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 《44個日落》 （第九章—還有我們，在這裡）——全文完

Irumi

終於放學了，悠悠想找阿文，可是阿文又不見了蹤影。

「我趕著去補習，先走了！」 小茹快速地收拾完書包，朝悠悠揮手就離開了座位。

經過阿健旁邊的時候小茹還不忘 推他一下：「我的生物筆記呢？」

「不行。」 阿健把被推後淩亂的頭髮急速地整理一番後，又繼續很酷地回答小茹。

「什麽不行？」 小茹挑起眉毛。

「還沒抄完。」

「你也抄太慢了吧！」

「我的歌詞呢？」

「還沒寫完啦！」 小茹白阿健一眼，走了。

悠悠聽見兩人的對話，正疑惑，傑盛突然踏入教室，直走到悠悠面前，臉色非常糟糕。

「能不能幫我做一件事？」在悠悠面前站定，傑盛帶著微怒問道。

「啊？」 她嚇了一大跳。

「就一件事，只是一件事。能不能？」傑盛的眼神像墜入無底深淵般，而此刻正一邊墜落一邊伸手向悠悠求救。

「哦好。 」 見到這樣失魂落魄的傑盛，她能不答應嗎？究竟，傑盛怎麽了呢？

「跟我走。」 她的答應明顯並沒有讓傑盛得到拯救，他只是冷冷地丟了一句話，轉頭就走。

雖然她覺得傑盛此時的態度太盛氣淩人了，可是因為他那副陷入泥沼的神情，讓她於心不忍現在和他計較那麽多。

於是，她跟著他匆匆的腳步，走到了他的車子前面，跨進了他的車。

究竟傑盛怎麽了？究竟他們要到哪裏？她的腦海裏盤旋著無數的問號，卻無從開口問傑盛。

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到哪裏去，但悠悠也不敢開口發問。一路上，傑盛都沉默不語。

他與其說有任何表情，不如說他像失去靈魂一樣失去所有表情。

帶著一堆仍盤旋在腦海裏的問號，傑盛的車子終於把他們帶到了一個住宅區裏，並停在一排雙層排屋的對面樹下。

引擎熄了，傑盛臉上的血色似乎也跟著熄滅了一點。

悠悠雖然帶著很多疑惑，可是實在不敢開口，所以保持沉默。

過了幾分鐘，傑盛終於開口了：「能不能幫我去按18號那間屋子的門鈴？」

「為什麽？」  話才出口，悠悠才發覺自己問太多了。

「能不能就去按看看！看有沒有人在！」 果然，傑盛像被按中了暴走按鈕般開始爆發：「你到底要不要去按！」

「嗯，好。」 一方面為了兌現她的承諾，一方面為了遠離這顆不定時炸彈，悠悠二話不說，跳下了車，快步往18號門牌屋子走去。

走到了18號門牌屋子前，停下腳步，她伸手按了一下電鈴。

「叮咚！」  電鈴一貫刺耳的聲音在炎熱的下午裏驀然響起。

沒有人應門。

悠悠再次按響了門鈴。

「叮咚！」電鈴的聲音再次劃破住宅區裏寂靜的午後。

過了快五分鐘，還是沒有人應門。

她望了望大門，發覺已經深鎖。可是她還是不放棄地按了幾次。

「叮咚！」

「叮咚！」

「叮咚！」

「喂！不要再按了啦！你們這些人吵死人了！每天按按按，人都已經搬了！欠你們幾十萬是不是！昨天按了幾十次還不夠，今天還要來按！」沒有人來應門，卻有一個兇巴巴的阿婆從隔壁家衝出來，劈頭就對悠悠破口大罵。

「就說他們這家人搬了！搬了！搬了！」 那最後一個 「搬了」 簡直要命地像河東獅吼，悠悠急忙尷尬地回到了在屋子對面的傑盛車上。

一邊走著，阿婆的話一邊在她腦海裏環繞著：「昨天按了幾十次還不夠，今天還要來按！」

上了傑盛的車，關上車門，悠悠對傑盛說：「沒有人應門。」

傑盛低頭望著方向盤，沒有說話。

「是你按了幾十次電鈴嗎？」  她問。

傑盛繼續低頭望著方向盤，沉默。

「說啊，是你嗎？」

沉默。

「你為什麽要來按那間屋子的電鈴？ 」

沉默。

「你到底要找誰？」

「她。」 悠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傑盛終於開口了。

「她？」

傑盛從褲袋裏挖出了一張皺巴巴的信紙，遞給悠悠。

她打開皺皺的信紙，上面只很簡短地寫了兩行字：「快樂是不是一種像泡沫一樣的東西？想抓住它，卻化作了一灘淚。無論你現在在哪裏，在做著什麽，祝你，快樂。菲。」

「菲是那個你喜歡了半年多的女孩？」 悠悠問。

「她離開了。」傑盛沒有回答她，只是以一種空洞到讓人莫名哀傷的聲調陳述著一些心碎的故事。

「為什麽？」

「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我吧。」傑盛說著，忽然整個人伏向方向盤，那一頭有點刺刺的短黑髮像刺猬卷起的刺。

而當刺猬卷起它的刺的時候，正是它感覺最脆弱的時候。

「那天，我還看到你和她一起的不是嗎？怎麽突然就分開了呢？」

「還是無法忍受和像我這樣的人在一起。」可是傑盛沒有回答，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還是無法忍受被時刻看穿的感覺。」傑盛繼續斷續說著：「我……根本不想看穿。我不要讀心術，我什麽都不要。」

「結果她搬走了？」  悠悠的心也開始揪緊了起來。

「她走了。」傑盛的聲音從方向盤下傳來：「她走了。」

她想像著，昨天同樣炎熱的午後，傑盛一個人的身影站在18號門牌的屋子面前，持續不斷地按著電鈴，但是沒有人來應門。

「叮咚！」

「叮咚！」

「叮咚！」

刺耳的電鈴聲也變成了心碎的電鈴聲。

幾十次。他就這樣站在那裏按了幾十次。可是，始終沒有人來應門。

什麽叫斷然的心碎？悠悠想，這就是了吧。

傑盛依然埋首在方向盤上，像刺猬卷起刺時一樣脆弱。

那一個下午，直到離開的時候，都沒有再聽到一次「叮咚」。

「她一直都很害怕我的讀心術，因為她很不喜歡被看穿的感覺。她說和我在一起的壓力太大了，她說控制思想很累很累，太累了。」傑盛終於平復了一點心情的時候，這樣說道。

因為太累了，所以，菲最後還是離開了傑盛， 而且就在和家人一起搬遷的這一刻順便和傑盛了斷。

快樂是不是一種像泡沫一樣的東西？想抓住它，卻化作了一灘淚。

悠悠腦海裏仍然重復播映著那封菲的信。

明明，一個月前還看到他們甜蜜地約會，甜蜜地牽手。可是，今天卻走到了這種地步。

快樂，也許真的不可靠。

望著手機的 「已發信息箱」 裏，八點晚上就發出的 「文，今天發生很多事，你在做什麽？」  ，現在都十一點了，還是沒有回覆。

她要的那種，可以一直持續快樂的幸福，是不是，也不存在？

她不知道。

度過了疲倦的一天，她只想好好地睡一下，卻收到小儀的簡訊：「 我的前男友希望和我復合。 」

「你不是說你解脫了嗎？」

「我不知道。」

「嘉瑩怎麽說？」

「我找不到她。」

「先別想那麽多，好不好？如果他是值得的人的話，時間會證明的。」

小儀沒有再回簡訊。

沒來由地，悠悠感覺一陣失落。

如果阿文是不值得的人的話，時間也會證明的吧。

為什麽，她的心這麽亂？

Irumi

悠悠曾經很喜歡陶晶瑩那一首 「太委屈」，因為很喜歡那一句歌詞：「人說戀愛像放風箏， 如果太計較就有悔恨。 只是你們都忘了告訴我，放縱的愛也會讓天空劃滿傷痕。」

太計較的愛情，最後只剩下悔恨。

可是努力不去在意這麽多的愛情，最後卻是傷痕滿身地落幕。

然後有一天她才發現，原來會這麽努力不去在意、這麽努力地去忽視那些愛情冷卻的信號，只是因為這樣地愛，這樣地在乎。

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放縱自己去相信阿文還是很喜歡自己的，她是否可以帶著多一點尊嚴離場？

而不是這樣，在假裝裏沉淪。

***

星期五，雨天。

數學老師發回大家的平測考卷，悠悠竟然只拿了有始以來最低的七分。

拿了20 分的小茹拍拍她肩頭：「一時失手，人之常情啦。」

可是這對於悠悠的壞心情一點幫助也沒有。她的壞心情一直持續到回家的路上。

她真的很難相信自己居然考那麽差的成績。一定是因為阿文的事情讓她無法專心考試。

悠悠只覺得心口一陣煩躁。

回到家裏，她發了封簡訊給阿文：「今天很傷心，我居然平測拿七分。很久沒見到你了，你還好嗎？」

阿文已經幾天沒來學校了。

等了很久，悠悠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手機還是沒有動靜。

她忽然覺得很生氣，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就這樣撥打了阿文的電話號碼。即使，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嘟……嘟……嘟……嘟……」沒人接聼。她不放棄地又重撥。

「嘟……嘟……嘟……嘟……」

再試一次。

「嘟……嘟……嘟……嘟……」

阿文終於接電話了：「什麽事情？ 我很忙。」

聲音又疲倦又煩躁。

「我……你為什麽都這麽忙？ 」  聽到他的聲音，悠悠卻開始崩潰：「我想見你的時候，你都在哪裏？ 」

「對不起。」 阿文的呼吸聲很沉重。

「一句對不起就有用嗎？就很了不起嗎？ 你到底說了多少次對不起？ 還是在說對不起！」

「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不要！ 」  她感覺到自己像將斷的弦一樣脆弱，可是她強忍著。

