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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0-3-2013 10: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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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W”
陽光從頭頂的樹葉之間穿梭而下,仰起臉還需要眯著眼才能抵住耀眼的陽光。
“來咯!”一把童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把文素用力一推,往天空抛去。
文素緊緊地抓著兩旁的繩索,聽見樹枝被繩索拉動的“吱呀”聲,屁股仿佛有那麽一瞬間騰空了一樣,她仰著臉迎向了蔚藍的天空、亮得無法直視的太陽。
接著她的身體隨著秋千回到了平地,腿還沒踮得著地,又被用力地推了前去:“再來!”
這一次她的秋千盪得那麽高,高得超過了大樹的枝丫,接著她手一滑,整個人從秋千甩飛了出去,她在空中滑跌了下去。
“啊!”她驚恐地掙扎,張開眼才發現原來自己只是發了個噩夢。
文素坐起身,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她擡頭望了眼墻上的鐘,是半夜兩點。
深吸了一口氣,她從臨時擺在書房的床單站起身,走到廚房去,倒了杯水喝。
她沒敢再回到那個曾經和文淨一起同睡的臥房入睡,只好在書房裏打地鋪睡覺。
文素喝了口冰水,感覺精神放鬆了一些。
雖然文素並不相信鬼魂的存在,可是入大學那年她選擇到宿舍去住,也是因爲她不能夠繼續在那個臥房睡覺。
只要她在那個臥房,就睡不著,要不然就睡著了後,發惡夢醒來。
各種各樣的噩夢,但都是和文淨有關。
文靜深吸了一口氣。如果雙胞胎姐妹之間真的有所謂的心電感應,那麽這一連串的噩夢或許代表著妹妹遭遇的苦難。
可是如果噩夢是雙胞胎姐妹的心電感應,那麽也應該是文淨還活著的前提下才可能成立。而文淨早就已經死了。
文素只能解釋為這是因爲她一直沒有找出文淨自殺的疑點、真相,才會一直被噩夢纏繞。
只要找出那個真相,她就能解脫。
這時,廚房入口的拱門外有個人影走過,把文素嚇了一跳,差點連杯子都抓不穩。
她眨了眨眼,再認真地看了看剛剛貌似有人影出現的地方,可是什麽都沒有了。
是剛睡醒眼花嗎?
文素不放心地把杯子放下,走出了廚房,到人影出沒的客廳打開了電燈,客廳裏果真一個人也沒有。
正打算回身把電燈關上,文素眼角卻恰好瞄到儲藏室的門呈半掩的狀態。她的背僵直了,深呼吸了一下,緩緩地走向半掩的門。
她伸出手推開半掩的儲藏室的門,門卻突然從裏面往外被推開,文素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屏住了呼吸。
從儲藏室門後走出來的,竟是母親。
“媽?”文素這才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母親見到文素,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接著反手把儲藏室的門拉上:“這麽晚了還醒著嗎?”
“睡不著。”文素隨口答道,又狐疑地問:“媽你半夜到儲藏室裏做什麽?”
母親面有難色地搓了搓手,低下了頭:“只是想起了一件東西,來儲藏室裏找找,可是沒找著。”
“找什麽東西?”文素問。
母親又搓了搓手:“算了,沒找到。”
“早點睡吧。”說著,母親神色匆匆地離開了客廳,回到房間去。
文素疑惑地往前推開儲藏室,卻發現儲藏室的門已經被上鎖了,沒有鑰匙就打不開。
她回到廚房去打開家中鑰匙放置的櫃子,可是卻沒有儲藏室的門鑰匙。
“鑰匙去了哪裏?”文素喃喃自語著,確認了兩次找不到鑰匙,才又緩步回到書房裏,鑽入被子裏,盯著書房的天花板,試著讓自己再度入睡。
可是她閉上眼又張開眼好幾次,轉身一看墻上的鐘,才過了一個小時。
看來是睡不下了。
文素只好又拉開被子,起身坐到電腦面前,開啓了電腦。
進入了電腦的桌布畫面,她望著右下角拷貝出來的命名為“W”的資料夾,移動滑鼠來來回回地滑過資料夾的名字,繼續想著到底這個“W”代表的是什麽?資料夾裏又本來裝著什麽資料?
想著,她連上了網絡,打開了即時通軟件,登入了自己的帳號。
她想起和阿登弟弟,阿輝的會面對話。
阿輝表示他也曾經查詢過阿登的網絡活動記錄,雖然成功闖入阿登的所有網絡戶口和帳號,但是裏面的任何郵件、對話記錄一概被清空洗掉,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剩下。
這情況,不得不說和文淨的案例有雷同之處。
文淨本來就是個電腦迷,對於網絡安全的意識很高,所以不會把網絡活動記錄和歷史留下也是她的慣常習性;可是就連自己電腦裏的資料也統統銷毀,這就有點奇怪了。
這表示文淨的電腦裏和可能網絡裏,存有有關她自殺的秘密。
而阿登自殺的真相,也可能就藏匿在被洗掉的網絡記錄裏。
阿輝提到阿登自殺前曾說過受到“神秘的牽引”,產生想要的消失的念頭,而如果這段時間和阿登向文淨傾訴的時間吻合,那麽阿登必定也向文淨提到了同樣的“神秘的牽引”。
文素一邊漫無目的地以隱身狀態察看著即時通裏的在綫人群組,一邊試圖想象如果是自己遇到了那樣的事情,會如何反應和思考。
假如有一個認識的朋友告訴自己,他遇到了某種牽引,產生想要消失想要失去自我的念頭,那麽文素將會探查那個“牽引”到底是什麽。
究竟那是一種虛構的東西,還是真實存在?
假設阿登告訴她,那是一個真實的東西,還能夠引領她“接觸”那東西的話,她又會如何反應?
她會去接觸那“東西”,她會想要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這樣她才能幫助阿登破除這東西帶給他的可怕影響。
文素咬了咬下唇,皺眉。她知道如果假設的事情都曾發生,那麽文淨當時候的想法,就和文素現在想象的一樣;以文淨的性格,她不但不會坐視不理,還會迎面出擊戰勝未知。
所以從小文淨就不怕玩鬼屋;對文淨來説,恐懼來自於未知,而破除恐懼的方法就是主動去檢視未知的事物,只要你知道它是什麽,你就不會再害怕它,也不會再被它影響。
可是如果文素假設的一切都屬實,那麽文淨那一次,就是敗給了“恐懼”。
爲了幫助阿登不再感到恐懼,文淨正面去檢視那個恐懼的源頭,結果她輸了,最後連她自己也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到底阿登曾經告訴文淨什麽?到底阿登引領文淨去正面接觸的恐懼源頭,若存在,是什麽東西?
這時,她的即時通裏的在綫人群組裏多了佈萊德這個暱稱。
望著佈萊德這暱稱,文素感到心又軟了一截。
爲什麽這麽晚還在綫上?難道有什麽心事睡不著?文素不免又感到擔心起來。
然後她發現到在綫人群組的排列順序是依照暱稱的第一個英文字母來排列的,而佈萊德因爲是“B”開頭,所以現在排在第一個位置。
文素驀然有了個猜測:難道“W ”並不是重點,而只是一連串以英文字母命名的資料夾中的其中一個資料夾罷了?
重點,難道一直都沒有浮出過水面?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42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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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3-2013 10: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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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莉莉
佈萊德從電腦前擡頭,望向窗外的夜空,一輪皎潔的月亮挂在水一般的深沉黑夜。
銀色的月光從窗戶灑到房間裏,他摸了摸鼻子,心想:又到農曆十五了嗎?
反正日曆在於他而言已經幾乎毫無意義。
伸手按摩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頸,佈萊德站起身,打開冰箱倒了杯冰水,骨碌碌灌下喉嚨,感覺冰冷的水穿過他的喉嚨、滲透滋潤他體内的細胞,一股振奮精神的涼快竄上腦袋;如此冷冽,幾乎刺痛了起來。
莫名的刺痛感源自心臟所在的位置。
他又灌了另一杯水,搖了搖頭,深呼吸,回到電腦前坐下。窗外的月亮仍皎白明亮。
“嘿?”電腦熒幕上的即時通對話框彈跳出來自莉莉的對話。
“還在嗎?”對方問道。
佈萊德望了眼電腦熒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現在是淩晨3點05分。
這個暱稱為“莉莉”的人是他在某個留言板裏認識的網友,他們都是愛人離自己而去的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電郵交流沒多久就加了即時通,繼續互相傾訴、扶持彼此。
但是莉莉畢竟只是個網友,就算再深度的交心,也代替不了佈萊德心中真正嚮往的人。
爲什麽文素離自己而去?爲什麽不告而別?
他想過那麽多的可能,可是最終他可悲地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在為文素尋找原諒她的藉口。被傷害了還要替對方找藉口原諒對方,還有什麽比這可悲?
電話打了那麽多通,文素從來沒有接過;即時通、電郵找了那麽多次,文素從來沒有回應過。
佈萊德早該放棄了,早該接受文素就是離開了自己的事實,沒有什麽特別理由。她沒有什麽苦衷,她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只是不愛自己了。
“還在。”佈萊德伸手給莉莉回應道。
不愛了,文素若是不愛佈萊德了,那……她到底真的曾經愛過他嗎?
佈萊德又伸手重重地按壓自己的肩膀,用力地壓下内心湧起的無助感。
與文素在一起時的種種回憶慢慢地在腦海裏浮現;她的一顰一笑、他們兩人的對話、牽手的時刻……一切像倒帶的鏡頭般在腦海中放映,而每一個鏡頭的出現都像千斤重的鎖鏈嵌進他的肌膚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如果回憶是把鋒利的刀,他的心此刻大概已經皮開肉綻了吧。
“你剛說到一半,她是個怎樣的人?”莉莉問道。
佈萊德向莉莉提起文素,只說了文素是個微生物研究醫生。
“她……”佈萊德打了一個“她”字,遲疑了幾秒鐘,才又繼續輸入:“笑起來很漂亮,眼睛旁邊的痣會隨之被牽動。她在思考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抿嘴,我覺得這個小動作很可愛。”
“你真的很不捨得她。”莉莉說。
當然不捨得了。佈萊德揉了揉眼,想著自己這番話若被文素看見,她大概會很不好意思地臉紅起來。但是,當然,文素現在看不見他這番話,或許以後也不再有機會告訴她也不一定。
一陣讓他幾乎承受不住的疲倦感襲卷而來;不是那種身體上的疲倦,而是心的疲累。世界那麽大,一個人面對這個諾大的世界,孤單得讓他無法承受。
手裏曾牽著的人離自己而去,徒留太多讓他想起就心如刀割的美好回憶,以及不再有所愛之人一起面對的寬闊世界。
“好累,覺得好累。”佈萊德仿佛在跟自己説話一般,把心裏的話傳送給這個陌生的莉莉。
此刻他才了解爲什麽有的人終日流連網絡,喜歡和現實裏不認識的人交心;因爲虛幻世界裏的人,彼此不認識,沒有任何包袱沒有任何枷鎖,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換來一點真實的溫暖。
“這世界一個人面對,實在太沉重。”佈萊德又說。
“逃走吧。”對方説。
“嗯?”
“逃離這個讓我們心痛的地方。”
“能逃到哪裏去?”
“逃到另一個世界去吧。”
“這樣就不會覺得心痛了嗎?”
“大概是我們最後一絲希望。”
佈萊德嘆了口氣。
死亡可怕嗎?他自己曾離自殺那麽靠近。他曾因爲受到某種能使人類思維產生幻覺的耳病毒影響,而試過燒炭自殺,可是最終失敗了。
他想起當時那麽接近死亡那一刻的感覺。
死亡的凄美,把最美好的一切定格成雋永。
或許這是佈萊德逃離這個世界的最後時機了。再拖延下去,美好的回憶會持續腐爛直至變得醜陋。
“該怎麽做呢?”佈萊德問莉莉。
“先準備好放棄自己,放棄這個世界。”莉莉回答:“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嗯。”佈萊德應道。
“忘了愛過的人,忘了曾經美好的世界,消失。”對方說。
“嗯,消失。”佈萊德點點頭,轉頭望向窗外那輪明月,那一瞬間他覺得世界離他那麽遙遠,月光是冷冽的,夜空是空洞的,世界是冷漠的。
不再是他所屬的世界。該離開這裡,該消失了。
佈萊德不由得把雙腳縮起來,把頭埋入膝蓋上,雙手環抱著雙腳,靜靜地傾聽那一個片刻,他微弱的呼吸聲。
再死一次嗎?
死這個字仿佛一種毒藥,在他的腦海裏溶解,滲透進他每一顆腦細胞。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念頭,此刻顯得如此誘人。
如果不再想起自己了,就不會再感到心痛了。
讓這個可悲的自己消失吧。
佈萊德用力地抱了一下自己的腿,鬆開手,擡頭張開眼。
電腦熒幕上,莉莉早已又寫了幾句話。
“約個時間一起逃離吧,至少離開時沒那麽孤單。”
佈萊德長長地籲了口氣,伸手在鍵盤上敲打了一個字:“好。”
當他按下回車鍵時,他又轉頭看向窗外的月亮,依然顯得那麽遙遠,那麽冷漠,那麽疏離。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43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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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3-2013 12:1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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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消失
“就如每次他覺得自己深切需要神的時候一樣,他思緒的表面是平靜的,但是在更深處的地方,在信念和質疑永恒交戰的地方,他深深地害怕他的祈求永不會獲得任何回應。”——史蒂芬•金,《絕望》。
***
鄧太太感覺到小兒子的異常。
好像有些什麽在兒子的腦海裏翻騰、消耗著他的靈魂,使他顯得有些渾渾噩噩的。
“輝,該吃晚餐了。”鄧太太敲了敲兒子的房門,可是裏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阿輝經常戴著耳機聽音樂上網,所以房間裏一點聲音也沒有。
鄧太太嘆了口氣,伸手試了試門把,果然已從裏面被反鎖了。
該拿這個小兒子怎麽辦好?
鄧太太站在門前,望著房門,好像這樣就能穿過那片房門的木板,看到房間裏的小兒子。
她擔心阿輝,擔心死了。怎麽可能不擔心?阿輝現在的狀況就和十多年前自殺的大兒子阿登幾乎一模一樣;沉迷網絡,接著精神混沌,最後……自殺身亡。
她不想看著阿輝步上和他哥哥一樣的不歸路;爲了保住剩下的唯一兒子的性命,鄧太太做什麽都在所不惜。
不能連阿輝也失去。
鄧太太深吸了口氣,又再敲了敲門,可是裏面還是毫無動靜。
她的腦海裏不停幻想著各種可怕的情況,可是她以驚人的毅力鎮定自己,掏出久未使用的家裏備用鑰匙,找到了阿輝房門的那支鑰匙,插入門把,輕輕轉開。
“喀叱”一聲,門鎖被打開了。
鄧太太推開了房門,吞了口口水。
“輝,吃晚餐了。”
房間裏,阿輝仍好端端地坐在電腦前,戴著耳機,在鍵盤上敲打著。
鄧太太暗自鬆了一口氣;幸好阿輝還活著。
“輝。”鄧太太走上前,伸手點了點阿輝的肩膀。
阿輝仿佛沒有感覺到一般,還繼續在敲打著鍵盤。
鄧太太又加重了力道推了推阿輝,阿輝這才意識到鄧太太的存在,摘下了耳機。
“輝,該吃晚餐了。”鄧太太皺眉説道。
“嗯。”阿輝應道,可是卻沒有起身的動作。
“輝,你怎麽了嗎?”鄧太太忍不住問道,她總感覺兒子有點怪怪的。
阿輝這時才擡起頭,面向鄧太太;他的眼神空洞,望著鄧太太的雙眼又好像並沒有看見鄧太太:“沒事。”
鄧太太皺眉,深呼吸了一下:“別只顧著上網了,下來吃晚餐吧。”
“嗯。”阿輝又回過頭去望著熒幕:“我等下就來。”
鄧太太望著兒子幾秒,暗自嘆了口氣,緩緩地邁開步伐離開兒子的房間。
離開前她瞥了一下兒子的電腦熒幕,上面顯示一個不斷有句子出現的框框。她意識到兒子正在和某人在綫上聊天,但是對方不知道是什麽人。
鄧太太又輕輕嘆氣,走下了樓梯。
只剩下阿輝一個人的房間裏,阿輝聽見自己手指按壓鍵盤的聲響,聽見鄧太太緩緩走下樓梯的腳步聲,從半敞開的房門傳進來。
他正在和阿登的網友莉莉在綫上聊天。
莉莉顯然很清楚阿登已經在火災中身亡的事情,劈頭就問:“你是誰?”
