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7: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大金鹏王道:“第二。我要他们亲自到先王的灵位前,忏悔自己的过错,让先王的在天之灵,也多少能得到些安慰。”
陆小凤沉思着,长叹道:“这两点要求的确都很公道。”
大金鹏王展颜道:“我知道你是个正直公道的年轻人,对这种要求是绝不会拒绝的。”
陆小凤又沉思了很久,苦笑道:“我只怕这两件事都很难做得到。”
大金鹏王道:“若连你也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得到?”
陆小凤叹道:“也许没有人能做得到。”
他很快的接着又道:“现在这三个人都已经是当今天下声名最显赫的大人物,若是真的这么样做了,岂非已无异承认了自己当年的罪行?他们的声名、地位和财富,岂非立刻就要全部都被毁于一旦!”
大金鹏王神情更黯然,道:“我也知道他们自己是当然绝不会承认的。”
陆小凤道:“何况他们非但财力和势力,都已经大得可怕,而且他们自己都有着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大金鹏王道:“先王将这重任交托给他们,也就因为他们本就是金鹏王朝中的一流高手!”
陆小凤道:“这五十年来,他们想必也在随时提防着你去找他们复仇,所以他们的武功又不知精进了多少?”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常说当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巅峰的,只有五六个人,霍休和独孤一鹤完全都包括在其中。”
女人毕竟是好奇的,丹凤公主忍不住问道:“还有三四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少林方丈大悲禅师、武当长老木道人,内外功都已达于化境,但若论剑法之犀利灵妙,还得数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丹凤公主凝视着他,道:“你自己呢?”
陆小凤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他已不必说。
大金鹏王忽又长长叹息,黯然道:“我也知道这件事的困难和危险,所以我并不想勉强你来帮助我们,你不妨多考虑考虑。”
他眉宇间充满悲愤,握紧双拳,厉声道:“但我们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跟他们拼一拼的,只要我们有一个人活着,就要跟他们拼到底。”
陆小凤叹道:“我明白。”
大金鹏王沉默了很久,忽又勉强笑了笑,大声道:“不管怎么样,陆公子总是我们的贵客,为什么还不上酒来?”
丹凤公主垂头道:“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大金鹏王道:“要最好的波斯葡萄酒,将花公子也一起请来。”
丹凤公主道:“是。”
大金鹏王看着陆小凤,神情又变得骄傲而庄严,缓缓道:“不管怎么样,你已是我们的朋友,金鹏王朝的后代,从来也不曾用任何事来要挟朋友。”
银樽古老而高雅,酒是淡紫色的。
陆小凤静静的看着丹凤公主将酒倾入古朴的高杯里,花满楼就坐在他身旁。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互相用力握了握手。
这就已足够说明一切。酒已倾满,只有三杯。
大金鹏王抬头笑道:“我已有多年不能喝酒,今天破例陪两位喝一杯。”
丹凤公主却摇了摇头,道:“我替你喝,莫忘记你的腿。”
大金鹏王瞪起了眼,却又终于苦笑,道:“好,我不喝,幸好看着别人喝酒也是种乐趣,好酒总是能带给人精神和活力。”
丹凤公主微笑着向陆小凤解释,道:“家父只要喝一点酒,两腿就立刻要肿起来,会变得寸步难行,我想两位一定会原谅他的。”
陆小凤微笑举杯。
丹凤公主转过身,背着她的父亲,忽然向陆小凤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陆小凤看不懂。
丹凤公主也已微笑举杯,道:“这是家父窖藏多年的波斯葡萄酒,但望能合两位的口味。”
她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很少有主人会自己再三称赞自己的酒,丹凤公主也绝不是个喜欢炫耀自己的人。
陆小凤正觉得奇怪,忽然发觉他喝下去的并不是酒,只不过是种加了颜色的糖水。
他忽然明白了丹凤公主的意思,却又怕花满楼看不见她的表情。
花满楼却在微笑着,微笑着喝下他的酒,也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陆小凤笑了,道:“我简直从来也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
大金鹏王大笑,第一次真正愉快的大笑,道:“这的确是人间难求的好酒,但你们这两个年轻人也的确配喝我这种好酒。”
陆小凤又很快的喝了三杯,忽然笑道:“这么好的酒,当然是不能白喝的。”
大金鹏王的眼睛亮了,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说……”
陆小凤长长吸了口气,道:“你要的公道,我一定去尽力替你找回来!”
