的玻璃外面的世界,也听不
到急促的汽笛声了。
即使以慢于自由落体的速度下降,如果不是在电梯里,风会灌进阿娜的身体吹
出神秘的乐音,风还会翻卷起她的裙摆,揭露出她羞于见人的公开秘密,让地面上
所有的人仰起他们尊贵的头颅注视和倾听。那些持基督是女人论的弱势个人和组织
会被激活,奄奄一息的女权主义会乘势东山再起,长饮于九泉的阿香也会回到人间,
只有神经衰弱的女皇为即将失去皇冠上的明珠彻夜难眠。当东方巨龙还在喜马拉雅
山边辽阔的土地上,枕着罗盘沉睡于普天王土烟花绚丽的中央大国的美梦之中,地
方狭窄的西方老牌帝国已坚船利炮,在殖民主义的理想和旗帜之下征杀,将世界领
土基本分割完毕,英俄法西班牙抢占了绝大部分能够抢占到的落后世界的领土。中
华民族的生存空间在这一殖民主义主宰的生存空间大转换中,被残酷地压缩和限制,
民族的未来和发展受制于人,痛失先机。
“ 阿强呢? ” 阿娜拿着几封信和一个包裹走进来, “ 阿强在哪儿? ” “你不是
去接他了吗? ” “ 你刚才听到有人按喇叭了吗? ” 她有点奇怪地问。我点了点头。
于是阿娜一屁股坐进沙发,一边翻看信件,一边骂开了。她先骂阿强究竟搞的什么
鬼,这时候还不回来,是不是碰到了哪只狐狸精。拆开第一封信,她便骂电话公司
长途电话中途中断也算时间收费,拆开第二封,她骂信用卡公司自己才超过期限两
天还账就要算什么利息,第三封,不知为什么她骂李嘉诚出卖香港,最后那封,里
面是一张支票,她喜形于色,说要多接些电话业务。看到我站在窗边望着她发呆,
她便教我脱了 T 恤和裤衩好让她拿去洗。我脱了 T 恤,但不肯脱裤衩,因为身边
没有自己的第二条裤衩。 “ 阿强的你为什么不能穿啊,内裤有弹性,你绷得进的,
能比他大多少哇,你别吓我嘛, ” 她望着我的裤衩前面埋怨道, “ 那儿又湿又脏的
活受罪嘛,我给你弄弄干净。 ” 见我不肯脱裤衩,她起身进厨房,拿一叠餐巾纸,
端一碗清水出来。
她将水碗放到茶几上,拉我到沙发边,自己坐下来,用餐巾纸醮了清水给我擦
洗。见我怕冷水,她便左手四指从前面伸进来,扯起我的裤衩,细心清洗,又用拇
指指甲抠上面的脏迹。那儿受了刺激我便想在这个有限无边的宇宙里究竟有没有外
星人,在多少颗行星上有这种可能,概率真如现代物理学家算出来的那么大吗?距
地球最近的有可能的行星如果精确到五位数,现在距地球究竟是多少光年?如果我
们以超光速追赶历史,当我们追上了老祖宗黄帝,那该是什么时候?我们追上的只
是没有血肉没有生命的虚幻光影吗,甚至没有我们的传统赖以生存的灵魂?那儿开
始充血。如果甚至强力血腥殖民都符合人口动力学的平衡原理,那么受控制有计划
的渗入式移民,便是不可避免的较为平和的人口动力平衡方式,任何人都无法制止
人口的动力平衡。那儿血压升高。中国印度印尼日本等人口高压区,对加拿大俄罗
斯澳大利亚和美国等大面积的人口低压区,形成长远的持续冲击和压力,尽管这种
冲击和压力,目前为财富机遇等流动平衡现象所遮掩。碰到了她冰凉的手指。昏暗
中突然一片闪光接着一个明亮的圆球伴随一个熟悉的声音引导我向上旋转飘升飘升
飘升升入一片无影的空白冰冰冰!
我猛地一跳,带倒了沙发上的阿娜,风顺势掀起她的裙摆。我大一退步,竟撞
翻了茶几上的水碗,凉水泼了她一身,她 “ 啊啊 ” 地嚎叫着窜起身,大骂:“ 扑街!
” 我从自己裤衩里取出冰凉的湿餐巾纸团,捡起水碗,向她赔不是,又从浴室取来
毛巾,让她擦身。她对我骂几句我不懂的广东话,接过毛巾,从衣柜取了睡衣进卧
室,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脱了衣裙,裸着身子对镜揉擦。直到她自己也觉得没有必要
再揉擦的时候,她才住手。接着她披上宽松睡衣,搭上腰带,兴奋地走出卧室,去
关了外面房门。
阿娜拿了茶几上的包裹,坐在沙发扶手上,因为沙发坐垫刚才被弄湿了。她笑
眯眯地要我帮她拆卸,似乎已消了对我的怒气。我拆开包裹纸,里面是个红布包,
打开红布包,里面是彩色纸盒,盒盖上有一个透明塑料糊住的窗口,看得见里面东
西的一部分,读了盒盖上的名称和说明,我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她好像有点脸红
了,解释说是为了打电话时更好地调动自己的情绪,吸引顾客多对话拖延时间。我
问她什么意思。 “ 大陆没有?那就算了, ” 她摇摇头,看到我湿漉漉的裤衩,偷偷
地笑了。她开盒取出那棒子,装上电池,扭开开关,按在自己的嘴边测试。她震动
的嘴唇颤音说: “ 嗯,不错不错。 ” 又将那棒子抵住我的胯骨,麻得我跳了起来。
“ 别紧张, ” 她拉过我的手,将棒子塞进我手里,教我攥紧照她说的那样举着。
她便弯了腰,伸长脖子噘起嘴唇,在震动的棒子上摩擦。她柔软的乳房在宽松的低
领口里晃荡震动,嘴里发出连串颤音,听不清究竟说些什么。她慢慢宽了腰带,解
开睡衣,伸直腰挨近我,合握住我的手,将棒子贴在她的胸沟里揉动,闭眼 “ 哦哦”
呻呤。突然一串响声,只见香火落地,神龛里跳出一只老鼠,窜进了厨房,吓得阿
娜紧紧抱住我。她火热的身体,震动的柔软乳房,使我热血沸腾。我忽然发现,香
火掉落的地方,地毯上开始冒烟,我便挣开她,顺手将棒子塞进她大腿间,跑去拾
起香火,用鞋尖踩灭地毯上的火星,恼火地将香火棒插进松软的香灰里。听见她说:
“ 我去试试看。 ”
回头便见阿娜扶着腿间的棒子,取了壁上的移动电话,梦游似地晃进卧室,上
了床,一边娇声娇气地说我听不懂的粤语,一边将棒子按在大腿根揉动,弄得床上
吱呀作响。我觉得房里很闷,便去开了外面房门。听到卧室里要死不活的声音,我
走到神龛前看冒烟的香火,忍不住颤抖地将插进香灰里的香火棒,一插到底。现在
她又改说我们能够沟通的普通话了,我无法相信那些煽情露骨的淫话出自阿娜之口,
我甚至从来没有听过或读过这么出格的色情语言。我走过去坐进潮湿的沙发,又站
起来在客厅里无头苍蝇似地来回走动。
我去厨房就了水龙头用清水漱口,回到客厅开了电视又把它关上,接着跑进浴
室关了门,褪下裤衩蹲坐在马桶上。但我无法听不见卧室里摧人魂魄的声音,我拉
不出任何东西。我感到荒诞,一边是阿娜性虐待的撩人电话,一边我假模假式地端
坐马桶练气功。我终于憋不住,便出了浴室,到走廊里乱窜。从阴暗走廊那头,过
来一位抱小孩的老太婆,好像要去电梯口。她走近并注意到只穿条裤衩,独自徘徊
的我时,吓得一声不响地扭头往回走,多嗦地开了自己的房门,迅速闪进房里, “
砰 ” 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只好又退回客厅。阿娜还在没完没了地打那要命的色情电话,我走到窗前,
打开一扇窗户。透过密密的雨丝,望着下面车辆穿梭的美丽街道,有一种难以抑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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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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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要往下跳的冲动。想到自己还要赶路,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便恐惧地关上了窗户。
无意中在墙角发现一对哑铃,我喜出望外,得救似地拎了来,运气做平举扩胸运动。
卧室里传来的声音更加疯狂,我觉得自己猿人泰山似地有使不尽的力气。在卧室传
出的越来越疯狂的背景音中,我也平举哑铃越来越不顾一切地做阔胸运动,很快便
破了自己平举阔胸次数的最高记录,我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在做这种运动,因为我
在持续快速地拉开与我以前的最高记录的距离,虽然气喘嘘嘘大汗淋漓,这次我却
像头不可阻拦的红眼公牛。阿娜竭斯底里的声音,现在开始变得断续和乏力了,我
也开始感到艰难沉重。阿娜的声音逐渐微弱,我的手便慢慢低垂下来。当她的声音
消失,我竟无力抬起手臂,虽然血压还没有回落,却只能垂吊双臂攥住哑铃,双脚
被钉住似地,站立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阿娜拎着湿衣裙平静地走出来,望着木雕似的我,会心地微笑。
她捡了沙发上的湿衣物,没吱声地去了洗衣房,不一会,就取回了洗后烘干的衣物。
她从卧室取出一包东西给我,原来是我口袋里的随身物件。我心里一惊,自己几乎
忘记它们了,赶忙拿了自己的衣裤进了浴室。我取出随身物件检查,钱包里的钱分
文不少,机票、护照和护照里面的签证完好,便嘘了一口气。我脱下脏湿的内裤,
洗净拧干,对着镜子,穿上长衣裤。
听到外面有声响,好像阿强回来了,我慌忙用两个尼龙袋分别装了湿内裤和随
身物件,塞进口袋,这才开了浴室的门。 “ 喏,你的绷带!好不容易才买到。 ” 阿
强好像不太高兴,嘴里不住地埋怨和解释。他怪阿娜将车里的钱都拿走了,害得他
加完油就没钱去买绷带了,只好返回来, “ 在按了半天喇叭,也没人答理,停车场
杨老头主动借钱给我,才买这混帐绷带。 ” “ 谁教你胆小,身上不带卡,活该! ”
“ 唉,你大胆,要不怎么会弄丢三张银行卡! ” 阿强嚷道,接着又解释说: “ 暴风
雨里车祸多,老塞车,我去了几家药店,都关了门,最后在一家百货店的药品柜,
才买到这劳什子! ” 望着我受伤的手指,他摇头叹气道: “ 没流血了嘛,要什么绷
带啊?唉,害得我跑得好苦! ”
阿娜骂阿强没良心,抢了绷带给我包扎,并要我留下过夜, “ 明天早晨我们送
你去机场。 ” “ 我的妈,你就别出嗖主意了好不好? ” 阿强不耐烦了。 “ 阿娜,不
麻烦了,谢谢, ” 我很着急, “ 今晚怎么也得去机场,我需要时间熟悉熟悉,我还
从来没去过境外的机场呢,阿强,我们能走了吗? ” 阿强说他得去趟洗手间。他灌
了杯凉开水,进了洗手间。
“ 你瞧,屋里乱七八糟的,我得收拾,就不送你了, ” 阿娜迅速找了笔和一小
片纸,写了个号码塞进我手心,含情脉脉地望着我的眼睛, “ 这是我的BP机号码,
闷了嗑我。 ”
阿强从浴室出来,问阿娜去不去送我。见阿娜无意送我,阿强似乎稍微高兴了
一点。 “ 什么时候了? ” 他拉过我的手,要看手表。我慌忙抽回手,看了看表壳满
布水汽的手表说: “ 一点了。 ” “ 就一点了?……或者,明天去算了? ” 他有点犹
豫了,不过他很快又坚定地说: “ 还是走吧,啊? ” “ 谢谢,快点吧! ” 我说。
阿娜送我们到电梯口。在下降的电梯里,我抬头看上面不可见中的阿娜。
暴风雨停了。路上阿强不停打喝欠,很少说话。我说笑话,他也只皮笑肉不笑,
直到我说 “ 从前有个人的鼻子长在后脑勺 ” ,他才哈哈大笑起来。可是送我到机场
后,他竟要我七十块港币,按他的汇率折成十三美元。 “ 不是说好三十五港币吗,
怎么变成七十了? ” 我不解地问。他一脸不高兴: “ 机场都来过两次了,还去帮你
到处买绷带,绷带的钱还没算进来呢。 ” 我想起摔疼了屁股的阿娜,便给了他三十
五美金,教他留住零钱。他喜出望外地连声道谢,祝我幸运发达,然后长啸一声,
急调了车头,驱车飞驶而去。
已近凌晨两点,机场里面还很热闹,大厅里灯火辉煌,英式制服的武装保安三
五成群地游来荡去。没有电影和媒体渲染的那么恐怖,我甚至觉得比大陆的机场更
有安全感。我决定在机场里面过夜,因为这时候去找旅馆已经没有意义。
我从换汇窗口用两张绿色美元换取了一叠红色港币,然后到两个柜台上用红色
港币换来食品和电话卡。背着旅行包,拖提大小旅行箱,我快步走到公用电话机前,
兴奋地拨电话,按照电话卡上的指示拨,可这种指示十分繁琐。我先拨几个类似发
达发达的数字,话筒里便响起我听不懂的广东话,非常生硬和枯燥。接着是英语,
机器人似的声调,我明白是说如果我选用英语服务,按2。我正想往下按,里面又
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用一种特别冷漠的声调说: “ 如果你选用国语,请按3。”
那口气好像是命令。我准备选用2是因为我不知道还可以选择国语服务,唉,什么
鸟国语,普通话呗。我坚定地按下3,这个冷漠的女人便要我输入我的密码,好像
她是跟我单线联系的特务头子,我则是刚从秘密学校毕业出来的年轻特工。我手指
弹钢琴似地触击了一些键纽,话筒里便发出一连串 “ 哔哔哔哔哔 ” 的简单乐音,然
后这个没有灵魂的女人宣判我还有多少时间多少钱,要我拨我想拨的电话号码。在
金钱和时间都这么有限的生命里,我拨什么电话号码呢?我不会慌张到去拨119,
也没有闷到要去嗑阿娜,于是我跟两边家里通电话,因为美住在她娘家,儿子则两
头跑,这是我干的好事,卖了房子凑路费。我告诉他们我已经出国,安全到了香港,
他们都很高兴,但我说还不知道持单程机票能不能入加拿大海关,他们便急了。我
安慰说,海关看了我的文件和资料后应该会放行的,不行的话我要申诉,申诉不行
我也不会去避难,我宁愿回国从长议计。我又不是将来没有机会出国,虽然国内出
国难于上青天,但我相信自己跟出国有缘分,不要国家跟单位的指标和钱,我凭自
己的本事出国。最后,我没解释完,通话生命就完结了。
我将行李放进一辆行李车,来到一条长椅旁,坐下来吃东西。望着肿大的绷带,
我想起了墙角的垫片。当时还未看实,就被阿强抢去扔了,也许是大家神经过敏,
错认做月经垫片了,也许只是新推出的绷带。我就曾经在恍惚中将一片飘飞的落叶,
错认做受伤飞落的麻雀了。可阿强阿娜他们为什么又觉得好笑呢?我觉得有必要把
这件事情弄弄清楚。
夜已很深,外面有点凉意。墙边还有些上下的士的旅客,我推着行李车走到那
墙角,趁人没注意,拾起那布块就往回走。外面光线不足,厅里人多又太亮,我只
好推车进了洗手间。
我将行李从推车里取出来,放进单元,坐在马桶盖上,小心展开潮湿的布块。
布块上除了斑斑血迹,还沾染了污黑的泥水。经过反复辨认,我终于肯定,这是确
实是一块月经垫片,这种垫片在国内还挺畅销。仔细想想,这事还真有点荒诞,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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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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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小姐的月经垫片,竟沾染了我的血液。肮脏的月经垫片,使我感到心里难受,肚
子也开始不舒服起来。我将垫片晾在手纸盒盖上,揭开马桶盖,扯下几片长手纸垫
在马桶座板上,便扒下裤头坐稳。望着肮脏的月经垫片,我拉不出来,于是我把它
挪到马桶水箱盖上。但我仍然拉不出来,也许,是我不习惯坐式马桶,我是说,坐
在马桶上缺少了蹲着时对腹部的压力,而这种外部压力对蠕动伸缩的直肠相当重要。
于是我屏住气,用力按腹部,将力传送到直肠,驱动直肠的挤压。
我憋得满脸通红,才挤出一节粪便,这节粪便却胀得我的肛门撕裂似地疼痛。
我翘起屁股,发现马桶里除了那节香肠似的粪便,茶色的水里还有好几滴正在渗化
开去的鲜血。我知道自己这很长时间没犯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尽管我一直没弄清楚
究竟是肛裂还是痔疮,不过我曾经对着镜子,发现肛门口上的后侧有小小的裂开的
伤口。我一手压腹,一手摸索着捏压后臀以便抵消粪便对肛门伤口的张力,阻止进
一步撕裂。我呲牙咧嘴,忍住疼痛不叫喊喘息,不发出任何声响,免得被别人听见,
还以为我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从一到五十我已默念了三遍,于是我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哲学命题,这个哲学
命题纠缠了我一辈子,但这种剧痛条件并没有成为我思考的催化剂,我只好选择了
散漫性的关注形式,以垫片为基点联想开去。假设垫片上是小姐的血迹,是小姐预
测月亮将圆,以垫片作堤坝阻挡月经汐潮,那我就要钦佩她的胆识,竟懂得不停出
没的月亮,冥冥中影响着女人的血位涨落和情绪律动,参与人类的演化进程。不过
雨中她流淌鲜血的大腿,却展示了垫片的软弱和人类的无助。经过宇宙漫长的演化
和运动产生出今天这样的人类,这一过程又是多么地惊心动魄,令人后怕。即使想