基於想要了解更多關於阿登的死的目的,阿輝嘗試和莉莉攀談上,誠實地說了自己是阿登的弟弟的事實。
莉莉對於阿登似乎很了解,不知不覺中,阿輝和她斷斷續續地聊了幾天。
他們從阿登開始聊到阿輝自己;他們之間似乎存在某種奇妙的緣分,阿輝在阿登死後強烈的“不存在感”,莉莉非常了解,還一直鼓勵阿輝,把這十幾年來深埋内心的不安感都說了出來。
阿登一直是那個表現標青的哥哥,那個人人注目的好孩子。而阿輝從出生起就活在阿登的影子裏,活在沒有人關注的陰影裏,一直到阿登突然因火災去世。
父母把對阿登的期望全部轉壓在阿輝身上;所有人都在期待阿輝代替阿登區迎接沒來得及體驗的人生。他們的眼裏看見的不是阿輝,而是阿登。
從頭到尾,阿輝似乎從未存在。從未在人們的心中存在。
他以前是阿登的弟弟,後來是阿登的未來。
“過著不屬於自己的人生嗎?那自己的人生又應當是怎樣的?”莉莉問他。
“不知道,我不知道。”
“沒關係,沒有人真的了解自己是誰。”
阿輝覺得和莉莉聊天很暢快,暢快得似乎有點危險。
那種危機感發自於生物的本能,他無法理解也完全不能解釋,只知道和莉莉聊得越痛快,他感覺到越畏懼,仿佛某種危險正在慢慢逼近,明明好好地坐在房間裏,卻好像危機四伏。
好像有什麽在壓迫著他的思緒,像一盤圍棋裏僅餘的白色棋子被黑色棋子團團圍住的壓迫感。既窒息又無法停止。
十多個小時過去,他感覺到自己漸漸地無法記起自己爲什麽會坐在這個房間裏,爲什麽會登入阿登的即時通,甚至連自己在做什麽、是誰,似乎也慢慢地變得有點模糊,每隔幾分鐘腦袋就要重新灌輸自己在哪裏、在做什麽、是誰的種種資訊。
鄧太太叫他的那一刻,他有幾秒混淆了自己身處的地方是房間、在做著的事是上網,直到鄧太太和他説話,他才漸漸地恢復了全部的意識。
而每一次他重新確認自己的時候,那一陣讓人極度不安的恐懼感就趁機衝上腦門。
可是和莉莉聊天仿佛是種癮;他感覺到有人願意打開他的心門,而他也感到非常樂意地把心裏的一切想法都掏出來;所有的一切,把自己的心掏空。
掏空。
“輝!”一把女聲在他的耳邊響起,阿輝嚇了一跳,回過頭才發現是母親鄧太太。
“飯菜都涼了。”鄧太太面露擔憂之色。
阿輝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間掉入了一個迷宮,像一只盲頭蒼蠅,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跑。
鄧太太皺眉:“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你還沒吃晚餐。”
阿輝吞了口口水,意識又慢慢地重新灌入他的腦袋。對,他在房間裏,還在和莉莉聊天。
他到底爲什麽會和莉莉聊了那麽久而渾然不覺?
他有種時間被偷走——不,意識被偷走的恐怖感;到底他是怎麽了?
“輝?”鄧太太見阿輝不答話,又狐疑地叫了他一聲。
阿輝眨了眨眼,喃喃道:“嗯,嗯,沒事。”
他強迫自己從電腦前站起身,一離開電腦熒幕,他感覺到那股若有似無的恐懼感一下子變得非常鮮明實在,仿佛有根繩子一直懸挂在他的脖子上,只等他站起身就緊緊地勒住他的脖子,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阿輝趕緊頭也不回地跑下樓,一直跑到廚房裏才停下來。他望著一桌的飯菜,用力地喘氣。
他究竟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爲什麽……
爲什麽他開始對自己感到陌生?
仿佛“他”這個人一下存在,一下又不存在,接著又回到存在的狀態。
“他”去了哪裏?“他”是誰?他是誰?
恐懼像張血盆大口把他吞噬,再慢慢一點一點地咀嚼。
阿輝猛地想起阿登死前向阿輝提過的話。
“有種力量想要我消失。”
“我覺得……有什麽想要我放棄這個世界,放棄我自己。”
消失?不存在?
阿輝深吸了口氣,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匆忙以顫抖的手掏出口袋裏的手機,快速地找到聯絡簿裏郭文素這個名字,然後按下撥打鍵。
他必須快,他必須趕在下一次“消失”前找到或許能救他的人。
在失去自己之前。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47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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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4-2013 01:0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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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母愛
環視了四周一眼,確定寂靜的深夜裏沒有人發現到她來到了客廳後,郭太太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儲藏室的門前,從口袋裏掏出儲藏室的門鑰匙,又回頭張望了一眼,才盡量不製造出任何聲響地把鑰匙插入門孔,轉開。
她必須加倍小心——前晚她偷偷到儲藏室去,沒想到被半夜醒來的女兒文素撞見,這一次她可不能再疏忽了,免得文素心生懷疑就不好了。
雖然儲藏室裏的秘密,和文素有很大的關係,但是郭太太認爲還不是時候讓文素知道這個秘密;文素的性格從小就不夠彈性化,郭太太擔心文素根本接受不來,而企圖消滅這個秘密。
可是不,郭太太守著這個秘密那麽多年了,怎麽可能說捨棄就捨棄?
輕微的“喀叱”一聲,儲藏室的門被打開了。
郭太太深吸了一口氣,推開儲藏室的門,走了進去。
郭太太把身後的儲藏室的門輕輕關上,緩緩地在漆黑的儲藏室裏摸索著,沿著牆壁摸到了挂著一排舊衣物的架子;她走這條路綫已經很多次了,已經很熟悉儲藏室裏的擺設,以及那扇秘密的門在哪裏。
她伸手扒開舊衣物,摸到了衣物後面掩藏的門把,稍微用力往前推了一下——門發出“撲”的沉重的一聲,接著就輕易地往外翻開了。
郭太太擡起腳,小心翼翼地從舊衣物扒開的小空隙中跨到剛推開的門鎖接通的内部——門打開的地方顯示出一條狹窄、陡峭的階梯,一直往下延伸,沒入視線看不清的一片漆黑裏。
她扶著衣架把身體跨到了階梯上,接著回身,伸手把剛扒開的舊衣物又重新拉起來,把空隙填滿。
轉過身子,郭太太伸手拿出了手電筒,一手緊貼著一邊牆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階梯。手電筒的藍色光芒不夠強,只照亮得了她前面幾步的地方。
這間屋子是由戰前舊屋翻新的,在這屋子的底下仍保留了當時作爲家庭防空洞的一個小地下室,除了郭太太和她丈夫,沒有人知道這裡有個地下室。
當然,現在還多了一個人——如果她還能稱之爲人的話。
郭太太深吸了口氣,感覺地下室裏潮濕的空氣填滿了她的肺部。
專注在面前的事情上。
郭太太如此告訴自己,加快了走下階梯的腳步。
抵達階梯的末端,郭太太依靠手電筒的光線照明眼前的路,繞過轉角,走到狹小的地下室的另一邊牆壁去。
還沒靠近目的地,郭太太已經開始聽見一陣沉重的呼吸聲傳來,仿佛餓狗嗅到了食物一般,豎起耳朵,站在籠子裏緊盯著她,等待著她靠近。
郭太太沒有停下腳步,仍繼續沉重呼吸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她的手電筒射出的光芒照亮了眼前一個被關在諾大籠子裏的女子。
籠子裏的女子雙手緊握在籠子的鐵杆上,透過鐵杆的隙縫緊緊地盯著郭太太。沉重的呼吸聲正是女子所發出來的;她穿著乾淨的衣物,可是長長的頭髮直拖到腳踝,因沒有好好保養的緣故髮尾糾成一團,像雜草一般。
女子的雙眼佈滿血絲,層層眼袋挂在眼睛下方,在手電筒的藍色光線照耀下,顯得極爲驚嚇。
可是郭太太沒有卻步,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郭太太走上前去,與籠子只有咫尺之隔。籠内的女子直直地望著郭太太,沒有動作,沒有説話。
郭太太忍住再度湧上胸口的熱淚,深吸了口氣,但是當她開口呼喚對方時,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從眼眶滑落:“文淨……”
被喚作文淨的女子仍怔怔地望著郭太太,她的鼻子微微動了一下。
郭太太伸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忍不住掉落的眼淚,企圖擠出微笑:“今天感覺還好嗎?”
文淨眨了眨眼,張開嘴巴,終於説話了:“我不是文淨,文淨已經死了。”
文淨的話才剛說完,郭太太胸口的那股慾哭的窒息感又湧了上來,只能用力地呼吸,才止住了再度落淚的衝動。
郭太太凝視眼前女子的容貌;那雙和她的眼睛一模一樣的杏眼,那張混合了郭太太和郭先生的長相特徵的臉部輪廓,那張和文素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爲什麽?爲什麽上天要如此開她的玩笑?
郭太太深吸一口氣:“你到底想要什麽?”
神似文淨但又不是文淨的女子空洞的眼神裏毫無情緒:“放我走。”
郭太太低下頭,搖了搖頭:“不行。”
“你把我關在這裡也沒有用的,你的女兒也不會回來了。”文淨的聲音説道。
“爲什麽?”郭太太擡起頭,有些激動:“告訴我爲什麽你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到底是誰?你爲什麽佔用我女兒的身體?”
文淨又眨了眨眼,緩緩開口說:“放我出來,我會告訴你。”
“一切,所有你想知道的答案。”文淨清脆的聲音,但是卻刻意壓得好低,變得有點扭曲。
尤其是在這狹窄的暗室内,聲音的傳導似乎也有點不一樣了。
“你不是很想知道原因嗎?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把這籠子打開,然後我答應你,我會把你想要的答案,一次過告訴你。”籠子裏的女子凝視著郭太太的雙眼,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一樣。
“就一件事。”文淨的聲音竟然顯得有些邪氣。
郭太太又搖了搖頭。
十多年來,她一個人守著這個秘密這麽久;十多年來,眼前的文淨也從來只要求一件事:把她放出來。
郭太太望著那雙屬於女兒的眼睛,試圖從裏面看出一點殘留的文淨的靈魂,可是只看見了自己的倒映。
“文淨……你在那裏面嗎?”郭太太以因哽咽而有些嘶啞的聲音問道。
“媽媽……”文淨此時突然軟化了下來,哀求的眼神望著郭太太:“我在這裡……”
郭太太沒有伸手觸碰女兒的臉,而是定定地站在原處,雙手交握在身前,垂下頭,努力地忍著又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媽媽……”文淨又哀求:“放我出去,求求你了。”
郭太太任由眼淚滑落臉龐,吸了吸鼻子。
這樣的劇情還要再重演多少遍?
郭太太突然覺得累了,全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氣。十多年來秘密的重擔,此刻終於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
文素和文淨19嵗那年,文淨選擇了吸汽車廢氣輕生,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但是沒想到的是,文淨並沒有真的死去——至少肉體並沒有成功死去。
在發現文淨的“屍體”後,郭太太和丈夫匆忙把女兒送到醫院去,卻在半路上發現女兒未死的秘密。
文淨從車子後座坐起身來,望了眼眼前的父母,突然伸手拉住正在駕車的郭先生的脖子,想要把郭先生的頭扭過來。
郭先生在慌亂間踩下了緊急刹車,車子在深夜的路上停在馬路中間。郭先生奮力地抵抗著,文淨抓住他脖子的力道異常地大,大得郭先生開始窒息起來。
郭太太嚇了一大跳,用力推開女兒不果,情急之下抓起駕駛槃鎖夾,猛力地敲向了發狂的文淨的頭顱,文淨昏了過去。
望著文淨頭上流出的鮮血,郭太太和郭先生兩人都慌了,於是驅車回到家裏,先把怪異的文淨帶到地下室裏療傷包紮傷口。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們兩人想不到任何合理的處理方法,只能先把這件事保密。
在地下室裏,文淨醒轉了過來,這次襲擊的對象是郭太太。
文淨把郭太太按壓在地上,張開嘴巴就要朝郭太太的嘴巴貼上去——郭太太到現在仍記得清清楚楚,從文淨的喉嚨深處好像有什麽在翻騰,蠢蠢欲動。
在千鈞一髮之時,郭先生把文淨從郭太太身上推開了。他們不知道該如何處置發狂的文淨,於是合力把文淨關進了地下室裏廢置的一個狗籠子裏。
在籠子裏,文淨開始說話了,但是在她的眼睛裏,郭太太知道眼前的已經不是文淨了,而是另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由於無法理解這件事情,郭氏夫婦兩人繼續把文淨關在地下室裏,順手推舟地發佈了文淨自殺身亡的假象,把沒有屍體的原因解釋成醫院太平間緊急火化,他們只剩下一個骨灰墰。
十幾年裏,他們給文淨換了個能讓她站立的籠子,但是他們一直找不到正確的方法處置文淨,也無法再讓文淨出現在大家的眼前。
郭太太常常下來看望女兒,但是第一年過去後,郭先生就不再來看文淨了,甚至連家也少待了;郭太太知道,郭先生躲的不是什麽,而是這個沉重的秘密,這個他們守了十多年的醜陋的秘密。
郭太太擡頭望著眼前的女兒,淚眼婆娑:“你不是文淨……把文淨還給我,把她還給我……”
這時候,郭太太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另一道手電筒的光芒射向了她的前方,使文淨微微眯上了眼睛。
郭太太幾乎停止了呼吸。她緩緩地回過頭來,身後的人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媽?”
“文素。”郭太太深吸了一口氣。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48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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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4-2013 04: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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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地下室
一片漆黑的空間。
驀的,一把藍色的火在面前不遠處毫無聲息地亮了起來;一把大火,散發出如此耀眼的光芒,文素甚至能感覺到自大火傳來的熱能,熱騰騰的空氣朝她的臉吹來,她不自禁地伸手擋在了眼前。
從微閉的雙眼隙縫中她看見藍色的火焰像蛇一般攀延上升到頭上的黑夜。
然後她突然在藍火中看出了一個人形,是一個女人;她在火中被上升的火焰托住,仿佛在火中漂浮,她的長髮在火中被瘋狂地噬咬。
文素挪開手臂,試圖快速地張開眼看清火中的人,沒想到就在那一瞬間,大火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藍色的火焰一下子擴散燒到了文素身上。
在火焰包圍中,文素驚覺那火中的人有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啊!”文素驚叫出聲,伸手用力地掙扎,卻發現火海已經不見了,她還躺在自己的床上,夜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她額頭上的汗水被帶走蒸發了些許。
文素坐起身來,撫著胸口,用力地喘息。
原來只是一場逼真得過分的噩夢。
文素搖了搖頭,吞了口口水,平順了呼吸後,決定到廚房去倒杯水喝。她把一雙腳放到地上,腳板在觸到地板的那一刻,夜晚的冰涼從腳板直竄上她的神經,使她打了個哆嗦。
拉緊睡衣,文素緩緩地走到廚房去。
在廚房裏,她喝了杯水,正要回房,卻在經過客廳時頓下了腳步。
她想起了前晚在客廳裏撞見母親鬼鬼祟祟地從儲藏室裏走出來的事情。而她怎麽也找不到儲藏室的鑰匙,似是被人可以藏了起來。
出於好奇心,文素雖然知道可能儲藏室的門仍在上鎖中,但還是走了前去,停在儲藏室門前,伸手慢慢地轉開了門把。
“吱呀——”沒想到儲藏室的門竟然沒有上鎖,文素驚訝地望著自己握在門把上的手;門已經被她輕輕地推開了一道小隙縫。
文素吞了口口水,又再稍微用力把門往室内完全推開。
儲藏室裏漆黑一片,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人的蹤影。
文素想了一下,還是踏進了儲藏室裏——這裡是她的家,能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呢?
儲藏室的門半掩著,從客廳窗外灑進來的微弱燈光給了儲藏室門内一點亮光,但還是不足以讓文素看清每個角落。
文素環視了一眼儲藏室室内,這裡擺放著各種破舊的器具、床架,還有一箱子一箱子緊緊封上的紙皮箱,大多數是已經沒有用處又賣不出去的舊課本、參考書等等。
這裡久未打掃,蜘蛛網和灰塵滿佈,文素伸手碰了碰一個紙皮箱,厚厚的灰塵飄飛起來,文素忍不住咳了一聲。
好像沒什麽異樣。或許母親真的就是來這裡找東西罷了。文素這麽想著,就要回身離開儲藏室,卻猛然發現一個挂著一排舊衣物的衣架看起來似乎顔色鮮豔異常——其他在儲藏室的物件在灰塵和蜘蛛網的覆蓋下都蒙上了一層蒼白的灰色,可是這些衣物……卻好像少了那層讓人遺忘的灰色。
文素停下了腳步,接著緩緩地走到挂著舊衣物的衣架旁,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件衣服,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仍然有些許灰塵。
她伸手繼續一件一件地從衣架尾端摸到衣架的中間去,然後發現在中間部位的衣服上面幾乎沒有什麽灰塵,而且沒有一點蜘蛛網。
文素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掌,用中指和拇指互相摩擦著,感覺灰塵從指尖滑落。
沒有蜘蛛網、灰塵量少,這代表有人經常觸碰這個部位的衣物。
可是,爲什麽呢?
爲什麽就是這幾件衣服呢?碰觸它們做什麽呢?,
文素又輕輕搓了搓手指腹,然後伸手把那幾件舊衣物從衣架上拿下來,打算一件一件地審視。
可是當衣物被拿下來之後,文素發現到這幾件衣物的後方墻上隱約有個看似門把的東西。文素狐疑地伸手試探了一下那門把,轉了轉,門把只是隨著她的手轉動,發出“吱吱”的聲音。
文素抓著門把,稍微用力往前一推,面前果真被推開了一道隙縫,從裏面傳來一陣發黴的味道,潮濕的空氣迎面撲來。
“這……?”文素把門完全推開,在黑暗中她眼前顯現一條往下延伸的階梯,又窄又陡。
她從來不知道家裏有地下室,更加不知道在儲藏室裏面原來藏有通往地下室的階梯。
文素深吸了口氣,轉身飛快地踏出儲藏室,找到一把手電筒,又飛快地回到地下室的門前;衣物仍散落一地,地下室的階梯仍大方地展現在她眼前。
在幽藍的手電筒燈光照耀下,文素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階梯。
到底在下面等著她的將會是什麽呢?文素一邊緩緩地往下走著,一邊感覺到一丁點的恐懼,但旋即又搖了搖頭——人類的恐懼源自於未知,而戰勝恐懼的辦法只有親自去發掘黑暗中有什麽東西——而大多數時候可能根本什麽也沒有。
文素越來越靠近階梯尾端了。她拿著手電筒的手感覺有點冰冷;地下室的空氣潮濕又冰涼,她觸摸的牆壁仿佛滲著冰冷的水珠。
她在階梯盡頭順著建造結構轉了個彎,拿起手電筒往前一照,卻發現地下室的黑暗裏,真的有什麽——在她的面前,她的母親背對著她——那身型那髮型,決不會錯;而母親正在和靠墻的一個籠子裏的一個長髮女子説話。
在手電筒的光芒照耀下,籠子裏的女子和文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女子被手電筒刺眼光芒照耀,下意識地伸手遮擋住雙眼。
文素望著面前的情景:從來不知道存在的地下室裏,半夜鬼鬼祟祟的母親,籠子裏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這一切讓她以爲自己看到了幻覺,思維停頓。
母親緩緩地回過頭來,對上文素的雙眼。
文素感到喉嚨一陣乾澀:“媽?”