大金鹏王忽然长身而立,踉跄冲到他面前,用双手扶住他的肩,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已充满了感激的热泪,连声音都已哽咽:“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你……”
他反反复复不停的说着两句话,也不知已说了多少遍。
丹凤公主在旁边看着,也不禁扭转身子,悄悄的去拭泪。
过了很久,大金鹏王才比较平静了些,又道:“独孤方和独孤一鹤虽然同姓独孤,但他们却仇深如海,柳余恨的半边脸就是被阎铁珊削去的,萧秋雨却是柳余恨的生死之交,你只要能为我们做这件事,他们三个赴汤蹈火,也跟你走。”
陆小凤却道:“他们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大金鹏王皱眉道:“为什么?”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7: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他们全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可是,若要他们去对付独孤一鹤和霍休,实在无异要他们去送死。”
大金鹏王道:“你……你难道不要别的帮手?”
他轻轻拍了拍花满楼的肩,微笑道:“我们本来就是老搭档。”
大金鹏王看着花满楼,仿佛有点怀疑。
他实在不信这瞎子能比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那样的高手还强,只怕无论谁都不信。
陆小凤已接着又道:“除了他之外,我当然还得去找两三个人!”
大金鹏王道:“找谁?”
陆小凤沉吟着,道:“先得找朱停。”
大金鹏王道:“朱停?”
他显然没有听见过这名字。
陆小凤笑了笑,道:“朱停并不能算是个高手,但现在却很有用。”
大金鹏王在等着他解释。
陆小凤道:“你既然找到了他们,他们说不定已发现了你,你要找他们算帐,们也很可能先下手为强,将你杀了灭口!”
大金鹏王冷笑道:“我不怕!”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不怕,我怕,所以我一定要找朱停来,只有他可以把这地方改造成一个谁都很难攻进来的城堡。”
大金鹏王道:“他懂得制造机关消息?”
陆小凤笑道:“只要他肯动手,他甚至可以制造出一张会咬人的椅子。”
大金鹏王也笑了,道:“看来你的确有很多奇怪的朋友。”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我能说动一个人出来帮我做这件事。”
大金鹏王目光闪动,道:“他也很有用?”
陆小凤道:“他若肯出手,这件事才有成功的机会。”
大金鹏王道:“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长廊里更阴森黝暗,已经是下午。
丹凤公主垂着头,漆黑的头发春泉般披在双肩,轻轻道:“刚才的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谢谢你。”
陆小风道:“你说的是刚才那杯酒?”
丹凤公主的脸红了红,垂着头道:“现在你也许已看得出,家父是个很好胜的人,而且再也受不了打击,所以我一直不愿让他知道真相。”
陆小凤道:“我明白。”
丹凤公主幽幽的叹息着,道:“这地方除了他老人家日常起居的客厅和卧房外,别的房子几乎已完全是空的了,就连那些窖藏多年的好酒,也都已陆续被我们卖了出去。”
她的头垂得更低:“我们家里几乎完全没有能生产的人,要维持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我们还要去做很多别的事,为了去找你,甚至连先母留给我的那串珍珠,都被我典押给别人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不很清楚你们的情况,可是那杯酒,却告诉了我很多事。”
丹凤公主忽然抬起头,凝视着他,道:“就因为你已知道我们的情况,所以才答应?”
陆小凤道:“当然也因为他已将我当做朋友,并没有用别的事来要挟我!”
丹凤公主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似已露出了感激的泪珠。
所以她很快的垂下头,柔声说道:“我一直都看错了,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绝不会被情感打动的人!”
花满楼一直在微笑着,他听的多,说的少,现在才微笑着道:“我说过,这个人看来虽然又臭又硬,其实他的心却软得像豆腐。”
丹凤公主忍不住嫣然一笑,道:“其实你也错了!”
花满楼道:“哦?”
丹凤公主道:“他看起来虽然很硬,但却一点也不臭。”
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已红了,立刻改变话题,道:“客房里实在简陋得很,只希望两位不要在意。”
陆小凤轻轻咳嗽,道:“也许我们根本不该答应留下来吃晚饭的。”
丹凤公主忽又嫣然一笑,道:“莫忘记我们还有你为我们留下来的四锭金子。”
陆小凤目光闪动着,道:“那时你们已知道霍老头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丹凤公主道:“直到你说出来,我们才知道。”
陆小凤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但你们又怎会知道独孤一鹤就是青衣楼的主人?这本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
丹凤公主迟疑着,终于回答:“因为柳余恨本是他左右最得力的亲信之一,昔年风采翩翩的‘玉面郎君’变成今天这样子,也是为了他。”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似乎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丹凤公主轻轻叹息,又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他本是个伤心人,已伤透了心。”
客房很大,但除了一床一几,几张陈旧的椅子外,几乎已完全没有别的陈设。
花满楼坐了下来,他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总能感觉到椅子在哪里。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从来没有坐空过?”