「對不起，我真的……」阿文嘆了口氣：「我真的沒有心情去想我們的事。遲點再說好不好？」

「我不要遲點，你每次都說遲點。 」悠悠開始脆弱了。

「你究竟想怎樣？」 阿文語氣顯得非常不耐煩。

「我要你說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

「我現在不想說，等我解決了事情再告訴你好嗎？」

「我不要，你為什麽不能夠現在說？ 現在就告訴我啊！」

「我說了以後會告訴你！」

「我不要！你要就現在說，不然以後都不用說了！」 悠悠生氣地吼道。

「我父母要離婚。」 阿文毫無預警地抛出這句話。

「離婚？」 悠悠嚇了一跳，她從來不知道阿文的家庭狀況。

「悠悠。」 阿文的語氣忽然變得冷漠起來：「我想，其實我們並不適合彼此吧。」

「你說什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其實我們並不適合彼此吧。你想要的，我沒有辦法給你；我能夠給你的，卻不是你想要的。這樣我們還能夠繼續下去嗎？」

「為什麽？ 」 悠悠感覺到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你要我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夠在事情解決以後再好好陪你，可是那不是你想要的。」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是那麽累的話，就不要再勉強了。」  阿文語重心長地說。

「我不知道你父母的事。對不起，我不應該…… 」 為什麽就因為這樣一件事要分手？

「我真的累了。」 阿文打斷她的話說。

「如果連一件事情我們都熬不過去，那還不足以證明我們不適合彼此嗎？」

「對不起，我只是不知道。你早告訴我，我會諒解你的。」悠悠開始感覺到眼淚在一滴滴地滑過臉龐。

「對不起，我要的不是諒解，我要的是從開始到結束都存在的信任。你既然不信任我，我們要如何繼續在一起？」

「…… 」 阿文的語調是如此冷漠，冷到刺穿了她的心，碎成千百萬片。

「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的話，我要掛電話了。」

「阿文。 」 悠悠努力忍著哽咽的聲音：「你究竟喜歡我什麽？ 」

她的腦海裏不斷閃過那一天阿文的答案：「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

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

她的眼淚，無聲地掉落。

「也許，我喜歡的，一直只是那一份感覺。而感覺，走了。對不起。」 阿文沉默了很久，終于還是回答了。

悠悠蓋了電話。

她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雨聲，繼續無聲地掉淚。

那一吻，那44個日落，那一首「自戀」，那一句喜歡，全都只是快樂的感覺。而感覺，總是來去匆匆。

原來，阿文喜歡上的不是悠悠的人，只是她在那個時候給他的感覺。

快樂是不是一種像泡沫一樣的東西？ 想抓住它，卻化作了一灘淚。

她閉上了雙眼，任由淚水打溼衣襟。

Irumi

假期開始的前一天。

也許是她太倔強，也許是她太善於偽裝，又或許是她沒有勇氣承認，這假期的前一天，悠悠依然成功地撐起了一整天的微笑。

眼眶雖然還是因為昨晚哭了一整晚而紅腫，但她只以感冒為借口蒙混了過去。

她很努力地保持正常的微笑，正常的言行。

誰也不知道，她有多麽害怕眼淚會突然毫無預警地決堤，她會突然毫無預兆地崩潰。

終於12點中午的鈴聲敲響了，是放學的時候了，是假期開始的時候了，同時也是她可以卸下偽裝的時候了。

「假期來了！」隨著鈴聲的響起，小茹興奮地狂呼起來。

「拜托，有那麽興奮嗎？ 」阿健突然潑了一桶冷水過來。

「你管我？」小茹瞪了阿健一眼。

悠悠安靜地緩慢地開始收拾書包，教室的人潮漸退，一瞬間整個課室只剩下冷清清的空氣。

「悠悠，我走了，再見。 」最後一個同學也離開了。

悠悠深呼吸了一下，只剩下她自己一個人了。

從抽屜裏拉出生物課本放在桌上，風扇吹開了幾頁，然後她看見了 「林政文」幾個字在某一頁的右上角。

那是她上課無聊時寫的。那是她想念阿文的時候寫的他的名字。

風怎麽這麽強，又陸續吹翻了好幾頁，她看見自己的筆跡在刻畫著：「阿文。阿文。阿文。 喜歡你。」

一陣酸意湧上心頭，她又深呼吸了一下，拿出橡皮擦，開始用力地去擦拭掉那所有所有關於她和阿文的回憶。

她一頁一頁地翻著，一頁一頁地擦拭著。

「林政文。」 擦掉。

「你喜歡我嗎？」 擦掉。

「我很想念你。」 擦掉。

「林政文我喜歡你。」

擦著擦著，她卻發覺生物課本上多了好幾滴淚。她繼續用力地擦著。

越擦得用力，淚卻掉得越多。

她的淚水完全浸濕了她想擦拭掉的字跡。

她再也無法撐下去了。緊抓著手中的橡皮擦，她伏在課本上失聲痛哭。

林政文，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聽不見風扇旋轉的聲音，聽不見自己抽泣的聲音，她只聽得見心裏在一次又一次地叫著阿文的名字。

Irumi

回到家，悠悠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才終於逐漸睡著。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晚上。她查看了手機，手機裏有兩封信息。

第一封是小儀的：「我想你說得對，時間會證明他是否是值得的人。我會選擇過得好好的，謝謝你。」

第二封是嘉瑩：「小儀的事，我會看著的。你自己就真的出事了吧？想哭的時候就哭，忍著會內傷的。隨時聽你傾訴。」

嘉瑩還是最細心的那個，看穿了悠悠一切的偽裝。

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她又任由思緒開始暴走。

耳邊重復回蕩著阿文說的最後一句：「也許，我喜歡的，一直只是那一份感覺。而感覺，走了。對不起。」

眼眶竟又開始有掉淚的危險。

她問自己，她恨阿文嗎？她卻回答不上來。

她很恨他，恨他這樣騙了她的感情，可是卻又沒有辦法去恨他，因為她還是很喜歡很喜歡他。

喜歡到恨不下去。

仿佛每一次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阿文說會給她一百個日落的那一個黃昏，想起他對她微笑著說喜歡和她一起的感覺，想起他點給她的那一首「自戀」，想起關於他的一切一切。

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微笑，他的呼吸，他手心的溫度，他溫柔的眼神。

一切一切，像她掙脫不了的桎皓，又或者是她不願意從中逃走的風暴。

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帶著一陣心痛。太喜歡了，喜歡到沒有辦法放棄。

很想對自己說，要堅強一點，不可以脆弱，可是卻控制不了直直往下墜的心痛。

軟弱，侵襲著她。

她的腦袋像發燒一樣鬧哄哄。她很想告訴阿文，她真的很想念他。

她拿起了手機，傳了封簡訊給阿文：「你還好嗎？我很想念你。」

放下手機，她閉上雙眼。她希望阿文可以回答她，她相信他會回來的。
       
她繼續等待，繼續等待，繼續等待。

Irumi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多少個夜，悠悠持續地傳簡訊給阿文，可是他一封也沒有回過。

她已經想不起，數不清半夜裏掉淚的次數，又或者是斷然心碎的次數。

可是每一次心碎以後，卻又繼續沉淪。她也不想這樣，可是卻無法控制地沉淪著。

像在大海裏抱著唯一的浮木一樣不肯放手。

即使載浮載沈，也不願意鬆手。

時間是下午兩點鐘，陽光明媚的下午，可是悠悠的心情卻仍然遺落在陰天。

望著手機裏的「已發信息」箱裏一封一封又石沉大海的信息，她竟已經失去所有的力量去計較。

「今天這裏下雨了，你那裏呢？希望你好好的。」

「真的好久沒見到你了。我還有機會見到你的吧？」

「如果你知道，此時此刻，我多麽想要你在我身邊。」

「你還好嗎？抱歉我一直在打攪你。」

「好吧，我會把自由還給你，也還給我自己。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最後一封信息，她才剛傳出去不久。

把自由還給阿文，也還給她自己。她傻得太累了，犯賤得太累了。

忽然手機響了起來，悠悠第一個想起的是阿文，可是卻不是他，是小茹打來的電話。

「喂？」

「悠悠！等下晚上有空嗎？ 」

「什麽事？」

「我今晚去你家睡好不好？ 」

不等悠悠反應過來，小茹又接著說：「就突然心血來潮嘛！我還會帶好東西過去喔！」

「我——」悠悠還來不及答應，小茹又打斷她的話：「就這麽説好了哦！我晚上七點就過來！」

小茹蓋下了電話。望著手機，悠悠不禁苦笑起來；或許，她正需要一個好朋友的陪伴吧。

Irumi

晚上十點鐘，悠悠和小茹在露臺坐著，望著黑夜的城市，桌上還有一打啤酒。

「這就是你說的好東西？」 悠悠真是哭笑不得。

「當然！我們今天不醉無歸！ 」小茹提起啤酒對著夜空大吼。

「不醉無歸！」 悠悠也跟著叫起來。

兩人開始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一邊一罐又一罐地灌著啤酒。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灌了多少罐啤酒下肚，小茹臉紅得像番茄一樣，悠悠也開始有點無法平衡自己的身體了。

快喝醉了吧，悠悠依稀留存的意識在說著。

小茹突然對著夜空說：「悠悠，你知道嗎？我喜歡的人是阿健。 」

「啊？」 悠悠還反應不過來，酒意漸濃。

「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阿健。 」

「為什麽？」

「因為他很厲害啊，會作曲會作詞，我好喜歡他！」

「他知道嗎？」

「他不知道，怎麽辦？ 」小茹突然沮喪起來。

「告訴他啊！」

「好！ 」說著，小茹突然搖晃晃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爬到桌上，對著夜空大喊：「李健偉，我丁翠茹很喜歡你，很喜歡你，你聽見了嗎？！ 」