一想在星球和陨石飞窜,反物质和黑洞四伏,太阳一天天燃净的宇宙中,孤零零的
人类随着人口暴涨,能源趋竭,地心熔岩渐渐冷却的地球漂泊沉浮,也会不寒而栗。
我们从大爆炸的中心来,我们在飞离中心,我们飞向宇宙张力不达的边际,转换进
宇宙缩力场,我们返飞回宇宙的坍塌中心,消于无形,如果我们还有我们(这里我
们得借用佛教的轮回理论),我们将随再爆炸,再坍缩,再爆炸,循环往复地在无
数宇宙中迁移。然而,也许有其它生命种类不断创生和消灭,我们 “ 这个 ” 人类,
却终将消失,永不复回。在人类消失之前,人类注定要从地球迁移出去,不断转换
星球,因为迁徙是人类赖以生存延续的方式,直到再也无处迁移。所以人类游牧、
征杀、殖民、移民和试图征服太空,而太空,正是人类未来的生路。
当再翘起屁股,马桶的水里已满是渗化开来的鲜血,模糊了水底的粪便。一股
臭浪扑鼻而来,我慌忙坐回马桶,将口子掩得一丝不漏。我摇头喘息,这次排泄跟
女人难产似地痛苦。行李挤满了单元,不方便行动,我好不容易才从小旅行箱里取
出小说第一章的手稿,边看边思考,以便转移注意力,减轻排泄时肛门胀裂的疼痛。
直到发现双脚麻木,觉得肚子里也再没有什么可以排泄,才收了手稿,试着不弄疼
裂口,擦干净肛门上的鲜血和排泄物。我轻敲麻木的双腿,试了好几次,才艰难地
站起来,放下马桶盖冲水。
我将行李放回推车,捏垫片出了蹲位单元,正碰见一个清瘦的男子从外面进来。
他发现我手中血迹斑斑的月经垫片,便瞳孔放光。见我吓瞪着他,他才不好意思地
做个鬼脸,径往立式小便池走去。他在便池前寒战似地颤抖,高高的尿柱散珠般乱
洒在池外墙壁上,溅湿了他的裤鞋。我将垫片扔垃圾箱,迅速出了洗手间。
我推车在大厅转悠,查看了航班时刻显示牌,费一番周折,终于找到我那次航
班的入口。只是时辰未到,还没有进那门的份儿。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
国内火车站候车,可以买票进候车室里的录像厅,看乱七八糟的武打片跟删剪过的
二级色情片来消磨时间。可这里面没什么录像厅,只是在一个书摊后面的小间里,
有一台彩电。那小间好像是临时搭出来的,里面坐着一个女孩,正津津有味地读书。
一个读书女孩。读书女孩形象使我感到清新。女孩好像沉浸在书里面,却又好
像随时可以放下书本跟你搭话。她留着齐整的刘海,白衬衣,蓝背带裙,有点像学
生。书摊前有两三个旅客在静静地翻书。我感到很兴奋,便掏了速写本和速写钢笔,
以读书女孩形象为重点,迅速画下这一情景。我觉得这幅画比较满意,读书女孩的
形象画出了我的感觉,而且画面很优美,虚实得体,繁简有致,活泼轻快的细线条
和几根凝重的粗线条搭配和谐,很有韵律。
我推车走到书摊前,并不是因为我想知道女孩究竟在读什么书,这倒是我最不
愿意知道的。我来到书摊是因为我没有地方打发时间,而这里有书报杂志和电视。
对于这样一个清纯的读书女孩形象,我不知道那该是本什么书,我觉得还是不确定
究竟是什么书好,无论是《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个孤独者的漫步》,《词语》,
还是《红楼梦》,或者《普通物理》,都限定了想象而有损形象的内涵。我也没有
强调书的价值,把她手里的平装本改画成精装本,只希望那是一本值得她读的书。
电视里正播放MTV节目,是梦丹娜的《物质女孩》,她一身红裙像一朵燃烧的
火焰。她被身边的一群男人呵护,众星拱月,那现实疯狂的物质女孩形象与读书女
孩形象,看上去大相径庭,但我仍然喜欢听她的歌,喜欢她磁性的歌喉。我一面翻
书,一面看梦丹娜怎样表演。我听过这首歌,但想知道她是怎样用画面来演绎的。
读书女孩像一尊雕塑,只是脸上偶尔露出一丝笑容。
书摊上无聊的小说中,有几本在大陆也很流行,只是版本不同,那是让人满足
英雄情结和浪漫情怀,消愁解闷打发时间的。报架上的报纸每份厚厚一叠,不像大
陆一份报纸才那么一两张。报架顶端的《明报》头版大字标题: “ 九七恐慌移民潮
更劲 ” 。顺手翻阅一份杂志,里面到处是香港电影明星和歌星的性感照片与绯闻。
有篇文章醉心渲染某某富可帝国的影视歌三栖明星,席间放屁惊动四座,竟因此赢
得上届香港小姐某某芳心,双方拍拖数月,女方腹内已有 BB ,他却不认账,翻脸
分手,现正被女方告上法院,要分他财产。整本杂志掺了将近一半的广告,什么 “
三八阔口,北妹按摩 ” , “ 销魂温柔乡 ” ,什么 “ 美女如云,淫心似波 ” ,“辣女
倾偈,听到出火 ” ,很多广告都配有挑情裸照,只是没有看到阿娜的照片。
书摊旁还有两位旅客。一位戴高度近视眼镜,看上去有点斯文,在翻一套两本
的武侠小说,他抬头望了望读书女孩,最后看了看价格,便放下书无声地走了。另
一位是中年妇女,一个劲地浏览时装和减肥杂志,旁若无人。这时,过来一位穿耶
鲁大学运动服的年轻小伙,他没去看电视里的戴安娜(现在正播放 “ 戴安娜公主 ”
专辑),而是盯着读书女孩,走到摊前他才注意到我,便慌忙去翻杂志,拣了本英
文《时代》杂志乱翻,眼睛却不时溜向那女孩。我只当没看见,便拣了本声称揭露
大陆黑暗的杂志看。在我眼睛的余光里,他悄悄换了本英文《花花公子》,一面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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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一面翻看杂志里口交和交媾的彩照,身子微微波动。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升
起,我觉得他亵渎了一个清纯的读书女孩形象。他的举止也引起了旁边那位中年女
人的注意,她对我会心地笑了笑,摇摇头。看到他的举止越来越不象样,我气得正
要发作,只见他两眼发直表情僵木,然后浑身抽搐了一阵,突然扔下杂志,掉头往
洗手间走去。
那女孩仍一动不动地看书,好像被书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旁边中年女人斜睨着那小伙,直到他进了洗手间,才收回视线,抿噘起嘴巴,
望着手里的减肥杂志摇头微笑。电视里戴安娜也微笑地望着前方,她虹膜与下眼帘
间的一线眼白,泛出幽幽蓝光。现在她用手挡住一边脸,在无数照相机此起彼伏的
闪光中逃窜。我不想看见她这种落魄的样子,便又浏览手中的杂志,里面有在大陆
几乎不能读到的关于太子党横行海内外,损公肥私,贩卖军火,大洗黑钱的详细报
道,有党内权力倾轧揭秘,党政以权谋私,贪污腐化,行贿受贿,道德堕落,欺压
平民的桩桩事实,有震惊中外的 “ 六.四” 血案真相回顾,有后 “ 九七 ” 香港展望,
后邓时代中国预测,还有出卖全世界海外华人的,关于获得外国国籍即被取消中国
国籍的政策制定内幕,读得我心情沉重。电视里开始播放 “ 大陆偷渡潮 ” 专题报道,
大批偷渡者付出高昂代价,忍受难以想像的痛苦和折磨,冒着生命危险从陆路偷渡
俄国,从海路偷渡香港台湾澳门,从海空两路偷渡日本欧洲美国加拿大新西兰和澳
大利亚,偷渡过程的磨难和死亡情景,实在惨不忍睹,刻骨铭心,使我沉重的心情
更加沉重。只有唯美雕塑般的读书女孩,让我从现实的丑恶与重压中摆脱出来。
见那中年女人掏钱准备买书,我慌忙放下手中的杂志,推车转身走开,去坐到
一把看不见那书摊的长椅上,因为我希望,安静的读书女孩形象永恒。
坐在长椅上,倦意一阵阵袭来,弄得我喝欠连天。环顾大厅,旅客中大半是外
国人,在现实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外国人呢。厅内一些长椅上,也有人躺卧
休息,于是我决定今晚就睡在这把长椅上了。我从密码箱取出小闹钟,拨好响铃,
以便早点把自己闹醒,从容地赶早晨十点一刻的航班。我又从大旅行箱里取出长衣
裤,加在身上御寒,然后用一条单车号码锁链,圈锁住旅行箱包的提手和背带,拿
密码箱作枕头,躺在长椅上休息。大厅里武装保安三五成群,倒给我一种安全感。
想起香港电影里那些血性厮杀和重型武器及炸弹的破坏,加起来应该早已将现实中
的香港毁灭殆尽了,想到这里,我觉得好笑。
躺在长椅上,望着晃来荡去的武装保安,我想起了那次逃亡。那年六月,全国
许多交通站点和要道,都布满密探和武装检查人员,那天在出入口被突然封锁的车
站大厅,我靠不断移动地方,佯装在长椅上瞌睡,竟然躲过了他们的搜查,我背包
里,还有几个重要胶卷和一本日记呢,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险。那次逃亡,长途汽
车在中途塞车,移移停停,晚上卡在一个远离城市和村庄的山沟,铁道旁泥水污浊,
臭气熏天,空气里吸血蚊蝇密密麻麻,营营嗡嗡,往旅客身上乱叮。我穿短衣短裤,
在车里依然闷热得透不过气来。于是我跟几个旅客爬上车顶休息。几天没有睡觉了,
我疲倦得睁不开眼睛,吸血蚊蝇却劈头盖脑,挥之不去,折磨得我痛痒难当,无法
入睡。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道路才开始疏通,而我的手脚和脸上,早已布满红肿叮
斑,甚至短袖衣裤里面的皮肤,也星斑点点。那次逃亡,把在家里等我的美,急得
不知所措。回家后我大病一场,见了阎罗王一面,但他老人家不肯收留我。
枕着又凉又硬的密码箱无法入梦,我又从大箱里取出美给我编织的柔软毛衣,
垫在密码箱上,闭上了眼睛。
牵着美的手,我们走过栅栏,爬上阴暗中的平台,在平台上我们开始爬悬梯,
悬梯顶端有一方天窗,透出眩目的天光,我们爬呀爬,爬呀爬……。
“ 你这样是过不了关的! ” 研究生科陈科长攥着逼我写出的交代,气得浑身发
抖。
“ 我实在没什么可交代的, ” 每次逼我写交代,我都只写到一寸长,就是说什
么也不交代。望着发抖的陈科长,我正气凛然。
“ 拉下地狱! ” 陈科长气急败坏,按响铃声,两名凶狠校警从门外冲进来,抓
住我双臂往外拖。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握有生杀大权,我挣扎着骂道:
“ 该下地狱的是你们! ”
我睁开眼睛,发现两个武装警察在讯问我,一个黑发华人,一个金发白人,那
金发警察还摇晃着我的手臂。我感到某种恐惧。他们被铃声闹慌了手脚。我忽然想
起,原来是我口袋里的闹钟铃响,于是我迅速掏出闹钟,准备关响铃。
金发突然拔枪对准我的脑袋,用英语吼道: “ 不许动! ”
我立刻一动不动地保持这种姿势,脑子里却给这座活雕塑取了个名字:《恼人
时刻》。这黑色幽默让我感到好笑,但望着对准鼻梁的枪口黑洞,我不由得倒抽了
一口凉气。
金发示意黑发夺过我手里的闹钟。我主动将闹钟递给黑发,他小心翼翼取出电
池,终止了铃声,又翻来覆去地研究闹钟,将钟身从透明有机表壳里取出来,扯下
调节时间和响铃的把手,卸下表面上所有的指针,但无法扳开钟身检查里面。我终
于明白,原来是场误会,他们以为这是枚定时炸弹了。我松了口气,嘿嘿地笑起来,
要去拍黑发的肩膀。
“ 不许动,举起手来! ” 金发嘶声吼道,将枪口指向了我的太阳穴。
我不动,但也拒不举手,我痛恨那种姿势。是他们误会了,要向我道歉才对。
我对金发说,我拨上闹钟响铃是为了闹醒自己,以便赶十点一刻的班机。金发不信
我的解释,见我不举手,正想发作,黑发叫他镇静,说那不像炸弹。
金发不信,他用嘎嘎乱响的对讲机,迅速叫来一名戴手套面罩和防护胸罩的华
人炸弹专家。专家确认不是炸弹,笑金发被爱尔兰共和军吓晕了头。金发这才不好
意思地收了枪,不住向我道歉。黑发解释说,金发刚调到香港,他把这里当成伦敦
了。
那专家修好闹钟,取出电池,一起还给我,告诉我机场里闹钟不能装电池。金
发一面道歉,一面检查我的身份证件和机票,感谢我的合作。阿弥陀佛,我巴不得
他们快走。在金发不住的道歉声中,他们终于走了。
虽然已没人围观,大厅里旅客异样的目光,还是让我感到不安。绕过厅柱,不
见了书店里那位读书女孩,代替她的是个干瘪老头,正跟顾客做生意。我感到一种
莫名的失望和悲凉。
完成洗漱和吃喝拉撒,我从推车里取出行李,到自己航班候机室入口排队,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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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检查和验票。他们拆卸出我密码箱里的防盗电池,放进箱盖的夹盒里。他们列行
公事地查验了我的护照、签证、黄皮书和机票,收验了我的旅行包和大箱。我留下
密码箱随身携带。他们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因为单程机票而不准我上飞机。
这个候机室里旅客很多,主要是东亚和欧美人士,看上去举止比较文明,衣着
舒适大方,精神面貌也很焕发,富有生气。候机室的大窗玻璃,像一幅巨画,透显
出香港风雨欲来的瑰丽市景。港湾边,红白相间昆虫捕网似的风向标筒随风飘扬,
与机场边一栋建筑物上飞扬的米字旗交相辉映。各国飞机在机场上滑行,起飞和降
落。近处,地勤人员行走匆匆,各种地勤车辆交叉穿梭,从左边开过来一串相扣的
行李车,蛇似地穿过各种障碍,消失进机场右边的建筑物里。
随登机的人流上了飞机。座位不靠窗,有点遗憾。前舱电视机里,正用英语讲
解安全带和氧气口罩的使用常识。我从前座靠背的网袋里,取出那套英日文并用的
相关资料,想看看跟国内航班上的有什么不同。
一个气喘嘘嘘的女声跟我说日语,便见到一双女人的大腿,呈现在白色短裙和
丝袜之间。抬头一看,是位皮肤白皙的中年日本女人,富有弹性的乳房随喘气起伏。
她鼻尖冒汗,对我欠身点头,别在领口的金钩,吊住一个长条,在衣内乳沟里晃动。
我赶忙出座让路。她鼓捣一阵,仍不能将背包塞进行李盒。 “ 能帮你吗? ” 我用英
语问。她一手顶住背包,回头微笑地点了点头。我从她后面用双手塞包,试了几种
角度,都没能塞进,便有点慌了。我发现是背包里那鼓鼓的东西碍事,我问她能不
把那东西取出来。她竟脸红了,弄得我莫明其妙。既然她不愿取出来,我便由她去
了,我将背包放在她的小桌上,回到自己的座位。
“ 谢谢啦,你不是日本人吧?你是中国人?台湾人,香港人,还是大陆人? ”
她连珠炮似地问我,像是为了镇定下来。 “ 我是大陆人,你去过大陆吗? ” “ 只到
过香港,我不敢去大陆。 ” 我问: “ 为什么? ” 她不回答,耸耸肩,问我: “你懂
日语吗? ” 我笑着用四个指头向她招手,说了声: “ 沙约拉娜!” 她竟高兴得地叫
起来,叽哩呱啦一通日语。当她终于弄明白我不懂日语,便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
同时对我不懂日语感到惊讶。
她从胸沟取出长条,小心展开,原来是一柄印有樱花画的折扇。她左手晃悠晃
悠地扇扇,潮润的樱花香味一拨拨飘过来,我无法阅读手里的资料。从她桌上的背
包,摇动的折扇,和起伏的胸脯形成的空隙,透过机窗,可以看见港湾停泊和航行
的大小船只,劲风里蓝绿水面竞逐的白色浪花,低空飞翔的蓝白海鸥,依山旁水的
城市建筑和天上滚滚翻卷的乌云。那红白相间的风向标筒直挺挺地,在与地面平行
的平面里,以标杆为轴随风变换方向。
见她扇得更起劲了,我便在桌面上用指头模拟弹奏《追捕》主题曲。在我无休
止的弹奏中,她终于停止了扇动,将折扇放在桌上,解开背包,取出一个长条黄布
包,起身迅速塞进架上行李盒。我知道正是那东西碍事。我继续敲击想象中的琴键。
“ 你能帮我吗? ” 她笑眯眯地问。 “ 当然, ” 我迅速起身,把她的笨重背包,塞进
了行李盒。
我无意中发现,那折扇上樱花和落款之间的绿叶丛中,有一根叶茎别扭,它不
支撑任何一片绿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画成那样。我假装弯腰在自己小腿上搔痒,
脸凑近桌上折扇,定睛细辨,看出那叶茎竟是一行极小的毛笔汉字草书,反光中才
知道是后来加写在上面的,与深色背景混和在一起,极难辩认。我眼力超群,但还
是费很大劲才模糊辨别出来,好像是 “ 春野芳子,岛田津茂 ” 。这只有两三秒钟的
功夫,她没有发现我举动异样。我直起腰按上行李盒盖,坐回自己的坐位。
在原来被背包挡住的画面里,竟然停泊着一艘庞大的战舰,几只海鸥盘旋在舰
首米字旗上方,舰艇上几个雷达天线在慢慢转动,斜角甲板上走动着一些英国海军
士兵。我在候机室里的时候还没有看到这艘战舰呢,那么说它刚泊来不久。
她又从桌上拿起折扇,没完没了地扇起来,一浪浪樱花香味搅得我无法静心。
我突然失口叫道: “ 春野芳子! ” “ 你说什么? ” 她茫然地问我。 “ 你叫春野芳子?