花满楼微笑道:“你希望我坐空?”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只希望你坐下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女人身上。”
花满楼道:“这种经验你比我丰富。”
陆小凤淡淡道:“这种经验你若也跟我一样多,也许就不会上当了!”
花满楼道:“上谁的当?”
陆小凤道:“你已忘了上官飞燕?”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没有上当,我自己愿意来的。”
陆小凤很惊讶,道:“你自己愿意来的?为什么?”
花满楼道:“也许因为我最近过的日子太平凡,也很想找一两件危险而有趣的事来做做!”
陆小凤冷冷道:“也许你只不过是被一个很会说谎的漂亮女人骗了!”
花满楼笑道:“她的确是个很会说谎的女孩子,但却对我说了实话。”
陆小凤道:“她早已将这件事告诉了你?”
花满楼点点头。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7: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陆小凤道:“也许她已发现对付你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说实话。”
花满楼道:“也许。”
陆小凤道:“她的目的就是要你来,你既然来了,她就已达到目的。”
花满楼微笑道:“你好像存心要让我生气?”
陆小凤道:“你不生气?”
花满楼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用马车接我来,用贵宾之礼接待我,这里风和日丽,院子里鲜花开得很旺盛,何况,现在你也来了,我就算真的是上了她的当,也已没什么好抱怨的。”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看来要你生气,的确很不容易。”
花满楼忽然问道:“你真的想去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嗯!”
花满楼道:“你能说动他出手替别人做事?”
陆小凤苦笑道:“我也知道天下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打得动他的事,但我总得去试试。”
花满楼道:“然后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到别的,只想到外面到处去走走,到处去看看。”
花满楼道:“你是想看什么?”
陆小凤道:“也许我最想看的就是上官飞燕。”
花满楼还在微笑着,但笑容中似乎已有了些忧虑之意,淡淡道:“你看不到她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自从我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她好像已离开了这里。”
陆小凤看着他,眼睛里仿佛也有了些忧虑之色。
花满楼却又笑了笑,道:“她好像是个很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女人。”
陆小凤忽然也笑了,道:“其实女人又有哪个不是这样子的?”
屋子里已刚刚黯了下来,花满楼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看来还是那么愉快,那么平静。
他永远是愉快而满足的,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能领略到一些别人领略不到的乐趣。
现在他正在享受着这暮春三月里的黄昏。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刚响起,人已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两个人,独孤方和萧秋雨。
但脚步声却只有一个人的,独孤方的脚步简直比春风还轻。
花满楼微笑道:“两位请坐,我知道这里还有几张椅子!”
他既没有问他们的来意,也没有问他们是谁,无论谁走进他的屋子,他都一样欢迎,都一样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和这个人分享。
独孤方却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你究竟是不是个真的瞎子?”
他本来认为绝不会有人听到他脚步声的,他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自负!所以他现在很不高兴。
花满楼却是同样愉快,微笑着道:“有时连我自己也不信我是个真的瞎子,因为我总认为只有那种虽然有眼睛,却不肯去看的人,才是真的瞎子。”
萧秋雨也在微笑,道:“你忘了还有一种人也是真的瞎子。”
花满楼道:“哪种人?”
萧秋雨道:“死人。”
花满楼笑道:“你怎么知道死人是真的瞎子?也许死人也同样能看见很多事,我们都还没有死,又怎么会知道死人的感觉?”
独孤方冷冷道:“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萧秋雨悠然道:“我们并不认得你,跟你也没有仇恨,但现在却是来杀你的!”
花满楼非但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有,他还是在微笑着,淡淡的笑道:“其实我也早就在等着两位了!”
独孤方道:“你知道我们要来杀你?”
花满楼道:“陆小凤并不笨,可是他得罪的人却远比他自己想像中多得多,因为他有时说话简直就像是个大傻瓜。”
独孤方冷笑。
花满楼道:“谁也不愿意别人认为他还不如个瞎子,何况是两位这么样的高手,这当然是件不能忍受的事,两位当然会找我这个瞎子比一比高下!”