小茹這麽一鬧，倒把悠悠的的醉意弄醒了至少一半，趕忙把小茹給拉下來坐在椅子上。

「你小心點啊！」 悠悠拉下小茹後，氣喘吁吁。

「我很喜歡阿健！可是你，悠悠，你不可以告訴他！ 」小茹明顯真的很醉。

「你自己又喊那麽大聲？」 悠悠沒好氣地説。

「我喜歡他嘛！可是他應該不喜歡我，所以不可以告訴他。 」小茹說著，醉倒在桌上，似乎還在喃喃自語，但已聽不清。

「我也很喜歡阿文啊。」 悠悠輕聲說著。

她突然很想聽見阿文的聲音。也許她真的醉了，她撥打了阿文的號碼。

「嘟……嘟……嘟……嘟……」又是沒人接聼。她還想再嘗試，卻收到了阿文的簡訊。

她喜出望外地查收，看了之後卻心痛得無以復加。

「別再這樣了。」

她終於可以停止的眼淚此刻又掉了下來。

別再這樣了，不要再這樣傻了。

她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踐踏自己的尊嚴？

悠悠搖了搖頭，突然開始羨慕小茹可以醉。她清醒著，只不過是清醒地心痛著而已。

她想醉，想忘了犯賤的自己，想忘了不再喜歡自己的阿文，想忘了一切一切。

又開了一罐啤酒，她大口大口地灌下去，直到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Irumi

第二天，悠悠告訴小茹她從小茹口中知道了小茹喜歡阿健的事，小茹馬上激動地抓住悠悠的手臂，只差沒掐住悠悠的脖子了：「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

悠悠只得答應：「好，好，我不會說出去的。」

有了悠悠的承諾，小茹才鬆開手，滿意地離開。

小茹離開後，悠悠望著桌上的手機，又想起了昨晚的一切。

「別再這樣了。」那封阿文的信息，依然一字一字地在她心裏劃出血來。

她真的應該忘了一切。她突然決定去一趟她和阿文第一次約會的地點，把一切回憶拋開。

她出門去，目的地是拋開回憶牢籠的自己。

到了商場，悠悠一個人走著，才發覺這地方真的很大。而她一個人，真的很落寞。

她安靜地走著，慢慢地走著，毫無方向地走著，讓回憶一點一滴湧上心頭，再一點一滴地把回憶拋到踩過的步伐後面。

她還記得那時候來這裏的路上，她問阿文：「你究竟喜歡我什麽？ 」

「我喜歡……」那時候他回答：「和你在一起的感覺！」

而她也記得，那時候她真的覺得，她很喜歡阿文。

走著走著，竟又走到那時和阿文看到傑盛和菲駐足的那間寵物店前。

她還記得，那時候，傑盛看菲的眼神，就溫柔如她看阿文時的眼神。

黯然神傷的這時候，悠悠竟然遇到了傑盛。

「傑盛？」 她叫住他。

「悠悠？」 他擡起頭，顯然也很錯訛。

「你怎麽在這裏？」

「你怎麽在這裏？ 」

兩人同時發問，又相視而笑。但他們都只能擠出苦笑。

悠悠失去了阿文，她也沒忘記傑盛失去了菲。

「你還好嗎？嘉瑩說你有點事。 」傑盛先開了口。

「不是很好，不過還活著。」悠悠苦笑。

「你呢？」

「還勉強活著。」 他也苦笑。

「真糟糕啊，我們。」

「來這裏逛？ 」

「我是來這裏拋開回憶的。」 悠悠說。

「哦。那天你和阿文也看到我和菲吧？ 」

「你怎麽知道？」

「你在這麽想著啊。我有讀心術，你忘了嗎？ 」傑盛笑了笑。

「差點忘了呢。」 悠悠也笑了笑。

「回憶，很難拋開。 」

「嘗試一下，也好。」

兩人沉默了一陣。

「你有讀心術，對不對？」 悠悠突然問。

「嗯？ 」傑盛疑惑地望著她。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現在你在我心裏看到的是什麽？」

傑盛沉默了五秒，然後緩緩地回答：「我看到你，真的很想念很想念阿文。 」

悠悠望著傑盛，說不出話來，眼眶開始泛紅。

「如果現在剖開你的心，一定也滿是菲的影子吧？我想，我可以理解。」 她努力擠出話來。

「如果你想考慮別人的話，我當然也可以考慮別人。 」傑盛只是笑了笑。

悠悠聽見自己在說：「你可以抱一抱我嗎？」

傑盛望著她猶豫了一秒，然後伸出手把她拉進了他的懷裏。

她的眼淚無法控制地掉落在他的肩上。她聽到自己抽泣著說：「我很想念你，阿文。」

她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輕撫著她的頭髮。

「我知道。 」手的主人說。

回憶拋不開，可是她卻在假裝裏找到繼續沉淪的出口。

假裝的擁抱，假裝的溫柔，假裝的溫度。

假裝，多好。

Irumi

對於一個人的想法，悠悠想，在不同的時間點，也會有不一樣的答案吧。

如果在和阿文交往之前問她，想到阿文會想到什麽？她會說是他那迷死人的酒窩，然後微笑。

如果在和阿文交往時問她，她會說是他許她的一百個日落，然後很幸福地笑。

如果在和阿文分手以後問她，想到他會想到什麽？她想到的，是那一個晚上，那一通電話，那一句話：「而感覺，走了。」

而她只能苦笑。

當時的她，真的很想知道，當阿文想起她的時候，會想到什麽？

是快樂的，還是哀傷的？

至今她依然好想問他：如果他想起她，他會想到什麽？


***

假期還剩下兩天的時候，小茹突然打電話找悠悠。

「怎麽了？」悠悠問。

「沒什麽，就無聊啊。」小茹說。

「無聊就去找你親愛的阿健啦。」悠悠驚訝自己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才不是什麽親愛的啦！」小茹連忙澄清：「不要說我的事了，你呢？你和阿文怎樣了？」

悠悠的心臟突然好像被刺了一針，喉嚨裏像有什麽在卡著。

她要怎麽說呢？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她好不容易說了出口，仿佛吐出了一條蛇。

「什麽？」 小茹的反應果然很激烈。

「分了。 」悠悠再次重復道，這次比較平靜了些。

是不是，如果重復說出這個事實，她也能夠比較快接受這個事實？

「都過去了。 」 她竟能以如此平淡的語氣說著，連她自己也驚訝。

「難怪總覺得最近你有點怪怪地，果然發生了這種事！你怎麽都不告訴我啊！讓我去教訓那傢伙一頓！」 小茹氣呼呼地説道。

「他也有苦衷的。 」 悠悠深呼吸了一下。她居然還在替他解釋，這樣的她，真的正常嗎？

「別再想那個壞人了！」 小茹氣憤地説道。「不如這樣好了，我們出來散心吧！不然你整天想著他會抑郁的！」

「散心？」 悠悠回過神來。

「對呀！我會把大家一起叫出來，陪你渡過艱難期！」 小茹說。

「好啦，就這樣決定，我等下再聯絡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小茹不等悠悠説話，就卡一聲蓋了電話。

悠悠無奈地嘆了口氣。

三十分鐘後，悠悠、小茹、傑盛和阿健一起來到了草場。草場上有好些人在放風箏。

他們一行四人在附近的攤子買了四個風箏， 小茹很興奮地買了小叮噹風箏，讓大家非常不想承認和她是認識的。

「小叮噹很厲害啊！你敢說你以前沒看過？」 小茹抗議道。

「小姐，我不認識你。 」阿健木無表情地説道。

「什麽！你 敢說不認識我？」 小茹拿起風箏作勢要打阿健：「風箏都要拿你命！」

「喂，我不會這麽輕易被小叮噹打死的好不好？」 阿健竟然開始落跑，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小茹還當真開始追起阿健來。

草場上風好大，兩個人在風中追逐著，傻氣的樣子讓悠悠不禁莞爾。

「我們一起去放風箏吧。 」傑盛笑笑對悠悠說。

風輕輕吹起悠悠額前的髮，一時之間她竟有種灑脫的快意。

那些抑郁的悲歡離合，就讓它們過去吧，就讓它們被拋到風中去吧。

悠悠微笑著說：「嗯，走吧。 」

她和傑盛一起放起了手中的風箏。真的好久沒放風箏了，她心想。

看著風箏在天空中漂浮的樣子，她的心也跟著飛上了天，拋開了一切沉重的悲傷。

「真的很久沒有放風箏了，是吧？」 傑盛忽然說。

「對呀。 」悠悠轉頭對他微笑。「你的讀心術真的很厲害。 」

「嗯。 」傑盛也微笑。「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刮風的時候。 」

「嗯？」

「很喜歡，風起的時候，仿佛什麽東西都可以被吹走、飄走，帶走一切一切不高興的情緒。 」他重又望著空中的風箏，說著。

「好像頃刻之間變得好輕好輕似地，對嗎？」 悠悠問。

「嗯。菲，她也是一個像風一樣的女孩。 」他的雙眼依然在仰望天空：「把我整個人卷走，帶走，剩下一無所有的我。 」

「傑盛。」悠悠叫他，他轉頭看著她。她望著他的眼睛說：「你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我們這些朋友。 」

而，她也還擁有大家這些朋友，何必繼續難過？

悠悠回頭尋找小茹和阿健的影子，看到兩個人在草場另一邊一起放風箏，小茹笑得很開心，阿健僵硬的臉部綫條軟化了好多。悠悠想，阿健也在微笑吧？

「謝謝你。 」傑盛忽然說。

悠悠轉頭看他，他卻已經在繼續仰望風箏。

「可是我覺得我還會一直在尋覓著，一個像風的女孩。因為我無法逃離。 」他說。

「那我覺得，你要找的不是像狂風的女孩，而是像微風的女孩。 」悠悠也望著天空說。

「像微風的女孩？」

「像微風一樣輕輕安撫狂躁的心的女孩，那應該比較適合你。像菲那樣像龍卷風的女孩，你也許只會被卷走到什麽也不剩下。 」

「龍卷風？」傑盛突然笑起來，悠悠感覺到他的視線投在自己身上：「悠悠，我覺得，你就是一個像微風的女孩。 」

「我？」

「嗯。」他只是輕輕地說：「你就是像微風一樣，有那種輕輕安撫狂躁的心的能力的女孩。 」

「噢。 」悠悠輕輕微笑。

「是真的，每一次在你的身邊，每一次和你說話，那股心裏本來不斷狂跳的感覺，就會不知不覺地逐漸平靜下來。 」他繼續說：「就像被一陣微風吹平了所有心裏的皺紋。 」

「你本來就是一個很平靜的人，不是嗎？」 悠悠一直這麽認為，傑盛的平靜程度，只比嘉瑩少一點點。

「我容易想很多。而且每當無法控制自己的讀心術的時候，我都會很躁郁。只是我選擇不表現出來。 」傑盛看著悠悠的眼神透著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情緒。