” “ 你说我叫什么? ” 她放下折扇,皱起眉头。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竟将 “ 春野芳子 ” 用汉语拼音发音了。我不懂日语,
但知道日语里的汉字不能按普通话发音。于是我陶出钢笔,准备写在资料纸上。她
赶忙向我伸出左手,要我写在上面。我小心翼翼地写,生怕笔尖刺痛了她。她微微
噘起嘴巴,气声 “ 哦哦 ” 。不一会,她的手心就出现了 “ 春野芳子 ” 几个汉字。
“ 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是我的本名呀, ” 她看看手心的 “ 春野芳子”
,又看看我,满脸惊讶。我没有回答,得意自己的眼力和判断力。那么,岛田津茂
又是谁呢? “ 你会算命? ” 春野芳子惊喜地问道。 “ 不会, ” 我微笑着摇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会看脸相? ” “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 ” 看她满怀希望,
我产生了某种内疚。
从春野芳子起伏的胸脯上面望窗外,只见狂风呼啸,乌云滚滚。看看手表,已
到了快要起飞的时间,于是我开始系安全带。春野芳子见我动作笨拙,便凑过来,
很利索地帮我系好了安全带,我只好向她表示感谢。 “ 那你一定会看手相, ” 她趁
机向我伸出左手,手心 “ 春野芳子 ” 的墨迹被汗水渗化了开来。
喇叭里一个女声用日本英语通知,由于天气原因,起飞推迟。
春野芳子似乎认定我能够看手相,坚持要我给她看。我想告诉她,我是怎么知
道她的名字的,但看到她坚持而满怀希望的神情,我沉默了。这时,外面下起了瓢
泼大雨。想到起飞推迟,又有漫长旅程的时间不知如何打发,便想,幽默点又有什
么关系呢,何必太认真呢。玩玩手相游戏,正好消磨时间,也可以检验检验我的悟
性和想象力(我至少浏览过几本手相书)。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装出一本正经的样
子,告诉她男左女右,教她回座位伸出右手。看她兴奋而天真的样子,与她年纪不
太相称,我觉得有趣。
我左手托捏春野芳子的右手背,开始若有其事地给她看手相。我用右手指轻轻
触摸她的手掌,觉得她手心虽然皱纹较多,但皮肤依然细腻。她的拇指球、小指球
和手指根多肉,富有弹性,掌心微热潮湿,散发出一股微妙气味。她没有手茧,指
甲留得很长,倒是右手中指指甲留得极短,修剪打磨得溜光。我一面观察和触摸她
潮热的手掌,一面就掌上纹路瞎扯谈。稍微捏合她的手掌,我发现她折沟很深的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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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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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线,从拇指球根呈弧形伸展,到达食指和拇指之间后,与浅浅的断续延伸的智慧
线交汇,流出了掌面。扮直她的手掌,那浅而多叉的感情线,从小指球中部延伸到
中指跟处,与断成几节的命运线相交后突然消失了。逆曲她的手掌,掌面便变得红
白分明,原来透红多肉的地方变得苍白,原来晦暗的指关节折皱和感情线,透显出
了皮下充盈的血河,与指丫根处三个椭圆形红色肉丘辉映。再弯曲她小手指,发现
掌侧指根与感情线之间有两道折痕,一道深而明显,一道隐约难辨,我想说她有一
个男儿,到嘴边,却说成了一个女儿。
春野芳子惊讶得叫起来,说她的确有一个女儿,已经工作了,她眼里闪过一丝
光亮。真侥幸,刚才没说是个男儿。猜中她有一个女儿,算是手相游戏的好开头。
既然她女儿已经工作,那么她也该有四十来岁了,尽管她看上去年轻得多,身上有
一股压抑不住的生命冲动。我抛足年龄,说她今年快四十四了。她睁大眼睛望着我,
半晌才说: “ 你说得真准,我今年虚岁四十四呢,满四十三。 ” 我觉得自己已经推
猜出了她的秘密朋友,为了证实这一大胆猜测,我煞有介事地摸索她的感情线,告
诉她我知道有个人待她们母女很好。她有点害羞了,扭捏起来。我掏出钢笔,在她
右手掌写下 “ 岛田津茂 ” 几个汉字。她看着手心的 “ 岛田津茂 ” ,脸红地低声问:
“ 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 我不回答,只分析说岛田津茂工作勤奋,心
地善良。我摸索她的命运线和感情线,故作神秘地说,你丈夫的故事一言难尽,唉,
就别提了。说起她丈夫,她便露出悲愤的目光,望向窗外。
外面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机场上没有飞机滑行、起飞和降落。她抹嘴唇,发
现下嘴唇被咬出了血,便将它卷进嘴里吸吮。我觉得有点不妙,便不做声了。但她
终于忍不住,向我滔滔诉说起来,还不时翻阅那本袖珍日英双解词典。原来,她丈
夫是货运司机,因酗酒出过几次车祸,被几家公司开除过,吊销过驾照,甚至还因
此坐过牢。后来他自接业务,但生意不景,他便破罐破摔,嫖赌酗酒,不务正业,
还经常虐待她们母女。女儿被逼中途缀学,进了一家脱衣酒吧。他更无所顾忌,甚
至带酒鬼们回家胡闹。她不得不偷偷带女儿租住到东京另外一个区域……。
喇叭传来嗲声嗲气的日本英语,预告飞机即将起飞,要大家系好安全带。窗外
暴风雨已经停息,天空乌云变得稀疏。春野芳子打住话题,摇摇头,叹了口气,迅
速系好安全带。飞机开始在跑道兜圈滑行,滑翔,然后起飞。
失重赋予上升的视觉冲击一种刺激的感觉,疏朗地飘浮在空中的朵朵云彩迅速
下滑。从春野芳子丰满胸脯的上方,透过明净的机窗玻璃向下眺望,雨后高能见度
的空气里,白里透蓝的云朵逐渐放慢了下滑的速度,滞浮聚集在渐远的蓝色相中喧
嚣的香港市区、红绿镶拼的岛屿和点缀着浪花海鸥与风帆的碧水上面,使我不知究
竟是正远离,还是进入一种凄美的梦境,既陌生又熟悉。
飞机爬高,穿过云层,便航行在云波万顷,明亮耀眼的大气云层上。透过机窗
口朝西北方向往下眺望,浓厚的云雾笼罩大陆,看不见冰雪封顶的喜马拉雅山,泥
沙滚滚的黄土高坡,风沙连天的西北大荒漠,偶露峥嵘的群山五岳,间时泛滥的长
江黄河与泥水冲涮的山川平原了,浮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意象──计划中悬挂
在大陆头顶浩浩渺渺的高峡平湖和横空出世的三峡大坝。远处,一架喷气式飞机从
东北方向斜飞过来,拖着一股长蛇似的浓烟,像一枚飞行中有自己明确攻击目标的
阴毒导弹。
阳光漫进机窗,点亮了机舱里的空间,春野芳子还要我看手相。我突然失去了
看手相的兴趣,便轻推开她的手掌,说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我望着窗外那
架喷气式飞机发呆,春野芳子在我耳边唠叨她目前的处境,让我将日语发音的 “ 岛
田津茂 ” 听得发腻。我悄悄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三峡大坝决堤的噩梦惊醒。睁开眼,见我左手紧攥座位桌
缘,一个堆放食物的盘子将近一半伸出了桌面。旁边没有了春野芳子,她桌上的盘
子里,有残剩的食物和小半瓶日本月桂酒。我桌上的食物,大概是她帮我要的。地
下有几块食物,可能是我做梦时弄丢的,我想把它们捡拾起来。
“ 请让让, ” 春野芳子呼吸紊乱,那双白晰大腿,呈现在白色裙、袜之间,有
点神经质的手,握着那个黄布包。我缩腿让路,琢磨她拿着个黄布包去了哪里,也
许是洗手间,莫非……。
春野芳子的一条柔软大腿,磨过我双膝,她微拱白短裙的臀部,占据了我的视
野。一股和着樱花香味逸出的浓郁女人气味,扑面而来。离我眼睛太近,她那薄薄
的白色超短裙变得半透明,掩遮不住她未穿内裤依然丰满的白晰臀部。忽然她脚下
一滑, “ 嗵 ” 地坐在我身上,接着她的布包从我膝头滚落,那东西软中带硬,富有
弹性。她似乎乱了手脚,狠弯了腰,低头慌张捡拾,但好像有点不方便。她是踩着
我梦中弄丢的食物摔倒的,所以我说了声 “ 对不起 ” 。她伸直腰,回头直勾勾地望
我,嘴里喷出令人作呕的发酵酒味。她后移身体,将背贴紧我的胸腹,头发撩拂我
的面颊。她性感的身体像一团滚烫的火焰,她头发的浓烈香味,充满我的肺腑。她
又弯腰捡拾,超短裙翻起来,火热的大腿和臀部,坐压在我的大腿和小腹,不住扭
动,碾磨我下身。我感到纳闷,怎么要捡这么久啊?别过脑袋往下一看,那布包打
开在地,里面正是阿娜用过的那种东西。我的心便 “ 砰砰” 跳起来。她滚烫的律动
把我那儿点燃了, “ 喀刺 ” ,我裤头拉链挤开条缝,利剑出鞘。 “ shit! ” 我忽然
记起,因内裤未干,自己也没穿裤衩呢。这样,她便更起劲了,我却快要把持不住,
心脑浑浊,痛恨坚强与软弱的道德辩说。 “ 你到底捡到了没有?” 我咬紧牙关。她
全身抽搐,双手发抖,好不容易才捡上来,已是个封好的黄布包了。她站起身,回
头笑望出头鸟,摇晃着身子回到自己的座位。我慌忙从裤头扯出衬衣下摆,去了洗
手间,回来,已是封闭的鸟窝。
“ 喝点酒吧, ” 春野芳子递过那只酒瓶,喝剩的月桂酒在瓶底晃荡,透过明净
的机窗,放射出绿莹莹的光芒。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神色。
在反复推脱中,我手里竟捏着了那只酒瓶,我愣了。她退到机窗边,竟像个小女孩,
在座位上缩拢双手双脚,用有点醉意的眼睛,嘻笑地望着我,她那儿袒露在阴影中,
有点模糊。她的确没穿内裤,那里刮得空白,里面却好像有点红肿。我不敢多看,
慌忙咕噜噜喝一口酒,退给她酒瓶。喝得太急,我忍住咳嗽,但肯定涨红了脸。她
带着 “ 瞧我的 ” 那种神色,张开大嘴,吞下长长的瓶颈,将剩余的酒往喉咙里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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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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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喉管一鼓一鼓,仿佛看得见酒水在她的喉管里激射,冲进了她的胃里。她醉眼望
我,意犹未尽地拿空酒瓶在嘴里做吞吐运动。她将瓶颈插得那么深,仿佛瓶嘴抵过
了小舌,伸进了她的喉管。做着吞吐运动,她要呕吐了,眼里憋出了泪水。
见空姐过来收拾餐盘,春野芳子慌忙撂下双腿,从嘴里拔出酒瓶。我赶紧捡拾
起掉在地下的食物,搁在盘子里,自己拿了块卷起来的大饭团。空姐收拾走后,春
野芳子对我瞪眼做鬼脸。我不知道这饭团怎么个叫法,她告诉我叫寿司。原来这就
是寿司,香味怪怪的,不合我的胃口,我只好拿出在学校咽馒头的勇气去咀嚼。
“ 瞧,那是台湾吗? ” 她向我招手,指着机窗下面的某个地方。不知什么时候
飞机钻到大气云层的下面飞行了,从窗口可以看到灰蓝色的海面。我解开安全带站
起来,看见了升起在海面的一座玩具般的岛屿,和它四周几十座芝麻似的小岛。我
想应该是台湾吧,跟地图上的形状相似,而且根据时间判断,也应该还没有到达日
本。 “ 对,这就是台湾, ” 我肯定地说, “ 你没见过台湾吗? ” 她说没见过台湾,
来香港时乘坐这条航线,但飞行在大气云层的上面,看不见海面和岛屿。她说她倒
常听一个老兵提起台湾, “ 那老兵是二战前日本驻台湾的军官。 ”
听她提起二战时的日本,我忍不住心头冒火,也不知道该不该找她发泄。做为
一名战后出生的日本百姓,她应不应该为二战时日本的罪行负责呢?她究竟负有多
大责任,应该得到多少报应呢?难道她可以不负任何责任,而让时间来清洗血迹斑
斑的历史吗?她认识到日本的罪行并为之反省了吗?她试图遏止日本军国主义的发
展了吗?想着想着,我便激动起来,无法冷静思考了。我问她如何看待二战时的日
本。她显得为难,不安地皱了皱眉头,咬着嘴唇摇摇头说: “ 对不起,我……不想
谈论这个问题。 ” 她拢起双手,望向海面上旋转的台湾。
看着旋转中的台湾,我回想起了千百年来的中日关系:大唐,沿海骚扰,北洋
水师,八国联军,东北三省,南京大屠杀,核保护,自卫队军费开支。我嚼寿司嚼
得快要作呕了,便将它扔进塑料袋,塞进前面的网袋里。一阵倦意袭来,我系上安
全带,放低座位,舒适地靠在上面。闭上眼睛,我就想起了仓惶逃命重庆和台湾的
蒋介石,抗日壮大赶走国民党发动文革的毛泽东,想起了天安门广场,台湾海峡,
窝里斗,外强中干。我还听到远古陵墓里黄人的先祖,黑暗中为自己的后裔自相残
杀而哭泣。
“ 喂,醒来吧, ” 春野芳子轻轻摇醒我, “ 我们到东京了!” 机内乘客鱼贯而
出,进入连接机场主建筑的通道。在东京蔚蓝天空的映衬下,春野芳子逆光面孔的
最暗处,紫色调里泛出一种撩人的灰蒙。她说希望能在东京给我当导游。我帮她从
架上取出行李,告诉她我只在东京转机。她有点失望,轻声地告诉我她的手机号码。
“ 记住,嗑我, ” 她捏了捏我的手,摇一摇。我默念几遍号码,点了点头。我把他
们名字的秘密告诉了她。她从乳沟里陶出折扇,抡开来,终于找到隐匿在画里的他
们的名字,惊喜得涨红了脸,用一对捏米拳捶我,直到空姐过来,将我们请出机舱。
这趟班机晚点半小时,害得我跟着一位厚嘴唇服务小姐,在迷宫似的机场通道
里狂奔,才赶上了等我起飞的加航班机。我进入飞机,机门就关闭了,连接机门的
活动通道也迅速退开。我气喘嘘嘘,但是很高兴,没有错过这趟班机,而且座位临
窗,旁边是个空位,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几个穿制服的日本人在机场里活动,看得出工作时的那股认真劲儿。蔚蓝的天
空,映衬得飘扬在机场上空的太阳旗格外刺眼。我感慨战后日本的崛起,中日战后
不同的命运。可是父亲说,日本人看上去神情专注,眼里总有股气,那是因为他们
狗急,他们害怕海底黑暗中冰冷的旋涡,害怕地震,害怕火山,害怕核爆破,他们
甚至害怕海水消失,岛屿化作旷野中突兀的山柱。
飞机开始滑行,起飞,在失重的感觉中进入蔚蓝天空。太阳旗逐渐埋没在东京
那一片越来越模糊的灰色里,东京湾也变得要流开来似的,不远处变换角度的富士
山顶,在旋动的群山呵护中,象一把雪亮的刺刀,闪着寒光。窗外机翼开始遮拦了
雪光闪烁的富士山顶,机下的群岛像水面漂浮的发泡的仙鹤尸体,渐渐远移,消融
在蓝蓝的海天里。
空中小姐喷香的头发飘垂下来,在日光中闪烁着金色光芒。她问我要红酒还是
要白酒,我还真没了主张。她微笑的嘴唇是红色的,于是我选择了红酒。她介绍说,
这种红葡萄酒是加拿大黄金马蹄湖岸的特产。这种红葡萄酒使我想起那次醉酒乘车。
我试着抿了一点儿,便不得不眯一阵子眼睛,这酒好像渗入了我口腔神经,令我头
皮充血,耳下腮也感到有点鼓胀。这种酒没有国内的甜,甚至有点咸,有点酸,也
没有那次喝醉了乘车那种酒的酒力大。不过空酒下肚胃有点发烧,我赶忙往嘴里塞
乱七八糟的西餐食物,什么生菜叶子西红柿,牛肉煎饼面包片啦,我可不想把自己
灌醉在飞机上,无论下面是大地还是海洋。
我不愿回忆那次醉酒乘车,那天是小妹妹的生日。现在,机舱里看不见空姐了,
也瞧不见小妹妹的阴魂。也许小妹妹就在身边,在舱内震荡的空气里,只是我无法
看见,我说过我要带她去遥远遥远的地方。我伸手在机舱里一扫,没有碰到任何东
西,没有触摸到你,但我感觉到了震动的空气。我痛恨关于地狱的传说。但我再也
触摸不到你了,再也抚摸不到你柔软的头发,温热的脸盘,和潮湿的小手了。小妹
妹,这么多年,你究竟生活在哪里?让我猜想你另一个世界里的生活,小妹妹,让
我猜想。你不是基督教徒,小妹妹,你什么教徒也不是,你那么幼小,不懂得什么
是宗教,你只会随遇而安,生活在上帝或者魔鬼为你设定的随便什么境遇里。小妹
妹,这么多年,你究竟生活在什么地方,生活在天堂,游荡在大地和海洋,还是曲
抱弱小的身子在地狱里煎熬?小妹妹,你是应该生活在天堂的,你天真而勇敢,象
个小男孩。我来了,你知道我来了吗,小妹妹?我现在就在天上,在天空中位移。
我想天空是属于天堂的,而天堂是属于你的,小妹妹,我现在进入了你天堂的领域。
小妹妹啊,你纯洁如晴空下枝头晶莹的冰棱。
如果你没有去世,小妹妹,那会是什么情景呢?想象你慢慢长大,幼小的身子
发育成长,抽条,含苞,一天天丰满。你没来得及读小学,让我想象你读小学时的
情景,你依然留着活泼利索的西瓜皮,老师安排你坐前排,你偏要坐到最后。第一
天放学路上,你竟然还击了那个欺负你的玩皮男孩,直到他求饶,尽管你挂了彩,
鼻血染红了你的花裙。
小妹妹,我要运用我的想象力,让你复活,让你活在我想象的现实里,活在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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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我要让你这样一点点,一段段,一片片地复活,构筑你完整的生活和生命,
直到有一天我丧失想象力,直到那天我真的又跟你在一起。
透过稀疏的云雾,看得见灰蓝色的太平洋。柔软和灵光的都跑到水面上来了,
水面上发光的,却是大大小小的曲面,与深水底下涌动的冰凉水柱呼应,唤醒海底
黑暗洞穴里海流的能量与冲力。小妹妹,在那晃荡的海底洞穴里你感到寂寞吗?你
幽暗的脸面在不驯服的水里迷糊和破碎了。山里的梧桐一株株弯出似一条条满弓的
脊骨梁,绷紧你的灵魂。如果塘边的青蜓是引你入苦水的团线,它悄落枝头便是胡
言乱语的述说,你的灵魂在天空中飞翔,发出呜呜的鸣响,我知道那是你在哭泣。
其实塘水的倒影是投射的天光,你的笑容在塘水里那样地美丽,在水面之下你获得
了新生。天空中有什么生物飞翔而永不坠落呢,没有,只有天空中的小鸟,那样无
所畏惧地冲动,在冲动中穿过针眼,那是骆驼们无法通过的天堂之门,在门的另一
面是未来和未来的影子。芸芸众生只有从代代相承的糊迷里苏醒过来,蒙压已久的
天良才能发现游荡大地的灵魂,灵魂阴森的面目忽地闪烁发光,致意于地缘苍穹,
那里面有你,我的小妹妹。
机下云雾疏朗的地方,夕阳涂抹的彩云与灰蓝色的海洋相间追逐。舱前荧屏里,
列侬和他的队友正伤感地唱一首我熟悉旋律的歌曲:《昨天》。披头士乐队已不复
存在。我眯眼喝酒,空中小姐走过来,以为我向她打招呼,问我需不需要帮助。她
长得那么漂亮,我能说什么呢,我只好说: “ 是的,请等一等。 ” 于是她微笑地站
在我身旁,耐心等我喝完杯里最后一口红酒,然后细心地捡拾走了我面前的杯盘。
她苗条而丰满的身体,在洁净的衣裙里扭动,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清香。
闪烁的山毛榉树杆涌出清香的绿浆,流进了幽幽阴沟,可怜的小妹妹,你微弱
的声音在山毛榉树浆的流淌声里显得多么细微。握紧我的手,小妹妹,让我们去看
一看伊甸园宛延如画的小溪吧,暂时忘却那阴沟里霉湿污浊的空气。那才是你应该
生活的地方,也许你就生活在那里,你熟悉那里的山水草木。但我更担心你生活在
地狱,魂游大地。小妹妹,你显显灵吧,或者,想个法子暗示我,让我知道你究竟
生活在哪里。
机下是浓密的云层。远处,一架喷气式飞机拖着漫长的浓雾,我几乎看不出浓
雾的伸展。突然,机舱喇叭里响起机长的声音,要求大家系好安全带,保持镇静。
飞机迅速下降,跌进浓密乌云,猛然失重使我全身酥软。稠密的浓雾向机窗左上方
飙飞,飞机开始剧烈摇晃。接着,眩目的闪电把机舱照耀得通亮,震耳的雷声不绝
于耳,掩盖了前座小男孩惊恐的哭喊。我忽然发现食指绷带里渗出了鲜血,难道这
是小妹妹的暗示?难道小妹妹一直生活在地狱里?我浑身颤栗,一个声音在心头响
起: “ 小妹妹啊,我来了!”