他神情还是同样平静,慢慢的接着道:“江湖好汉最忍不得的,本就是这口气!”
独孤方道:“你呢?”
花满楼道:“我不是好汉,我只不过是个瞎子。”
独孤方虽然还在冷笑,但脸上却已忍不住露出很惊异的表情。
这瞎子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
萧秋雨道:“你知道我们要来,还在这里等着?”
花满楼道:“一个瞎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独孤方突然厉喝道:“去死罢!”
喝声中他已出手,一根闪亮亮的练子枪已毒蛇般刺向花满楼咽喉。
断肠剑也已出手!
他出手很慢,慢就没有风声,瞎子是看不到剑的,只能听到一剑刺来时所带起的风声。
这一剑却是根本没有风声,这一剑才是真正能令瞎子断肠的剑。
何况还有毒蛇般的练子枪,在前面抢攻。练子枪纵然不能一击而中,这一剑却是绝不会失手的。
可是萧秋雨想错了。
这瞎子除了能用耳朵听之外,竟似还有种奇妙而神秘的感觉。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7: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
他仿佛已感觉到真正致命的并不是枪,而是剑——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这一剑!
剑没有刺过来,他已突然翻身,练子枪从他肩上扫过去的时候,他的双手已“啪”的一声,夹住了剑锋。
“格格”两响,一柄百炼精钢长剑,已突然断成了三截——别人的肠未断,他的剑却已断了。
最长的一截还夹在花满楼手里,他反手,练子枪就已缠住了剑锋。
花满楼的人却已滑出三丈,滑到窗口,恰巧坐在窗下的一张椅子上。
独孤方怔住,萧秋雨的脸在暮色中看来,已惊得像是张白纸。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本不想得罪萧先生的,但萧先生的这一剑,对一个瞎子说来,未免太残忍了些,我只希望萧先生换过一柄剑后,出手时能给别人留下两三分退路。”
花园里的花木本来确实很多,但现在却已有很多花枝被折断。
陆小凤现在才知道丹凤公主带去的那些鲜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就在这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上官雪儿就站在花丛里,站在斜阳下。淡淡的斜阳,照着她丝绸般柔软光滑的头发。
她看起来还是很乖很乖的样子,就像是从来也没有说过半句谎话。
陆小凤笑了,忍不住过去招呼,道:“喂,小表姐。”
上官雪儿回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道:“喂,小表弟。”
陆小凤道:“你好!”
上官雪儿道:“我不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好?”
上官雪儿道:“我有心事,很多心事。”
陆小凤忽然发觉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好像真的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甚至连她那甜甜的笑容,都似已变得有点勉强。
他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心事?”
上官雪儿道:“我在担心我姐姐。”
陆小凤道:“你姐姐?上官飞燕?”
上官雪儿点点头。
陆小凤道:“你担心她什么?”
上官雪儿道:“她忽然失踪了。”
陆小凤道:“什么时候失踪的?”
上官雪儿道:“就是花满楼到这里来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们出去找你的那一天。”
陆小凤瞪着眼,道:“你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出去找她?”
上官雪儿道:“因为她说过她要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的。”
陆小凤道:“她说的话你全都相信?”
上官雪儿道:“当然相信。”
陆小风忍不住笑道:“她既然没有出去,又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上官雪儿道:“我也想不通,所以我正在找她。”
陆小凤道:“在这花园里找?”
上官雪儿道:“嗯!”
陆小凤道:“她难道会在这花园里躲起来,而且已躲了好几天?”
上官雪儿道:“我不是在找她的人,我是在找她的尸首。”
陆小凤皱眉道:“她的尸首?”
上官雪儿道:“我想她一定已经被人杀了,再把她的尸首埋在这花园里!”
陆小凤道:“这是你们自己的家,难道也会有人杀她?”
上官雪儿道:“这里虽然是我们自己的家,但家里却有别人。”
陆小凤道:“别的什么人?”
上官雪儿道:“譬如说你的朋友花满楼。”
陆小凤道:“你认为花满楼也会杀人?”
上官雪儿道:“为什么不会?每个人都可能杀人的,甚至连老王爷都有可能!”
陆小凤道:“老王爷也可能杀她?为什么?”
上官雪儿道:“就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才要找!”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想得太多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本不该想得这么多的!”
上官雪儿看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谁说我只有十二岁?”