「可是在你的身邊，和你說話，我就不自覺地感覺到很輕鬆，我即使不必偽裝，也可以很平靜。 」他說。

「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 」  傑盛說。

悠悠的心突然又刺痛了一下。她沒有忘記，當初阿文也這麽說。

他喜歡的，也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感覺。

傑盛沒有再多說什麽。喜歡和悠悠在一起的感覺，不能夠代表什麽。

她和他之間，始終還是隔著阿文，還有菲。

不過，現在快樂就好。

空中的風箏飛得好高，草場上的小茹和阿健在歡笑，悠悠笑了起來。

Irumi

風開始越來越強，天色突然就暗了下來。草場上的人們也開始陸續離開，大雨快來臨了。

「好像要下雨了。 」悠悠對傑盛說。

「嗯，我們還是趕快找小茹和阿健回去吧。 」傑盛一邊說，一邊把風箏慢慢收回。

只見不遠處小茹和阿健還在鬥個你死我活。

「你不要以為你贏定了！還沒有到最後一分鐘！」小茹忿忿不平地說。

「你真的想贏嗎？」 阿健突然問小茹。

「要不然？我想輸？」

「那讓你贏好了。 」然後阿健笑了。

看著兩人的互動，悠悠不禁心想，這兩人遲早會擦出火花來。

「我贊同。 」傑盛突然悄悄靠在她耳邊說道，然後轉身開始走向他車子的方向。

只是那麽一剎那間的靠近，她卻感覺到心在狂跳。

傑盛溫熱的鼻息似乎還殘留在她耳邊，她的思緒仿佛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走了啦！」 小茹突然叫悠悠，把她拉回了現實。

「噢。 」悠悠才剛邁出一個腳步，豆大的雨水就開始傾盆而下了。

四人連忙跳上了車子。

把小茹和阿健送回家後，車上只剩下悠悠和傑盛兩個人。

雨下得好大，快看不清前面的路。

一邊開著車，傑盛突然開口：「阿文他，已經沒事了。 」

聽到阿文的名字，悠悠的心又猛烈地跳了一下。

「嗯？」 她只發得出一個音。

「他父母就是那樣，整天吵沒兩下就說要離婚，只是這次好像比較嚴重一點而已。所以阿文才會那樣心煩。 」傑盛說。

「噢。 」悠悠低頭，感覺到空氣真的很冰涼。

「嗯，他沒事，你不用擔心他。 」

她沒有說話。一路上，都沒有再開口。

沒事了？那又怎麽樣？

她和阿文之間，也不可能回到沒事的時候。

發生了，裂痕就存在了。傷過了，就不可能再回去。

只是，為什麽，還是會覺得哀傷？

傑盛沒有開口，也許他也知道她這樣複雜的思緒吧。

Irumi

終于假期也結束了，是時候收拾心情回去上課了。悠悠很慶幸，還有小茹、阿健、傑盛他們這群朋友，她才不至於在開學的這時候，還深深地陷在與阿文分手的傷痛中。

她承認自己是脆弱的，可是因為有像他們這樣的朋友，她想，她可以變堅強一點。

在很久很久以後，她想，她還會記得，那天風箏在空中飛翔的樣子、大風吹起髮絲的感覺、小茹和阿健的笑容、傑盛微笑說她是個像微風一樣的女孩。

而，每當想起的時候，她就可以變得比本來的自己，再堅強一點點。

才剛坐好在教室座位上，小儀就突然一臉凝重地拉住悠悠的手臂：「你還好嗎？」

這肯定是小茹那個超級廣播臺做的好事了。悠悠不禁笑了笑：「我沒事，還活著。 」

「那個死阿文膽敢這樣對你！」 小儀一臉忿忿不平的樣子，然後又忽然轉換成很無辜的眼神：「對不起，你和阿文閙成這樣，我還拿我的事煩你。 」

「沒關系，我才要說抱歉，沒能幫你。 」 悠悠說。

「不過你要好好的，知道嗎？我會幫你教訓阿文的！」 小儀又露出磨刀霍霍的樣子。

「不需要啦，我們分手了，但還是……朋友啊。 」 有時候，悠悠也不太了解自己，而這時候她也不太明白，自己怎麽會說了這樣的話。

真的，還能做朋友嗎？她也不懂。

沒有太多怨氣，但她不知道，在親眼看到阿文的時候，她是否還能說得出 「還是朋友」 這句話。

也許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還是朋友，真的嗎？」 嘉瑩突然出現插嘴。

悠悠望著嘉瑩那雙清澈的眼睛，雖然喉嚨好像忽然收緊了起來，可是她還是聽到自己在說：「嗯。 」

「是朋友，就別想那麽多了。 」 嘉瑩淡淡說道。

「對啦，不要想太多，知道嗎？」 小儀點點頭，用力拍了拍悠悠的肩頭，她的樣子認真得好像悠悠要進行什麽外科手術要送入病房似的。

「嗯，嗯，遵命！」悠悠笑了起來。

「啪咚！」 突然旁邊傳來一聲沉重的敲擊聲，悠悠、嘉瑩和小儀同時轉頭望過去——那是阿文的書包敲到桌子的聲音。阿文出現了。

「喂，阿文！」 小儀愣了一秒後開始準備要教訓阿文。

「喂！」 突然悠悠身後也響起了一把聲音，她轉頭一看，原來小茹不知何時也剛到教室裏，而她現在眼睛鎖定的目標就是阿文，等著要教訓他。

「等等！」 悠悠急忙出聲阻止兩人。

她清了一下喉嚨：「不必替我打抱不平，因爲我和阿文雖然不在一起了，可是我們還是朋友啊。 」

悠悠深呼吸了一下，眼角忍不住瞄了一下阿文，可是他仿佛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拿出假期作業開始一頁一頁寫上日期，好像一點都不在乎。

「阿文。 」 突然嘉瑩開口了。

「嗯？」 阿文擡頭。

「說句話。 」 嘉瑩很簡短地說道，直直盯著阿文。

阿文望著嘉瑩兩秒後，慢慢轉身面對著悠悠，小茹和小儀，視線卻直直望著悠悠。

「我們……」 阿文開口了，而悠悠竟感覺到手心在沁汗：「當然還是朋友啊！」

說著，他微笑了：「對不對，悠悠？」

「對呀！」悠悠也微笑了。

可是，她心裏卻一陣酸楚。

「你們真的沒事？」 小儀問。

「真的沒事啦！」悠悠說。

「我們有事的話，我就不叫你瘋婆子！」 阿文對小儀扮了個鬼臉。

「死林政文，我本來就不叫瘋婆子！」 已經氣消的小儀又開始火冒三丈。

「老妖精？」 阿文繼續吐了個舌頭。

「你死定了！」 說著小儀就要往阿文的頭拍過去，阿文卻突然跳起來，躲到恰巧經過的阿健身後。

「給我出來！」 小儀指著阿文喊。

「才不要出來給瘋狗咬！」 阿文說。

站在中間的阿健很無辜：「我也不想被狗咬。 」

此話一出，當場嚇傻了所有人，只有阿文一個人笑到肚子痛。

「阿健，你也活膩了是不是？」小儀的火氣開始燒到阿健身上。

小茹這時開口：「小儀，不要生氣啦，他們就故意氣你的。 」

「好啦！看在小茹替你們求情的份上，我原諒你們吧！」 小儀又瞪了阿文一眼，坐回位子上。

阿文從阿健身後跳出來，吐了下舌頭。阿健則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離開了教室。

悠悠才剛要坐下，阿文突然在經過她身旁時丟了張紙條給她。

她愣了一下，定了下神，低頭看那張紙條。上面只寫著兩個字：「謝謝。」

她擡頭，阿文的背影還是沒有改變，他沒有回頭，沒有看悠悠，沒有停頓手中的筆。

也許，他也是在乎的吧。關於，她這樣輕易就原諒了他。

這樣輕易就帶過了他鑄成的傷痛。

而她所有的假裝瀟灑，努力堅強，是不是在這句 「謝謝」 裏找到了安慰？

突然心情又豁達了一點。

即使還沒有完全痊愈。

但，總有一天，她會好起來的。

Irumi

放學時，小茹問悠悠：「小儀和她男朋友復合了嗎？」

悠悠望了望小儀安靜收拾書包的樣子，沒有拿出手機來，悄悄回答小茹：「應該是還沒有吧。 」

「男生果然都是壞人！」 小茹義憤填膺起來。

悠悠只是聳了聳肩。

就在這時候，一陣手機鈴聲突然在空中飄起，原來是小儀的手機響了。

「喂？」不知手機另一頭的人說了什麽，小儀整個人都愣住了。

接著一個捧著一大束百合花的男生就踏進了教室裏，徑直往小儀的方向走去。

男生把花束捧到小儀面前，很誠懇地望著小儀說：「儀，對不起。我真的還很愛你，請你再接受我一次吧！」

小茹不禁驚呼：「天啊，也太浪漫了吧！」

小儀拿著手機的手放了下來，只見她深呼吸了一下：「我以為你和她……對不起，是我想太多了。 」

「我以前、現在、未來，愛的都是你一個，以後都不準亂想了，知道嗎？」 這位超級浪漫的大哥就順著劇情很浪漫地把花束放到桌上，把小儀拉入了懷中。

教室裏的人開始拍起手來，還有人在歡呼。

頓時氣氛像陷入了偶像劇裏浪漫的情節，歡呼聲裏卻忽然多了一句：「訓導來著了！」

小儀一聽，低聲和送花的男生說了一句話，拉起書包，捧著花束，就拉著他狂奔出去了。

逃走之前小儀還不忘回頭，找到悠悠，對她微笑，仿佛在說著：「謝謝，我很幸福！」

望著他們連落跑都這樣浪漫的畫面，悠悠想小儀應該會幸福很久很久，而她感到很開心。

雖然她掉了幸福的綫，可是身邊的小儀、小茹，似乎都在幸福的季節裏。

而這樣，也很好。

「我也要這樣！」 小茹羨慕地說。

「那我去告訴阿健。 」 悠悠故意說。

「千萬不要！」 小茹馬上激動起來，讓悠悠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

Irumi

帶著輕盈的心情，悠悠踩著輕快的腳步，走到了巴士站。

才剛踏入巴士站，她就看到了酷酷的阿健站在巴士站裏 ，於是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阿健！」