飞机在雷电中坠落,坠落,终于跌出乌云,恢复了相对平稳,穿行在澎湃海面
上空的暴风骤雨里。透过密集的雨丝,模糊看见一艘货轮在汹涌的海面上孤苦无助
地航行。
我带着流血的手指,浮游在暴风雨的朦胧海空里,迷失的焦虑涌上心头,我似
乎失落了自己的目的和意义。在这种楸心的焦虑中,飞机终于又爬回到云层的上面
了。机长通知大家,危险已经过去,谢谢大家合作,但他并没有告诉大家刚才发生
了什么事。
旅客们惊魂未定,机窗里仍然有点混乱。我松了安全带,捏着流血的手指去洗
手间,尽管我看见了表明里面有人的显示牌。我依在洗手间门外等待,听不到里面
的声音,但似乎能够感觉得到里面细微的空气震动。
刚才哭喊的小男孩,摇摆地走过来,大模大样地叫座位上的父母放心。他问我
进洗手间要不要票,看来他把我当成洗手间守门员了。他大约六岁光景,额前几绺
金色头发不驯服地曲翘起来,脸上有几道泪痕。 “ 一块钱, ” 我正经八百地说。他
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两个铜板,得意地说: “ 我有两块呢。 ” 他递给我一枚,这枚铜
板肮脏粘糊,大概已经流通了很长时间,它两面有浮雕,一面是水中漂泊的一只野
鸭,远处有岛或者岸,上面生长着柏树形状的林木,水面浮有三个细小的大写字母,
凑近旁边的光亮也很难看得清楚,我不敢肯定是不是RRC,也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因为我第一次接触加拿大硬币。铜板的另一面,是戴皇冠的伊丽莎白二世的侧面头
像,看上去她很年轻,典雅漂亮,没有那种帝王威严。
“ 她是谁? ” 我故意问小男孩。 “ 女皇, ” 小男孩神气地掂了掂手里发亮的野
鸭铜板, “ 我的是崭新的。 ” “ 给我看看。 ” 男孩急了,把捏铜板的手藏到背后:
“ 你说只要一块钱。 ” “ 只看一看,相信我。 ” 小男孩不情愿地递给我那块崭新的
铜板。野鸭图案一样,只是伊丽莎白二世已经被时间洗刷得瘦削衰老了,她的皇冠
也长高了,变得尖勾的鼻子开始显露没落女王的凶严。 “ 这是谁呀? ” 我问。小男
凑近铜板,皱起了眉头: “ 也许……是皇后的妈妈,嗯,我要你那枚。 ” “为什么?
” “ 我要女皇,她比她妈妈漂亮, ” 小男孩毫不客气地从我手里拿走了原先给我的
那枚铜板,上面有年轻的女皇。
“ 里面有人吗? ” 他问我。我要他看门上方的显示牌。 “ 我不认得那个字, ”
他敲了敲洗手间的门,见里面没有回应,便跪下来,将脸贴近地毯,眯着一只眼睛,
从门与地毯的缝隙往里面张望。 “ 里面有人, ” 我说。 “ 嗯,有个小女孩, ” 他看
得聚精会神。 “ 小女孩? ” “ 我不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 ” 他继续往里面窥视。
突然,他想退缩,门开了,随着一声惊叫,洗手间里出现一个惊愕的小女孩,
好像我的小妹妹。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同时叫了起来。小妹妹手里掉下来一个金属
东西,我没来得及看清,她已迅速捡起,塞进花裙小兜里。
许多旅客扭过了头来,转角里冲出个半秃顶白人,对地下的小男孩和门边的我
厉声喝道: “ 你们干什么呀?! ” 他跟门里的小妹妹一起呲牙咧嘴,做手势打哑语。
我走近小妹妹,轻拍她的肩膀,她茫然地望着我,带一份惊异。近看,我更不能肯
定她是不是小妹妹了,她整洁得像个洋娃娃,脸盘也有点儿异样。 “ 小妹妹,你还
认得我吗?我是你哥哥呀, ” 我跟她说家乡话。她眼里依旧茫然。 “ 滚开! ” 半秃
冲我怒吼,拖了小妹妹就走,迅速消失进洗手间外的转角里。
“ 你在这里做什么?! ” 小男孩母亲走过来,将他从地上扯起。 “ 没什么,我
去洗手间来着, ” 小男孩拍拍漆头,挣脱妈妈的手,冲进洗手间,栓了门。小男孩
母亲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然后犹豫地回座位了。小男孩出来时,我把铜板还给他:
“ 刚才跟你开玩笑呢。 ” “真的吗?谢谢。别告诉我妈妈,我什么也没看见, OK ?
” 小男孩低声说,边走边回头。
“ 不会的, ” 我笑着说,闩上了洗手间的门,一屁股坐在马桶盖板上,捧着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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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手指发呆。那小女孩的确很像小妹妹,虽然有点儿怪异。我拍拍脑门,怎么可
能呢,小妹妹去世多年了,即使在世,现在也不会是个五、六岁小女孩呀。难道她
是小妹妹投胎转世?或者是我又醉了,变得糊涂起来?那半秃顶的白人是谁?是他
领养了小女孩,还是他太太东亚人,小女孩是混血?我将血渍的绷带扔进纸桶,掏
出手帕,垫一叠手纸,紧紧扎住流血的手指。小男孩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没有发现
洗手间里有什么异样,只是闻到一种淡淡的焦味。掀开马桶盖,里面有几节细小粪
便,荡漾在蓝绿色化粪药水里。我隔了手纸往纸桶里摸索,除了我刚扔进去的绷带,
除了涂满粪尿甚至血液的手纸,还有一个沾有精液的避孕套,一个用得见底的化妆
盒,和两个打尽的针筒。我将它们放回桶底,洗了手。突然发现洗手盆底隔了花孔
铁片的管道口里,卡着一块细小的纸片,像是烧剩的照片残片。残片位置倾斜,灯
光无法直达,从折射光线里辨不清上面的残缺意象。想到小女孩捡起的东西,莫非
是个打火机?那么这是小女孩烧剩的?
我双手撑在洗手盆边沿,对镜咧嘴检查牙根上的污垢,忽觉得右手指触摸到一
坨粘糊柔软的东西,吓得缩开了手。我发现手指上粘有粉红色泥状物质,上面还有
断曲的泥丝,于是我蹲下抠脱泥坨,闻了闻,知道是口香糖残渣,软绵而富有粘力。
我心中欢喜,将它搓成圆柱,小心地伸过花孔,刚要抵达残片,我意识到了自己的
愚蠢。于是我扯下一片手纸,卷起来,战战兢兢地探过花孔,生怕将残片碰落进黑
暗水管。用纸卷细心汲干残片表面,我才将香糖泥柱小心翼翼地伸送进花孔,迅速
挺击残片,然后屏住气,颤抖地从花孔缓慢抽出泥柱。粘在泥柱顶的残片反面,湿
漉漉地,折射出柔弱灯光。
回到座位,窗外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我无法从香糖泥柱里干净剔出残片,便火
了,将泥柱粘立桌面,猛地一拍,将泥柱拍击成泥片。然后我用指甲轻轻地撬开残
片一角,捏住猛力一掀,残片竟粘脱成了白板!极薄的影像都粘贴泥片上了,从影
像反面我看不出什么名堂。我用擦干净的指头轻压泥片,但无法粘回影像。
我填交了空中小姐发下来的表格,望着夜幕降临的窗外,星光闪烁的深蓝天穹
里,一颗流星耀眼地划过,迅速消失了。小女孩和小妹妹在我脑海里纠缠不清,我
无法入睡。有人轻扯我的衣袖,睁开眼,原来是小男孩,他要桌上的泥片玩。既然
泥上的影像翻印不来了,我便由他抠去。 “ 告诉我,刚才你看见了什么? ” 我低声
问道。 “ 没什么, ” 他红了脸,装糊涂。 “我有个小妹妹,很像那个小女孩,但我
找不到她了。 ” “ 多久了? ” “ 不久。 ” “ 嗨! ” 小孩叫道。“ 什么呀? ” “ 也许
那小女孩真是你小妹妹呢,我们去找她吧, ” 小男孩拖着我的手就走。
在后舱座位上,我们找到了小女孩,一个沉入梦乡的睡美人,旁边是阴沉的半
秃。见到半秃,小男孩不敢上前了,拉着我的手要往回走。 “ 你们来干什么?” 半
秃凶狠狠地站起身来。 “ 我想跟她谈谈, ” 我说。 “ 你没看见她正睡觉吗?!” 半
秃恼怒地说, “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她谈?! ” “ 因为,他们是哥哥和妹妹,
” 小男孩鼓起勇气说。 “ 什么?!你婊子娘养的! ” 半秃怒瞪双眼,捏着拳头冲小
男孩挥舞,吓得小男孩飞跑,我想去拉住他,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 她真的很像我
失去的小妹妹, ” 我侧过身子,看了看小女孩熟睡的脸, “ 我能跟她谈谈吗?就谈
几句。 ” “ 不!她是我宝贝,我不想让你打扰她, ” 半秃的眼睛在机舱里搜索, “
滚开,要不我叫人了! ” 小女孩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来望着我。我赶忙跟她说家乡
话,她依旧一脸茫然,没有什么感应。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 给我滚,你这混蛋!”