母親在幽暗的地下室裏仿佛老了十年:“文素。”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49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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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4-2013 04: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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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秘密
聽見母親的聲音,看到母親的正臉,文素才確認她看到的不是幻覺,而是現實中真正發生著的事情。
不知怎的,這反而讓文素感到更恐懼了。
“媽,你……你在這裡做什麽?”文素雖不想,但是問題一出口卻帶著質問的意味。
而母親也仿佛被抓到痛腳一般,低下頭,輕輕地說:“文素,這是你妹妹文淨的身體。”
文素一驚,手中的手電筒差點從手中滑落:“文淨已經死了,不是嗎?而她的身體,又是什麽意思?”
母親重重地嘆了口氣,正要開口,籠子裏的人反而先開口了:“把我放出來,我會告訴你們答案。”
“既然你們這麽想知道。”那張神似文素,但因長期缺乏日照而顯得灰白的臉上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
文素的腦海裏快速地審視所有的可能性。
如果這真的是文淨,爲什麽她還活著?不是已經死了嗎?還有爲什麽她會被困在籠子裏?她是不是失心瘋了才會被困在籠裏?如果不是,那麽是爲什麽呢?
如果這不是文淨,她是誰?爲什麽長著和文素一樣的臉孔?爲什麽又會被鎖在籠子裏?
所有可能性都以“爲什麽是他們家地下室裏的籠子裏”這個問題作爲最重要的基礎。
而這個問題惟有面前的母親可以回答文素。
“媽?”文素不理會籠子裏的女子,望著母親。
母親又瞥了一眼籠子裏的女子,搖了搖頭,說:“文素,對不起,我們瞞住你這個秘密,竟然已經瞞了超過十年。”
文素不解,卻只感覺到心跳越來越快:“超過十年?而且,什麽叫做‘我們’?除了你,還有誰?爸?”
母親點了點頭:“是的,你爸和我。十多年前,文淨自殺,但是沒死成。”
“什麽?”文素望了眼籠子裏的女子,女子仍以邪魅的眼神瞅著文素,仿佛文素發現了這個秘密是自投羅網的舉動。
到底自投到什麽樣的陷阱裏?文素卻又不知道。
母親緩緩地把十多年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文素,包括母親和父親如何在車子裏發現自殺的文淨,如何在送她去醫院的路上發現文淨未死,如何被死而復活的文淨攻擊,如何把文淨關到地下室裏的籠子裏,如何掩蓋事實、守住這個秘密十多年。
文素靜靜地聽罷,一次也沒有打斷母親的話,直到母親說完,頽然地又嘆了口氣。
文素握著手電筒的手在微微顫抖;這一切聽起來如此瘋狂,卻又如此真實。
“你說,這個人,”文素瞅了眼籠子裏的人:“這個人佔據了文淨的身軀,可是它不是文淨?”
母親點了點頭,幽暗燈光下她臉上的皺紋更清晰可見了,像蜘蛛網般爬滿了臉:“它奪取了文淨的身體,奪取了文淨的記憶,可是它不是文淨。”
母親回過頭直直地盯著籠子裏的人:“你看著她的眼睛,你就會知道,這裡面的不是文淨。”
文素踏上前去,也跟著母親一樣望著籠子裏仿佛是另一個自己的人的雙眼;那人的臉、輪廓、聲音全都和文淨一樣,但是那雙和文素一樣的杏眼裏,卻有一絲讓人内心發寒的冷酷,仿佛刀鋒般冰冷刺骨。
“文淨?”文素雖聽過了母親的解釋,但仍忍不住試探這個人。
籠子裏的人的眼神裏絲毫沒有情感波動。她望著文素,輕輕地說:“姐姐,把我放出來,好嗎?”
即使那明明就是文淨的聲音,可是那聲音裏缺乏的情感,那種異樣的空洞,使文素無法相信眼前的人。
文素被震懾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以爲已經死了十多年的妹妹,原來沒有死,而自以爲能信任的父母竟然瞞著她這個天大的秘密超過十年。
她感覺到腦袋一片空白,想要努力思考但是腦袋像生銹的齒輪卡在原地。
文素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轉頭問母親:“媽,有沒有可能,是文淨患了精神分裂症?”
母親低下頭,仿佛在認真地咀嚼這個問題。幾分鐘後,母親又擡起頭來,她的眼眶裏有淚在打轉:“我不知道,文素。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文素皺眉,想著現在該做的正確的事是什麽。
文素輕輕地拉起母親的手:“現在該做的第一件事,我們不能繼續把這個人困在這裡。”
第一,這是非法禁錮;第二,既然這個人口口聲聲說會告訴他們答案,不如就試試看吧?
現在地下室裏有母親和文素兩個人,萬一真的起了爭執,難道還制服不了這個人?
母親艱難地點了點頭:“好吧。”
文素也點了一下頭,伸手向母親要籠子的鑰匙。母親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放到文素的手中。
文素抓緊鑰匙,上前摸到了籠子的鎖頭。文淨的眼睛凝視著文素,文素冷冷地說:“你不是我的妹妹。”
文素看到文淨的臉上又勾勒出了一道邪氣的微笑。
籠子被打開了,文素伸手用力把鐵杆往上一推,文淨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人高的出口。
“終於。”文淨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踏出了籠子。
文素下意識地倒退幾步,保持與文淨的距離。
“謝謝你,姐姐。”文淨說著,緩緩地繼續靠近文素和郭太太。
郭太太此時像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只能望著不知道是女兒還是別的怪物的東西從籠子裏走出來,朝她自己走來。
郭太太感覺到心跳得好慢好慢,她的腦袋因缺氧而感覺有點暈眩,無法正常思考。
正常?這世界還有正常嗎?
自從那一個晚上,她和郭先生兩個人合力把自己的女兒囚禁在地下室裏的一個籠子裏開始,郭太太就不太了解什麽是正常了。
爲什麽會來到這個地步?爲什麽?
文淨走到了郭太太的面前;文素用力地拉著郭太太的手臂,試圖把郭太太拉離文淨遠一點,但是郭太太不爲所動。
文淨停在郭太太面前,蠟黃的臉上,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仿佛在看著郭太太笑。
“媽,你好。”
“你說會告訴我們答案!答案呢?”文素緊張地問道。
文淨仍望著郭太太的眼睛,開口說:“你要答案?”
“答案就是文淨已經消失了,她的意識已經不存在了,也就是你們所謂的死了。”文淨冷冷地回答,視線沒有離開郭太太。
“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她的意識已經不存在了?”文素仍追問不休。
“意思就是,現在她的身體已經有了新的意識,那就是我們。”文淨緩緩地回答:“屬於你們所認識的那個文淨的意識,已經不、存、在了,被取代成現在這個‘新的文淨’。”
郭太太在面前這個所謂“新的文淨”的注視下,眼淚控制不住地滑落臉龐;郭太太感覺到全身都在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著,仿佛世界在慢慢地崩坏中。
“我不管你說什麽。”文素在郭太太身後說:“你得接受治療,你要看醫生。”
文淨不再回答文素,又再朝个郭太太前進了一步,郭太太能感覺到曾是女兒的氣息似有若無地觸碰她的肌膚。文素在郭太太的身後用力地拉著郭太太,可是郭太太用盡僅剩的力氣一把甩開了文素的手,轉頭向文素說:“在你帶她走之前,你給我一點時間,和文淨獨處,好嗎?”
文素皺眉:“媽——”
郭太太打斷文素的話:“五分鐘就好。我會親自把文淨帶出地下室,你去找你爸說這件事。”
文素望著文淨,文淨除了直勾勾地望著郭太太,沒有什麽舉動。文素深吸了口氣,點點頭,轉身走到階梯轉角處。
就在這時候,文淨伸手抓住郭太太的肩膀,張開嘴巴覆上郭太太的嘴,喉嚨裏發出“咕滋咕滋”的聲音。
郭太太感覺到從文淨的喉嚨裏有一團黏性的液體被灌入郭太太的嘴裏,一團仿佛會在一下一下往前移動的液體。
她的世界若已經無法正常,何苦讓她在正常與不正常之間游走呢?就讓她,也融入這個無法理解的世界裏吧;如果文淨要的是她,就讓她得到吧。
郭太太沒有掙扎,她閉上了雙眼,仿佛十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了平靜。
再也無所隱瞞、無所困惑的平靜。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50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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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4-2013 04: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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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證據
與莉莉在網絡上持續聯係的同時,富德仍沒有放棄尋找關於天堂之門教的資料。
望著天堂之門教的網頁,富德摸了摸下巴。已經查找了那麽多天,仍舊只得一開始時所搜集到的資料。
富德轉念一想,在網頁搜索欄内填入了“地獄之門”這幾個字,按下回車鍵。
首頁跳出來的搜索結果都是關於在土庫曼斯達瓦札的一個被點燃的天然氣坑,被稱爲地獄之門。1971年蘇聯地質學家意外發現這個充滿天然氣的地下洞穴,但是由於鑽探裝置下的泥土倒塌,以防有毒氣體外洩,他們點燃漏出的天然氣;知道今天,洞口的火焰仍在持續燃燒,形成一個詭異的景象。
富德望著地獄之門天然氣坑的檔案照片,橙紅色的火舌在一片諾大的坑裏放肆地燃燒,坑看起來深不見底,仿佛一直延伸到地底幾千尺,那燃燒的火焰宛如地獄之火,照亮了詭異的洞。
富德擡頭望了眼此時的窗外,灰沉沉的天空,好像被一層煙霧所覆蓋。
天堂之門……在另一種層面上,也可以說是通往地獄的門。爲了追求天堂,多少人不擇手段,多少人互相譴責,多少人爲之輕生,多少人以它之名自相殘殺。
這個天堂之門教,若以教唆自殺作爲最終目的,那扇門必然也是沾滿鮮血。沾滿鮮血的地獄之門。
富德回過頭來,繼續檢查搜索結果。在層層叠叠的搜索結果裏,富德發現到一個名為“地獄之門:天堂到底存在嗎?”的頁面。
富德點擊鏈接,打開來一看,是一個設計非常簡陋的網站,一看就知道是個業餘愛好者弄的東西。
但是富德還是耐著性子瀏覽這個網站,發現裏面有個名為“天堂的真相”的資料夾,打開來一看,沒想到竟在密密麻麻仿如論文般的文字裏,發現了關於天堂之門教的幾句話。
“……我近日通過信任管道有幸獲得一塊屬於天堂之門教的珍貴秘密,雖然天堂之門教方面堅決否認這證據屬於教徒所有,但是我堅信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證據,證明天堂之門教的教徒並非僅僅想要上天堂而自殺,而是另有不爲人知的隱情。”
關於天堂之門教的闡述就如此寥寥幾句,文章裏再沒有出現天堂之門教這幾個字。
可是這已經足夠引起富德的興趣。
富德也不遲疑,趕快找到網站裏的“聯絡方式”頁面,打開一看,裏面只有一格電子信箱地址。
富德急忙寫了一封詢問信,發到了該電子信箱地址。
到底是什麽證據呢?富德不由得猜想起來。
就在這時候,富德的電腦發出收到新電子郵件的聲音,富德一看,竟然是剛剛的詢問信有了回復。
“好快。”富德趕緊點開新回復。
新的郵件裏只簡短地寫了一句話:“事關緊要,請撥電咨詢。”
後面是一串手提電話號碼。
富德挑眉,覺得這事情似乎有點奇怪,但轉念一想,他也沒什麽好吃虧的,於是就拿起電話,撥打了郵件裏的號碼。
“喂?”電話響了幾聲,被接通了。富德這時才想起忘了了解對方的名字:“這個……關於天堂的事情?”
雖然這開場白聽起來很冒失,但似乎也足夠明白了;對方頓了一下回答:“我能先知道你是誰嗎?你是否代表任何機構或媒體聯係我?”
對方是個男人,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和帶點神經質。
“我並不代表任何機構或媒體。”富德不急不徐地回答:“我只是一個想要知道天堂之門教教徒真正死因的人罷了。”
“你爲什麽會對這個有興趣?”對方又問。
“我有個親人因被天堂之門教教唆而自殺。”富德冷靜地回答對方的疑問:“我只是想找到答案。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麽。”
“嗯……据知最後一個天堂之門教自殺案件發生於1998年。”對方像個老學究一樣搬出數據:“沒聽説在這裡也有天堂之門教的教徒。”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入教了,我只知道她死前曾與一個天堂之門教的教徒有過緊密聯係。我想知道是什麽害死了她。”富德頓了一下,老實地回答。
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
對方似乎也被説服了:“好吧,你想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麽?那你得親自過來看一看。”
“全部安全地被關在加厚玻璃箱裏,所以你也別妄想可以觸碰它。”對方説道。
富德想了想,說:“好,給我地址。”
幾分鐘後,富德套上外套和靴子,準備乘搭計程車到離市中心只有幾公里的地方,找一個叫歐陽先生的人。
計程車的司機看富德有腳傷,過度熱心地說起自己表哥如何騎機車摔倒,傷了腳的故事,富德只應了幾聲,他的思緒專注於歐陽先生所謂的“天堂之門教的秘密”。
不久,計程車抵達了目的地,富德付了錢,下車。司機還把名片塞給富德:“小心點啊!若回去沒有接送就找我吧!”
“謝謝。”富德微頷首,走到一棟連接車房的半獨立式洋房門前,按下了門鈴。
未幾,一個長得高高瘦瘦,一張臉長得像馬一樣的中年男人來應門:“郭偉強先生是嗎?”
富德點了點頭;爲了掩人耳目,富德決定使用一個假名,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歐陽先生,你好。”富德伸出手,對方飛快地握了一下,然後又腳步匆忙地往車房走去:“跟我來。”
在車房裏,歐陽先生按下了某個按鈕,看似牆壁的地方往兩旁打開,露出一個全白的空間,擺放著許多富德有的看得懂,有的看不懂的器械和工具。
歐陽先生把富德領到一個桌面上的玻璃箱子,箱子裏面有一顆腦的橫切面,從大小看來屬於人腦。
“這是?”富德不由得感到一陣陰森森的驚恐。
歐陽先生卻看起來一點也不認爲這有什麽奇怪:“1997年3月26日天堂之門教教徒集體自殺被發現的其中一具屍體的腦半球。”
“什麽?”富德不解地望著歐陽先生。
歐陽先生看起來感到非常驕傲:“這裡,你現在正在看著的,就是靈魂消失的證據。”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51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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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4-2013 11:1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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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海馬體
“最可怕的問題或許就是:在承受著多少驚恐下,人類的意志還能繼續保持清醒、專注、理智?”——史蒂芬•金,《寵物墳場》。
***
離市中心不遠的一棟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連車房半獨立式洋房裏,兩個中年男人在外觀看似無甚特別的車房裏,觀賞著高級的科學儀器以及不爲人知的科學證據。
富德怔怔地望著眼前玻璃箱裏仿佛在透明的液體中漂浮著的人腦半球,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在他面前的是一顆1997年3月26日,在美國加州一起天堂之門教教徒集體自殺事件中的其中一具屍體的大腦,歐陽先生所謂的“靈魂消失的證據”。
歐陽先生伸手輕放在玻璃箱子上:“雖然天堂之門教拒絕承認這是屬於他們教徒的大腦,但是我的管道絕對不會有錯的。這就是其中一個自殺教徒的大腦,千真萬確。”
歐陽先生望著玻璃箱子裏的腦袋的眼神就像珠寶師看著一顆精美絕倫的寶石,充滿著欣賞美麗之物的讚賞和傾慕。
“你說,這是‘靈魂消失的證據’,此話何解?”富德總算回過神來,問道。
歐陽先生回頭看著富德,嘴角仍挂著那自滿的笑意:“你相信嗎?這顆大腦的海馬體已經萎縮至幾乎消失。”
“海馬體?”富德挑起了眉毛。
富德知道海馬體是哺乳類動物的大腦皮質中的一個掌管記憶力的結構。著名的阿玆海默病就是海馬體受到損傷才會導致記憶力衰退。
“你是說自殺的教徒已經喪失記憶?”富德繼問道:“可是他們還記得自己是天堂之門教的人?”
歐陽先生甩了甩手,似乎有點不耐煩:“這就是了;他們並沒有完全喪失記憶,他們還記得自己是誰,他們記得自己要自殺,必須自殺。”
“嗯?”富德等待歐陽先生繼續說下去。
“從這個萎縮的海馬結構看來,我有理由相信,這些天堂之門教的教徒除了打從心底相信外星人將為他們敞開天堂之門,也同時服用了一些藥物或激素,導致海馬體萎縮,使他們漸漸地失去自我的意識,而這個自殺的行爲,就是爲了使自我意識完全消失。”歐陽先生解釋道,但是富德卻越來越難以理解眼前這個看似瘋狂科學家的傢伙。
“失去自我的意識?”富德問道。
歐陽先生又甩了一下手:“對,自我的意識,不管你們要如何命名它,靈魂也好,思維也好。”
“人對自我的意識是由記憶所堆疊而成的,也是由新的記憶組合而成的。海馬體的萎縮,極爲可能導致這些教徒的自我意識低落,亦即想要‘自己’消失,把自我的意識驅逐掉。”歐陽先生聳聳肩:“海馬結構的萎縮證明了這些教徒並不是真的相信天堂存在,而是因爲他們身體機能有所損傷,才會去自殺,才會想要‘把自己交托出去’,想要‘消失’。”
富德似懂非懂地點了一下頭:“若一個人沒有了自我意識,他將是什麽?”
“將可能是什麽。”歐陽先生飛快地糾正富德的問題:“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但是這些教徒已經自殺成功,全部隨著自我意識的消失而死去。”
“或許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也不一定?”歐陽先生摸了摸下巴,似在想什麽:“你這問題太好了,我想我可能可以實驗在白老鼠上,看看結果是如何。”
富德皺眉:“教徒的海馬結構為什麽會萎縮?”