阿健轉頭過來，依然不苟言笑：「嗯？」

「你剛才有看到小儀和她男朋友落跑那幕嗎？超浪漫的。 」悠悠笑著說，想到小儀他們就覺得開心。

「沒有。」 阿健冷冷地回答。

「剛才她男朋友捧花來找她，然後兩個人相擁後手牽手跑出去了。 」悠悠敍述道。

「噢。」  阿健聳聳肩。

「接著小茹就說她也很想要這樣呢。 」悠悠瞥了一眼阿健，阿健挑了挑眉：「她這個人，真是的。」

如果悠悠沒有猜錯的話，阿健好像在心裏暗笑著。

阿健突然又開口：「悠悠。」

「嗯？」悠悠擡頭望他。

「阿文真的很爛。」 他很認真地說。

悠悠嚇了一跳：「沒什麽，我們還是朋友。 」

「是不是朋友都改變不了他很爛的事實。」 阿健説話一向快人快語。

「嗯。 」

「謝謝你是一個好人。」 他說。

「嗯。 」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阿健又說。

「問什麽？」

「你知不知道，如果小茹想起我，她會想到什麽？」阿健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不知道呢。」悠悠微微笑起來。

「我想起小茹的時候，就會想到她在我表演時那副陶醉的表情、她看到可愛的東西的時候誇張的反應、她的小叮噹風箏、她非要贏不可的認真樣子、她笑起來的樣子。」

「嗯？」 想不到阿健是這樣注意小茹呢。

「我想起她的時候，會想到好多好多東西，好多好多。」 阿健繼續低著頭說：「而已經很久，沒有人可以給我這麽多的回憶。」

「嗯。 」

「而我很想知道，如果小茹想起我，她又會想到什麽？」 阿健輕輕地說著。

「她第一個想到的，應該會是你的『 Don't Long To』吧。 」悠悠笑著說。

阿健卻突然愣了一下，旋即恢復了面無表情：「我應該希望她會想到更多。」

「她應該會。 」悠悠止不住臉上的微笑。

「謝謝。」 阿健擡起頭來，笑了。

此時此刻，悠悠真的很希望小茹就在這裏，聽見阿健說的一切，看見阿健臉上那一抹微笑。

小茹一定會感動到哭。

然後悠悠就會說：「你看吧，他哪有不喜歡你呀。」

是喜歡到不得了呢。

Irumi

晚上八點，悠悠連上綫，看見傑盛也剛好在綫。

「嘿！」悠悠叫他。

「還好嗎？」傑盛問，大概在指悠悠和阿文的事吧。

「沒事沒事，真的沒事了。 」

「那就好。」傑盛回道。

「傑盛，我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嗯？」

「如果你想起菲，你會想到什麽？」 她只是很想問，不知道為什麽。

「我想起她，會想到她的長髮、她的微笑、她看到小狗小貓時的溺愛眼神、她說沒辦法喜歡全部的我的時候的表情、她給我的那一封最後的信、她那一間我按了好多次電鈴，結果她已經走了的家門口。」

「真的很多呢。 」悠悠說。

「可是後來的悲傷已經遠遠超過了前面的快樂。」傑盛說。

「嗯。 」

「你呢？如果你想起阿文，又會想到什麽？」

「日落。很多很多個日落。 」幾乎不經思考，悠悠就那樣回答了。

如果從沒有44個日落的期望，從沒有一百個日落的承諾，她和阿文，是不是還可以像從前一樣，沒有傷心回憶的包袱？

日落，一切的起點。快樂、傷痛、回憶，的起點。

「日落？」傑盛問。

「你知不知道關於小王子裏44個日落的故事？」

「嗯？小王子很傷心的那天，他看了44個日落。」

「而我從此都覺得，44個日落就是傷心的盡頭。如果有誰能夠陪我走過44個日落，那我就永不再悲傷。 」

「如果永不再悲傷，就再沒辦法在悲傷以後珍惜所有的快樂。」 傑盛說，悠悠忽然感覺好像被什麽猛捶了一下。

「如果沒有悲傷，就不懂得快樂。太過快樂的話，也總有一天會樂極生悲。」

「我，也只是想要一個給我44個日落的人。 」悠悠黯然打下幾個字，離綫了。

躺在床上，她的腦海裏盤旋著那一句話：「如果永不再悲傷，就再沒辦法在悲傷以後珍惜所有的快樂。」  

她也只是想要一個給她44個日落的人。而44個日落，實際上，是44次讓她有幸福的感覺。

只要，有44次她感到很幸福的經歷，以後的日子裏，即使有悲傷，她也能借以這些幸福的回憶，而變得沒有那麽脆弱。

她只是想要一個給她44個日落的人。而說要給她一百個日落的阿文，卻給了她無數次的心碎。

***

又是一個上學日，大家打打鬧鬧地又過了一天。

下課時，悠悠幫忙幹事分發作業，看到阿文的作業，愣了一下，但還是緩緩走到阿文的座位，把作業放在阿文的桌上。此時阿文早已不知所蹤。

突然「啪啦」一聲，阿文桌上一大堆的課本突然傾倒下來，她唯有趕快把課本給撿起來。

彎下身子去撿他的課本的時候，她卻看到一張小小的紙夾在一本課本裏。她本來不想偷看的，可是她卻看到掉出了一點的紙上有一個字：「悠」 。

所以她把紙張拉了出來。

但是紙張是空白的。

只是紙張皺巴巴地，看得出來寫了又擦、寫了又擦很多很多次。

她無法看出來之前寫過什麽，可是她真的很好奇，這是阿文寫給她的嗎？

可是為什麽寫了又擦？悠，是悠悠嗎？

把紙張匆匆塞回去，她把阿文的課本放好。

才剛要離開阿文的座位，她就看到阿文正往他的座位方向走來，她望著他，他卻移開了視線。

她很想開口問他關於那張紙，可是又開不了口。

「阿文！」 突然有人叫阿文。

悠悠轉頭望去，原來是鄰班的一個女生站在教室門口叫阿文。阿文迎上前去，不知說了什麽，逗得女生很開心。

「美女，今晚等我電話哦！」 離別之際阿文還不忘這麽對女生說。

女生笑得更甜，走路都好像要飄起來了。

悠悠繼續分發作業，即使心竟然酸痛得讓她快撐不住。

才不過分手多久呢？竟然這麽快就有了新歡。

是她太傻被騙了？還是他太瀟灑，從來就沒有放過真感情？

她真的不懂。她的眼淚又開始在心裏悄悄地流起來。

好不容易放學了，悠悠緩緩地收拾好書包，離開教室準備走下樓梯的時候，卻突然聽見了一把熟悉的聲音而停下了腳步。

「對不起。」

悠悠從樓梯口擡頭望去，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的是阿文和下課時見到的那個女生。

「對不起。」 阿文說。

女生的肩膀在微微地顫抖。

「你還愛著她是不是？」女生問。

阿文沒有回答。

「對不起。」 他還是這麽說。

女生伸手重重捶了阿文胸口一拳，轉身捂著嘴就跑。

女生匆匆跑過悠悠身後，跑下了樓梯口，沒有注意到悠悠。

悠悠看著阿文仰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側影，腦海裏仍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播放著女生剛說的話：「你還愛著她是不是？」

愛著她？愛著誰？愛著悠悠？不是吧？

她鼓起勇氣，慢慢地走向阿文。

「阿文。 」站在他身後，她輕輕地叫他，卻感覺到聲音竟在顫抖。

阿文轉頭，一見是悠悠，一臉驚訝。

「那個女生說的 —— 」

阿文卻突然搖了一下頭，打斷了悠悠的話，旋即頭也不回地繞過悠悠離開了。

悠悠卻像被釘在原地，沒有辦法轉身去叫住阿文。

他的搖頭，代表他不想回答。

而她所有的疑問，都只能得到沉默的答案。

等到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找到勇氣回頭。

可是阿文已經走了，很遠很遠。

「如果你想起我，你會想到什麽？」她對著空氣問。

她真的很想問阿文。她真的很想知道。

在他的心裏，想到她的時候，是快樂的，還是哀傷的？

她很想知道，可是這時候的她沒有勇氣，就連轉身叫住他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這時候她應該只會得到一個搖頭和一個沉默的離開。

阿文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永遠不會說出來為什麽。

而她是永遠都無法了解他的。

Irumi

有很多話，在當時候很想說出來，可是終究沒有說。

別人總說：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

可是如果在曾經擁有的那一刻，能夠把握住時機說出本該說的話，是否就能夠得到一點點的天長地久？

想要另外一個人知道的心裏的話，那麽多、那麽多，可是卻沒有說出來的勇氣。

如果那時候，她有勇氣說出一切的話，遺憾是不是就可以少一點？

是不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就不必還在心裏反覆一遍又一遍地問著：Do you, do you know？