半秃吼叫起来。小女孩 “ 哇 ” 地一声哭了,旅客们纷纷转过头来,我只得悻悻地回
到自己的座位。
墨蓝星空,在机窗玻璃上我的虚像背后缓慢滑行,我无限感伤,拉上了窗帘。
“ 为什么不要回你的小妹妹? ” 前座小男孩从靠背上伸出脑袋,手里捏玩着那坨口
香糖泥, “ 你害怕那坏蛋吗? ” “ 哦,不,我不怕那家伙, ” 我扭转话题: “ 来吧,
我给你捏只小天鹅。 ” 小男孩捏举着不能歌唱的展翅小天鹅,在机舱里来回奔跑:
“ 飞呀,飞呀,飞…… ”
晚餐后我闭上了眼睛,心里很乱。我没有喝醉,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小妹妹,也
不是小妹妹附体的灵魂,因为这是现实世界。但在我心里,却有个神秘领域,那里
生发出来的潜意识和幻想里,一切都是可能的。在绚丽的梦幻中,我和小妹妹,扇
动天使的翅膀,在太平洋上空高高飞翔。我们飞翔。
我们在太平洋上空高高飞翔的梦,很长很长,醒来拉开窗帘,昨天已是今天,
今天仍是昨天,因为我们在天穹,穿越了分离白天与黑夜的隔膜。
机窗外,晴朗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蓝绿海面连接远处的新大陆。可以看得见
海边蓝绿延绵的岛屿,和岛屿上散布的碧蓝色的小湖泊了。美丽的新大陆,慢慢变
换角度,缓缓地延伸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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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我从天空降下来,风没有掀起我衣服下摆,涡形肚脐也没有吹响。我从天上下
来,带来我写的文字,向大家高声宣读。
某年某月某日,有人从天上来。
上升到地面,我不看厅内接客的字牌。窗口里美元换成加币。厅外天空蓝得像
梦,空阔平原延伸到远方地平线,与那里的群山相连,头顶起飞和降落的飞机交错,
隆隆鸣响里阳光颤抖,分外耀眼,红土地映衬得的士站牌阴影泛透出蓝紫色。机场
旅客的皮肤大部分是白色,也有黄色和黑色,还有黄黑白的调和色。有些旅客正上
朋友的接车或者的士,那个行走中带青色大盘帽和眼镜的白发老人,使我想起拒绝
一切来自官方荣誉的萨特。
脚踏新大陆,第一次真正站在异国土地上,我进入了以前只能在梦中或电影里
才能见到的情境。我说,美呀,我现在就生活在电影或者梦里。
当下是实在的,过去变成了虚幻记忆,未来还没有从虚无中凸显出来。三十加
币去火车站是实在的,的士沙发和安全带是实在的,唠叨不停的意大利裔司机是实
在的。受现实法则约束,我不能碰捏司机,不能打他的方向盘,让轮子偏离高速公
路,我甚至不能说,如果你不带我去火星,我要宰了你。我生活在现实里,陌生而
熟悉的情境,又使我仿佛生活在电影或者梦境里。
没有今天去爱德蒙顿的列车了,只好呆到明天,这就是现实。好在我提前了几
天出发,不出意外,明天的列车,也能提前赶到会议地点。实物在空间位移,需要
能量和时间,需要运载体和运载空间。在牛顿的空间范围里,我无法通过奇点。
印象中,加拿大社会秩序好过香港,但我却不敢像在香港机场一样,在温哥华
火车站过夜。车站小而空荡,没有几个旅客。柜台后面售票员的眼睛,不时从镜片
上面打量我。我害怕冷清,这显得有点荒凉的火车站,我没有多少安全感。香港机
场热闹的候车室里,荷枪实弹的警察走来走去,倒使我感到更加安全。从架上取来
一堆免费广告,打的到附近一间十加元一晚的旅馆。DESTINY。
厅里狭窄昏暗,空无一人,柜台后面也没有老板,我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我轻按柜台上的铜铃, “ 当当! ” 吓得我跳起来,响亮的铃声使阴暗的接待厅
显得更加寂静可怕。
“ 我来了! ” 不知什么地方响起嘶哑的嗓音和急促的 “ 沙沙” 声,好一会,高
高的柜台上才冒出一颗头发稀疏的脑袋。这是颗东亚人的脑袋,带隆重口音的蹩脚
英语,也不能让我辨别出他究竟是华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给我办理登记手续
时,他虚弱苍白的脸上,长而突出的上嘴唇神经质地颤动,微弱灯光里,他不敢正
眼看我,眼睛一闪一闪,违避我的视线。
楼上四人房间里两个上下铺床,有点像内地城市驻深圳办事处招待所,只是这
房里有冰箱和洗手间。两个下铺已有客人的东西,我选择了窗右边床的上铺。浴室
里有点脏,我不敢坐浴,便在没有浴帘的浴池里淋浴。
想到会上宣读论文后,得回答专家们提出的问题,可我的胸膛里,还没有一根
成熟的竹子呢,于是我决定趁会前这段时间,认真思考。
裹着浴巾来到窗前,我明白了蓝天里自由飞翔的原来不是白鸽,是 “ 嘎嘎 ” 鸣
叫的海鸥。父亲说,鸟类飞翔在天空不单是为了享受飞翔的自由,它们为吞吐运动
所制约,到天空里捕食浮游的飞虫。
吞吐运动是泛生命运动的普遍模式,它使宇宙的聚散、微子的凝弥、生物的吞
吐、工厂的供销、文化与文学艺术的合分等等,具有一种同构关系。
世界朝着合分两个方向发展,大趋势是走向松散的联盟──全球村落和孤独的
个人,文化与文学艺术也朝着合分两个方向发展──全球性的同化和横向的分化。
我终于看见了白鸽,先是一只,后来是一群,向着太阳的方向飞行。我说呀,
如果世界还有救,那是因为美,尤其艺术美。
回溯人类历史发展的长河,为了生存,人类往往走向竞争、倾轧和战争,人们
曾经寄予厚望的政治、经济、宗教和文化往往成为人间格斗的旗帜和根源。而美,
则提供了将世界上各种不同甚至对立的人们从精神上凝聚起来的可能性,从而具有
某种平衡与制约的力量,使世界达至和谐。
人们会更深刻地认识到科学技术无法解释生活的意义,从而更迫切的地试图借
助文学艺术来重新审视生活的意义,进行情感的、心灵的甚至形而上的探索,将文
学艺术作为自己精神、心灵与身体的延伸,并进而创造出文学艺术创造者、文本与
接受者三位一体的艺术人艺术。
太平洋东岸的风吹拂过来,我感到有点凉意。绿树掩映的一排红洋房后院里,
有几个玩耍休憩的本地小孩和老人。外面很安静,没有汽笛,没有喧哗,只有隐约
的涛声和风鸣,海鸥的啼叫和小孩们无忧的欢笑。一只大白猫和一只小灰猫在篱笆
上和后院里,阳光和阴影之间,追逐嬉戏。
我穿好衣服,从吱呀作响的楼梯下来,暗厅里柜台后面的老板正跟台前牛仔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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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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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人聊天,见了我,便都停下声来。 “ 嗨! ” 我向他们点头。 “ 嗨,你好吗?” 牛
仔掀了掀帽沿,然后跟我快速说了一通,竟让我听得有点糊涂。当他们不管你非英
语背景,跟你用快速地道的英语长篇大论时,你有时就傻了眼,尽管你在路上英语
还用得满灵光呢。
出了 DESTINY ,来到街上。我为牛仔称我房里另外两人为 “ Japanese guy and
another Chinese guy ” 感觉不舒服,我弄不清他话里 “ guy ” 是不是还含有 “ 佬 ”
的意思。 “ 日本佬,中国佬 ” 可使我联想到文革时大家叫得最凶的 “ 美国佬、德国
佬 ” 。
我站在街上,DESYINY的阴影里,一个披头散发,衣服破旧的胖白人,缠住我
热情地唠叨不停。我有点烦,几乎听不进他唠唠叨叨的话语,更不知所云了。
因为某种原因所指缺失,意义模糊,符号便沉落在话语黑暗的深海里。
我夺路而逃,离开梦呓的话语源,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阳光斜照,一边街
沉浸在投射的阴影里,显得有点冷,另一边街的建筑物被刺目的阳光凸显出来,暖
和而扩张。街上淌着断断续续的车流,从脚边望向街的尽头,才那么两三个行人,
要问路,得走几分钟才能碰到人。这种异国街景,熟悉又陌生,我在静止和活动的
图像里见过,在美妙和恐怖的梦里游过。现在我就走动在电影或梦中的街道上了,
我生活在似曾相识的情境里,我的走动因此获得一种离间美和张力。
街角一个带鼻环,眉毛睫毛和头发墨黑的青衣女孩,依墙而坐,伸手向我要钱。
我觉得有点悲哀,身边却还没有零钱,便向她道声歉,继续去寻找食物,填充辘辘
饥肠。冷清的街道各种商店一间间开过去,整条街却只有那么几个行人,要在国内,
这样的商店不亏本才怪,我感到一种萧条的悲凉。可他们生意不是照做?也许我还
不明白他们生意的奥秘。在一间贴有朝鲜文字的食品店里,终于买到了米饭,是个
大粽粑,粽叶里包着蒸熟的糯米和腊肉,老板娘将它放进微波炉里。出机场后我就
几乎没见黄人了,除了那旅馆老板和这老板娘。
捏着几枚刚找出的硬币,捧住热乎乎的粽粑回旅馆,路上却不见了那行乞女孩,
倒碰上个蓬头垢面,衣裤脏破的老头,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向我亮起 “ 无家可归 ”
的牌子。我散尽所有硬币,他仍不罢休,我便送他烫手粽粑。他目前的处境,使孤
处异国他乡的我,内心感到恐惧。
我抬头看了看天,临街教堂尖顶上面那朵翻卷的白云,被不可见的风,吹得在
天空不断分化,变幻,最后消融在蓝天里。
DESTINY 幽静的厅里空无一人,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上楼。你上楼梯时那种
深刻的孤独感,从你独特扭动的身影里流露出来。你希望自己是纯游人,可你还不
是,也许你是个无目的的自我放逐者,天马行空的流浪汉。
我那间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在门前停止了脚步。房里的声音在慌乱中
停止,接着,门裂开条缝,缝里是个青年,带近视眼镜的脸上神色窘迫。好像是个
中国人,我对他笑了笑。 “ 你也是这房的? ” 他用难听的英语问。 “ 是的, ”我点
了点头,用普通话回答, “ 这是我的钥匙。 ” “ 对不起, ” 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说,不很乐意地开门让我进房。
一个黑发松蓬,衣履不整的女孩,站在我那张双人床前,正是那行乞女孩。 “
嗨,你好吗? ” 我向她招了一下手。她也认出了我,但并没有表现得友好,只是默
默地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戒备。
“ 你们认识? ” 青年用普通话紧张地问我。 “ 我们见过面, ” 我也说普通话,
“ 你们…… ” 。 “ 刚认识, ” 他瞧了女孩一眼, “ 要饭的,带来给点零钱。 ” 他从
自己的旅行包里,摸出个火柴盒大小的拉链绿袋,往手心倒出七八块铜板和一些镍
币,塞进女孩的衣袋。
“ 等一等, ” 我叫住正要出门的女孩,从裤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把其中那张二
十元加币递到她手里。她轻吊我的脖子,给我一个吻,说声谢谢,就走了。 “ 你接
触过她? ” 青年有点不快。 “ 没有, ” 我说。 “ 那你挺大方的嘛,” 他看看我的面
颊, “ 就为一个吻? ” “ 你说什么? ” “ 没什么, ” 他脱鞋躺到床上,双手垫在脑
后,枕在叠好的被子上,闷闷不乐。
从洗手间的镜子里,我发现了自己脸颊上的红口印,便抹了肥皂将它洗净。我
又拆开绑手指的手帕。我一直尽量将左手塞在裤袋里,路上没有给我带来任何问题,
甚至海关也没有注意到它。我将食指上结血壳的卫生纸取出扔掉,发现手指伤口已
经弥合。我细心洗净左手食指,回到房里。
青年侧身朝里躺着,不知是否睡着了。我爬到自己的上铺,嚼饼干,喝剩下的
矿泉水,用铅笔在论文上作记号,模拟各国专家学者提出问题,自己进行解答和讨
论,同时尽量熟悉相关的英语词汇。
窗外,朵朵白云飘呀飘,飘呀飘呀飘得不见了,蔚蓝的天空渐渐灰蓝,飘忽的
白云逐一稀释在温暖的空气里。
朦胧中听见轻轻敲门声,下铺青年去开门,只听他跟一个女人辩争起来,那女
人声音越来越大,我睁开了眼睛。窗外墨蓝天空里,可以看见海鸥的黑影在树枝黑
色剪影之间滑动。房里的灯亮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印度女人,推开青年冲了进来,
指着床上的我说: “ 不是你就是他,老板说的。 ”
“ 我怎么了? ” 我还没有清醒, “ 什么老板? ” 青年用普通话跟我解释了半天,
我才明白过来。 “ 说真话,你真的跟老板要过? ” 青年会心地笑问道。 “ 没影的事
儿, ” 我说, “ 这老板真可恶,我找他去论理。 ”
怎么也找不到老板,柜台里现在是个老头,态度和蔼,可一问三不知。回到楼
上,那房门已经关上,里面是压低的激烈声音。
莫名其妙来到街上,按照口袋里一张广告上的温哥华简易地图游逛。温哥华街
灯很密,一盏盏排过去,一间间大玻璃窗商店也开着灯光,街道被照得通明透亮。
晚街行人稀少,比白天显得更加荒凉。温哥华还是加拿大的大城市,有一百多万人
口呢,人都哪去了?不过,夜晚只身走在这里的街上,倒没有感到国内晚街那么恐
怖。街上汽车开得贼快,刚才两头还没车,走到街中便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几辆来,
跟你擦身而过,吓得你魂不附体。在路口你遵守交通规则,汽车倒特礼貌,非要让
你先走不可,可国内司机不但不让你,如果你要过马路,他会把你骂个狗血喷头。
街边一个T 恤领口挂副墨镜的家伙,从一辆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取下罚单,一边
猛踢停车计时器,一边破口大骂: “ 他妈的!” 计时器被他踢得哐当作响,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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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没有人停下来盯着他看。再过几个街口,有间珠宝店橱窗被砸了个大洞,破
碎玻璃满地都是,橱窗里剩下的珠宝狼籍不堪。有两个行人从这儿经过,他们转过
头看了看,但没有停止脚步。我倒看得比较仔细,看着看着有点害怕了,便离开出
事地点,来到海湾边。
凭栏而望,温哥华海湾夜景很美,荡漾的水面倒映着紫蓝色的星空,亮灯的船
只,和对面岛屿上灯光闪烁的建筑。岛岸弯曲的一排明灯,与水里的虚影呼应,像
优美的旋律,动人心魄。但我心里有点空虚,因为没有美陪伴在我的身边。
以往意义上的艺术伟人的概念将会淡化,即使艺术创造者的成就比古典艺术伟
人的更大,他们的显赫地位也将被日新月异、层出不穷的艺术成就卓越者们所逐渐
淹没。伟人群出,却昙花一现,从而使过去那种意义上的永恒的伟人和巨人消失了,
人们也更注重生活本身,更希望通过自己所创造的艺术对世界的直接和间接的影响,
使自己和自己的艺术留存于世,而不是固执于艺术作品本身的不可超越和永恒。
这老头可能是老板的父亲,他瘪嘴向我友好地打招呼,用那种特别扭的英语。
深夜,楼梯的吱呀声令人毛骨耸然。我那房间里黑灯瞎火,大概他们都睡着了。我
悄悄开门又关门,怕弄醒他们,没有亮灯,轻轻走到自己床边,不去看模糊黑暗的
下铺,蹑手蹑脚爬回自己的上铺,脱衣睡觉。
叙事的沟通性和交流性,根源于人类生命形式和生活经验所具有的同构关系,
并使叙事超越一切文化形态。人类天性中具有美的本能。人体在生理构造上具有的
相对合目的性和有序性延伸到心灵,便产生了美的本能,尽管这种本能或许是潜在
的,有待于后天开发和发展。这种美的本能和叙事行为的有机结合,便产生了美的
叙事。美的叙事形式有:神话、史诗、戏剧、小说、影视、系列美术、部分音乐作
品等等。小说只是美的叙事形式中的一种。只要人类不消亡,美的本能、叙事和语
言就永远存在。这三者结合而产生的小说这种叙事形式就难以为其它叙事形式所取
代,因为一种叙事形式为媒介不同的另一种叙事形式所摹仿、翻制,其美学效果便
不可同日而语。小说叙事形式虽难以被取代,却面临着竞争。随着美的叙事的发展,
随着与之相关的世界的发展,小说受到越来越严峻的挑战。尽管如此,小说仍将不
断翻新,不断开拓表现形式、方法、内容和物质载体,顽强、灵活地生存下去,虽
然我们还难以预测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小说表现形式、方法、内容和物质载体。
听到开门声,接着灯亮了,胎头一看,进来个五十开外的男人,脸孔是上帝心
烦意乱不想干活的时候随便捏的,轮廓模糊而丑陋。他看了看四个铺位,问我有没
有女人找她,我莫名其妙,摇摇头,他便出去了。不一会听见他在楼下跟那老头吵
闹。他回来的时候,气呼呼地冲到我床边,问我为什么动她的女人。我说什么女人
呀。他说一个他订来的印度女人。我说我可没动她半根毫毛。 “ 你是中国人吗? ”
他问。 “ 是的, ” 我说, “ 怎么了? ” “ 老头说一个中国人带她走了。 ” “ 那肯定
不是我,今晚我一个人在外面呢,”我打量了他,他的英语也很糟糕, “ 你是日本
人? ” “ 东京人, ” 他有点傲慢地说,然后朝我的下铺努努嘴, “ 他也是中国人?”