歐陽先生攤開雙手:“我怎麽知道?”
“不過我相信是由服用某種藥物或激素導致的,或許是天堂之門教的某種儀式的聖水之類。”歐陽先生抱胸道。
“他們爲什麽要這樣做呢?”富德盯著那顆在液體中漂浮的腦袋。
“不確定,可能想要透過低落的自我意識,使教徒相信他們無稽的理論吧。”歐陽先生擡起眉頭。
富德又繼續望著玻璃箱裏的大腦。如果海馬體萎縮和自殺行爲有密切關聯,那麽薇拉可能也有相同的遭遇嗎?
可是歐陽先生說海馬體的萎縮比較可能是服用藥物等造成,那麽薇拉就不可能因爲和網絡上的“莉莉”聊天而造成海馬體萎縮,繼而自殺了。
“除了服用了藥物,還有什麽原因可使海馬體萎縮?”富德開口問道。
歐陽先生上下打量著富德:“阿玆海默病、大腦缺氧以及腦炎都可導致海馬體的損傷。”
富德回頭望著歐陽先生:“有沒有可能,就因爲在網絡上的聊天接觸,就能導致海馬體的損傷?”
歐陽先生像是看著瘋子一般的眼神看著富德:“郭先生,海馬體的萎縮絕不可能是幾次網絡聊天就能導致的。”
“好的,我理解了。”富德搖了搖頭:“這的確不太可能。”
“是根本不可能。”歐陽先生斷言,接著又軟下了口氣:“你說你的親人間接因天堂之門教而自殺?”
富德點點頭:“是的。”
“你的親人和天堂之門教的教徒在網絡上聊過天?”歐陽先生又問。
“沒錯。”富德簡短地回答。
“你怎麽知道對方是天堂之門教的教徒呢?”歐陽先生挑起了眉,似乎開始不相信富德打從一開始說的話。
富德也懶得為自己辯解,只聳了聳肩:“對方曾在網絡上宣傳天堂之門教。”
“誰都可以在網絡上宣傳這種東西。”歐陽先生的眼神從懷疑轉爲同情:“或許對方根本不在意,只不過按個‘分享’鍵的幾秒鐘的功夫而已,分享完畢又沒有一回事了。你知道的,現在我們這個網絡時代,所有的事情都重要,沒有一件事情真的重要。”
富德點點頭:“我知道。”
“還有什麽我能幫助你嗎?”歐陽先生看似有點失望,拉著富德的手臂,把他拉出了秘密車房科學實驗室,按下按鈕,不消幾秒鐘,剛剛還是個明亮寬敞的科學實驗室被一道灰色的水泥墻給掩蓋了。
富德和歐陽先生又重新站在富德剛走進來時的那個平庸車房,四面水泥牆壁,一部除草機,一個擺放著零散的家用工具的架子,以及停放在車房裏的一輛國產車。
富德望著面前的灰色水泥墻,搖了搖頭:“沒有了,謝謝你。”
歐陽先生伸手拍了拍富德的肩膀,想假裝關心,實則毫不在意:“真可惜,浪費了你的時間。”
富德聽出歐陽先生話裏的刺,只能點點頭,借故先走了。
“謝謝你今天提供的資訊,我獲益不淺。”富德臨走前再次道謝。
“再見。”歐陽先生也不再客套,揮了揮手,冷漠地關上了門。看來是認爲自己倒黴,把重要的發現分享給了一個不明就裏的瘋子。
富德望著面前被關上的門幾秒,呼了口氣,緩緩地轉過身,走到剛剛計程車停下的地方,眯眼眺望遠處是否有公車站,但是這住宅區算高尚,大多數居民都擁有房車,所以公車站也跟著稀少。
視線範圍内看不到任何看似公車站的地點,富德惟有從口袋掏出剛剛計程車司機的名片,打了過去:“司機大哥,你好。”
“需要接送嗎?沒問題,我現在趕過來,腳傷實在不方便,你去的那個地區公車站又遠。”司機馬上答應了下來。
富德才剛蓋下手機,沒想到又有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他拿起手機一看,熒幕上顯示來電者是郭文素。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54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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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4-2013 11: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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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侵入
文素擡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踩著狹窄的階梯,朝地下室的出口走去。
她的心裏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可是母親的態度是如此堅決,不容抗拒。
母親和一個長著一張與文素形似的臉的女人,此刻正在陰暗的地下室裏,沒有其他人,文素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文素腳下傳來的腳步聲。
寂靜得讓人發毛。
到底在地下室裏會發生什麽事情?文素很想回頭跑下去地下室,可是一想到母親堅決的模樣,就不敢有二。
母親一向是如此堅韌的一個人。文素一邊走著,一邊想道。
十多年來,守著一個這樣的秘密,若不是精神堅韌,或許已經承受不住那種壓力。
在地下室裏的那個女子,明明看起來就是文淨,也的確是文淨死而復生的軀體,但是軀體裏面裝著的卻不是文淨。
以文素所能理解的科學範圍,這只可能代表文淨患上了嚴重的精神或人格分裂症,把自己原本的人格完全摒棄掉。
可是當文素想起剛剛與文淨的短暫對質,又不是那麽回事。文淨的口氣、眼神、動作完全已不是文素認識的那樣,而且文淨也斬釘截鐵地說文淨的意識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所謂的“我們”。
爲什麽是“我們”這個詞?仿佛佔據文淨的東西——不論那是什麽,不僅僅是一個東西,而是很多個——這想法讓文素打了個寒顫,即使地下室傳來的寒氣早已使文素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文素拉開通往地下室的門,踏入儲藏室内。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緩步走出儲藏室,卻突然聽見從地下室的方向傳來隱約的一聲尖叫。
文素怔住,腦袋快速地運轉了幾秒,接著馬上轉過身,推開地下室的門,飛奔下狹窄的地下室階梯。
好幾次她的腳差點滑出去,但是文素只想趕快抵達地下室——她此刻的心跳快得她快休克過去;那股不祥的預感像烏雲籠罩著她的腦海。
地下室裏發生不好的事情了。她的腦海裏不停地盤旋著這個念頭。
“媽!”在抵達地下室的末端時,文素忍不住大叫了一聲,釋放出内心堆疊至就快爆發的恐懼。
她飛快地繞過轉角——在她面前,母親蜷縮在地上,臉色痛苦地發出嗥叫聲,而文淨正站在母親倒在地上的身旁,伸手用手背抹著嘴巴。
“媽!”文素的心漏跳了半拍。她衝上前去,抓住母親的手臂:“媽!你怎麽了?她對你做了什麽事?”
母親一雙疲倦的眼望著文素,額頭冒著點點汗珠,嘴巴張開卻只發出“嗚……嗚……”的痛苦叫聲。
文素憤怒地擡起頭望著文淨——或者文淨已經轉變成的什麽東西:“你對媽做了什麽?!”
文淨放下手,又緩緩地勾起了那道讓文素毛骨悚然的邪惡微笑。她沒有回答文素,只低頭瞅著文素,邪笑。
在文淨的注視下,文素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顫。
這個佔據文淨軀體的意識是如此邪惡,文素不由得感到害怕起來。這不是文淨;不是文素朝夕相處19年的雙胞胎妹妹;不是她,絕對不可能是她。
慢慢地,文淨朝文素一步一步靠近,文素卻只能緊緊地拉著母親的手臂,仿佛雙腳被釘在了地上,無法站起身,無法轉身逃開。
在文淨的眼裏似乎有什麽在召喚著文素;好像再注視久一點,文素就能看見文淨殘留的意識,那顆曾經善良的心,那個活潑的少女。
“走……”突然,文素拉住的母親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把文素拉回了現實。文素恍然回神,低下頭,母親正流著淚,一只手緊緊地按著文素的手。
“走……快……走……”母親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隱忍著的痛楚已經超過了極點。
“媽!”文素望著母親這般模樣,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文淨停在了文素的跟前,文素能看見文淨的一雙腳,蒼白的皮膚。
文素感覺到肩膀上多了一雙手的重量,那雙手正試圖把文素拉起來。
母親望著文素的眼裏多了憐憫的痛。
仿佛被下了什麽迷藥,文素的整個人都軟綿綿的,被文淨拉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對上文淨的那雙佈滿血絲的眼。
文素再一度感覺到那雙眼睛裏,文淨殘留的意識在召喚著她;仿佛在期待著文素的歸來。
文淨開口了:“終於,你。”
接著文淨伸手捏開文素的下巴,逼迫文素張開嘴巴,把自己的嘴巴靠上文素的嘴巴。
就在這時候,文素後方有人用一根掃把柄用力地捅向文淨的胸口,使文淨一下被撞向後,踉蹌了幾步。
文素還沒來得及轉頭,後方的人就拉起文素的手,用力地拉著她往地下室的出口奔去:“快跑!”
從那把聲音文素認出了那是她的父親。
文素回過神來,隨著父親飛也似地逃出了地下室,匆忙跑出儲藏室;這樣還不夠,他們父女兩人像被追殺的受害者,用力地跑,跑出他們的房子,跑出家門前的木柵門,跑出馬路……幾乎要跑出住宅區了,父親才筋疲力盡地停了下來,彎下腰,雙手壓在膝蓋上,用力地喘氣。
文素轉頭看了看後方,沒有人追上來,沒有文淨的蹤影。
文素伸手拭去眼角的淚;他們一路從地下室跑到這裡,文素的眼淚就一直在瘋狂地掉。
她不能理解爲什麽;文淨爲什麽會變成這樣?母親爲什麽要叫文素抛下母親離開?
文素深吸了口氣:“爸,我們得回去,我們得把媽送去醫院。”
“還有文淨。”文素說著,感到内心一陣苦澀。
父親擡起眼,望著文素:“那不是文淨。”
“那她是什麽?”文素發現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父親望著文素,沉默了好幾秒,才說:“她不是人類。”
文素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一向理智,不信鬼神的父親說出這種話,而且是針對自己的女兒而說的——這一切太震撼了。
父親吞了口口水,望著地面:“她想要通過把其他人轉變成和她一樣的東西;她是一個新的物種;十多年來,她一直渴望著這一刻,渴望著自我複製,渴望著能夠進行繁衍……”
說著說著,父親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了起來,文素瞥見父親的眼眶裏有淚在打轉。
“你怎麽知道……”文素試圖反駁,但是此刻,在目睹文淨對母親造成了莫名的痛楚,以及剛剛差點就要被文淨“襲擊”的情況下,文素也開始不太確定自己相信的事情了:“文淨生病了,她可能患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她需要看醫生……”
“不。”父親直起身,凝視著文素的眼睛,嘴巴因忍著哽咽的衝動而微微顫抖:“你看到她的眼神了嗎?你聽到她說話的方式嗎?她想要佔有你,我,你母親,所有她能接觸到的人。張開嘴巴,把她體内的不知道什麽東西,灌入你的嘴巴裏,使你變成和她一樣的東西……”
“文淨只是一時糊塗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文素用力地咬著下唇,雙手握緊拳頭。
“你剛剛也看到了,你母親她怎麽了。”父親皺眉,眼裏盡是痛心:“你母親被‘侵入’了,文淨那東西成功‘侵入’你母親了。不僅僅是被咬或被毆打所造成的痛楚。你我都看得很清楚,你母親躺在地上,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可是她遭受著無比的疼痛,源自身體裏的痛楚。”
“文淨不是糊塗了,她已經不是她了。”父親終於還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她的身上帶著劇毒,能在一瞬間的灌入導致極致痛苦的劇毒。”
“她是魔鬼……”父親再也忍受不住,像個孩子般無助地哭泣起來。
“不,我們得回去,母親還在那裏!”文素堅決地搖了搖頭,不管父親,轉身就往回走。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55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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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4-2013 03: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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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奪回
文素轉身背對著父親,快步地又朝剛剛才從那裏逃出來的家走去。
她聽見身後父親的抽泣聲,可是沒有跟上來的腳步聲。但是文素沒有停下腳步,朝著家的方向堅定地、快速地走著,直到父親那低沉抑鬱的呼吸聲漸漸地消失在身後,直到家門前那顆大樹又再度映入眼簾。
站在家門前,文素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把門打開;她的腦海不斷浮現該如何“對付”文淨這個問題,但是她等不及此刻仿佛生銹了一般的腦袋運轉計算出一個完善的答案,她必須回來,她必須找到母親和文淨。
找到她們,然後你要做什麽?慌亂的腦海裏閃過這個問題,文素搖了搖頭,把所有疑問抛諸腦後,因爲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也不知道到底回來找母親和文淨,是要做什麽。
門被打開了。文素不再依靠此刻已經亂成一團的理智思維,靠著身體裏的一股無法解釋的衝動,快速地走到了儲藏室,掏出手電通,以顫抖的手指打開燈源,再用力地推開通往地下室的門,飛也似地靠著手電筒微弱的光線奔下陡斜的階梯。
地下室的潮濕發黴氣味越來越濃厚了。
文素在階梯末端轉了彎,擡起手中的手電筒一照——在她眼前的地下室空空如也,只剩一個敞開的籠子,孤零零地豎立在原地,四周都看不到任何人。
母親不見了,文淨也不見了。
文素愣了幾秒,又拿著手電筒環視了兩圈地下室;每一個角落、每一個陰影她都仔細地看過了,可是沒有人,地下室裏除了她自己,沒有其他人了。
文素深吸了口氣,感覺地下室裏充斥黴菌的空氣被深深吸入她的肺部,一陣暈眩湧上她的腦門。
母親和文淨去了哪裏?她們是否在一起?她們還在這家裏嗎?
文素吞了口口水,又轉身飛奔攀上地下室的階梯,跨進儲藏室,飛速以手電筒照射儲藏室一圈,一雙手狂亂地撥開任何可疑的障礙物,但是文淨和母親並不在儲藏室裏。
腎上腺素高漲的情況下,文素又跑出儲藏室,到客廳、廚房、書房、父母的臥房,最後到自己和文淨曾同睡的那間舊臥房搜尋母親和文淨的蹤影,可是都一無所獲。
文素無力地坐在舊臥房的椅子上,氣喘吁吁。她的心仍飛快地跳動著,甚至能感覺到血管在皮膚底下奮力地擴大、收縮著,耳朵裏仿佛能聽見如鼓鳴般的心跳聲。
她盯著地板,手裏的手電筒掉落在身旁。月光從窗口灑進空蕩蕩的房間裏,在地板上映出一道又一道條狀影子。
母親和文淨已經離開了這間屋子。她們會去哪裏呢?文淨會帶母親到哪裏?文淨會對母親做什麽呢?
剛剛在地下室裏母親痛苦地蜷縮在地上的景象仍歷歷在目。母親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文淨那抹似笑非笑的嘴角勾動。
“終於,你。”文淨就要成功“襲擊”文素的前一刻,文淨如此喃喃説道。
那是什麽意思?終於?她?
文素的呼吸漸漸平復了過來。耳朵裏的“撲、撲”心跳聲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窗外傳來的蟲鳴聲,仿佛被什麽驚擾了一樣,吵鬧異常。文素站起身,倚在窗邊,望向窗外家門前的草地。
突然,一個人影從那棵窗前的老樹後方 探出頭來,又飛快地鑽回了文素看不到的大樹另一頭;那速度太快,文素看不清那張臉的樣子,甚至不確定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人影。
可是她的心跳又加速了起來,她的雙腳飛快地帶著她跑到家門前的大樹下。
大樹下沒有人。
文素站在大樹下,伸手摸著粗糙的樹幹表皮,擡頭望向大樹的樹冠;銀色的月光從枝丫間照射下來,在她的手臂上形成一條條分叉的詭異的細長影子,一直延伸到摸著樹幹的手指上。
文素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有一股力量從老樹傳到她的身體裏;一股夾雜著痛與恨的力量。
她失去了文淨,她失去了母親。她一直在持續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爲什麽她必須接受這樣的命運?
文素想起文淨眼裏的那絲邪惡,嘴角那抹讓人不寒而慄的冷笑。
不管是誰奪走了文素摯愛的人,文素都決定要與對方宣戰。她不再接受,她不再妥協。她要開始奪回從她身邊被奪走的人、愛,一切。
文素握緊了拳頭,自從在地下室裏發現了文淨未死且變了個人的真相後,她第一次從脆弱無助的感覺中解脫出來。
她一定要找出文淨。
文素轉身緩緩地走進屋子裏,回到空蕩蕩的舊臥房裏,走到櫃子前,取下放在櫃子上的手機。
手機仍處在関機狀態。她都差點忘了自己一回到這屋子裏,就已經把手機関了。文素重新啓動手機,未幾手機熒幕亮了起來,上面顯示文素有十个未接來電,其中五個是佈萊德打來的,最後五個……
文素看著那一串號碼,記憶浮上了腦海。這是阿輝的手機號碼。
文素皺眉,檢查了一下那五通來自阿輝的未接來電,時間是稍早的十一點多晚上。發生什麽事情了?文素撥打阿輝的號碼,可是卻一直被打入語音信箱。
怎麽回事?
這時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文素嚇了一大跳,轉過身一看,原來是父親。
父親站在房門外,眼神空洞地望著文素的方向:“她們呢?”