***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轉眼就過了兩個月。

阿文和悠悠之間，在那一個遇見他和女生的對話的下午後，就再也沒有什麽深刻的交集。

也許，那是唯一一次最靠近他的真心的時候吧。雖然，悠悠只得到沉默。

而小茹他們也小心翼翼地不再提到悠悠和阿文兩個人的事，他們曾經的愛情成了禁忌的話題。

有時她會想，如果當時沒有開始交往的話，現在的他們，是不是能夠比較純粹？

而不是，這樣地背負著一段難以忽略的回憶。

愛情來過後，他們都改變了。

她不恨阿文，可是她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輕輕地喜歡他。

雖然，他們都還是朋友。

星期五一個放晴的早上，嘉瑩忽然提議說要去海邊。

「海邊？」悠悠有些驚訝。

嘉瑩的臉上漾起一朵微笑，笑著說：「嗯，週末兩天到我叔叔的海邊民宿玩玩吧。他說最近很無聊呢，都沒有人去玩。」

悠悠還來不及回答，身旁的小茹已經開始興奮地在叫著：「海邊？好啊好啊！」

「好久沒去海邊了啊！」 小茹抓著悠悠的手臂雀躍地說著。

「我也要，我也要！」小儀也舉手贊成。

「好啊，那就這週末吧！」嘉瑩也顯得非常期待。

「那好，我去叫阿健、傑盛和阿文一起去海邊，人多熱鬧！」小茹馬上叫道。

「那我也帶我男朋友給你們認識！」小儀露出燦爛的笑容。

「好啊，好啊！太好了！」小茹已經完全在遊玩的狀況中了。

「沒問題呀，大家一起參與吧！」嘉瑩應道，視線轉向悠悠，似在擔心阿文的參與會給悠悠帶來不便。

「當然要大家一起才好玩！」悠悠笑著回答。

都過了那麽久，還會有什麽問題呢？

海邊啊，好想念的味道，好想念的風景。怎麽能因為一個阿文一個回憶，她就放棄呢。

她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完全從那個回憶裏走了出來。

「傑盛、阿健、阿文！要去海邊嗎？」 行動派的小茹馬上行動了起來。

而她的微笑還掛在臉上。

啊，海邊。好久了。

週末，悠悠、小茹、嘉瑩、小儀和她男友、傑盛、阿健和阿文一行人兩輛車子來到了嘉瑩叔叔開的海邊民宿前。

才把行李安置好，小茹就開始蹦跳著跳出去海灘：「啊，海邊！我來了！」

只見阿健臉上又是一絲笑意。

小茹和小儀兩個人率先歡呼著跑向了沙灘，她們身後的六人慢慢地走向沙灘。

「這位就是我蘇小儀的男朋友。 」 小儀總算好好地站定後，抓住她男朋友對大家說：「他叫吳明仁，你們叫他阿仁就是了。 」

「大家好！」 阿仁笑著說。

「阿仁！」 小茹崇拜地說：「我要告訴你，你那天很浪漫啊！」

「嗯？」 阿仁先是一愣，接著會意地笑了起來：「謝謝捧場。」

悠悠偷偷瞄了一下阿健，他果然以鄙視的眼神看著阿仁，似乎在吃醋。悠悠忍不住暗笑起來。

「看來醋意真的挺重的啊。」 她身旁的傑盛突然靠過來輕聲說，笑著。

「你也知道啊。 」悠悠笑起來。

「阿仁他平時根本就像塊化石而已！就只浪漫過那一次！」 小儀不滿地說。

「我是化石？」 阿仁輕輕捏了一下小儀的鼻子：「那你是考古學家啊？」

大家一聼都不禁大笑起來，小儀倒是少有地害羞了起來，臉紅得好厲害：「什麽考古學家啦！」

「好啦，大家開始玩吧，享受海邊的週末！」嘉瑩笑著說。

「好！」 小茹拉著小儀說：「我們來玩沙埋人！你埋阿仁，我埋阿健！」

阿健聞言，一反常態地瞪大了雙眼：「為什麽是我？」

然而小茹還是不理阿健的反抗，硬是把他給拉了過去玩沙埋人。

悠悠帶著一絲笑意，安靜地走到沙灘一處，一個人坐了下來。

放眼望去，海天一線，碧藍的海水，蔚藍的天空，仿佛只要再用力點去遠眺就可以看得到天涯、看得到海角，看得到世界的盡頭。

涼風習習，遠處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緩慢地向前推著。沙灘被海浪一遍又一遍溫柔地輕撫著，一時間，海浪的聲音，海風的感覺，把她所有所有的思緒都拋到遙遠的天空去。

沙灘上有好些人在散步，海裏看到幾個人在近海戲水。

小儀和阿仁很浪漫地在沿著海邊散步，小茹和阿健又不知為了什麽在互相追逐著；嘉瑩安靜地在畫紙上行雲流水般勾勒出海連天的素描風景；阿文則一個人蹲在海邊，一邊用手輕輕在海水裏劃著，一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在想什麽？」傑盛突然走到悠悠身邊坐下，打斷了她的思緒。

「沒想什麽。 」 她笑笑回答。

「很喜歡海邊嗎？你看起來好像特別放鬆。」傑盛說。

「嗯，我很喜歡在海邊的感覺。 」 她仰頭望著遠處蔚藍的天空：「天空看起來好高好遠，海看起來遼闊得沒有邊際，總覺得，在海邊的時候，我所有所有的思緒，都可以拋到很高很遠、沒有盡頭的地方去。 」

「我喜歡放風箏，你喜歡看海，我們都喜歡天空遙遠的感覺啊。」 他笑笑說。

「嗯，對呀。 」

悠悠微笑著，而身邊的傑盛也在微笑著。在那麽一剎那間，她忽然希望這一刻能夠一直定格，傑盛在她的身旁，陪她看著海、聊著天，很輕鬆的感覺。

「你知道嗎？」傑盛忽然說：「我想，我不只是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而已。」

「嗯？」悠悠沉溺在這種思緒飄渺的感覺裏，並沒有什麽特別留意他的話。

「我想，」她聽見傑盛說：「我真的喜歡像微風一樣的女孩。」

「你說什麽？」

「沒什麽。」 他卻笑笑回答。

「噢。 」 她沒有再追問。也許她還沒準備好接受那個答案，又也許她只是沒有勇氣接受。

她很懷疑，愛情開始以後，她還能不能夠擁有這種純粹。而她此時此刻，最不想失去的，是這種純粹的感覺。

「傑盛。 」 她開口。

「嗯？」 他望向她。

「這種純粹的感覺如果能夠一直持續著的話，多好，對嗎？ 」她說，笑著，海風輕輕吹起了他耳後的短髮。

「對呀。」 他笑了。

在海浪聲和海風聲之間，隱約的悠悠聽見小儀在不甘地叫著 「討厭」 ，小茹在笑著叫著 「你別跑」 ，嘉瑩在說 「別吵我」 ，阿文在笑「好美的畫」 ，悠悠想，這就是一切她要的了吧。

就是這一幅風景，這一刻這一秒，包括她身邊微笑的傑盛。

這樣，一切，才能顯得完整。

她不會貪心的。如果太貪心，她怕她會失去眼前的這一切。

如果他明白。她望著傑盛，只有她知道，心跳早就漏了一拍。

她還是安靜地微笑；她是一個像微風一樣輕盈的女孩啊。

Irumi

週末不知不覺地就結束了，海邊的短暫假期也要結束了。

「再見了大海！」臨走前，小茹像個瘋子一樣對著沉入大海的金色夕陽大叫道。

「再見！」小儀也跟著在沙灘上大叫起來。

「我們還會有機會過來玩的。」嘉瑩笑道。

一行八人依依不捨地向嘉瑩的叔叔道別，跳上車子，把美麗的海灘抛在了後頭。

悠悠是傑盛送回家的最後一個人。

其他人都離開了，只剩下兩人的車子突然變得好安靜。

沉默在空氣中飄蕩了好一陣子，傑盛忽然開口：「我陪你看了兩次日落了呢。」

悠悠愣了一下：「啊，是的。 」

傑盛笑了起來：「你會有很多次開心的日落的，別擔心。」

「嗯。 」她說。

同時她在心裏想著，那些開心的日落，又是不是，有傑盛在她身邊？

只要有傑盛在身旁的時候，她總感覺比較安心。

而這種安心地看著日落的感覺，離幸福的感覺，是多麽、多麽地靠近啊。

只是，他們兩個人，又是這麽地遙遠啊。

悠悠望著他，無法避免地想到菲，想到阿文。

他們之間，怎麽樣也逃避不了這兩個人。

「其實並沒有這麽遙遠。」傑盛突然說，悠悠嚇了一跳，接著猛然想起他有讀心術的事情，不期然覺得有點畏懼。

「也沒有那麽恐怖。」 他又笑了，而他笑起來，她從沒有說過，真的很好看，那個笑容，給她的感覺，是那麽地安心。

「我……」她不知該說什麽好。被看穿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我想說的是，」傑盛打斷悠悠的話：「我和你之間的距離，不就是現在你在我旁邊這麽近的距離嗎？」

「嗯？」

「我就在你的旁邊，我沒有離你很遠。」 他說，悠悠看見他抓方向盤的手似乎抓得更緊了些。

「嗯。 」她隨口應，不懂該說什麽，也沒有勇氣說什麽。

她想要的純粹，她無法承擔失去的純粹。

就算真的心動了，那又怎麽樣呢？

就算，她與他的距離，只是他就在自己旁邊這麽地近，她的心還是離他的心，很遠、很遠。

因為，她根本不敢靠近。

一路上，傑盛沒有再說什麽，悠悠也一直沉默著。

終於到了悠悠家，打開車門下車後，傑盛突然也打開車門下車走到悠悠面前。

「嗯，怎麽啦？」 她問。

「你……」他望著她許久，但最後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頭：「會找到的，那44個日落。」

「嗯。 」她點頭。

他微笑著轉身。

望著他要離去的背影，她的心裏卻充斥著她自己也搞不懂是什麽的感覺。

為什麽感覺這樣地心酸？為什麽那感覺滿得就像快要溢出來了一樣？

她的耳邊不斷回蕩著傑盛說的話。

「我想，」她聽見傑盛說：「我真的喜歡像微風一樣的女孩。」

「我就在你的旁邊，我沒有離你很遠。」

「你會找到的，那44個日落。」

她忽然真的很希望，給她44個開心的日落的人，是傑盛；她從沒有那麽強烈地希望過。

她向他跑了過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傑盛終於回過頭來，可是她只能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抓著他手臂的手卻一點也不肯放開。