我点点头。他 “ 噗嗵 ” 一声仰躺在自己床上。看他那骨子里的傲慢劲,我没理他了,
继续在心里准备会议论文答辩。
广义的小说作为美的叙事中的一种叙事形式,首先必须传现事件的某些发展、
变化或有可供比较的参照状态的状态,它本质上是复性的,孕育着无限的可能性,
并成为探索无限可能性的无比优越的工具。因此无论是杜撰虚构,或保持历史真实,
都是对事件的可能性存在形态的探索,这种探索具有一定的游戏的愉悦性。所以,
无论虚构的或真实的,诗体的或散文的美的叙事,都属于小说的可能性存在范畴。
我们无法也没有必要明确区分诗体小说与散文小说,除非为了一时的分析便利,而
不顾机械区分带来的对整体把握的损害。但限于发言时间,也为了分析的便利,我
也不得不暂限于探讨散文体的小说叙事艺术。
我听到虚掩的门轻轻开了,抬头一看,从门外探进一张少女的脸,正是那行乞
女孩。她见了我眼睛发亮,轻轻地问: “ 你叫我? ” 没等我回答,她已来到我床前。
“ 宝贝,我叫你来的呢, ” 日本男人从床上爬起来,贪婪地向女孩张开双臂,
“ 来吧,宝贝,到我的怀抱里来。 ”
女孩见了他,被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坏了: “ 不,不!我以为他叫我呢。 ” 日
本男人扑过去要抱女孩,女孩尖叫地躲过他,逃到房间那头去了。
日本男人冲到门边,闩了门,又拿把椅子撑住。 “ 来吧,宝贝, ” 他眼睛发光,
唾液下垂,猫腰在房里捕猎女孩。这使我想起电影里 “ 花姑娘干活 ” 的日本鬼子。
“ 帮我呀!帮帮我呀! ” 女孩惊恐中窜到床边,爬上我的铺位,蹲在床里边。
日本鬼子要到我这上铺来捉她,我猛地坐起来,大吼一声: “ 住手! ” 他愣在床梯
上,睁大了眼睛。“OK,我们的宝贝,OK?” 他淫笑道,试探性地往上爬。我照准
日本鬼子的脸就是一拳,将他打落床梯,坐到了地板上。我教女孩赶快下床逃跑。
女孩正下床梯,日本鬼子突然站起来,从身后拦腰抱住女孩,疯狂地淫声嚎叫。我
抓住女孩的双手,飞起一脚,踢中日本鬼子的脑袋,他便松了手,摇摇晃晃退倒在
自己床上。女孩惊慌地跳下床,尖叫着逃出房间。
上午醒来,日本鬼子早已退房走了,中国青年则在床上蒙头大睡。一只海鸥飞
落窗台, “ 咕咕 ” 地叫,脑袋玩具似地一前一后抽动,有时不断扭头用两只眼睛轮
流看我,我轻声叹息,竟吓得它 “ 噗 ”地飞走,加入到 “ 嘎嘎 ” 叫唤的鸥群里去了。
在火车站一家中国人开的西餐店里,我买了个汉堡包和一杯可乐,坐在临窗的
桌旁等车,一边思考学术问题。落地窗外,一个戴软毡帽的女士,站在阳光中抽烟,
悠闲地晃动,她牵着的小狗坐在地上瞪着我手里的汉堡包,哈巴口水流到了地面。
看着它可怜的样子,我无声地笑了笑,便不理它了。
传现事件,是叙事小说的显著特点。小说里没有事件内容,或小说形式本身体
现不出某种事件,那么它就不是一部叙事小说。事件是人或事物的某些发展、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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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有相对运动参照状态的状态。除人物言行或思想、意识、感情、感觉的发展变化
外,还可以是动物、植物、自然、社会、宇宙等的运动和变化。
即使传现的事件为静止状态,只要同时给出了可供参照的、与该事件此时的静
止状态有异而又有联系的另一静止状态,也仍然是对该事件的叙述。
小说事件大部分是人物的活动或事物的拟人化活动,事件的主体大部分是人或
拟人化事物。即使事件的主体是非拟人化的事物,也完全可以成立,如爆发的火山,
传现火山爆发的过程就是叙述。
此外,似乎还有一种仍然无人自觉尝试、难以辨认的巧妙叙事,它甚至描写事
物的一个静止状态或两个以上没有内在联系的,不可比较参照的静止状态,这时描
写行动本身便成为了叙事对象,传现出叙事行为这一 “ 事件 ” 过程,同样达到了叙
事目的,成为叙事小说。比方说,我们完全可以写一部关于非拟人化的、客观的、
瞬间静止的沙丘的小说。
窗外女士和小狗不见了,换上了一只比猫大,像猫又像鼠的灰色动物,在嗅小
狗掉下的口水。我第一次看见这种怪物,毛绒绒的,有点恐怖。我拿手里半个汉堡
包朝它挥舞,它先是一怔,用眼睛盯住我,然后慢慢抬起头,看看我的汉堡包,身
子打了个寒颤,扭头大摇大摆踩着自己的影子走了。
世界是复性的世界,作为表现复性的人和探索复性世界的小说叙事艺术也是复
性的世界,它由各种因素构成,是一个多元决定的总体,也是一个可供多元解析和
把握的总体。世界的复性决定了世界本质上是一个可能性的世界。小说叙事艺术在
作为独立的小说叙事艺术以前就以其潜在可能性形式存在于原始人类的活动之中。
世界的部分可理解性使有限沟通成为可能。而这种沟通则是基于人类普遍共同的感
性体验和生命形式的同构关系。
小说叙事艺术首先是应人类沟通的需要而产生的,而一经产生,它又根据自身
的内在法则,生出许多其它可能性。曾经出现过的小说形式和未曾出现的小说潜在
形式,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和可能性,同时也有其存在的局限性和片面性,并不存在
唯一完美终结的小说形式,这也恰好证明小说叙事艺术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复
性世界。
不记得是否在电影中见过这种列车,外国列车在我的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是电
视里渥伦斯基和安娜乘坐的俄罗斯热气喷腾的列车,邦德和邦女郎玩命做爱的凶险
特快,还有川端康城小说中缓慢得有点虚幻的列车,这些列车都比较老式。而这趟
列车看上去先进舒适,虽然旅客不多,但它有足够的空间展开故事,在现实中或在
梦幻里。
选择了一个周围无人的单元,我便可以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了。这种选择透露
了我性格中某种孤独的信息,尽管我看见也有其他旅客做出同样的选择,但它至少
表露了长途跋涉带给我的疲惫和对清静的渴望。这趟列车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来孕育
我的故事。在这样一个法制健全,物质优越的社会里,在这样一辆由西向东,自沿
海横越高高的洛基山,奔往纬度相当于西伯利亚的爱德蒙顿市的列车里,在这旅游
旺季,在今天这样一个特定的晴朗日子,我在这样一个境遇里,或者说这样一个故
事体系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觉得自己生活在虚构里了。像高速旋转器里
得到加速加速再加速的粒子,不知将划出什么样的轨迹,被撞击后做出怎样的裂变。
我展开纸写信,是为了启动我的故事,当然也为了相思。这是旅行中我第一次
静下心来,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写信。首先写给我的美。我想告诉她我旅途的经历,
可一开笔,我就无法进行冷静的叙述了,笔端流出的是压抑后喷发的句子,和着灵
魂的浆液与浓浓的力比多。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了,在列车轻微的震动声响里,我
感觉到了它。我甚至感觉到自己某个部位物质状态的变化,我知道这是压抑的力比
多驱动心脏跳动加速,心脏跳动加速不但提高了那个部位的血压,还提高了我头部
的血压,使我脑袋里盘根错节的血管膨胀,思维管道被挤压并出现流量高峰,无法
冷静地诉说了。我的灵魂却仍然能够站在体外某个高度反观自己。
我仿佛突然领悟了为什么人脑要设置在人体的最高处,而那个部位却要设在心
脏下面。那是因为,心脏这个血泵的马力不很大,它远离脑袋且在脑袋下方,这样
就无法将血液压满脑门,从而使作为智慧部件的脑袋处于有利位置:有一定血压,
血压又不会太高,不会因血压过高导致密麻似的脑血管过度膨胀,挤压和抢占思维
管道的物质空间,使思维管道里流量相对增加,因此就不会导致思维紊乱和堵塞。
但那儿居于心脏下峰,血液易往低处流,心脏血泵可以更有效地将血液压到那儿,
提高那儿的血压,饱满地扩张那儿每一根细小的血管,让它们鼓胀起来,整体便膨
胀坚挺,线条由无力的曲线转变成力拔千钧的大弧,坚韧而挺拔。脑袋就不一样,
头颅骨已足够坚硬,可以应付现实物质世界里的需要,无需由软变硬地临时制造。
那些稍有智力的动物如猩猩、狗和鹦鹉等等,它们的头部都在心泵上方,只有可怜
的聪明海豚,被命运之神无情捉弄,它们被从陆地赶到了水里,它们智慧的脑袋,
堕落到与心血系统和生殖系统一个水平上了。
在这样思考的过程中血压缓缓回落,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精神和情绪的
摇滚,结构成给美的符号,经过通讯系统的传递,让太平洋西岸的美,在地球自转
几周后慢慢解构。我开始注意到窗外的风景了,我早该注意到了。
第一次乘火车穿行在美洲大陆,这里所有的风光,对我都很新鲜,如山泊出浴
的处女。我怕心意的恣肆,蹂躏了如歌的画布。温哥华明丽的建筑群落渐渐稀少了,
如茵的草地从道基旁蔓延开去,延伸过花丛和成排的树林,泛光的水泊和彩色屋顶
的民居,镶连到远处淡灰色的群山里。散落在路途的这类小洋房,中国沿海许多人
叫它们别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小洋房,在那里主要是砌来给海外同胞住的。
一排房屋旁的草坪上,一个带圆形遮阳帽的女人和一群天真的学龄前儿童,正
兴奋地向我们热情招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有一种阔别多年的故园感。我凑近
车窗,默默地向他们招手。有个穿卡通 T恤的小男孩指着我,叫旁边那个扎两小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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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黄人小女孩看,她看我在向她招手,高兴得举起双手,边跳边喊。我听不清她喊
什么,她使我想起了小妹妹。
我总觉得小妹妹跟我一起飞到美洲来了,也许飞来的是她的灵魂。你可以叫我
无神论者,可在我心灵的神秘一角,却宁愿相信小妹妹是有灵魂的,我宁愿相信。
如果小妹妹是没有物质躯体的灵魂,她就能够位移在任何空间里,不管实有还是虚
无。她可以依偎在我身旁,可以穿过我的身体,站在我面前,在她身体的空间里,
容纳着我的双手和面前的小桌。她的笑容是透明的,依稀可辨,没有反光。她是自
由的灵魂,没有了肉体的禁锢和约束,她是无形的精神的凝聚和升华,是爱的化身。
她头上没有闪烁的光环,因为她是由人而灵魂,她不是神,不是维纳斯,不是观音,
但她是人间和非人间一切美好的化身,是形而上的小精灵。我把手伸过去,摸不到
她的小脸,她笑着说什么,我却听不到。小妹妹很孤独,要到我的生活里来。来吧,
小妹妹,我等着你呢。到我的生活里来,小妹妹。
我不愿小妹妹永远生活在虚幻的过去,我要用想象的力量将她复活,回到我的
身边。我不想知道,招手的小女孩渐渐远了,身影慢慢飘出了玻璃窗屏。我只希望,
列车像探索的链头,急切地划开漫长的未知拉链,将过去的一切,展现在梦幻的记
忆里。
我听到这列车的吼叫了,我还没有听到它吼叫过呢,它行驶在著名的太平洋铁
路,铁轨浸染了早年华人的血汗和泪水,道基垫满了他们的尸骨,他们辛酸的故事
化做了一粒粒铺路的石子。
列车开始穿行在山间,道旁挺拔的雪松和冷杉直插云霄,有些我甚至不能从窗
户看到它们的树顶,紫杉则本分地盘踞在森林的低空,与远离参天古木的金黄的向
日葵为伍,而孤独的杜松子,婆娑地划过翠绿的水泊。
我们知道,有了观测者,才能知道事件的发生;反之,没有观测者,就无所谓
事件的存在与发生。宇宙中遥远的、未知的地方是否发生事件,必须进行观测(包
括计算、推测等等),才有可能知道。观测者是事件的见证人,掌握着事件的第一
手信息。他不仅仅旁观,有时也进行度量。那么,谁是小说叙事作品中的观测者呢?
相对来说,小说中的任何人物都是观测者。但就叙事本文而言,小说观测者的观测
应该是小说叙事的来源和赖以存在的基础,观测者必须是叙事本文事件信息的接收
者。就是说,叙事本文的信息必须经由他而来,不管他是原始观测者,还是第二观
测者,第三观测者……。由于时间有限,我这里所论述的观测者都是原始观测者。
原始观测者是小说叙事本文事件内容的最初来源,是对事件进行最初观测者。这种
观测者可以是古典小说中的全知观测者,现代小说中的有限观测者和无知观测者。
观测者对事件的观测,有时影响到事件本身,使他本身的存在和观测也变成被
观测现象的一部分,即对事件,主要是人物的言行、心灵、思想、感情、感觉及其
关系,有所影响,而形成比较显著的观测者介入现象。观测者非介入时,事件独立
于观测者而存在、发展和变化,事件体系成为一种独立封闭状态。而观测者介入,
使观测者的存在和观测,影响到事件的发展、变化及其状态,使其成为一种开放的
体系,从而形成小说事件体系的开放性。这种小说事件的开放体系,为事件提供了
一个有利的内在结构,使小说人物在这种开放体系中,向观测者或幻想中的观测者
进行辩护,形成对话或缺席对话,从而使小说具有对话性。
一名年轻的男列车员走进我的事件体系,问我知不知道紧急逃生方法,把我吓
了一跳。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是如果发生
什么事情,你知不知道怎样逃生。在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时候,我做梦都不会去想
要是列车起火,要是翻车,我将如何逃命,要是逃不掉,那就完蛋了。我不会去想
这样不吉利的问题。既然列车员提出来,我也没法回避,于是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儿,你就别逗我了。他取脱帽子搔了搔头皮,认真地说: “ 你可别太大意,任何事
情都可能发生,包括不幸。 ” 我笑着说那就听天由命了,我将 “ 听天由命 ” 直译成
英文的,不知他听没听懂。 “ 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 他严肃地对我说, “ 让我
来告诉你紧急情况时该怎么做。 ”
列车员指着我对面窗框上一行出逃的说明,告诉我说那就是紧急出逃窗口,在
那窗旁的透明盒里,有一把小锤。他还活灵活现地比划,告诉我如何取铁锤,砸烂
窗玻璃,如何取座垫,敲掉窗底边的碎玻璃,再垫上软垫,爬出车窗,接下其他的
旅客。他问我明白了没有。我说没有问题,便故意做出要动手的样子。这下他急了,
慌忙阻止: “ 吓,可别,不是紧急情况千万别动,要不你会被罚款或坐牢的。 ”
“ 你是日本人? ” 他好奇地问我。 “ 我是中国人。 ” “ 对不起。 ” “ 没什么,”
我说,我想起了DESTINY 的日本鬼子,心里有点不痛快。“ 真的对不起,我分不清
中国人和日本人,还有韩国人, ” 他耸耸肩膀, “ 我不知道你们外貌特征有什么不
同。 ” “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日本人矮一点,因为那儿经常爆发火山,房子砌得较
低,他们祖祖辈辈盘腿而坐,腿脚不太发达,比较短。 ” “ 那是老皇历了吧, ” 卷
毛服务员瞪大眼睛望着我, “ 我最近看到报道,说日本年轻人平均身高已大大超过
中国年轻人了。 ” 我惊疑地问道: “ 真的吗,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是不是你搞错了?
” 他较起真来,说是《环球邮报》哪天哪天的报道,记者还很有名呢。我不知怎么
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来。
见我脸色不好,他检查过车票,在我的行李架旁贴了张小纸条,便悄悄走了。
我看了看那张小纸条,上面有些文字和框框,他在框里打了 “ × ” ,不是玩什么花
招,而是表明我这个单元里已有一个旅客,而且验了票。
列车员走出了我的事件体系,留给我莫名其妙的心理刺激,沉淀在我的心底。
让我们想想伊甸园。伊甸园中偷食禁果以前的亚当和夏娃,他们没有意识到主
体自我、上帝及其神怪存在,上帝的观测不影响他们的行动,他们自成独立封闭的
体系,作为观测者的上帝就是非介入的。
伊甸园偷食禁果后的亚当和夏娃,有了主体自我意识,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也意识到了上帝的存在,羞于自己的赤身裸体和荒唐行径,失去了没有意识的先天
屏障,破坏了独立的封闭状态,从而为自己感到羞耻和不安,于是便失去了爱与欢
愉的乐园,生活在无尽的烦恼、恐惧、痛苦和倾轧之中。这里,作为观测者的上帝,
不但因为亚当和夏娃主体自我意识而间接介入了他们的意识和行为,上帝还通过亲
自干预直接介入,将他们赶出了伊甸园。
这正是人类的真实写照,伊甸园在现实社会已不复存在,人类先祖的这种理想
的独立封闭状态不可能保持永远,因为人吃了禁果后有了自我意识。即使没有作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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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测者的上帝和神怪的存在,亚当和夏娃的恩爱结果,即他们的子孙出现,作为观
测者和对他们生活的直接干预者,也将破坏他们那种恩爱美满的理想封闭状态,这
正是性爱中天生的生育本能对性爱本身的自我否定。
那位列车员推着餐车过来了,他不看我的眼睛,只盯着餐车上的食品,饶口令
似地念叨流水帐般的食品名字,我几乎听不懂他念些什么,见我没有反应,他推车
走了过去。他回来的时候,毫不停留地推车走过我身边。我感到有点饿了,为了忘
却饥饿,我便给父母写信,详详细细地将旅途见闻写给他们。
写完信我开始记梦,以便消磨时间。我记下一大堆零星的梦,却无法对它们做
出自己的解释。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分析,我简直是个好色狂,暗恋自己不该恋的
对象。而按照荣格的理论分析,我是个自由和爱高于一切的悲剧英雄。我自己又没
有一套释梦理论,所以得不出属于自己的结论。从文学角度我倒更倾向于弗洛伊德,
他的做梦人更富有人性和诗意,荣格的做梦人则有庸俗社会化的嫌疑,没有多少生
气。其实小说也是你的白日梦呓,里面蕴藏着你深层丰富的个人信息。不过文本是
用来整体把握而不是用来千刀万刮地剖析的,想想那些手持解剖刀,将你的文本摆
上冰凉的手术台,一边叼烟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剖的刀手,我就感到恐怖。虽然小说
文本不是我自己,是我的替身,他代我受罪,我却为这种可能的基督故事新翻版感
到焦虑,我并不希望因文本的受难,而使自己获得新生。
如果这辆行驶的列车各节车厢可以任意膨胀而装进无数旅客和货物,列车的高
保险使它可以容载任何类型和任何种类的货物,那么小说的畸变就类似于这一节节
车厢空间的任意膨胀。这种畸变,使小说象实际生活一样开放,可以充塞各种变故,
装下整个世界。人物是未完成的,事件是难以预料的,结尾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封
闭,而是开放的。它不终止故事,不收束所有松散的头绪,而是让故事流入未来。
畸变产生的逻辑时间和逻辑空间可以使相距遥远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使共时性成为
可能。
如果用车厢可以任意膨胀的列车来形容畸变较为形象的话,那么用连通器结构
来描述扩展就较为便当了。这种连通器结构扩展了小说的容量。作为小说母体系文
本的母容器,内含文字符号、概念、形象、象征、寓言、典故、思想、感情、感觉、
知识和经验等无数壁孔,它们通连各有内涵的子体系,即子容器,而子容器又有自
己内涵的壁孔,通连各自的孙容器……,子孙容器没有穷尽,其容量也就无限地扩
展,所容纳的内容也就越来越丰富。读者在横向阅读作品的同时,又可循着母体系
──子体系──孙体系……纵向把握作品,从而使小说从层次不一的起伏中获得活
力和能量。
作为叙事者,我想留在座位上海阔天空地畅想,但我毕竟又是小说中的人物,
受小说人物内在法则的制约,这就是有血有肉的人物的饥饿感,这种生理反应转化
为心理刺激,形成一种意欲,渐渐变得不可阻挡。于是行动便呼之欲出,这就是去
餐车车厢。当我站起来行走的时候,我感到一种恐怖和悲凉,觉得自己有点像行尸
走肉。我并不是说我已无法控制,不能制止这种行动了,像吸毒者的毒瘾发作时那
样,具有竭斯底里的爆发性。我能够制止一时,却不能够制止永远,因为我不是不
用进食也能存活的神仙。不管灵魂怎样潇洒飘逸,肉体还是要为自己的存在寻找稻
草。肉体有时甚至因为那为了存在的行动,客观否定了肉体的存在。
我的运动使场景得以变化和转换,现在我面对满厨的西式锅碗瓢盆,白制服的
加拿大厨师,各种西式糕点和面包,花样繁多的佐料和冷饮。餐车车厢繁忙的景象
被我拉近放大了,包围了我的周身,饮食者和侍者在做他们份内的事情,这种景象
与电影里相关的镜头给我的印象基本吻合。我坐到一个老太婆桌对面,她正用刀叉
吃盘里的牛肉和土豆,抿嘴咀嚼,不抬头看我,也不看任何人,眼睛却游移不定,
视线神经质地运动在她的餐具和牛肉土豆之间。我将自己买来的热狗和七喜轻轻地
放在桌上,她的视线便溜到了我的热狗上,停留了几秒钟。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
点了热狗的,也许是冲着名字点的,我点的是符号的指向。一条花丛间奔跑的优美
的狗,一条院落里汪汪吠叫的凶狠的狗,鲁迅的落水狗,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
其实这听来吓人的热狗摆进我的盘里,却不是一条剥了毛,斩了爪,掏空了眼睛和
五脏六腑,热气腾腾,皮肉透熟进了油盐的实实在在的狗,而是蚌形开膛面包里塞
进一条长长的,圆鼓鼓的,硬中带软,油光发亮,赫然的赭红肉棒。这就是热狗了,
西方人管它叫热狗,我不知道他们是用怎样的想象和象征来命名的。我是第一次接
触这种热狗,要是我知道原来热狗是这么回事,我就不点它的名了。
老太婆喝咖啡,闭嘴嚼土豆和牛肉。我不去默诵那气贯长虹的屁诗,也不去考
虑牛和土豆的命运问题,我喝七喜,学老太婆的样抿嘴咀嚼咬下的肉坨。老太婆倒
挺爱打扮,那折满了肉溜年轮的颤抖双手戴一对金手钰,与耳垂上红白条纹圆耳环
辉映,大花衬衣上挂三条项链,两条珍珠项链搭配一条宽金项链,非常亮眼。她胸
前挂一部袖珍相机,身上还背一个精制黑皮袋,看上去有点沉重,她却舍不得脱下
来放到桌上。老太婆吃完盘里的牛肉和土豆,就开始咂咖啡,一面从皮袋里取出本
小相集,慢慢翻看。她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我没有盯着她看,也不像间谍那样做出
鬼鬼祟祟的样子,我是在大大方方嚼热狗喝七喜偶尔望餐厅的不经意中观察她的。
每当对过餐桌旁黑人女青年哈哈大笑,老太婆就皱起眉头,附近桌上旅客的表情,
这时也会表现出不快。
对过餐桌旁是一对年轻的黑人情侣,男青年老是从桌面下伸过手去搔女青年的
大腿,弄得女青年哈哈大笑,声音刺耳,男青年便享受地脑袋和肩膀有节奏地晃动,
嘴里饶口令似地吐一些听不清楚的英语词流,显得怪腔怪调。黑人女青年很瘦,很
野性,皮肤很黑,脸上眼白和牙齿特别突出,好像要跳出来似的,脸长得特丑,不
成人形,有点像猩猩。直到我放弃固有的审美标准,并且几乎站到这种审美标准的
反面,我才找到她长得合情合理的感觉,鼻子塌得恰到好处,嘴在头型里最凸出的
部位,显得很有力量,牙齿和眼白发出逼人魂魄的光芒,巨大翻鼓的血红嘴唇使人
联想到沼地野合,这一切都妙不可言。可是站在这种审美角度来看黑人男青年,我
又遇到了麻烦,他没有她那么黑,皮肤甚至是浅浅的灰色,眼白和牙齿就显得平淡
无奇了,他的嘴唇虽然突出,但还是屈居鼻尖后面,他的嘴唇厚大但跟她的相比仍
嫌不足,于是我对审美角度进行调整,做出折中,黑人男青年的样子就变得很合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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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和比例,富有生气了。我很高兴在这种审美评估的过程当中学到了标准转换的实
用一课:当用同一标准衡量所有的人既不公平也不合理时,就进行标准转换。
直到他们调笑中打翻瓶可乐,泼染脏洁白的餐桌布和花尼地毯,引来餐车服务
员为他们扯换桌布和清洁地毯,黑人女青年才停止大笑,他们相互挤挤眼,恢复了
正经。我也不知不觉嚼完了肉棒,留下蚌形面包。餐车那头一个餐桌旁的旅客们吃
完离座,那男的黑发溜光,长脚剪形鬓角,白衬衣竖领饺皮般包住喉结高耸的脖子,
他搂着长发披肩的女子走来,摇摆过我们身边。他们身后的一对小孩,边走边争吵,
大的是个男孩,大概七八岁,带个耐克太阳帽,小的是个女孩,大约六、七岁,留
个马尾巴,尾巴根上扣个花蝴蝶。
“ 嗨,珍,快来,一只多棒的花猫! ” 男孩凑近老太婆的小相集,向那女孩招
手。 “ 哪儿?哪儿?让我瞧瞧! ” 珍跑过来,挤开男孩,抓住了相集的边沿,凑近
自己的脸, “ 哇,多棒的猫!好大呀!都是它的照片,老婆婆,是你的猫吗? ” 老
太婆干脆放了相簿,由珍拿着,高兴地说: “ 是的,我的猫,今年四岁了,你喜欢
吗? ” 我看到了那只大花猫,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 男孩还是女孩? ” 珍问。 “
曾经是男孩, ” 老太婆有点忧伤地说。我心里一怔。 “ 你说啥呀?他曾经是个男孩?