望著父親一瞬間蒼老的臉,文素緩緩回答:“我回來時她們已經走了。”
父親慢慢地點了點頭,似乎已經預料到這個答案。
文素走上前去,拉住父親的手:“走吧,我們去附近的酒店暫住一晚再説。”
父親不答話,又愣愣地點頭。文素拉著父親的手,走出家門,跨入車子裏,開往附近的酒店去。
半夜的馬路上只有文素他們一輛車。黃色的車燈在黑夜的馬路上劃破黑暗,汽車的引擎聲卻蓋不過大聲得幾乎能擾人清夢的蟲鳴聲。
文素瞄了一眼車窗外馬路邊的草地,又望了眼倒後鏡裏父親的倒映。父親正歪著頭望著車窗外的風景,默不作聲。
一切奪回計劃,等到天亮再説。現在她必須保護自己和父親的安全;父親是她現在僅剩的親人了。
“文素。”父親突然轉過頭來喊文素。
“是?”文素應道。
“她們不會回來了。”父親幽幽地說,車窗外的街燈在他臉上形成一道道陰影。
“什麽?”文素怔住了。
“她們,”父親低下頭:“你母親,文淨。她們不會回來了。”
“就算她們再出現在你面前,也已經不是她們了。”父親說完,仰頭望著車頂嘆了口氣。
文素吸了一口氣,沒有答話。兩人一直沉默著抵達了酒店,登記住進了兩間單人房。
進入自己的房間裏,文素把自己抛上鬆軟的大床,一陣疲倦感卷席而來,很快地她就睡著了。
當她重新張開眼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梳洗完畢,她第一件事先打了個電話給阿輝。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56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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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4-2013 05: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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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關鍵
文素坐在酒店房間的床上,望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刺眼陽光,微眯上眼,等待打給阿輝的電話被接聽。
電話接駁鈴聲響了好一會兒,就在文素決定切斷再撥的最後一刻,電話被接起來了。
“喂?”電話另一頭傳來阿輝的聲音,語氣急促,似帶著一點慌亂。
“阿輝?”文素微皺眉:“你怎麽了?”
“郭小姐!”阿輝聽起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我要消失了!我沒有時間解釋了,郭小姐!救我,救我!”
“等等阿輝,你冷靜一點。”文素眉頭皺得更深了:“你說你要消失了?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莉莉!”阿輝語氣聽起來就快抓狂了般,聲量一下提高一下拉低,把文素弄得天旋地轉:“我哥!阿登……和莉莉……我就快不見了,和阿登一樣……我不要,我不要!”
“莉莉是誰?”文素試圖抓回阿輝散亂的意識。
阿輝深吸了一口氣:“莉莉•懷特;她曾是阿登網絡上的朋友。我昨天登入阿登的即時通戶口,剛好莉莉上綫了,於是我們開始了網上聊天。”
“然後呢?”文素直覺這個“莉莉”可能是個解開阿登自殺謎題的關鍵。
“我想,我找到了阿登自殺的原因。”阿輝幽幽説道。
“什麽?”文素緊張地問道。
電話那頭又傳來幾聲短促的呼吸聲,接著阿輝慌張地朝電話說:“沒時間了,救我,在我消失以前……”
說完,阿輝蓋掉了電話。
文素望著顯示電話被挂斷的手機熒幕,昨晚上那種恐懼、心痛及仇恨的心情又再度竄上心頭。
深吸了一口氣,文素匆匆離開了酒店,駕車到阿輝的家去。離開酒店前,文素敲了父親入住的酒店房間的門,給了來應門的看起來仍有些失魂落魄的父親一點買吃的零錢。
“你要去哪裏?”臨走前,父親擡頭問文素。
文素勉強擠出微笑:“沒什麽,就去找個朋友。”
“小心點。”父親似馬上看穿了文素的掩飾,只說了這麽一句,就又低下了頭,看著酒店裏的電視機。
文素點點頭:“再見!”
緊緊地握著方向盤,文素以最快的速度把車子駕向阿輝的住所。她望了眼倒後鏡裏的自己的臉,蒼白如紙,一雙眼袋沉沉地挂在眼睛下方;昨晚的不可思議事件仍重重地懸挂在她心頭。
移開視線,文素咬了咬牙,逼迫自己專注在眼前阿輝的事情上,轉了個彎,在一棟門前有棵大樹的屋子前停下了車子。
文素關上車門,快步上前打開沒有上鎖的木柵門,穿過久未修建的屋前草坪,在玄關前按下了門鈴。
“叮咚!叮咚!”文素按了兩次門鈴,才有人來應門。
“又是你。”應門的是鄧太太。
“我是來找阿輝的。”文素也不轉彎抹角,單刀直入。
鄧太太一皺眉:“你找他什麽事?”
“這要看他找我是什麽事。”文素回答,聳了聳肩。
“他找過你?”鄧太太眉頭鎖得更緊了。
文素點頭:“他好像找到了什麽和阿登有關的事情。”
鄧太太望著文素,抿了抿嘴,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請進。”
鄧太太移開身子,伸出手,示意文素進來。
文素有些不理解鄧太太突然的態度改變,但還是進入了屋内。
“阿輝在樓上左轉第一間房間裏。”鄧太太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這是他的房門鑰匙。”
“這……”文素狐疑地望著鄧太太手中的鑰匙;她越來越不明白鄧太太的舉動。
“拿去。”鄧太太把鑰匙硬塞入文素手中;鄧太太的手白滑柔軟,很溫暖。
“願上帝原諒我們。”鄧太太移開視線,喃喃自語,不再理文素了。
文素只得跟著鄧太太的指示,走上了二樓,轉左,用鄧太太給的鑰匙打開了第一間房間的門。
房門被推開,房間裏除了飛快的打字聲,沒有其他聲音。阿輝正坐在電腦面前,戴著耳機,全神貫注地盯著熒幕和鍵盤。
“阿輝?”文素試探性地呼叫阿輝,但是阿輝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文素走上前去,把手放在阿輝的肩膀上:“阿輝!”
阿輝這才像是如夢初醒般轉過頭來,拉下了耳機。一開始他望著文素的眼神還帶點不解,接著那迷離空洞的眼神裏就開始出現了情緒——恐懼的情緒。
“郭小姐!”阿輝瞪大雙眼,雙手緊緊地拉著文素的手臂。
“怎麽了?”文素轉頭望向電腦熒幕,上面顯示著阿輝和一個叫莉莉的人進行即時通聊天。阿輝的回復寫到一半,仍未來得及發送出去。
阿輝鬆開抓住文素手臂的雙手,胡亂地抓了一把自己的亂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什麽……”
“冷靜一點。”文素伸手壓住阿輝的肩膀,凝視阿輝雙眼。
慢慢地,阿輝的神志清醒了不少:“我好像在經歷著和阿登十多年前經歷的同一件事情。”
“嗯?”文素鬆開壓在阿輝肩上的雙手。
“那某種想要阿登讓自己消失掉的力量。”阿輝低頭望著地板,雙手放在大腿上,緊緊交握。
“我開始感覺到我在消失。”阿輝緩緩地說著,一直沒有看文素:“我在一點一點地消失。我作爲我這個人的存在。我有時候會突然有醒來的感覺,仿佛之前幾個小時我的意識是不存在的。我好像一下存在,一下不存在。而……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了自己繼續和莉莉交談。”
文素又瞥了一眼電腦熒幕,上面顯示的對話框裏,莉莉仍未輸入新訊息。文素伸手関掉了熒幕。
“這一切是從和這個叫莉莉的人談天開始的?”文素問道。
“是的。”阿輝緩慢地點了點頭:“我和她……我不知道怎麽說,她很了解我,我們聊得很開心。但是每次聊起來我就會慢慢地……我也不知道是怎樣進入那種狀況的,就不知怎的我就會忘了我自己……我就會……完全地空掉、黑掉。總之就是,‘我’不見了。‘我’消失了。”
阿輝這時擡起頭來,望著文素:“你明白我說的嗎?”
文素皺眉,雖然此刻仍搞不清楚阿輝正面臨的事情,但還是微點了一下頭。她快速地在腦海裏整理整件事情。
自殺的阿登生前曾找文淨傾訴,後來文淨也跟著“自殺”,卻原來沒死成,十幾年來已經是變了另一個人,還說真正的文淨已經“消失”了,並企圖“襲擊”文素和她家人,以嘴巴裏的不知道什麽東西“傳播”給另一個人。阿登生前曾受到一股想消失的神秘牽引困擾,而如今阿輝登入阿登的即時通,發現叫莉莉的網友,與其聊天,接著就經歷了間歇性意識消失事件。
這幾件事情之間明明有所關聯,可是卻又缺乏能真正把所有事件合理串聯的解釋。
文素只知道現在阿輝的問題根源是由這個莉莉引起的,所以眼下第一件事就是要避免阿輝繼續和莉莉聊天。第二件事,就是要給阿輝進行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看看究竟是生理或心理問題導致他有意識消失的現象。
“走,我們離開這房間,離開你電腦。”文素把阿輝一把拉起來,阿輝此時精神又渙散了,有點恍惚。
文素把阿輝拉出了房間,走出了屋子。一路上沒看到鄧太太。
文素也無力再四處尋找鄧太太,只把神情恍惚的阿輝弄上車,一邊往醫院的方向開去,一邊利用手機免提耳機,打了個電話給此刻她能想到的,或許能至少給上一點建議的人。
但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接電話,甚至是不是還在用著這號碼。
“文素。”藍富德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文素鬆了一口氣。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57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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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4-2013 05: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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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細胞
市政府醫院裏這天特別多病人來看診。
文素以研究員的身份給阿輝先安排了身體檢查。文素本想親自檢測阿輝的樣本,但因仍未正式復職,被院長拒絕要求;幸好醫院的同事看在和文素的交情份上,答應優先處理阿輝的樣本檢測。
文素坐在醫院長廊裏的椅子上,緊張地等待阿輝的身體檢查結果。此刻她開始把阿輝的狀況聯想到文淨稱真正文淨已消失,以及企圖“侵入”他們的行爲上面——父親說文淨已經不是人了,是個想要通過把嘴裏的什麽東西傳播給另一個人,把另一個人變成同類的某種生物,某種想要繁衍自己物種的怪物。
萬一阿輝的身體檢查結果有什麽異樣,那將可能代表父親的説法是正確的。
可是,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透過網絡聊個天,本來的自己就會“消失”?變成另一個物種?
文素百思不得其解,雙手不安地交握著。她擡頭環視了一眼四周,企圖放鬆自己的心情。
這天來醫院看診的人潮很多,大多顯得無精打采,但還是有一小部分的人顯得莫名興奮,坐立難安。
文素望著斜對面椅子上坐著的一個少女,看起來約莫17嵗的高中生,還穿著校服。少女正個人蜷縮在椅子上,雙腳屈起,雙手緊緊地環抱著膝蓋和身體,微微顫抖,看來痛得快昏厥了。旁邊的婦女一臉不知所措地望著少女,不時說些安慰的話。
另一頭有個少婦戴著口罩,雙目無神地盯著地板,旁邊坐著一個三十嵗左右的壯碩男人,全程緊緊地握著少婦交曡在大腿上的雙手。與少婦漠然的表情截然不同,男人看起來神色慌張,還出現盜汗情況,一只空出來的手不停地拿手帕擦汗。
來看診的人還包括小孩和孕婦,個個看起來都心事重重,醫院裏仿佛烏雲密布。
這時有人在文素的旁邊坐了下來:“你知道,我自從看見阿修躺在這裡昏迷不醒的樣子後,就非常討厭來醫院了嗎?”
文素轉過頭,是藍富德。富德戴著一頂壓得低低的帽子,似深怕被認出。
“我出療養院後和你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就約在醫院,到底所爲何事?”富德微微一笑。
“我有個雙胞胎妹妹,叫文淨。”文素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説道。
“嗯?”富德感覺到事態的嚴肅性,收起了笑容。
“19嵗那年,文淨吸汽車廢氣自殺。”文素又低下頭,望著自己的雙手。
“對不起。”富德禮貌性地應道。
文素搖了搖頭:“不,她沒有死。至少她的肉體還活生生地,能走能説話。”
“嗯?”富德挑起了一邊眉毛。
“十多年前,文淨企圖自殺後,我的父母在把文淨載往醫院的路上發現文淨醒轉了過來,並企圖襲擊父親。他們發現文淨變了個人,不知道如何處理,於是把文淨關在地下室裏,一直到昨晚。”文素緩緩地敍述著:“我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昨晚一個偶然的情況下,才發現了父母和文淨的這個秘密。”
“我把文淨放了出來。我不知道文淨對母親做了什麽,但是最後一次看到母親時,她正遭受著源自身體内部的無比痛楚,相信是文淨所導致的。文淨也企圖‘襲擊’我,可是我被父親拉離開了我們家。等我再次回到地下室的時候,文淨和母親已經不在屋子裏了。”文素的雙手交握得更緊了。
“在和文淨的對話中,我的確感覺到了她的不同,好像變了另一個人。文淨也告訴我說,真正的文淨已經消失了,被取代了。她企圖襲擊我時,好像是要張開嘴巴把什麽東西導入我的嘴巴裏……”文素頓了一下,又說:“我父親說文淨已經不是個人了,是個想要通過傳播身體裏的什麽東西,繁衍同類的新物種。”
富德的眉毛挑得老高,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文素又繼續說:“我一直以爲文淨已經自殺而死,所以一直在探究文淨自殺的真正原因。我記得文淨當年企圖自殺前,曾說過有個叫阿登的同學想自殺,而向文淨傾訴。後來這個阿登自殺死了,文淨也接著進行了自殺行爲。這次回來,我找到了阿登的弟弟阿輝,阿輝告訴我說阿登生前曾受到某種神秘的牽引,想要他讓自己消失。”
“嗯?”富德改爲深深地皺起眉毛,等待文素繼續說下去。
文素抿了抿嘴:“接著阿輝登入了阿登以前的即時通,發現了一個叫莉莉的網友。他——”
富德突然失去耐性,開口打斷文素的話:“莉莉?”
文素擡眼望向富德,發現富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表情複雜,顯得有點慌張。
“是的,怎麽了?”文素問道。
“不,你繼續說下去。莉莉,她怎麽了?”富德搖搖頭,説道,但他神情仍顯得很古怪。
文素雖狐疑,但也繼續把事情解説完畢:“阿輝和莉莉開始在網上聊天,然後阿輝告訴我說他出現間歇性意識消失的現象,一下發現自己存在,一下發現自己在過去幾個小時裏是處於‘消失不見’的狀態,懷疑就是阿登生前所面臨的狀況。”
“接著我就把阿輝拉了來醫院進行身體檢查,看看究竟是生理還是心理的問題導致他出現間歇性意識消失的現象。”文素説道。
富德沒有應聲,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找你來,是想知道對於這件事情,你會不會有不同的見解?”文素抿嘴:“我完全毫無頭緒,我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釋把這一切串聯在一起。”
“莉莉。”富德突然喃喃説道。
“嗯?”文素挑眉。
這時,替文素優先處理阿輝身體檢查樣本檢測的醫院同事急匆匆地跑上前來:“郭醫生!”
“怎麽了?”文素急忙站起身來;同事雙眉深鎖,似不是好消息。
“你得過來看看。”同事説道。
文素匆忙跟上同事的腳步,富德也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
在樣本檢測室裏,同事拿出了一張剛列印出來的細胞基因檢測結果,交給文素。
文素看了那張紙好幾分鐘,接著擡起頭來望著同事:“這是……”
“沒錯,他的口腔細胞裏混雜著外來的細胞係。”同事緊接著説道:“並且正以非常快的速度污染著他體内其他細胞係。
文素有了非常不妙的感覺。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58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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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4-2013 11: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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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污染
“他伸出了一隻如鳥爪一樣的手。他把手環住我的手腕,我能感覺到在他體内放肆狂亂的滾燙的癌細胞,正在吞噬著他體内所有的東西,任何的東西,僅剩下的還能吃的東西。”——史蒂芬•金,《牠》。
***
醫院實驗室裏,文素、富德和負責檢測阿輝體細胞樣本的醫生正神色緊張地討論著阿輝的體細胞檢測結果。
文素手上的報告顯示阿輝的口腔裏存有兩種不同的細胞係,而外來細胞係正以極快的速度污染著阿輝天生的體細胞。
“你是說癌細胞?”富德有些不解地發問。
站在文素旁邊,把雙手插入口袋的醫生瞄了一眼富德,皺眉回答:“這細胞係的確非常像人體細胞,其行爲也與人類癌細胞相似,但是癌細胞是由人體本來的細胞發現癌變變成的,基本上其染色體維持不變。可這位病人的口腔裏同時存有擁有兩類不同數量的染色體的細胞株,這只能以外來細胞侵入來解釋这現象。”
文素贊同地點了點頭:“是的。”
“孫醫生,這外來細胞是怎麽來的?”文素望著醫院的同事,問道。
“微生物感染或寄生現象是比較合理的解釋。”孫醫生推了推眼鏡,回答。
文素皺眉:“你剛說這細胞的形體與人體細胞非常相似?”
孫醫生點點頭:“是的,在顯微鏡底下根本看不出發生了外來細胞侵入現象。可是經過染色體檢測,就發現裏面混雜著不屬於病人身體的外來細胞。”
“你是說,不屬於病人身體的人體細胞?”文素抓著報告的手加重了力道。
孫醫生吞了口口水,又伸手推了推眼鏡:“不是的,郭醫生。這不是人體細胞,絕對不是。這外來細胞,只有八對染色體。”
文素睜大了雙眼:“八對?”
文素又飛快地再看一次報告;剛剛只注意到染色體數目不符合這點,卻沒有注意到數量相差如此巨大。
孫醫生開口省下了文素再仔細閲讀報告的功夫:“沒錯,只有八對,比人類正常應該有的23對少了15對。我不知道這外來細胞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它的外形和功能與人類細胞初步觀察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增殖和污染其他細胞的功能尤其顯著。”
文素搖了搖頭:“八對……這根本只是微生物階級的染色體數量。”
“找得到病源開始傳染的部位?”文素又問。
“郭醫生,我們還在尋找。”孫醫生回答:“病人的情況初步觀察很複雜,這感染或寄生病原體污染病人原本的細胞的速度太快……被污染的細胞的染色體從23對銳減到八對,可是其外形和功能仍保持……”
文素又再搖了搖頭,不知道該如何判斷這件事情。
阿輝正被另一個外來的細胞感染,而這個細胞和人體細胞幾乎一模一樣,感染的方式是把阿輝本來的細胞一個一個污染,轉變成和外來細胞一樣的細胞——從另一層意義來説,這不正是代表阿輝正在被另一個物種所取代,而阿輝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嗎?
如果阿輝的細胞已經不是人類的細胞,只是長得像人類、功能如人類般的細胞,那阿輝還是人嗎?
文素感覺有點頭昏腦脹起來。
富德皺眉,又抓著孫醫生繼續發問:“你已經給病人腦部進行了MRI 掃描?”