他凝視她的眼睛，像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去一般，可是她沒有畏懼地繼續望著他。

她只能望著他，口卻開不了，說不出一個字來。

傑盛忽然伸手把她拉入了懷中，就像很久以前她曾要求他抱自己一下的時候那麽果斷、那麽幹脆。

但這一次悠悠沒有流淚，沒有叫著阿文的名字。

而她希望，他的心裏，也沒有一點菲的影子。

她感覺到他緊緊地抱著自己，仿佛自己下一秒就會消失一樣。

她顫抖著伸手環抱著他，閉上了眼睛，靜靜地呼吸著他身上的空氣。

如果，這一刻可以定格到一個期限，她希望這個期限是一萬年。

這一種安心的感覺，她竟然像找了好久才終於找到一樣。

她貪婪地吸取著傑盛的溫柔、傑盛的安全感，她害怕這一切，下一秒也會消失。

純粹呢？她突然聽見心裏冒出的疑問。她的雙手更用力地抱緊傑盛。

Irumi

星期一，悠悠幫忙嘉瑩把美術社要用到的油畫畫架搬到美術室去。

由於還是早上又還沒到上課時間，美術室內還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顯得好冷清。

才剛把畫架放好，嘉瑩就開口：「和傑盛打算怎麽辦？」

「嗯？」悠悠一驚。

嘉瑩只是望著悠悠，等悠悠開口回答。

在嘉瑩面前是不可能裝傻的，悠悠只好認命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

「喜歡他嗎？」 嘉瑩問。

「我不知道。 」 悠悠低下頭。

「在我看來，」 嘉瑩忽然微笑起來，而通常在討論這種感情事的時候她都只有很平靜的表情，笑起來討論還真是一反常態：「他很喜歡你。」

「是嗎？」悠悠驚愕地擡起頭。

一個擁抱，算得了什麽？

「而且你也很喜歡他。」嘉瑩始終保持著她的微笑。

早上的陽光從百葉窗戶照射進來，嘉瑩的笑靨在橘色陽光裏閃耀著溫暖的光芒。

而悠悠只能從牙縫裏擠得出一個字：「呃？」

「真是的！」 嘉瑩伸手抓住悠悠的肩膀：「喜歡，就喜歡啊。」

「我覺得，」 嘉瑩直視悠悠雙眼：「我想要看到你和他，一起幸福。」

「張悠悠。」 嘉瑩繼續認真地說：「你不能因為一個林政文就從此對幸福消極的，懂不懂？」

「啊？」

「覺得幸福的話，為什麽不給個機會呢？」 嘉瑩說。

「我還不確定這是不是我要的幸福。」悠悠避開了嘉瑩的視線。

「問他好了。」 嘉瑩很幹脆地說道。

「問他？」悠悠瞪大眼睛。

「有問題？」 嘉瑩笑著放下了手臂，把悠悠給一個人留在美術室裏。

橘色的陽光從百葉窗戶照射進來，美術室裏的油畫中深深淺淺的藍仿佛在閃閃發光、跳躍。

「覺得幸福的話，為什麽不給個機會呢？」嘉瑩的話言猶在耳。

這就是幸福的感覺了嗎？

悠悠想起和傑盛一起放風箏的快樂，想起和他在海邊聊天的感覺，想起和他一起看日落的安心，想起他說他就在她旁邊的時候，想起她拉住他而他還以一個深深的擁抱。

如果有那麽多的安心的感覺，難道還不能構成幸福的感覺嗎？

她匆匆離開了美術室，留下灑了一地的金色陽光。

純粹？原來她早已找到純粹的幸福，像金色陽光那樣純粹的東西。

氣喘吁吁地到了教室外的樓梯口，悠悠恰好遇見傑盛剛從對面的樓梯口走上來。

他擡頭看見悠悠，笑著說：「早啊！」

「早。」 悠悠喘了口氣。

「怎麽那麽急？還有十五分鐘才上課。」 他說。

悠悠深呼吸了一下，毅然地往他走去。

幸福這東西，她不想再等，不想再猜。

嘉瑩說問他啊！那好啊，她就問啊！

「怎麽了？」 他問。

「你喜歡我嗎？」她直視他的雙眼，認真地抛出了疑問。

他愣了一下，又笑了起來，然後彎腰把臉靠到她面前，很輕很輕地說：「我說，我真的喜歡像微風一樣的女孩。」

「我說，我真的喜歡一個叫張悠悠的女孩。」 說完，他拍了一下她的頭，直起身，就這樣轉身走進教室去了。

留下一個臉頰發燙得好像發燒一樣的悠悠。

「我說，我真的喜歡一個叫張悠悠的女孩。」

傑盛說的，他真的那樣說的。

悠悠興奮得想大叫出來。這種快樂興奮的感覺竟然像很久都不曾擁有過了一般。

Irumi

放學了，傑盛約悠悠去看電影。

在禮堂門口等了約十分鐘，她才看到傑盛的身影。

他往她走來，笑著說：「走吧。」

她也笑起來，邁開腳步向前走。

他忽然伸手牽住了她的手，就這樣繼續往他車子方向走去，好像是自然不過的事情。

悠悠的心卻跳得很厲害，忍不住想伸手去按住胸口那顆好像隨時會跳出來的心。

「心跳得很厲害呢。」 他突然低頭對她說，嚇了她一跳。

「才沒有呢！」 她否認，雖然她知道在有讀心術的他面前隱瞞是沒有用的。

他卻笑起來：「我不用讀心術也知道，你的脈搏跳得好快。」

說著他晃了一下牽著她的右手的左手。

她羞紅了臉，只差沒挖個地洞鑽進去。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

「回家吧！」 悠悠說。

「嗯，走吧。」 說著傑盛又牽起了她的手。

一邊走著他忽然問她：「你喜歡我嗎？」

她挑挑眉望著他，他正很開心地笑著。

笨蛋，她不喜歡他會讓他牽自己的手嗎？

「不告訴你！」她故意唱反調，對他吐了個舌頭。

他只是笑著，一點都沒有生氣。

他看著她的眼神，一直都是那麽地寵溺，她看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傑盛，不禁也幸福地微笑起來。

如果她很喜歡他，他應該早就知道。

她喜歡一個有讀心術的恐怖男。

她喜歡一個叫王傑盛的男孩。

她在心裏默念。

他忽然轉頭對她微笑：「我真那麽恐怖？」

「不告訴你！」 她又對他吐了下舌頭。

傑盛繼續笑著。

他很恐怖，可是她很喜歡他。他知道嗎？她想著，笑著。

幸福的感覺，原來竟是這麽唾手可得。

幸福，就在這個牽著她的手的男孩的手上。她停不了幸福的笑意。

Irumi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悠悠第一次微笑著被傑盛牽著手，仿佛昨天才剛發生。

很快地，距離重要的考試的日子也只剩一個多月了。能不能考上大學，全靠這場重要的考試。

壓力，自然也大了起來。

但是，他們七個人都答應彼此會努力。

小儀說：「我寧願少看幾場依林姐姐的演唱會，也要考到好成績！」

小茹也很堅決地說：「我寧願少看幾部偶像劇，也要考到好成績！」

阿健被小茹一瞪之下也很勉強地說：「我不會失水準的。 」

阿文瞟了自大的阿健一眼：「我寧願少說點廢話，也要考到好成績！」

傑盛沒好氣地拍了下阿文的肩頭，說：「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

嘉瑩也說：「我們都沒問題的！」

悠悠也笑著下決心：「我們一起加油，一定沒問題！」

「沒問題」 ， 他們七個人一起許下的諾言。

他們都會各自努力，互相打氣。因為，他們是朋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如果這段友情終有過期的一天，悠悠希望那天永遠不會到來。

而她相信，小茹、小儀、嘉瑩、阿健、阿文和傑盛，都是這麽想的。

從他們堅定的微笑裏，她應該可以找到為考試努力的力量。

星期二，才剛回到家，悠悠的手機就開始響起來，原來是小茹。

「喂？」悠悠接通電話。

「我剛寫好一首歌詞，想讓你看看！」 小茹興奮地說道。

「歌詞？是阿健寫的曲嗎？」悠悠挑了挑眉，記憶裏依稀還留存著她看見阿健向小茹討歌詞的一幕，而那一幕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對呀！」 小茹回答。

「好呀，你先唱副歌部分我聽聽看。  」悠悠說。

「哦，好，咳，咳。」 只聽見小茹清了下喉嚨，輕輕地唱起一段歌。

當你看著我
看著我那一秒鐘
我心裏的悸動
你能不能感受

想要你懂
想要你懂
我想念你給過的溫柔
我眷戀被你牽起手的時候
我一直一直在等候
Do you, do you know

「怎麽樣？」 唱完一段副歌，小茹急忙問道。

「嗯，曲很不錯，歌詞配起曲真的挺有感覺的。 」悠悠說，打從心裏開始佩服小茹。

「『想要你懂』的重復，充滿了內蘊的力量，而那句 『我一直一直在等候  Do you, do you know』 讓人感受得到那種想說卻開不了口的茅盾。 」悠悠解釋道。

「真的嗎？」 小茹很開心地叫起來：「哇我終於寫出了歌詞！」

「好，那我要把歌詞交給阿健了！希望下次他表演的時候，你可以聽到我的作品！」 小茹說著，就匆匆說了再見。

悠悠笑著搖頭，心想難道小茹是想憑歌傳達自己對阿健的感覺嗎？希望阿健能明白並且有所行動吧！

想著笑著，忽然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一看，是傑盛。

她心裏又升起一股暖意：「喂？」

「好久沒一起吃東西，晚上我來接你去吃好吃的要不要？」 他的語氣總是那麽溫柔。

「好啊！」 她答應了下來。

「那等下六點我過來接你。」

「好。 」

笑著蓋了電話，悠悠望了眼窗外，是一個晴朗的下午。

萬裏無雲的清澈，就像她現在純粹的幸福一樣，沒有一點汙染。

這種幸福，她希望可以持續很久很久。直到不得不鬆開手的那一刻，她希望她還可以微笑著仰望天空。

晚上八點，一桌的菜，吃得七七八八了，悠悠開始慢慢地喝起飲料來。

傑盛放下筷子問悠悠：「好吃吧？」

「嗯，好吃！」她笑起來。

傑盛到廁所去的時候，桌上突然一陣震動，嚇了悠悠一跳，才發覺原來是傑盛的手機放在桌上，正在震動。

她拿起了他的手機一看，是一封簡訊。

可是一封簡訊，也足以摧毀她所有的思緒堡壘。

「菲」 。發信人的名字。

悠悠的心漏跳了一拍。難道就是那個菲嗎？就是那個傑盛曾經深深愛過，最後卻拋棄了他的菲嗎？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了 「查收」 鍵。