他现在不是男孩了? ” 珍睁大了眼睛。老太婆看了看我,眼珠子往上面一轮,无可
奈何地笑了笑,她这是第一次正眼看我。大概这事太吸引我了,我直盯盯地望着他
们,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 斯迪伍,珍,快走! ” 长鬓角回来叫孩子们了,他站在餐车厨房那里。 “ 爸,
到这儿来吧, ” 珍向她爸爸举起猫的照片, “ 多棒的猫! ” “是呀,OK,甜心,我
们走吧, ” 他开始走了, “ 斯迪伍,走吧。 ” 珍拉住老太婆的衣袖: “ 老婆婆,告
诉我它是男猫还是女猫? ” 斯迪伍从珍手里抢过相集放在桌上: “ 珍,我们走吧! ”
“ 都不是, ” 老太婆沉重地对珍说, “ 他曾经是只很威风的男猫,哎,可惜现在不
是了。 ” “ 你说什么? ” 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斯迪伍拖着珍的手就走: “ 爸爸妈
妈在等我们呢,快点! ” 珍不肯,但拗不过斯迪伍,被他硬拖走了。
这里一下清静了许多,我跟老太婆相视而笑。为表示好感,我问: “ 我能看看
吗? ” 她非常高兴: “ 当然,你看吧。 ” “ 它叫什么名字? ” 我拿过相集问。 “鲍
威尔,我的宝贝,可怜的宝贝, ” “ 真的很棒,只是有点伤感, ” 看着有点孤伤的
花猫,我想起了DESTINY 旁边院落里的那只大白猫,我还想起了夏目漱石,“ 我是
猫。 ” “ 你说什么?你是猫? ” 老太婆莫明其妙。 “ 对不起,我刚才联想到一部小
说,就叫《我是猫》。 ” “ 你喜欢小说? ” 她高兴地问。 “ 我写小说来着, ” 我有
点自豪地说。 “ 那你一定很会揣摩别人的体验和心情, ” 她有点急切地说。我说:
“ 还行。 ” 说完我就感到后悔,生怕她要我揣摩她的心理,说直了她会恼怒,瞎说
她又会瞧不起你。 “ 我也喜欢文学,我曾经是《环球邮报》的记者呢, ” 老太太见
我有点惊异,问道: “ 你不相信? ” 我耸耸肩,不知怎么回答。我很快翻到了最后
那张照片,是一个透明药水瓶里浸着一根精瘦的肉棒,表面发泡起丝了。我感到好
奇,问老太婆: “ 这是什么东西? ”
老太婆痛苦地望着照片,然后盯着我的眼睛,我感到心底透凉。 “ 那是阴茎,”
她流泪了,眼睛望向窗外, “ 我那可怜的鲍威尔的阴茎。 ” 我被一种强烈的恐怖震
撼了,轻声问道: “ 鲍威尔究竟怎么了? ”
老太婆无声饮泣,她默望的方向,是一个峡谷,可以看见远处洛基山积雪的山
顶缓缓前行,一个连着一个,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蓝天里漂浮着朵朵层积云,
一块块阴影投射在移动的峡谷里,使绿色峡谷明暗变化富有层次,像是简明的舞台
灯光,配置得当。近处三两成群的向日葵凸现在阳光里,随风微微摇拽,与身旁蓬
勃的野草,散落在草丛间的岩石与枯枝,默默呼应,向后飞逝。
老太婆收回视线,用手绢压了压眼角,叹口气说: “ 唉,说来话长,我养了鲍
威尔,还为所有来玩耍的猫提供食物,可鲍威尔只准雌猫来吃食,有几只雄猫想来
玩,被他打得抱头鼠窜,有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后,他甚至将捣乱的三只雄猫咬得死
去活来,我只好把那三只雄猫运到了非常遥远的城市,救他们一命。 ” 她拿起相集
浏览,摇头叹息,开始诉说她寡居后,那只与她相依为命的猫的故事。
鲍威尔,一只热情奔放的雄猫,与附近的雌猫调情做爱的高手,两年前的一天
它突然得了致命怪病,医生将他阉割,换一条橡皮,才救他一命。从此鲍威尔便好
像变了只猫,不再跟老太婆亲近,也不再追逐附近的雌猫,变得孤独落寞,雌猫们
来亲近它,他便逃走,常常被发情的雌猫们追得上翻下跳,最后躲得远远的,占据
工具房的屋顶暗自落泪。
白雪皑皑的洛基山顶,在峡谷的尽头缓缓转移。老太婆说她最近了解到巴黎有
个名兽医,可以而且愿意为鲍威尔移植一条真的,可是她害怕再一次阉割它,尽管
那是条橡皮,但两年来已与鲍威尔融为一体,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想
了解阉割对鲍威尔的心理究竟有什么影响。她问我能不能将心比心,站在鲍威尔的
角度,揭示鲍威尔的真实体验和思考,帮助她做出决策。看我犹豫的样子,她说随
便说点什么,错了也没什么关系。我虽然觉得这简直有点荒诞,但看到她那么诚恳,
我的心软了下来。于是我说那就试试看吧,我只能凭想象揣摩,尽力而为了。老太
婆高兴地赶忙从黑背袋里取出袖珍打字机,这下我可有点紧张了。老太婆说,你说
得不对也没关系,我不怪你,你写小说的,想象力丰富,随便说吧,只是别说得太
快,慢一点,我打字还行。我看着老太婆灰绿色眼睛,稍微整理了一下头绪说,那
就让我自由想象和虚构,猫的逻辑,不客气了。
我一边思考,一边慢慢编故事,没想到老太婆打字还挺快,经常停下来等我,
用眼神鼓励我继续往下说。我有时结结巴巴,找不到合适的英语单词,有时望着老
太婆发呆。当我终于讲完虚构的鲍威尔的故事,背脊上已是一把冷汗。
“ 谢谢你,即兴编得不错,只是太悲观, ” 老太婆用胸前的袖珍相机,为打完
的稿子拍了照,然后递过稿子, “ 你留着,也许可以在你的小说里用得上,我得收
拾收拾下车了。 ” “ 我该谢谢你啦,谢谢你的猫给我灵感, ” 我接过稿子,看到自
己的口述被老太婆打印成文字,心里非常高兴,尽管要将它写进小说还要翻译过来,
“ 要是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请见谅了。”
列车慢慢停下来,是一小站,老太婆再次向我道谢,便匆忙下车了。我站起来
走到对面车窗,伸出头和手,向平台上用眼睛搜索我的老太婆挥手。她也高兴地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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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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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挥手,还大声喊了一句,我没听清她喊什么,接着她就消失进车站建筑物里了。
我出了餐车,回到自己座位,发现老太婆为我的口述进行了很好的组织和修饰。
我舒服地靠在沙发上,默默阅读我刚才虚构的故事。
在真实的过去,老婆婆将我骄宠成放荡任性的国王,我得到了王国里所有的姑
娘。她们大多见我就逃,因为我体魄强悍,精力旺盛,而且有虐待狂,他们消受不
了。只有朱蒂,罗拉和珍尼芙,离不开我,任我放纵施虐。我打跑了企图进入我的
王国的所有情敌,我狠揍了得寸进尺的罗伯特,打掉了在我的王国边不知羞耻地大
唱情歌的杰克的一颗门牙,我甚至当着姑娘们的面,对着被我咬翻在地低声下气的
丹弗的嘴里,撒了一泡尿。我是国王,雄风勃发,所向披靡,王国里大部分姑娘见
我就跑,但她们最终还是要乖乖回来,任我享用。
可是有一天,当我抓住逃跑的雪莉大展雄风的时候,我突然昏迷过去,醒来后
发现世界好像变了样,究竟怎么回事我也搞不清楚,只觉得不对劲。那些平常见我
就逃的姑娘不但不逃了,还站在老远的地方交头接耳,望着我喵喵喵地笑。我去找
罗拉,她躲在阳台底下哭泣,看见我来,竟一溜烟跑得不见了。我觉得,在我昏迷
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我首先想到的是丹弗,他恨我恨得要命,
还嫉妒得我要死,因为他无能。他低声下气的同时恨不得颠覆我的王国,我不知道
他搞了什么鬼。当然,那个花里胡哨的杰克是我真正的情敌,要不是我常常及时出
来当着大家的面给他难堪,那些没见世面的宫女没准会被他迷倒。我怀疑在我昏迷
的时候,他毫无顾忌地在我的王国里举行过成功的音乐会。至于罗伯特,那个贪得
无厌的混蛋,是最有可能进行暴力革命的家伙,好在他个子矮小,常常三招之内就
败在我的脚下,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我的王国里举行过暴力演说。
我决定不露声色,尽快把事情搞清楚,以便采取适当的对策。我从后院进屋,
跳到老婆婆怀里,吻她布满皱纹的鼻子和眼帘,她悲伤地看着我,眼含泪花。可是
我们无法进行语言交流,我们听不懂对方的话,她讲的是电视机里那种叽哩咕噜笑
掉大牙的语言。相互独白一阵之后,我仍然没有得到事情真相的有用线索。于是我
去找珍尼芙,她在我面前从来不说假话。找了一大圈,没找到珍尼芙,倒发现朱蒂
在邻家后院的草地里痛苦得打滚。我趁她没注意,一个猛子扎过去,按住了火炉般
发烧的朱蒂,问她得了什么病。她想挣开,但没有我力气大。她说我有没有病,不
用你问,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我自己想办法。我说朱蒂朱蒂,你的病就是我的痛,
为了治好你的病,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朱蒂哭起来,突然又发神经似地哈哈大笑,
说我一无所有还大言不惭谈付出。我俯卧在朱蒂身上,抓住她拼命摇晃,愤怒地说,
我是国王,拥有一切,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被我摇恼了,她说你爱我吗?我
说我爱你都爱得心疼了,掏出我的心来你会看见它流血。她说那你要了我吧。我觉
得有点奇怪,我爱她到心痛,这次却没有要她的欲望。要是以前,她这样挑逗我,
我早就失去理智,将她要得死去活来了。现在我却头脑格外清醒,发不起疯来。平
常只要想到或见到性感的朱蒂,甚至只要有人提到她的名字,我就情不自禁地要发
疯。可是今天,面对平常性感的朱蒂我疯狂不起来了。于是我幻想罗拉,接着幻想
珍尼芙,在脑海里和她们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进行了无数遍,还是无法疯狂,甚
至心脏都没有特别跳动,更谈不上什么地方强劲充血了。不知怎么我想到了昏迷前
疯狂受虐的雪莉,好像自己捞到了救命稻草,由雪莉我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
事情,可接着我怎么也记不起是什么事情了。我开始要朱蒂的时候一阵痛楚使我猛
然想起来了,低头一看,我的妈呀,我吓得跳离朱蒂,一边低头查看一边绕自己打
圈,我被一根插进肉里的黑咕隆咚的东西搅昏了头脑,而原来在那儿的宝贝却不翼
而飞。在朱蒂的帮助下,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我推开朱蒂,杀猪似地嚎叫狂奔,
不顾交通规则和飞驶而来的汽车,奔了一天一夜,来到了湖边。
我游泳技术天生太好,投几次湖也没有成功。但我不愿再回到自己的王国,因
为我丢失了权力的柄杖,再也做不成真正的国王了。我孤魂野鬼般在湖边寂静的草
丛和树林里游荡,不愿看湖水里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靠湖边的鱼虾和昆虫一天
天混日子,有一天我梦见老婆婆了,我还梦见了朱蒂,罗拉和珍尼芙。
当我从梦里醒来,发现自己真的睡在了老婆婆怀里,老婆婆高兴得又哭又笑。
客厅衣柜顶上,那是我唯一不能到达的地方,多了一个透明药水瓶,里面浸泡了一
根肉柄,我明白那就是我那致命的宝贝了。那是我的权杖,当它在我身上,我便拥
有无边的力量。现在它浸泡在透明的药水里,用天书般的无声语言,诉说自己辉煌
的记忆,我却变成了古战场丢失了炮筒的炮车。我回到自己的王国,发现国已不国,
罗伯特和丹弗狼狈为奸,在我的王国强占了我的心肝们,还到处奸淫掳掠,横行霸
道,杰克则在大橡树底下没日没夜地唱他的情歌,逗得姑娘们疯疯颠颠。国王是我
的过去,现在我只想隐居起来,躲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躲了几天,把我的肺都气
炸了,终于忍不住冲出去,将那三个混蛋打得落荒而逃,姑娘们有的欢呼雀跃,有
的十分懊恼,有的垂头丧气。我却一溜烟又躲起来,让她们好几天都找不到,后来
连那些高兴的姑娘,甚至我的心肝们都恼火了。而那三个混蛋,见我不在,又不要
脸地趁虚而入。姑娘们竟举国欢腾,我做国王的时候也没见她们这么高兴过呢。我
气得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将这三个混蛋疯狂地打得死去活来,要不是
老婆婆跑出来,将奄奄一息的三个混蛋抱进车里运走,他们准没命了。不过我也不
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命,反正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我决定不再鬼魂似地藏匿起来。
可是她们这次见了我,没有谁高兴,甚至三个心肝宝贝,朱蒂,罗拉和珍尼芙。我
倒乐得清静,看着她们我就高兴了,她们使我想起辉煌的过去,记忆变成了我生命
的稻草。
过了一阵安宁日子,她们开始骚动起来,首先是心肝们试图接近我。接近我倒
没什么,但她们要逼我象过去一样满足她们,要我做我已无能为力的事情,使我感
到痛苦,丧失自尊。阉割已将我提炼得蒸馏水般的纯洁和高尚,剔除了尘世的淫荡
欲望,即便美女横存,我也毫不动心了,但我却感到痛心的悲凉。那些从前见我就
跑的姑娘,现在也加入进来围捕我,追得我在王国里夹着条黑色橡皮过街老鼠似地
逃窜,这就是她们从前的国王啊。我终于占据了后院工具房灰色的屋顶,居高临下
地俯视我过去的王国,不愿离开。她们谁都跳不上,只有老婆婆能搭梯来为我送饭。
我站在高高的灰色屋顶,俯视曾经属我的王国,遍地痛苦煎熬的姑娘们,心中
无限悲伤。她们要死要活,靠虐待和相互虐待解决痛苦。昨日的良辰美景,已化作
今天煎熬恶梦,无能的前国王,你究竟活着还是已经死亡?记忆中那喷发的火山如
今安在?当欲望的权杖堕落成瓶中软化的肉棒,所向披靡的宝剑折断成含恨的剑柄,
岁月蹉跎于往昔的记忆,前国王,你还祈盼什么?是橡皮的坚挺还是无机的感觉?