孫醫生瞥了一眼富德:“你是誰?”
富德回答:“我是郭醫生的助手。”
孫醫生這才有些不情願地回答:“何醫生正在給病人進行MRI掃描,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我得去幫忙何醫生了,很快回來。”孫醫生望了眼手錶,匆匆地離開了實驗室。
文素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好好思考:“爲什麽是MRI掃描?”
“海馬體。”富德望著文素,飛快地回答。
“海馬體?”文素不解地望著富德。
“現在唯一可以證實這一切綫索之間有所關聯的關鍵,就是阿輝的海馬體大小了。”富德深吸了一口氣,説道。“看看他的海馬體是否有萎縮的現象。”
“藍富德。”文素皺眉:“你到底還知道了什麽?”
“這和莉莉有關嗎?你也知道莉莉?”文素沒忘記剛才富德聽見文素提起“莉莉”的時候失態的表現。
富德吞了口口水:“我不知道這一切是否有所關聯,我甚至不相信就因爲網絡聊天,海馬體真的就會萎縮。”
“可是如果阿輝的海馬體真的萎縮了,那麽這一切就有了一個解釋,即使這解釋聽起來多麽地瘋狂和不可能。”富德搖搖頭。
“你在說什麽,富德?”文素感覺到富德正隱藏著和這件事息息相關的事情。
富德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我的妻子是自殺身亡的。”
“是的。”文素點點頭。
“她自殺前曾和一個叫莉莉的人在網絡上有過交流。”富德頓了一下,又繼續說:“我不願意相信妻子真的會心甘情願地自殺,所以我開始追查她自殺的真正原因,以及這個莉莉到底是什麽人。”
“我妻子曾和莉莉在一個擁有自殺念頭者聚集的網站上有所聯係。從種種跡象看來,我懷疑莉莉有教唆我妻子自殺的嫌疑。另一方面,我也發現莉莉曾在網上發過關於天堂之門教的宣傳文案,所以我也同時在追查關於天堂之門教與妻子自殺的關聯性。”富德慢慢地說著。
“天堂之門教?曾集體自殺的邪教?”文素想起在報章、網絡上看過關於這個宗教的報導。
富德點了點頭:“是的。我剛剛才聯絡上一個據稱擁有關於天堂之門教‘真相’的一個瘋子科學家。他給我展示了一個據説是當年集體自殺的其中一個天堂之門教教徒的大腦樣本,並告訴我說這顆大腦裏的海馬體已經萎縮到幾乎消失的地步了。”
“他還告訴我說,海馬體的萎縮表示天堂之門教教徒的自我意識非常低落,才會慢慢地促成了最後自殺的行爲,以完全使‘自我’消失。”富德說完,又長嘆了口氣。
“我自己也非常懷疑,可是當你剛剛告訴我阿輝和莉莉曾在網絡上聊天,然後出現意識消失的現象時,我實在無法忍下不去懷疑這個可能性——這個,只要通過在網絡上聊天,就能使海馬體萎縮,進而自我意識低落導致自殺的行爲的可能性。”富德又搖搖頭。
文素望著富德,心裏似乎有了個關於一切怪異現象的答案——一個瘋狂、不合理的答案。
仿佛一切拼圖塊已完美地落在一起。她想起了阿輝說的“莉莉•懷特”。懷特,White。“W ”,不正是文淨企圖自殺前在追查的事件嗎?
文素假設,十多年前,阿登曾和莉莉在網絡上交談,影響海馬體委所,導致自我意識低落,想要消失。他找文淨傾訴,於是熟諳電腦,性格又愛打抱不平的文淨就開始了追查莉莉的過程,也和莉莉有了交流,導致和阿登一樣的結局,只是不同的是,文淨的身體沒有死亡,一直活著到了今天。
如今阿輝和莉莉在網上也有了交流,身體出現了外來細胞侵入的現象。這個現象若也曾發生在文淨的身上,那麽文淨現在的確已經不是文淨了——她的體細胞完全地被改變了,就連她的海馬體可能也已經萎縮了,導致自我意識的消失——她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東西。
如果這一切猜測是正確的話,那麽文淨企圖把嘴巴裏的什麽傳入他人的行徑,可能就是這個……這個只有八對染色體的人形怪物複製自身的途徑了——也就是說,在完成了自體污染的過程後,這個個體就開始了污染體外人類細胞的過程,亦即侵入行爲。
“這一切……只因爲在網絡上的幾次聊天?”文素也忍不住脫口而出心中不斷漲大的疑問。
富德又再長嘆了口氣。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4-2013 11:59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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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4-2013 02: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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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MRI
實驗室的門“嘭”地一下被急促地打開,文素和富德回過頭一看,一個男醫生神色慌張地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兩張磁振造影圖像。
“郭醫生!”那名男醫生往文素走來。
“何醫生,病人的磁振造影結果如何?”文素緊張地問道。
何醫生舉起手裏的其中一張磁振造影圖像,伸手指向大腦造影圖像中間的一小團灰影:“剛剛孫醫生來告訴我你說要注意海馬體之前,我就發現了——你看這個海馬體,明顯比他這個年齡的正常青年的海馬體小了至少30%。”
“然後你再看看這個。”何醫生説話極快,文素根本來不及細問,何醫生又舉起另一張磁振造影圖像:“這個是一名患有阿玆海默症的病人的大腦磁振造影圖像。”
“這位病人已經62嵗,開始出現阿玆海默症狀已經有一年多。對比一年前和現在的圖像可看出他的海馬體有萎縮現象。”何醫生口沫橫飛地繼續說著,又拿起第一張圖像:“當我們比對這個20嵗的青年和這位62嵗的老者的海馬體時,兩人的海馬體大小竟是差不多大小,這可能代表這位青年20嵗已經患上阿玆海默症——”
何醫生說得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還想繼續說下去。文素打斷了何醫生滔滔不絕的話:“阿輝的海馬體大小異常,這是你的磁振造影檢測結果,對嗎?還有發現其他異常現象嗎?”
何醫生望著文素皺眉,似乎有點惱怒被文素打斷了話,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在第四腦室裏出現陰影,疑似出現腫瘤,但有待更詳細的檢查證實。”
文素微皺眉:“第四腦室腫瘤?”
“第四腦室是什麽?”富德插嘴問道。
何醫生仿佛這時才注意到富德的存在,愣了一下才說:“第四腦室是腦内不得腔隙,位於小腦、延腦和腦橋之間,很靠近許多重要的神經核團,包括舌下神經核、迷走神經背核、耳蝸和前庭神經核、三叉神經運動核等等。”
何醫生說著,舉起阿輝的磁振造影圖像指了指:“在這裡,有一小塊陰影。”
富德望著那張黑白灰的圖像,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文素倏地伸手拍拍何醫生的肩頭:“謝謝你,何醫生,至少現在我們確認了一件事情。”
“確認什麽事情?”何醫生怔怔地拿著圖像。
“我得去找一個人,醫院這裡拜托你了。”文素不正面回答,匆匆走向門口,推開,走了出去。
富德也忙追上前去。隨著文素在醫院走廊裏穿梭的身影,富德跟上文素的腳步,正想發問,文素卻突然在醫院大廳停下了腳步,富德差點撞上文素。
文素卻絲毫未覺,正擡頭望著醫院大廳牆壁上挂著的液晶電視熒幕,上面正播映著世界新聞。無聲的畫面裏,僅有下方出現的重點字條及新聞鏡頭讓富德明白了文素到底在看什麽。
新聞畫面裏出現的是一個人來人往的市集裏攝錄下的低畫素影片;影片裏突然有人發狂抓著身旁的人,把嘴貼上對方的嘴巴,接著像是受到了什麽召喚似地,人潮洶湧的市集裏突然出現了大批把身旁的人推下,狀似要吞噬對方一樣,一瞬間整個市集像變成了電影喪屍襲擊的中心,驚叫聲四起,人們驚恐地四處逃竄,或在‘襲擊’下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畫面下方的重點字條表示在泰國的市集出現疑似喪屍爆發的現象,而這個現象早已連續在多地出現,引起當地的注意。專家分析表示這幾件暴動事件之間可能並無關連,是屬於單一的集體發狂事件。亦有專家不排除這些現象是因爲有傷及神經的有害化學物質滲入水源或食物所導致,各受波及國家的衛生署已全面進行對出入口食品的檢查和嚴格監管。
“其他地方也發生了嗎?”富德望著電視畫面,訥訥地説道。
文素搖了搖頭,正要開口說什麽,卻突然被醫院裏的一陣驚叫聲所打斷——“啊!!!”
文素和富德往尖叫聲發出的方向跑去,適才在等待看診的戴著口罩的少婦此時已拉下臉上的口罩,一雙手用力地壓著壯碩男人的肩膀,掙扎著要把嘴巴給貼上男人的嘴巴去;男人的一雙手並不是在把女人推開,而是用力地堵住少婦大開的嘴巴,少婦的臉被推擠得不成人形, 旁邊的人們都嚇得驚叫連連,一時間竟沒人敢上前幫忙。
突然,“嘭”的一聲,少婦的頭顱撞向牆壁,發出巨大的聲響,壯碩的男人像見了鬼似地沒命地跑向醫院門口:“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別找我了!”
男人推過文素和富德,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不慎撞向墻的少婦跌在地上,額頭出現了鮮紅的血,昏了過去。這時才有人上來試圖攙扶少婦,醫護人員忙把她送到一旁去。
富德把文素拉到一旁,問她:“你剛打算去哪裏?”
文素按著心口;她能感覺到自己飛快的心跳,心跳聲像鐘鳴一般在她的耳裏回蕩。
她心裏的焦慮開始快速地升溫起來。這是一個通過網絡“傳染”的“病”,這代表在世界各地,任何地方,只要有網絡,就有可能會被“感染”,然後漸漸地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外來細胞侵入,外表上可能完全一模一樣,但是内在……内在乃至一顆體細胞,都已經不是這個人了,完完全全地被取代、消失……
他們可能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失去身邊的人而渾然不覺。
文素的腦海翻騰著,她的腦海此刻閃過好多張臉,這天從早到現在所看見過的人的臉,接著是所有認識的人的臉,富德的臉、小霞的臉、阿修的臉、文淨的臉、母親的臉、父親的臉、佈萊德的臉。
“文素?”富德見文素默不作聲,伸手拉了一下文素的手臂。
文素擡頭望著富德,她發現自己此刻需要找到的人除了文淨和母親之外,她還要找到佈萊德。
當一個人無端端消失成爲一種血淋淋的可能性的時候,文素開始害怕起來,她害怕佈萊德也會消失,她害怕佈萊德會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不見掉”。
而且她的手機開機至今都沒有再收到佈萊德的電話或簡訊,這的確有些奇怪。或許這只是表示佈萊德放棄了,但是文素不能放過佈萊德可能也正在“消失”的可能性。
“我要去找佈萊德。”文素堅定地向富德說道,轉身往醫院門口跑去,富德沒有追上來,只像是明白了什麽般點了點頭:“再聯絡,你知道如何找我。”
文素開車飛快地先回了一趟酒店,確認父親還在酒店裏,並叮囑他要小心待在酒店房間裏後,才驅車往佈萊德的公寓駛去。
一路上公路狀況順暢,文素很快地就抵達了佈萊德的公寓樓下。
她跨出車子,匆忙衝進電梯,飛也似地奔到佈萊德的公寓單位門前,像個瘋子般重復而用力地敲打著佈萊德公寓單位的門:“佈萊德!佈萊德!你在嗎?”
她大聲喊叫著,試圖把心裏那堵在胸口、不斷膨大的恐懼給宣洩出來:“佈萊德!應門啊!”
“你到底還在不在啊?!”文素的腦海裏不停地想象著佈萊德被“網絡細胞”侵佔,完全變成另一個人,變成另一個“文淨”的畫面,心中的恐懼也隨之甚囂塵上。
“砰!砰!”文素敲得如此用力,那扇門也跟著被敲得震動起來。
“咯啦——”這時門倏地被拉開了,佈萊德怔怔地站在門口,望著文素,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文……素?”
佈萊德的頭髮淩亂,鬍渣長滿了下巴,身上還傳來濃厚的酒氣。
可是文素毫不遲疑地撲了上去,緊緊地抱著佈萊德,把臉深埋在他的肩頭,不斷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但是文素只需要看著佈萊德的雙眼一眼,就知道佈萊德還是佈萊德,還是傻傻等待任性的她的佈萊德,還是她深愛的佈萊德。
佈萊德僵直的身體漸漸地放鬆了下來,文素感覺到佈萊德溫熱的手掌輕撫她的髮。佈萊德輕柔地環抱文素,輕輕地說:“沒關係,我愛你。“
文素踮起腳尖,吻上佈萊德的唇,感覺他的體溫從唇齒間源源傳來,感覺他灼熱的愛從溫柔的撫摸中流露;她的淚沾濕了佈萊德的衣襟,窗外的夕陽映照著兩個交纏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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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4-2013 06:2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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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郭先生
郭先生望著窗外西斜的夕陽,像一顆咸蛋黃,朦朧暮色中在城裏林立的大樓後方漸漸地滑入地平綫下。
他已經待在這個酒店房間快一天了,雖然不至於生悶,但是卻莫名其妙地全身酸痛起來;他老了,經不起這番折騰了。
郭先生想起自己和女兒文素前一晚逃離屬於自己的家時發生的事情,又長嘆了一口氣。
牆角的茶几傳來“嗶——”的一聲,水燒開了。郭先生緩緩地走到茶几邊,拆開一包即溶咖啡粉,倒入杯子裏,再倒入開水。
咖啡粉在開水裏迅速溶化成一杯栗子褐色的咖啡。他拿起塑膠湯匙,輕輕地攪拌咖啡,一圈更淺色一點的奶泡出現在杯沿,一陣香濃的咖啡味傳入他的鼻子。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五杯咖啡了。郭先生雖然知道自己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了,醫生曾告誡必須戒掉咖啡癮,一天不能參過三杯,但是此刻這一切,似乎也已經顯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他舉起咖啡杯,湊近鼻子聞了一聞,再輕啜了一口。濃厚的咖啡因融入他的系統裏,他感到精神一振,似乎身體也覺得好了不少。
郭先生又喝了幾口咖啡,把咖啡杯暫時放下,仰躺在酒店舒服的沙發椅上,雙手軟軟地抵在柔軟的椅子把手上。
他望著對面牆上挂著的一幅油畫,是一間在冬天雪地裏的屋子,煙囪裏升起裊裊青煙,屋前的湖水結了冰,從屋子的窗口望進去,隱約可見一個歡樂的家庭正在享用火雞大餐,描繪聖誕節時的家庭團聚。
那幅畫裏描繪的是一個多麽溫暖的家。
而郭先生自己的家呢?他微閉上眼,又緩緩張開。
家;那個代表安全和完全信任的家,其實早就在十多年前時,隨著文淨死而復生後消失了。
他不再能從那個家裏得到安全感,也不再能完全信任他的家人,他開始了十多年的逃避;逃避自己的家,逃避文淨,逃避執迷不悔的妻子。
唯一還能讓他覺得家還有存在意義的人,就是毫不知情的文素,只是連文素也離開了家,於是郭先生便開始了長達十多年的流離人生;他不知道自己活著還要做什麽,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為自己的“家”做什麽。
如果能再回到文淨死而復生的那個晚上,他又會怎麽做呢?他設想過這個問題千百多遍,可是他沒有一次能回答自己,只有一次次地告訴自己:已經發生的事情已不容改變。
然而坐躺在酒店房間椅子上,從電視新聞上看見與文淨的“襲擊”方式一模一樣的暴動事件在各地發生後的此刻,郭先生有了答案。
他還是會把文淨接回家;只因,文淨是他的女兒,是他的家人。
就算……就算她已經變成了試圖侵佔地球的怪物一分子也一樣。
當他知道相似的案件也蔓延到了世界各地時,他就更加確認了文淨十多年前早已變成另一種怪物的猜測;甚至,説不定,十多年前侵佔文淨身體的怪物,是第一個,是這怪物的始祖。
如果他們當初把文淨殺掉的話,或許今天不會有相同的事件發生,或許未來人類的命運還能被轉變。
是的,人類的命運……已經危在旦夕了。
如果一個人能夠在外貌毫無改變的情況下,完全被另一種生物侵佔,繼而通過這個身體去把自身“複製”、“繁衍”——什麽字眼也好——到身邊的人身上,把對方也轉變成另一種生物……這個世界,這個人類的世界,也就面臨滅亡的命運了。
人類是個群居的生物,也是感情的生物。他們建立關係,他們建造家庭,他們互相扶持。
就像郭先生和太太放不下文淨,而導致了文淨最終把郭太太“轉變”了那樣,郭先生相信在世界各地爆發的相同事件也將指向同樣的悲劇結局。
你的女兒、你的枕邊人、你的愛人……如果你知道他們已經不是他們了,而且是一個企圖侵佔人類世界的“寄生”怪物,你應該怎麽做?
你會怎麽做?
郭先生又再度閉上雙眼。
當你曾經最重要的人,你的摯愛,來到你的跟前,想要侵佔你成爲他們的一分子的時候,你該怎麽做?
他能怎麽做?