「我想我失去了才知道失去了些什麽。我想見你，約個時間好嗎？」那是簡訊的內容。

她的心臟似乎在隱隱作痛，呼吸竟然開始變得困難起來。

菲要回來了？那傑盛會回頭嗎？

那她自己又怎麽辦呢？

一時間她竟然開始覺得，她的幸福城堡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摧毀著。

悠悠退出簡訊程序，把傑盛的手機放回桌上。

她不想讓傑盛知道菲傳的那一封簡訊。

她狠不下心去刪除那封簡訊，因為她認爲傑盛有選擇的自由； 又或者，她想測試一下她相信的到底是不是堅不可摧。

可是她讓那封簡訊安靜地呆在  「已查收信息」 箱裏，一句話也沒對傑盛提起。

也許，在愛情裏的人，都免不了自私。

他會不會發覺那封信息？他會不會有所行動？

她真的不知道，而且她很努力的什麽都不想。尤其是菲，更加不能想起。

「回來了，怎麽了嗎？」傑盛似乎意識到悠悠的反常，問道。

「沒事。」悠悠勉強微笑，努力不去想簡訊的事。

而第一次，在傑盛的身邊，她竟覺得疲倦。

Irumi

回到家，躺在床上，悠悠鬆了口氣。

她終於有機會和時間去思考關於自己、傑盛，還有菲三個人之間的事情。

望著天花板，她的思緒開始陷入無法自拔的泥沼裏。

她想起他第一次提到菲的時候，所說的關於喜歡全部和喜歡一部分的他。她想起他和菲關系不錯的時候，他揚起的幸福的笑容。她想起在商場裏看到他和菲的時候，他看她的溫柔的眼神，只有很喜歡很喜歡才會如此溫柔。她想起那天陪他去按菲的家的門鈴，而他像一只刺猬一樣脆弱的樣子。她想起她問他想起菲會想到什麽，他回答了好多好多。

「我想起她，會想到她的長髮、她的微笑、她看到小狗小貓時的溺愛眼神、她說沒辦法喜歡全部的我的時候的表情、她給我的那一封最後的信、她那一間我按了好多次電鈴，結果她已經走了的家門口。」

她真的差點忘了，傑盛是曾經這麽地深愛著菲，愛到他幾乎要忘了自己，只感覺得到菲的存在。

而對於悠悠，他又有沒有那麽深地愛著呢？對於悠悠，他又能想起什麽？

如果她離開了他，他又會不會變得那麽地脆弱？又或者，在他的心裏，失去了會那麽樣心痛的，只有菲一個人？

是不是，菲的地位，在他心裏，其實一直是無法替代的？而悠悠，只是一個過路人？剛好在那裏的一個人。

而悠悠猛然驚覺，原來在整個故事裏，她才是那個第三者。

傑盛和菲，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真正分離過。

悠悠才是那個多余的第三者，那個應該離開的第三者。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她竟覺得像死了一樣。

純粹的幸福？原來終於到了不得不鬆手的時候。

幸福走了以後，她還會是她嗎？她害怕得不敢去想。

Irumi

星期五放學時，下起了一場大雨，仿佛在預告著悠悠的純粹的幸福，已經到了不得不被汙染的時候。

萬裏無雲的清澈，已經不能再擁有了。

「下好大雨，我送你回家吧，在禮堂門口等我一下。」傑盛走過悠悠身邊，拍拍悠悠的頭說完，就走了。

悠悠望著他的背影，心裏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卻又說不出口。

「別想太多。 」 嘉瑩突然對悠悠說。

「我沒事。 」 悠悠笑笑。

「沒事就好。 」 嘉瑩說。

「嗯。 」 悠悠對她點了下頭，背起書包，往禮堂門口走去。

在禮堂門口等了大約十五分鐘，悠悠同時也想了很多。

她真的能夠這樣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地繼續和傑盛在一起嗎？她又能夠忍住自己的思緒多久？傑盛遲早也會讀到她心裏的不安，又或者發覺到那封簡訊。

而那種在他的身邊可以很放鬆很安心的感覺，因為她想瞞著關於菲的事情，而被迫失去。在他的身邊，她無可避免地會想起菲，可是卻又要很努力地不要去想。

這樣，真的很累。而這樣，又還叫做她純粹的幸福嗎？在她看到那一封簡訊的時候，幸福就已經被汙染了。

「悠悠！」 突然她的肩頭被拍了一下，擡頭一看，果然是傑盛。

她心裏的不安又開始亂竄。

他們在雨中小跑步跑向傑盛的車子。她望著他在雨中的背影，忽然覺得真的沒有辦法再假裝下去了。

跑到車子前，傑盛打開了車門，可是悠悠卻沒有跨進車裏。豆大的雨水打溼了她的臉、她的身、她的眼、她的心。

他望著她：「怎麽了嗎？」

她低頭望著地上，心裏許多的話終於開始卸下偽裝。她知道他還深愛著菲，而菲應該也還愛著他。而悠悠，只是第三者。

悠悠伸手緊緊地擁抱住傑盛，他愣了一下。

這時候傑盛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悠悠的第一個念頭是菲打來的。

「不要。 」悠悠仍然不肯鬆手：「不要接，就這一分鐘就好。 」

她不知道傑盛臉上有什麽表情，她只是緊緊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她只想花最後一分鐘去記住這個曾經讓她很幸福的懷抱。

她聽得到他的手機一直在響，她感覺得到雨水一直滴在髮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

她只知道，她的心裏，這麽用力地在默念著：「傑盛，我很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你知道嗎？」

她要他知道，她要他記得。

可是傑盛沒有任何反應。

她終於鬆開手，然後很毅然地說：「我們分手吧。 」

傑盛沒有說話，他的手機已經不響了。

她知道他在望著自己，可是她沒有擡頭，她怕擡頭的時候他會看穿她此刻的脆弱。

「我覺得，我們都不是彼此真正想要的人。 」她婷深呼吸了一下。

可是她好想他知道，她真的很喜歡他。悠悠的心裏這麽說著。

但是他仍然沒有說話。

她覺得眼淚就要決隄了，於是很毅然地轉身走了起來。

傑盛沒有追上來。

她想也許他知道了，關於菲。而他也知道，不放悠悠走，只會加倍傷害悠悠。

因為，他始終還是會回到菲身邊。因為，悠悠始終只是一個第三者。

悠悠一步一步地走著，雨水滴穿了她的心。她覺得，他們都不是彼此真正想要的人。雖然，她真的很喜歡他，而他不會知道， 因為她從未說出口。

雨，真的下得好大。她的心，真的被淋得好痛。

悠悠漫無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突然聽到一陣鋼琴聲，猛一擡頭才發覺自己站在音樂室外面。

有人在音樂室裏彈鋼琴，是誰呢？她探頭望去，發覺竟然是阿健的身影。

她站在門邊，沒有說話，沒有叫他，沒有打斷他剛開始的鋼琴旋律。旋律那麽地優美，卻又有種默默的憂傷，說不出口的憂傷。

她聽見阿健開始隨著旋律唱起歌來，而旋律，竟越來越熟悉。

想要你懂       
想要你懂
我想念你給過的溫柔
我眷戀被你牽起手的時候
我一直一直在等候
Do you, do you know

Do you, do you know
How I feel about you

「Do you, do you know」阿健彈下了最後一個音：「How I feel about you」

原來是小茹寫的歌詞，悠悠現在才想起。由阿健來自彈自唱，果然真的很感人。

Do you,  do you know？悠悠也好想問傑盛，可是她沒有辦法問出口。不知道，阿健是不是已經收到小茹的心意？

她想，當小茹唱起這首歌的時候，那種開不了口的淡淡憂傷，不是假裝可以辦得到的。

愛情，悠悠又失去了，可是她希望小茹可以得到幸福。

「阿健。」 悠悠叫道。

阿健這時才仿佛從一場夢中醒來一樣，有點驚訝地回頭看著悠悠。

悠悠走到他身旁：「阿健。 」

「嗯？」

「小茹她真的很喜歡你。 」

「嗯？」 阿健似乎嚇了一跳。

「小茹她真的很喜歡你，所以你不要再讓她等了。 」悠悠堅定說道。

「嗯。 」他只是點了點頭。

悠悠無法猜出阿健在想什麽，可是她努力地說話：「這首歌很不錯，但我會比較喜歡 『Don't Long To』。」

阿健卻突然開口：「『Don't Long To』的歌詞，不是我寫的。 」

悠悠驚訝地望著阿健。

阿健只是很認真地說：「那個寫歌詞的人，不願意名字被提起，但是和我做了個交易。 」

「交易？」

「他把寫詞人的名譽讓給我，可是我得把這首歌的錄音交給他。 」阿健說。

「寫詞的，是阿文。 」阿健繼續説道。

悠悠的心又亂了節拍。

「阿文？」 她的聲音此刻聽起來竟是這麽軟弱。

「阿文真的很喜歡你。 」阿健仍然望著悠悠，一字一句地說著：「『Don't Long To』，是他送給你的。 」

悠悠當然記得，記得就是那一首『 Don't Long To』， 那一次日落，造就了一個吻，一段後來是如此刻骨銘心的戀愛。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 」阿健說：「他這麽喜歡你，可是他卻讓你走了。所以我覺得，他真的很爛。 」

「很爛，因為他放走了一個他很喜歡的女孩。 」阿健望著悠悠，繼續說著。

阿文？很喜歡的女孩？她為什麽一直不知道？

阿健沒有再理會悠悠，又重新彈起那首「 Do you, do you know」的副歌部分。

她的腦海裏一直閃過關於阿文的一切一切。

那一張擦了又擦的白紙，那一個沉默的搖頭離開，又再次一幕幕地重現。

過去，真的過去了嗎？又或者只是被時間埋在看不到的地方？

她提起了腳步，匆匆地跑出了音樂室的門口，身後悠揚的鋼琴聲仍然在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