或者你希望有一天,无机进化成有机,时间的量变堆积成橡皮的质变,由麻木而感
觉而咆哮?你的过去已经死亡,当下僵化成虚无的等待,未来变成了黑暗的深渊,
你还站在这灰色的屋顶思考什么呢?
姑娘们一个个离去,昔日热闹的王国一天天冷清,老婆婆香喷喷的食物也留不
住她们,甚至连珍尼芙,朱蒂和罗拉,都相继出走,抛下我这顾影自怜的断杆司令。
我轻轻跳下屋顶,落地声在寂静的昨日王国里显得凄凉。我在无限愁怅中,作一个
孤独者的漫步。老婆婆用图示法,告诉我她要找医生,为我移植一条真的。我不住
摇头,老婆婆还以为我很高兴。其实我不愿通过别个的身体(哪怕是一部分)来感
觉和思考,我不想借助别个的肉体,来重温自己的美梦和雄心。我只想对空旷的大
地,喊出我的碑文:我曾经生活过,我曾经拥有过,曾经高傲矗立,岩浆喷涌,曾
经疯狂奔突,所向披靡。
一口气读完故事,觉得还不错,只是有点猫里猫气。列车开始运行起来,渐渐
驶离车站。在这盛夏季节,道基旁向后飞逝的高山冷杉林的缝隙里,透现出缓缓前
行的洛基山雪封的山顶,给我一种荒诞的感觉。难道那退休老太婆只身与猫为伴,
生活在这高高的洛基山原始山林?想到她那可怜的鲍威尔,我心里还很难过。我编
出这样一个故事,丝毫没有对老太婆和她的猫不恭的意思,我只想从猫的角度,看
看猫可能会怎样行动和思考。老太婆为我给出这个事件体系的框架,我只是凭借想
象让事件自行丰满和发展。这个根据真实故事虚构出来的猫,倒有个响亮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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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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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人联想到指挥海湾战争的黑人将军。重读这个故事,我倒弄不清鲍威尔究竟有几
分人气了,我不知道这猫和人有没有可比性。
如果鲍威尔不是猫而是人,那他可是世上够荒淫的国王了,比后宫三千的国王
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也是个横行霸道的淫棍,西门庆也只能自愧弗如,但要说到意
淫,他却惶让贾宝玉千里。鲍威尔与王国里的每一位姑娘,不由分说强迫发生性关
系,那所向披靡的宝剑,在他的生命中便显得举足轻重,贾宝玉却除了一两次意外,
几乎跟大观园里的姑娘们没有发生过实在的性关系,他的淫是在他的脑海里,他用
脑袋做性器,那匕首,倒可有可无。他们的结局,让报应论者雀跃欢呼,强淫的鲍
威尔被手术刀血淋淋地阉割了,意淫的贾宝玉遁入空门进行宗教的欲望阉割,荒淫
的西门庆被死亡做最终的阉割。
我却感到悲哀,生命来到世上是为了等待死亡,为了自身的否定,而代表生命
的淫欲,是为了等待阉割。其实阉割有形而上下之分,形而下的阉割是一种物质的
毁损,任何利器都可以成为工具,将标的摧毁,甚至连根铲除,那些特定的微子,
也能从内部或外部损害它的物理功能,使它丧失作用;而精神的抽空与压抑,伦理
道德法律与宗教构筑的心理堤防和性幻想的丧失,是形而上的阉割。
时间更是把无痛的软刀,阉割于不觉之中,死亡超越于形而上下,做终结的阉
割。所有的男人都被阉割了,都被阉割着,都将被阉割。
列车行驶在高耸入云的山腰,从窗口向外纵目望去,视野空阔,像一幅令人心
旷神怡,缓缓移动的高原风景画。画面的视觉中心,是一自左而右横抹的浸蓝色高
原湖泊,阳光将几只飞翔在横抹尽头蓝色湖面上的,按照比例应该细小得看不见的
海鸥照亮了,给画面带来了活力。一条由赭色逐渐转蓝,水面满布碎聚的绿洲的高
山河流,由画面的左下角斜出,在抵达最右边时忽然转折,向左上方斜刺入那一抹
蓝色的湖泊,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向的 “ Z ” 字,像佐罗从画面背后用他所向披靡的
神剑,刻划下他如雷贯耳的名字缩写。在反 “ Z ” 形左面的凹处,是一座走势缓斜
的大山,左上方的阳光为大山所有岭坡的右面,投下了墨绿的阴影,托出大山结实
的立体感,也给整个画面带来了舒适的空间感。皱树皮似的坡面的大山脚下,阳光
还将沿河链珠似的矩形物从绿色背景中照亮出来,大概那是高原民居了,但在整个
画面,却不见一个人影和人影的疑点,哪怕在近处向左移去的类似田野的平地上,
也见不到人畜的影子,而在湖泊的那面,一列缓坡山岭后面,是散布赭点的小平原,
根据地图,我估计那是高原油田了。油田向后延展,连接到远方洛基山高高的延绵
不断的雪峰,与笼罩在上面的白云融合,在画面上方浅蓝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
雪白,整个画面在列车单调的运行声中,也显得更加静谧。
观测者对事件的观测常常影响到事件本身,使观测者的存在和观测也变成被观
测现象的一部分。小说中自我意识强烈的人物,将观测者或幻想中的观测者的意识
──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纳入自己的视野,变为自我意识的一个内容,使观测者
的存在和观测成为人物意识的一部分,从而影响了人物的言行。换句话说,观测者
对被观测现象的观测,影响了被观测现象,成为被观测现象的一部分,从而改变了
这个被观测现象,使精确观测变得不精确。这就是说,由于人物主体自我意识的增
强,观测者的介入影响了人物的言行,使读者很难透过观测者看到人物的本真面目,
而只能听到他们喋喋不休的辩解,看到他们无尽的掩饰。由于读者很难透过观测者
看到人物的本真面貌,这就增加了小说中人物的神秘性和惑人的魅力。这既可使观
测者开拓观测方法,也可使读者发挥阅读的主观能动性。
观测者的介入虽然使人物的言行失去了本真面貌,但往往也成为推动事件发展
的一种动力。观测者可以根据需要,诱发和引发出人物一系列虚伪的、习惯性的辩
护和掩饰。透过人物愈来愈多的辩护和掩饰,读者逐渐接近了人物的本真。与其观
测者不介入,让人物睡觉或呆坐,则不如观测者介入,驱使人物做一番哪怕虚伪的
表演,这样更能透过现象,把握人物的某种本质。因为即使是虚伪的辩护和表演,
也可透出人物本真的某些信息,只是观测者不能做消极被动的观测,而要进行积极
主动的观测。同时,由于观测者本身的存在及其观测,成为被观测现象的一部分,
成为观测对象,使读者透过观测者的存在及观测,认识观测者本身。这种通过树影
来描写树,通过弯曲的劲草来描写风的手法,更能激化读者的想象,更具有艺术性。
在巨大的轰响声里,我从梦中醒来,列车在黑暗的隧道里呼啸前行,很快便冲
出了洞口,行驶在河岸陡峭,狭窄湍急的河流上,一条草绳编织的桥梁横挂两岸,
几个戴遮阳帽的印第安女人,穿着带披肩的民族服装,双手抓扶两边的绳缆,在草
桥上小心翼翼地前行,她们身下浑浊的急流,载着激起的浪花和泡沫,奔腾而下。
这景象一晃而过,列车驶入山间的狭缝,从窗口看不到紧挨道基的两岸山崖的顶端,
见不到蓝天。车内立刻暗淡下来,只能依靠车灯照明了,灰暗的沉积岩的山崖在巨
大的噪声中,夹着巨风向后飞奔,使我的视线无法集中在山崖上的任何一点。几分
钟后巨大的噪声消隐,柳暗花明,列车行驶在开阔的高原了,接二连三缓缓移动的
高高的石油钻井架,使远处地平线边的山峦也显得细小了,空中的气流使所有钢铁
井架的中下部,在阳光下看上去变得晃动,显得虚幻。再远处,是几座炼油厂,高
耸的催化塔,分馏塔,油槽和烟囱等巨型设备错落有致,像高原上缓缓旋转的钢铁
森林。
去一趟洗手间,才发现列车上的旅客多起来,我这节原来几乎空空的车厢,现
在旅客占领了三分之一的座位。那个因错说我是日本人而自感内疚的列车员,拘束
地经过我的座位时,又跟我打招呼了,告诉我快要到爱德蒙顿,于是我开始慢慢收
拾行李。
任何小说叙事作品都是由人物(即事件)、观测者、叙事者、作者和读者及其
活动和关系建构起来的。人物、观测者、叙事者、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叙事作品,
缺一不可,他们就是叙事家族。叙事族成员可分可合,他们之间虽有距离,但这种
距离可以缩小为零,即重叠,重叠后仍保持原有功能,如观测者和叙事者重叠后仍
具有观测和叙事的功能。他们虽可分可合,但在某种意义上,各自却只代表一种功
能。正是他们极其活动和关系组成了整个叙事世界。
每部叙事作品都有一种自己已然的组合方式,可是它却还有无数种可能的组合
方式,作家依据需要和自己的组合规范进行组合,他有自由对组合方式进行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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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8-2007 09: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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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某些具体的需要、目的和标准,存在一些与目的相对吻合的叙事族优化组合。
同时,对事件的观测,与观测处所有很大的关系,不同的观测处所,观测所获
不同。观测处所可以是点、线、面或为无所不在的场。观测点是一种特殊的处所,
即观测者与观测事件处于相对静止、固定的状态,它难以长久保持下去。观测点可
以增强小说的共时性,因为观测点模式里的观测者与被观测事件相对运动的某一瞬
间双方相对静止、固定,这时的观测往往是知觉性地一瞥,获得凝固的、共时的、
没有运动的事件信息。而在观测线模式里,观测者与被观测事件相对运动,或至少
其中一方运动。这种观测与被观测双方的相对运动,使小说的叙事具有运动和时间
特性,获得了事件的空时信息。将这种观测线推广到观测面,通过一系列观测者与
被观测事件的相对运动,可以扩大观测视野,使事件获得动态感和立体感。而观测
场模式是一种接近极端的观测形式,这时的观测者是一个类似上帝的全知有限的观
测者,能进入他想要观测的几乎任何地方,仿佛观测者无所不在,可以知觉一切。
叙事者不一定是原始叙事者,虽然原始观测者必定是原始叙事者。叙事者担任
叙事的任务,没有他们的叙述,则枉有事件,枉有观测者的观测,读者无从知道事
件,也就无所谓小说,无所谓小说文本。
对应于观测者的观测处所,小说中的叙事者有其叙事知域。叙事知域是指叙事
者所知区域,这是相对于事件中的人物所知区域而言的。这种叙事知域和人物知域
之比即为叙事知率。当叙事知率>1,则叙事知域>人物知域,叙事者知道的比人
物多,他以极大的自由度对事件进行叙述,从人物的言行举止到内心的矛盾和发展,
以及整个事件的发展和极其复杂微妙的关系,都纳入了叙事的范畴。当叙事知率=
1,即叙事知域=人物知域,叙事者知道的和人物知道的同样多,读者通过作为人
物的叙事者获得事件信息,如果他们不在场或没有人把事件告诉他们,有些事情就
无从知道。这种手法可信度较高,现代叙事往往采用这一手法。当叙事者具有自我
意识和感知推理能力,意识到自己正在写作、思考和叙事,他便可以对文本和叙事
世界评头品足,这使他能把自己所感所知所想海阔天空地纳入叙述,更广泛地表现
世界。叙事者这种清醒的意识使读者产生一种与叙事世界的适当的隔离感,使读者
面对小说保持较为清醒的头脑和对世界的更为敏锐的认知力。当叙事知率<1,叙
事知域<人物知域,叙事者知道的比人物少,他对复杂的事件进行被动的表象式的
描述,或进行主动的不着边际的猜测,使事件及其发展产生神秘感,更吸引读者的
注意力。
爱德蒙顿市火车站月台上,一辆电动推车劈开人流开过来,在我旁边停下,上
面穿制服的搬运工问我要不要搬运行李。我以为是会议派来接人的呢,可他丈二金
刚摸不着头脑,我只好谢绝了。我到售报推车前买了份爱德蒙顿市的报纸,到食品
售货亭买瓶嘉士伯啤酒和一片蛋糕,便坐到附近一把座椅上吃喝读报。月台钟的指
针像只翻飞的海鸥,近似固定地镶在圆形钟面上,两个铁路警察从它下面走过去,
现在又走回来了,他们使我想起香港那个追寻阿娜的差佬。
我扭头看见一个蓝衣裙的少女,在那边座椅上抹口红,旁若无人地抿嘴努嘴。
我开始感到干渴了,也许是啤酒烧我的喉咙。正想去买矿泉水,只见一个带头盔捏
大锤的铁路工人,对着月台上一个圆形钢制喷泉喝水。
我站起来想去喝水,突然一阵晕眩,有点头重脚轻飘飘然了,月台钟面上海鸥
的翅膀也好像在微微扑动。我走过去,先将空酒瓶扔进挂在方柱上的垃圾桶里。酒
瓶砸落桶底的沉重又尖锐的玻璃与金属的撞击声,引起了旁边座椅上那位少女的注
意。她望我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到饮水器边,喷嘴立刻喷射出垂直上
喷的水柱。没想到她竟抢在我前面了,也许她不知道我来喝水。她近在咫尺,穿一
身深蓝色衣裙,那深色裙袜间的美腿,散发出一股挡不住的诱惑,我想转身走开,
脚却无法挪动。她在我面前弯了腰,试咬开花的水瓣,晶莹水珠溅到她脸上,她的
眼睛里,又从她娇小的鼻尖,晶亮地滴落下来。她干脆闭上眼睛,尽量张大嘴巴,
试探着迎接开花的水瓣,头部渐渐压低,直到所有水瓣进入她张开的口腔,她才慢
慢缩拢嘴唇,吸吮激射的水柱。我能在月台噪音中,听出她喉咙里咕噜的咽水声。
我有种想去伸手触摸的冲动,但我知道,这可不是梦中,这是在现实里,现实里哪
怕轻轻的触摸,也能破碎许多很美的东西。
这当然不是梦中,尽管我轻飘得好像双脚离开了地面,在空气里跳一种慢得出
奇的太空舞。裤袋里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我便差点要叫出声来,这就是现实。少
女终于喝完水,享受地吸一口长气,用双手抹干脸上的水,微笑地对我说: “ 你喝
吧。 ” 我谢了她,拘束地走近饮水器,喷嘴便开始往上喷射出一股开花的水柱,移
开身子,它停止喷射,挨近它,又开始喷射起来,水柱上升到大约一尺高度才开花,
水滴珍珠般撒落在水盆里。我觉得有趣,便不住地移动身子,水柱便一股股喷射,
引得少女哈哈大笑。我终于发现,原来在盆外中部,有个闪红光的感应器。在少女
的注视下,我没办法自在地喝水,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喝,因为我从没见过这种
饮水器。我不想学少女的样子喝水,于是我甩开膀子,像铁路工人一样一个猛子,
将头扎进水莲,张开嘴便喝足了水。这自来水像井水般冰凉,冰得我的脸和口腔都
有点发麻了。我粗犷地抹一把脸,对少女豪放地笑了笑。少女也笑了,她问我从哪
儿来,我说中国。
“ 你到过中国吗? ” 我问。 “ 没有,但我希望有一天能去中国,我喜欢中国方
块字,很漂亮。 ” “ 你认识中国字? ” “ 不认识, ” 她有点不好意思, “ 我只认识
三个中国字,但我不敢肯定。 ” “ 哪三个字? ” “ 嗯,我不知道怎么写。 ” “ 那三
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 “ 我不敢肯定,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证实一下,好吗? ”
“ 行啊,你试着写给我看。 ” 她用手指试着在自己的手掌上比划,又不住地摇头。
我掏出钢笔: “ 试着写吧,也许我能猜出来。 ” 她拿起笔,犹豫再三,最后还
是将笔退给了我。接着她勇敢地撩起短裙,给我看她雪白大腿内侧上纹刻的三个黑
色汉字:白虎星。我看得目瞪口呆,感到恐怖,回过神来才用英语告诉她: “ 白虎
星。 ” “ 真的是白虎星? ” 她高兴地问。 “ 是的, ” 我有点莫明其妙, “ 你喜欢这
个名字? ” “ 对,我挺喜欢的, ” 她自豪地说, “ 我姓怀特,我喜欢星星和老虎。”
“ 是临时纹身还是永久纹身? ” 我替她着急。 “ 永久的。 ” “ 纹身师给你选的名字?
” “ 我自己选的, ” 她骄傲地回答。 “ 你自己选的? ” 这下我更加惊异了。 “ 纹身
师叫我选图案,我选了老虎和星星,但我出不起那个价,我要他刻成中国字,便宜
得多,而且方块字很漂亮,他将我的姓按中国人习惯写在前面,就写成这样了。”
见我沉默,她问道: “ 有什么不好吗? ” 看她高兴而天真的样子,而且那是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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