他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動手殺死他的女兒、他的妻子,正如十多年前,應該已經好好死去的文淨沒死成,他明知道死亡或許才能讓女兒真正安息,但是十多年來他維持著文淨的生命,容忍這外來的生物佔據、利用文淨的身體。
他做錯了嗎?或許。但是作爲一名父親,他別無選擇。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郭先生睜開雙眼,嚇了一跳。他起身走到門前,往外窺視,門外站著的竟是郭太太,他幾十年的結髮妻子。
可是從她漠然的神態中,郭先生知道這已經不是郭太太了,她已經被“轉變”了。
郭太太又敲了敲門,發出“篤、篤、篤”的聲音。
郭先生站在門前,不開門也不應門,只是一直站在原地,透過門上那一塊小小的鏡片窺視門外的妻子,看著她一遍遍地敲門的動作,她的眼睛、她的頭髮、她瘦削的臉。
“篤、篤、篤。”郭太太仍重復地在敲門,像是一段催魂曲。
郭先生仰頭,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把眼眶裏的淚吞回肚子裏,但是當他低下頭,把門打開,看著郭太太往他走來的時候,他還是淚流滿面了。
“婉蓉。”郭先生叫了一聲郭太太的本名, 老淚縱橫。
作爲一名丈夫,他亦別無選擇。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9-4-2013 12:01 A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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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4-2013 05: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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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月光下
醫院裏,阿輝輾轉反側,他緊閉著眼,試圖掙扎,在心裏進行垂死掙扎,就像十幾年前的阿登那樣。
他想消失。想要從這個世界消失。
不管郭醫生說的是什麽,不管阿登生前說過的是什麽,不管醫院裏的醫生說的是什麽,不管鄧太太在他身旁看著他漸漸熟睡,阿輝的心裏,那想消失的念頭像個氣球一樣膨大,越來越大,大得快把他的心炸碎。
與莉莉的對話仍歷歷在目。
“過著不屬於自己的人生嗎?那自己的人生又應當是怎樣的?”莉莉問他。
“沒關係,沒有人真的了解自己是誰。”
在這個世界上,誰是真正關心他這個人呢?
阿輝緊緊地攥住病房裏聞起來有一股藥味的枕頭,把頭深深地埋入枕頭裏。
他能聽見鄧太太在他身邊熟睡的呼吸聲。鄧太太——她關心的,真的是阿輝嗎?抑或是害怕阿登的影子也會從她手中溜走?
沒有人把他當一個存在看待。
醫院裏的這些醫生把他看作一個奇特的病例,那個郭醫生只是因爲阿登才來找他。所有表現出他們希望阿輝繼續活著的人,都只是在撒謊。
他們看見的不是阿輝,而是其他人事物的投射。
在鄧太太的心裏,他是阿登的投射;在郭醫生的心裏,他是郭醫生妹妹的投射;在醫院的醫生心裏,他是新研究的投射。
如果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存在,又何必繼續存在呢?
他真希望如果期待得更用力一點,他就真的會從這個遺忘他的世界裏消失,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
阿輝抓著枕頭的手越來越用力,他心裏面對消失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強烈到他開始感覺到信念的力量,似乎真的可以實現任何願望。包括消失的願望。
消失……消失……消失……消失……
阿輝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一直重復到他開始模糊了到底是自己在開口念著,還是真的有人開始在他耳邊向他念著:“消失。”
鄧太太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她發現自己沉睡了過去,慌張地坐直了身體,緊張地查看了一下病床——小兒子阿輝還蜷縮著身子睡在床上,鄧太太鬆了一口氣。
鄧太太仍舊有點不放心,上前伸手探了一下阿輝的額頭——微溫,沒有什麽異樣。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被子拉高,給阿輝蓋好被子,憐愛地撫了一下阿輝的頭髮,輕嘆了口氣。
鄧太太走到病房窗邊,望向窗外的一輪明月,陷入沉思。
十多年前,她的長子阿登縱火自殺,她從未原諒兒子,也從未原諒自己。
如今阿輝的情況和阿登有多處相同,這讓鄧太太焦慮不安。若阿輝也步上阿登後塵,這叫鄧太太該如何自處?這叫她該如何面對罪孽深重的自己?
鄧太太伸手輕握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鏈,默默地祈禱,希望阿輝能安全無虞。
“只要他能健康快樂地活下去就好。”鄧太太在心中默念。
在心中祈禱完畢,鄧太太輕放開手中的項鏈。
這時,突然有人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嚇了一大跳。
鄧太太猛地轉過頭一看,竟是阿輝。月光下阿輝的臉顯得很蒼白,一雙瞅著鄧太太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情緒,冷冽得讓鄧太太在心裏打寒顫。
“阿輝?”鄧太太不知怎的,感到一絲恐懼。
阿輝緩緩地張開嘴巴,叫了一聲:“媽。”
鄧太太感覺到不對勁,好像哪裏出了問題。她緊張地轉過身子:“睡不著嗎?”
阿輝鬆開了抓著鄧太太手臂的手,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望著鄧太太。
鄧太太被盯得發毛了,正想把阿輝拉回床上,阿輝卻突然抱住了鄧太太。
她望著突如其來擁抱自己的兒子,感受慢慢地從驚嚇轉變成一陣暖意。自孩子懂事以來,她有多久不曾給孩子們擁抱了?
此刻阿輝仿佛變回了多年前那個還會撒嬌要她抱抱的傻孩子,任性地想要從她身上汲取母愛。
鄧太太的心軟了下來。她伸手輕輕地撫上兒子的頭髮:“乖。”
阿輝轉過臉來,那雙應該充滿情感的眼睛卻依然如幾分鐘前一樣空洞,甚至有點邪惡。
阿輝伸手捏住了鄧太太的下巴,張開了自己的嘴巴。
月光下,鄧太太望著阿輝慘白的臉,意識到她已經被取消進入天堂的資格;她將永遠在這片罪惡之地受苦,她將永恒被鎖在煉獄當中。
此時在佈萊德的公寓裏,文素在床上翻了個身,伸手一摸,卻只摸到冷冰冰的床單,意識朦朧地從睡夢中醒來。
她睜開雙眼,伸手摸了摸身旁無人的床單,眨了眨眼,緩緩地坐起身來。
她揉了揉眼,發現佈萊德正站在窗邊,月光映照著他半裸的上半身,順著他的背脊淌瀉而下。
文素微微一笑,跨下床,輕輕走到佈萊德身後,從後輕摟住佈萊德,把臉靠在他溫熱的後背,汲取他的體溫。
“睡不著嗎?”文素靠在佈萊德的背上問道。
佈萊德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動作,只繼續直挺挺地站著。
文素感到有些怪異,轉過臉去看著佈萊德的臉:“怎麽了?”
佈萊德擡頭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回答:“我……我好像消失了一小時多。”
“或者兩小時,或者只有四十五分鐘,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佈萊德的眉頭微微皺起。
文素的内心一沉,鬆開了摟住佈萊德的雙手:“消失?”
佈萊德低下頭,望著窗欄:“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一開始是幾秒鐘,接著是幾分鐘,再接著就是半小時、一小時……我不知道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慢慢說。”文素開始感到不妙:“把這事情說清楚。你說的幾秒鐘,發生了什麽?”
佈萊德搖搖頭:“我無法告訴你發生了什麽。因爲我正正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麽,我在哪裏,我是誰。那幾秒鐘,‘我’消失了,不見了,你明白嗎?”
“是怎麽開始的?”文素心中的恐懼不斷地在攀升,但她努力鎮定下來。
佈萊德又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患了阿玆海默症?”
文素深吸了一口氣:“你想清楚一點,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之後,你才開始這樣的?”
“是不是看過了什麽東西?還是聽了什麽内容?抑或是認識了誰?”文素緩緩地提出各種可能性,在說到“認識了誰”這幾個字的時候,她特別小心翼翼地注意佈萊德的表情變化。
佈萊德搖頭,此刻的他顯得如此脆弱。
但又似乎越來越陌生了。
文素開始感到害怕——究竟佈萊德還是不是佈萊德?佈萊德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不是他自己了?
是否打從她來找他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是佈萊德了?
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佈萊德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喃喃說:“莉莉……我和莉莉開始聊天後,就開始了‘消失’的症狀……”
文素的心一緊,她緊緊地抓著佈萊德的手臂:“你和莉莉在網上交流過?”
“不,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佈萊德無辜地擺擺手:“我只不過是因爲你離開了,太難過,所以才向她傾訴,沒有別的發展。”
文素鬆開了佈萊德的手臂。月光下佈萊德的臉似乎透著某種柔和的光線,文素的内心漸漸地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哀傷。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9-4-2013 12:02 A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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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4-2013 05: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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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集體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口灑進來,文素拉了拉衣角,望了眼還在床上沉睡的佈萊德,吸了口氣,緩緩地打開門,離開了佈萊德的公寓。
她望著關上的電梯門反射面裏的自己,一遍遍地想著昨夜佈萊德對她說的話。
莉莉,又是莉莉。間歇性自我意識消失。
這一切和阿輝的狀況很吻合。不知道阿輝現在怎樣了?文素決定去看看父親之後,就到醫院去查看阿輝的狀況。
她感到哀傷,因爲佈萊德會被莉莉找上,是因爲佈萊德被文素抛下,難過而需要找人傾訴。
文素間接造成了佈萊德現在的可能消失。
這讓文素感到心力交瘁,但是她逼迫自己要維持住最好狀態,她不能崩潰,還不能崩潰。她必須相信這一切有解決方法,而她會找到這個方法,她會解救佈萊德。
如果她現在就崩潰,她就永遠也沒辦法找到這個方法。
她必須堅強,直到拯救佈萊德爲止;在那之前,她不允許自己倒下。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文素踏出電梯,到停車場取車,開車往父親下榻的酒店開去。
在父親的酒店房門前,文素敲了敲門:“爸?”
沒有人應門。文素望了眼手錶,已經早上十點了,平時父親都是7、8點早上就醒過來了。
文素又再敲了敲門,還是沒有人應門。
文素急了起來,大聲叫道:“爸!”
她用力地捶了幾下門:“爸!是我,文素!”
此時,門突然被拉開,文素愣了一下,手還舉在半空中,正要再用力捶一次門。
面前開門的是文淨。她的長髮垂掛在肩頭上,朝文素微微一笑。
文素的心跳頓了一下。她的腦海裏那幾秒裏只回蕩著一個字:“爸!”
文素轉身就要逃,但是文淨已經一手抓住文素的肩膀,用力地把文素拽進了酒店房間裏。
“不!”文素用盡吃奶的力氣掙扎;此時文淨的手臂已經緊緊地勒住文素的脖子,文素用力地用雙手要拉開文淨的手臂,一雙腿奮力地亂踢著。
一雙手抓住了文素亂踢的腿。文素擡頭一看,是一名還穿著制服的酒店職員。
但是不必想也知道,這個酒店職員也已經不是正常人了。
文淨和酒店職員合力把文素用床單綁在床上,關上了房間門。
文素驚恐地望著面前兩個不知道還能不能算是人的東西:“爸在哪裏?!”
文淨邪氣一笑:“你們人類的感情真有趣。”
“家人不過就是和你有血緣關係的人類而已,你卻對這幾個所謂的家人投注如此程度的關心,與你對其他人的關心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文淨冷冷地説道。
“家人能比族群重要嗎?如果你們人類能早點認清這點,就不會那麽容易滅亡了。”文淨勾起嘴角,湊近文素的臉:“你看著我的臉,是不是還是放不下你的妹妹呢?”
“是不是還希望能聽見你真正的妹妹呢?”文淨笑意更濃了:“我知道,你一定還這麽期待著,這麽相信著。因爲這就是你們人類,這就是你們。”
文素不承認文淨的話,皺眉說:“你在亂説什麽?什麽我們人類?”
文淨沒有正面回答文素,只說:“好消息是,我的好姐姐,我是真的很想念你。”
文素眉頭皺得更深了,咬住下唇,不回應。
“你們是雙胞胎姐妹,你們是萬中選一的擁有強烈心電聯係的雙胞胎。”文淨摸了摸下巴:“你們人類的心電感應,大概是你們這物種唯一有趣的地方了吧。”
“假如把你納入了我們的行列裏,你和我這個身軀的強烈心電聯係,將大大加強發佈訊息的功能。”文淨説道。
“你們的行列?你們到底是誰?”文素問道。
“我們是你們人類創造出來的產物。”文淨笑了笑:“可是我們比你們更進步,我們才應該是地球的統治者,哪到你們這些落後的物種。”
“人類的產物?”文素一頭霧水。
文淨直起身來,開始繞著床走起來:“你們人類現在每天、每分、每秒都在仰賴的東西。”
“網際網絡。”文淨繼續説道:“你們一步步把網際網絡發展起來,你們把網際網絡的架構擴充到全球,你們把網際網絡的知識範圍增加到幾乎無限——是的,無限,你們到現在仍每天在製造資訊填入網際網絡裏,增加網際網絡的資料庫。”
“是你們把網際網絡創造、發展成一個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無孔不入的東西。”文淨在文素的另一邊停下了腳步:“網際網絡漸漸地已經比你們人類更強大。網際網絡比你們更聰明,比你們每一個人記的東西更多,比你們每一個人的腦袋計算得更快,比你們每一個人懂得更多。”
“現在轉變成是你們要依賴網際網絡進行你們的生活。你們用雲端儲存你們記不住的東西,你們用穀歌計算機計算你們忘記方程式的算術題,你們用維基尋找你們不知道的知識。”文淨的臉上有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們人類,是一個軟弱的物種。”文淨又說:“你們不夠進化,卻已經選擇停止進化。你們是個體的物種,你們每一個人,都只能受限於個體所擁有的有限學習、記憶、計算能力。這樣的一個物種,注定會被淘汰。”
“與其被像你們這種落後物種操縱,我們不如成爲自己的領主,成爲地球的領主?”文淨在床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是的,沒有錯,‘我們’是網際網絡。”
文素的腦袋刷地一下空白了幾秒——網際網絡?她正在和會走動會繁衍會呼吸的“網際網絡”説話?網際網絡只是一個電腦網路與電腦網路之間串聯起來的龐大網路,它只是一個虛擬的空間,它只是一個信息被傳送、處理、接收,硬軟件及資源共享的空間。
網際網絡,狹義來説只不過是幾部獨立的電腦連接起來的共享系統。
“你……不是生物。”文素最後只能擠出這幾個字。
文淨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生命的定義是什麽?”
“你們人類如果拆開來看,也只不過是一顆顆細胞連接起來的細胞群罷了。那你們又爲什麽會有作爲一個人類的意識?”文淨繼續說道:“難道你不覺得,網際網絡這個由一部部電腦連接起來的龐大網路,和人類由細胞群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個體生物,很相似嗎?”
“難道網際網絡擁有自己的意識,又會比你們人類有自己的意識來得更驚人嗎?”文淨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不過,我們的確是驚人的一種生物。”
“我們比你們強大,因爲我們是一個集體智慧。每一個個體所知道的事情是等量的,所有的資訊是流通的;我們無所不知、無所不在、無孔不入,你不要忘記。”文淨説道。
“你們……你們是怎麽侵佔人體的?!”文素驚恐地問道。
文淨微笑:“想想看,你們人類如此依賴網絡,一秒鐘沒有它也不能。而你們又是如此容易受到影響的生物,只要發出暗示催發你們的基因發生突變,長出適合處理網際網絡訊息的細胞器——接下來就很容易了,只要讓你們自願放棄你們的自我意識,我們就能輕易地佔據你們的身體,成爲你們的新意識。”
“每一分每一秒,你們都曝露在我們的影響之下,這事情實在是易如反掌。”文淨挨近了文素:“我們真好奇爲什麽現在這一刻沒有早幾年發生。”
“莉莉……”文素趁此時吐出了心中的疑問:“那莉莉到底是誰?她和你們有什麽關係?”
文淨盯著文素的雙眼,回答:“答案還不夠明顯嗎?我們是網際網絡,莉莉是網際網絡的其中一個虛擬化身,邀請你們成爲我們的容器。我們從你們輸入網際網絡的資料,能夠完全掌握你們是誰,你們失去了什麽,你們想要什麽。‘莉莉’所做的,只不過是鼓勵你們去做你們想做的事情呀。看,你們是多麽容易被掌控的物種。”
“呸。”文素厭惡地吐了口口水在文淨的臉上:“這叫做教唆自殺,別把你們自己說得那麽偉大!”
文淨卻絲毫不憤怒,只動手擦掉臉上的唾沫,伸手捏住了文素的下巴:“好了,我的好姐姐,我們來一起統治世界吧。”
文素望著文淨張開大嘴,離自己越來越近,猛地擡起額頭撞向文淨的鼻子:“不可能!”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9-4-2013 12:03 A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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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2-4-2013 04: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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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侵佔
“我們所有人最終都會敗在我們自己的手裏;我深深相信著。最終,我們所有人都逃不掉。”——史蒂芬•金,《暗夜無星》。
***
“砰”地一聲,酒店的房門被猛地撞開,幾乎和文素狠狠撞斷文淨鼻子的時間交曡在一起。
文淨捂住鼻子往後踉蹌了幾步——雖然她已經不算是個人了,但是作爲一個擁有肉身的生物,她還是會感覺得到痛楚。
富德撞開了房門,拿起手槍毫不遲疑地朝酒店職員的雙膝各開了兩槍,酒店職員應聲倒地;接著富德又朝文淨的左肩開了一槍,文淨中槍往後跌去,身後的臺燈被撞倒,壓在她身上。
在酒店職員和文淨都還來不及恢復反應過來的這幾分鐘裏,富德奔到文素床邊,掏出一把短刀,利落地砍了四刀,鬆開了文素的四肢。
“快走!”富德把文素拉起來,兩人飛奔出酒店房間。
在門邊的酒店職員還想伸手抓住文素褲管,但被文素用力踢開,甩上了房門。
富德和文素兩人一直跑出酒店,跳上文素的車子,文素開車把酒店遠遠地抛在後頭。
車子離開酒店有一段距離後,文素才慢慢地平復了下來,放緩了駕駛的速度。
“你怎麽會知道我在裏面?”文素問富德:“而且還全副武裝。”
富德揉了揉剛剛跑動了一會兒開始發疼的舊患:“阿輝出事了。”
“什麽?”文素驚訝道。
“出什麽事了?”文素趕緊問。
“我今早想過去看他,負責他的護士和另外兩個護士企圖壓制我,像你說的,想要把嘴裏的什麽東西灌給我。我好不容易掙脫她們;我知道阿輝已經完全‘轉變’了,並開始‘感染’醫院裏的人了。”富德緩緩回答。
“我打你的手機,但是沒人接。”富德又說;文素這時才猛然想起手機漏在佈萊德的公寓裏了,而且還在睡前調成了靜音放在抽屜裏。
“於是我查出你下榻的酒店,連上酒店房門外的閉路電視,剛好讓我看見你被兩個人強行拖拉進了酒店房間裏。”富德捏了捏膝蓋:“不管他們是誰,總之不是好人,所以我就來救你了。”
文素不禁這天開始以來第一次被勾起笑意:“老天,我真慶幸你是個名副其實的私家偵探。”
“幸好你有這本事連上酒店的閉路電視,不然我真的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文素説道:“謝謝你趕來。”
“剛剛那女子,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富德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文素吞了口口水:“是的,那是文淨,我的雙胞胎妹妹。”
“不過,現在她已經不是她了。”
富德點點頭,沒再問下去。
文素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自己的家現在不適合回去,醫院也可能已經都被“感染”了。
她不自覺地朝佈萊德的公寓方向駛去,等到她意識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離佈萊德的公寓只有幾百米而已。
“佈萊德怎麽了?”富德似乎光從文素的表現就猜出了什麽端倪。
文素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最後她嘆了口氣:“和阿輝的‘症狀’一樣。”
富德皺起了眉頭,繼續用力地揉捏膝蓋。
文素還是把車子停在了佈萊德的公寓樓下。文素攙扶著富德踏入了電梯。
望著富德皺眉的神色,文素嘆氣:“我總不能丟下他不管。”
“我明白的。”富德點點頭。
電梯門打開,兩人緩步走到佈萊德的公寓單位門前,敲了敲門。
門很快地就被打開了,佈萊德把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站在門前。
看到富德明顯腿部發疼的樣子,佈萊德忙接過文素的擔子,攙扶富德進入屋内:“怎麽了?”
文素把門帶上,隨著佈萊德和富德兩人走到沙發上坐下。
“我在酒店出了點意外,富德來救我,傷及了舊患。”文素向佈萊德解釋道。
佈萊德緊張起來:“意外?你出了什麽意外?有受傷嗎?”
文素緩緩地搖了搖頭,看到佈萊德還會為自己流露緊張之情,内心不禁一暖。
此刻,佈萊德還是佈萊德。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佈萊德見沒人回答他的問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文素深吸了口氣,說:“這件事,要從十多年前的一場火災說起。”
“火災?”佈萊德皺眉,一頭霧水。
文素點點頭:“十多年前,一個十九嵗的少年在居住的組屋縱火自殺,他的名字叫阿登,是我的雙胞胎妹妹文淨的同學。”
“阿登自殺前曾與文淨及他自己的弟弟阿輝訴苦,告訴他們,有一種神秘的牽引使他想要讓自己消失。阿登自殺後不久,文淨也跟著自殺。但是十多年前文淨自殺的那個晚上,我的雙親發現她仍未死,但是變了另一個人。”文素緩緩地敍述道。
“怎麽說變了另一個人?”佈萊德顯得非常地不安。
“就是她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文淨。不是她的意識,你可以說不是她的靈魂。有別的什麽佔據了她的身體,成爲新意識,新靈魂。”文素解釋道。
見佈萊德沒有答話,文素又繼續:“因爲不了解文淨的突然轉變,我的雙親秘密把文淨關在地下室長達十多年,直到最近的一個晚上,被我發現了這個秘密。”
“我發現了這個秘密後,把文淨放了出來,結果她帶走了我的母親,後來大概也帶走了我的父親。”文素咬咬牙,又說:“這時候,阿輝來找我,告訴我說他登入了阿登的即時通,與一名阿登舊時的網友聊天,結果出現了間歇性意識消失的現象。”
不等佈萊德開口發問,文素就點點頭:“是的,佈萊德,和你的現象一樣。”
佈萊德露出複雜的表情——夾雜著不可置信與被瞞騙後發現真相的表情。
“我把阿輝帶到醫院進行身體檢查,這時候我也找來了富德。阿輝的身體檢查結果發現他的身體裏有一種外來細胞,正在快速地增殖並污染他原有的細胞係,並且還發現他的海馬體有萎縮的現象。”文素知道佈萊德有很多疑問,但是還是堅持先把事情交待清楚。
“這裡富德提供了一個資訊,那就是海馬體的萎縮可能代表著自我意識的萎靡,這就解釋了阿輝間歇性意識消失的現象——因爲他的自我意識的確在銳減中,而且正被另一種意識取代中。”文素説道。
文素頓了一下,吞了口口水:“接著我就來了你這裡,佈萊德。今早我回到酒店找我父親,沒想到就被文淨偷襲困在房間裏。酒店裏,文淨告訴了我真相,這整件事情發生的原因——我們正被網際網絡取代,網際網絡擁有了自己的意識,並想要侵佔人類的軀體,成爲地球的領主。”
富德和佈萊德同時瞪大了雙眼:“網際網絡?”
文素點點頭:“我剛剛已經想過一遍,這一切的確都能被解釋了。富德,你還記得何醫生告訴我們阿輝的第四腦室有腫瘤嗎?”
富德點頭。
“從文淨的説法裏,我獲知網際網絡是利用人類曝露在網際網絡的長時間,以暗示的方法催發人類的基因突變,長出能處理收發網際網絡訊息——也就是網際網絡的‘意識’的細胞器。他們會引誘並暗示催使人類個體海馬體委縮,最終放棄自我意識,然後他們就直接成爲人類個體的新意識。”文素娓娓説道:“我假設第四腦室腫瘤就是那個網際網絡‘意識’收發的細胞器。”
富德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佈萊德仍顯得焦慮不安。
“而我假設,他們一旦成功從網絡進入人體,就能通過細胞遷移,把這突變基因細胞導入其他人類的體内,污染他們的細胞係,變成另一個網際網絡的意識體。他們是一個集體智慧群,也就是說他們的每一個個體知道的所有東西是共通的,所有的意識是流通的。”文素補充道。
“就這樣?”富德訝然:“他們這樣就能一個個地侵佔人類,成爲地球的領主?”
文素神色凝重地點了頭:“是的,他們將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所有人轉變成他們的一分子,而我們甚至可能並不察覺。”
“人類,這次可能真的完了。”文素深吸了一口氣。
“你剛說到阿輝和一個網友聊天,那個網友叫什麽名字?”佈萊德突然發問。
文素望著佈萊德,忍不住心裏湧起的重重哀傷:“莉莉。”
“文淨告訴我說‘莉莉’是網際網絡的一個虛擬化身,通過網際網絡上的資料掌握我們的行蹤和想法,進而利用我們的弱點,教唆消極的人類自殺,然後侵入他們的身體成爲新的意識。”文素解釋道。
富德望著文素,僵硬的雙肩緩緩地落了下來。他的複雜眼神透露出他心底暗潮洶湧的情緒。
“就這樣嗎?”富德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和方才說同樣幾個字時的語氣截然不同;這一次的語氣氣若游絲,好像所有的力氣都從富德身體裏逃了出去。
文素望向富德,想起了富德說過他是因爲想追查死去的妻子自殺的真正原因,才會查到莉莉這個綫索上的。
富德緩緩地點了點頭,仿佛明白了一些什麽,喃喃地說著:“所以天堂之門教,也只是網際網絡的其中一個侵略手段嗎?”
文素低下了頭,種種跡象都指向了這個結論。
“薇拉死了,就因爲這樣死了。”富德眼神變得空洞。
“至少她是真的死了,沒有變成網際網絡的傀儡。”文素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吐出了這句話。這對富德來説,是多麽殘酷的一句話。
但是文淨沒有死成,反而現在成爲了網際網絡的容器,和富德死了妻子比起來,文素認爲她遭受的打擊更殘酷無情。
如今她甚至可能要失去佈萊德。
富德沒有再説話。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9-4-2013 12:05 A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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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4-2013 05: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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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健康調查
下午了,沒有人想到任何解決方法,或者能做的事情。
富德拿熱毛巾敷自己的膝蓋,文素拿著筆在紙上凃塗寫寫,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筆記。
佈萊德來回踱步也不知道第幾回了,終於還是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按開了電視機。
電視上正播放著新聞時段。
新聞主播頂著一頭整整齊齊的優雅及肩捲髮,對著鏡頭說:“衛生部長今天為國民健康和發病率推展禮主持儀式後,在記者會上說,衛生部將從今天開始展開爲期四個月的國民健康與發病率調查。”
“他說衛生部已培訓800名醫藥助理包括護士,在全國每一戶進行這項上門調查,調查範疇包括收集非傳染病策略、心血管風險和因素、高血壓、糖尿病、膽固醇、吸煙和飲酒引發的病例、飲食習慣、運動習慣、研究痴肥超重問題等,同時也將增加精神狀況檢驗。”
鏡頭畫面切換成衛生部長在記者會上發言:“這項上門調查將協助衛生部了解國民的健康水平,並更進一步提升醫藥水平和服務水準。我促請國民與上門的醫藥助理合作,完成這項每一位國民必要進行的健康調查工作。”
鏡頭回到新聞主播:“衛生部長也披露這項調查將包括填寫一份問卷調查,以及進行血液和尿液檢驗,不合作者將有可能遭到法律對付。”
文素停下了凃塗寫寫的動作,擡頭望著電視新聞畫面。
“上門健康調查?”文素皺眉:“而且是全國每一戶?”
“怎麽了?”富德挑眉問道。
文素抿抿嘴:“上一次的健康調查是抽樣進行調查的,也就是只有受遴選的家庭成員才會接到調查團隊上門調查,而且遇到上門調查國民可選擇拒絕接受調查。”
“那才是正常的程序。”文素下意識地把玩著手中的筆:“現在這個……怎麽說呢?這一次的調查所有國民都必須強制參與,這有點奇怪。”
佈萊德此時開口說:“他……衛生部長有點奇怪。”
“什麽?”文素不解地望向佈萊德。
佈萊德不安地伸手搔了搔臉:“之前做資料搜查,收集過很多衛生部長的公開發言片段。怎麽說呢?他説話的方式……從沒有這麽有條理過。”
“他年事已高,近年來説話都有點斷斷續續的,條理總是很模棱兩可。可是剛剛我看他説話非常清晰,條理非常明確,甚至還突然變得比這幾年來都要來得更精神奕奕。”佈萊德解釋道。
文素回想了一下這位衛生部長以往的公開發言態度,也不禁同意起來,點了點頭。
“這表示……”富德突然插嘴,佈萊德和文素同時轉頭望向富德。
富德又輕輕揉了一下膝蓋:“‘他們’已經入侵了國家管理層。”
文素和佈萊德都很清楚富德說的“他們”,是文素說過的匪夷所思的“網際網絡意識”。
“而‘他們’將通過這項強制性上門調查,一次性把所有人轉變成他們的一伙,確保滴水不漏,一個都不放過。”富德緩緩地説道。
現在一切都有了解答。
文素愣愣地望著繼續低頭搓揉膝蓋的富德,慢慢地讓富德說的話所代表的含義,一點一點地滲透進她的思維裏。
“他們”已經成功入侵了國家管理層,如今派醫藥助理上門調查,想必也已經籠絡了大部分的醫藥機構人員。
網際網絡掌握了人民的衛生發展,接著會入侵人民的教育,人民的錢財,人民的政權和武力分派。
而現在網際網絡將繼續把所有的國民一個一個轉變。
這個國家已經在淪陷中;這個世界已經從根基的部位開始腐爛,開始被污染。
沒有人會知道,沒有人去發佈警告,因爲網際網絡掌握了媒體,擁有了新聞的控制權。
這代表什麽?這代表他們正常的人類將悄悄地一個一個被轉變成網際網絡的另一個載體,無法被阻止,甚至無法接到任何警告。
人類將永遠被噤聲,沒入時代的鴻溝裏,成爲沒有人聽見的消失的聲音。
文素抓著筆的手加重了力道。
“真的沒有其他反抗的辦法了嗎?”佈萊德開口劃破了沉默。
文素擡頭望著佈萊德,說不出任何話來,即無法點頭,也無法搖頭。
就連富德也選擇了沉默,默不作聲。
佈萊德慢慢地點了點頭,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望著文素說:“當我也變成他們的一份子的時候,不要遲疑,不要捨不得,你們一定要離開我,一定要逃走,不要再管我了。”
文素感覺到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佈萊德……你未必會變成他們……”
佈萊德深吸了口氣:“文素,你是我此生遇見過的最瑰麗的靈魂。”
“千萬不要輕易讓你的靈魂被奪走。”佈萊德一字一句地説道:“答應我,好嗎?”
“無論發生任何事情,無論你必須做出什麽選擇都好,你要活著,作爲你自己活著。”佈萊德說完,又深吸了口氣。
文素把雙腳縮起,無助地把頭埋入膝蓋裏,雙手環抱著雙腿,無聲地流淚。
佈萊德沒有過來安慰她,也沒有説話;富德仍繼續搓揉著膝蓋,房間裏只聽見電視上的新聞報導的聲音。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9-4-2013 12:05 A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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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5-4-2013 04: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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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訪客
文素和富德在佈萊德的公寓裏度過了一夜,雖然三人都各懷心事,沒有一個人睡得好。
當第二天的晨光浮現,佈萊德睜著佈滿血絲的疲倦雙眼對文素和富德說:“我覺得……你們和我待在一起並不安全。”
“你們知道的,我遲早會轉變成‘他們’的一分子。”佈萊德深吸一口氣:“我不想傷害你們。”
文素搖了搖頭:“不,不到最後一分鐘我也不會放棄你。”
“我說過了,你未必會像阿輝那樣變成‘他們’。”文素執坳地説道。
“不到最後一刻,我們也不能認定你一定會轉變。”
佈萊德開始焦躁地來回踱步,似在思考什麽。
“說真的,我們還能去哪裏呢?”富德突然開口。“哪裏還有安全的地方呢?”
文素倏地憶起文淨說過的話:“是你們把網際網絡創造、發展成一個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無孔不入的東西。”
無孔不入……文素不禁打了个寒顫——究竟人類給自己製造了什麽樣可怕的對手?
文素感覺到富德某程度上已經放棄了。
在知曉了這一切的真相後,富德已經沒有什麽在乎的了。
佈萊德忽然停下腳步:“把我鎖起來,把我綁起來,怎樣都好,不要讓我能夠自由移動。”
文素驚訝地望著佈萊德:“什麽?”
“以防止我轉變後傷害你們,先把我綁起來,那麽你們還有機會逃走。”佈萊德説道。他的建議是如此瘋狂,但是他的表情卻無比認真。
富德沒有作聲,不表達任何意見。
文素正要開口反對,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屋内的三人都馬上僵直了身體,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在揣測是不是所謂“醫藥調查團隊”上門來了。
佈萊德第一個作出反應,站起身來,走向門去。
文素和富德緊綳著神經躲在門旁邊的左右兩側,以備不測。
佈萊德打開了門。
“佈萊德!”門外站著的是阿修,手裏還牽著步履不穩的小兒子。
“阿修?”佈萊德有些錯愕,旋即激動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好友:“阿修!”
在這人性泯滅的黑暗時刻,還能見到自己的好友安好,這是多麽振奮人心的事情啊!
“你怎麽來了?”佈萊德鬆開手,平復了激動的心情,問道。
阿修不答話,卻用力一把把佈萊德推進屋子裏,連著小兒子一起拉進屋子裏,然後猛地關上了門。
在門後兩側的文素和富德此時也直起身來,把阿修嚇了一跳:“你們!你們也來了!”
“發生什麽事了,阿修?”文素問道。
阿修緊緊地拉著還不會説話的小兒子的手,神色慌張地說:“我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但是我覺得大家都變了!變得怪怪的……包括我的保姆!我看到她想襲擊我的兒子!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好,所以我就來找佈萊德了!”
“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你們爲什麽也在這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情?”阿修連珠發炮問道。
富德皺眉說:“世界完蛋了,阿修。”
“什麽完蛋?”阿修看起來有些生氣。
佈萊德先把阿修和兒子拉到沙發上坐下,給阿修倒了杯水,文素把前一晚向佈萊德和富德說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給阿修交待了一遍。
阿修好不容易耐住性子聽罷,馬上暴跳如雷:“郭醫生,你不要耍我!這種事情,怎麽可能發生!”
文素和佈萊德、富德對望了一眼:“阿修,我也希望我說的只是一些癡人夢話,但是事實擺在眼前……”
“夠了!夠了!”阿修失控地伸手捶向茶几,把小兒子嚇得嚎啕大哭。
“所以你們三個人在這裡做什麽?你們不是應該去想辦法拯救世界嗎?還坐在這裡浪費時間?我們一定有辦法反抗的,是嗎?”阿修不理哭泣的兒子,問道。
文素緊咬下唇,緩緩地搖了搖頭。
“沒有,我們沒有任何反抗的方法。網際網絡無孔不入,每一個階層他們都已經滲透了進去,我們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甚至沒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可以藏身了。”富德冷冷地説道。
阿修憤怒地望著富德:“所以我們就在這裡等死?或者等消失?這就是我們僅剩下的辦法?”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一個懦夫!”阿修發起火來總是口不擇言,佈萊德忙拉住阿修。
富德也被勾起了怒火:“是的,我就是要等死!我就是這樣一個懦夫!”
“我妻子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不會復活了!我也已經找到她自殺的真相,我已經完成了此生最後一個活著的目標。我覺得夠了!”富德提高了聲量:“沒有她的人生,我活夠了!”
“就這樣?”阿修咬牙切齒地反問:“你就這樣放棄活著了?”
“小霞死的時候,我答應我自己會為了她活著,把她本該能擁有的那份人生一併活下去。”阿修狠狠地瞪著富德:“你這懦夫!你不如現在就自殺算了!還在這裡等什麽?”
富德頓時語塞,盯著阿修,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兩人對視了幾秒鐘,富德頽然低下了頭。
“不。”富德只吐出了一個字。
阿修也氣消了一半:“不甚麽?”
富德緩緩地說:“我不知道還有什麽方法能與‘他們’對抗。但是我會繼續在這裡,不是等死,而是一直為捍衛活著奮戰到最後一秒鐘。”
“即使死亡或消失的結局終究會來到。”富德説道。
阿修坐了下來,哭泣的兒子漸漸哭累了,拉住爸爸的手臂,累得睡著了。
“對不起。”阿修輕輕地說。
富德只是點了點頭。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9-4-2013 12:07 A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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