陆小凤道:“你表姐说的。”
上官雪儿道:“她说的话你相信,我说的话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陆小凤道:“因为……”
上官雪儿冷笑道:“是不是因为我天生看来就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陆小凤又笑了,道:“至少你看来绝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女人。”
上官雪儿又看了他很久,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聪明,该相信的你不信,不该相信的你反而相信了。”
这句话没说完,她的人影一闪,已消失在花丛里。
暮色苍茫,连那最后的一抹夕阳,也已看不见了,大地已渐渐被笼罩在黑暗里。
满园鲜花,也渐渐失去了颜色。
陆小凤面对着雾一般茫茫的暮色,忽然觉得这地方仿佛本就在雾里。
人也在雾里。
暮色更浓,屋子里没有燃灯。
陆小凤进来的时候,花满楼还坐在窗口,仿佛正在享受着那窗外吹进来的春风,春风中带着的香气,他随时随地都享受着生命。
陆小凤忽然问道:“他们已来过?”
花满楼道:“谁来过?”
陆小凤道:“独孤方和萧秋雨。”
花满楼道:“你知道他们会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柳余恨不会为了这种事来杀你,可是他们——他们也杀不了你。”
花满楼凝视着他,微笑道:“你好像算得很准。”
陆小凤笑道:“我若算不准,刚才为什么要溜出去?”
花满楼道:“你故意激他们来,故意溜出去,让他们有机会来杀我?”他叹了口气,苦笑着道:“像你这样的朋友,倒也真难找得很。”
陆小凤忽然也叹了口气,道:“你那位上官飞燕,也真难找。”
花满楼道:“你找过她?”
陆小凤道:“连她妹妹都找不到她,我去找又有什么用?”
花满楼安详平静的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虑之色,对这个突然失踪了的女孩子,他显然已有了种很不寻常的感情,就算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这种感情若是到了一个人心里,就好像沙粒中有了颗珍珠一样,本就是任何人都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立刻又故意问道:“你见过她妹妹没有?”
花满楼道:“没有。”
陆小凤道:“看来你运气还不错,至少比我的运气好些。”
花满楼道:“她妹妹是个小捣蛋?”
陆小凤苦笑道:“岂只是个小捣蛋,简直是个小妖怪,非但说起谎来可以把死人都骗活,而且还有疑心病。”
花满楼道:“小姑娘也会有疑心病?”
陆小凤道:“她的疑心病简直比老太婆还重,她甚至怀疑她的姐姐已经被人谋害了,甚至怀疑你和大金鹏王就是凶手。”
他本来是想让花满楼开心些的,所以他自己也笑了。
可是花满楼却连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陆小凤又忍不住道:“你说她这种想法是不是很滑稽?”
花满楼道:“不滑稽。”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也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最多也只不过会说谎而已,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谁不会说谎呢?别人为什么要谋害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又有谁能下得了这种毒手?”
花满楼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希望。”
陆小凤道:“什么希望?”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用的不是假酒。”
这句话本不该花满楼说的,他本来也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好像也变得有点神秘起来。
无论什么人,只要到了这里,好像都立刻会变得有点神秘,有点古怪。
陆小凤眨了眨眼,也故意装出像是很神秘的腔调,压低声音道:“我也有个希望。”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什么希望?”
陆小凤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请我们吃的不是人肉包子,喝的不是迷魂酒!”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7: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四
第四回 盛宴
盛宴。宴席就摆在大金鹏王刚才接见的花厅里,酒菜丰富而精致。
酒是真酒,真正上好的陈年花雕。
陆小凤举杯一饮而尽,忽然叹息着道:“这虽然也是好酒,但比起刚才的波斯葡萄酒来,就差得远了。”
大金鹏王大笑,道:“那种酒只宜在花前月下,浅斟慢饮,你阁下这样子喝法,就未免有些辜负了它。”
花满楼微笑道:“他根本不是在喝酒,是在倒酒,根本连酒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感觉出来,好酒拿给他喝,实在是糟塌了。”
大金鹏王又大笑,道:“看来你倒真不愧是他的知己。”
这主人今天晚上非但兴致很高,而且又换了件用金线绣着团龙的锦袍,看来已真的有点像是国王在用盛宴款待他出征前的大将。
丹凤公主也显得比平时更娇艳,更美丽。
她亲自为陆小凤斟满了空杯,嫣然道:“我倒觉得就要像这样子喝酒才有男子汉的气概,那些喝起酒来像喝毒药一样的男人,绝没有一个女孩子会看上眼的!”
大金鹏王忽然板起了脸,道:“女孩子难道都喜欢酒鬼?”
丹凤公主眼珠子转了转,道:“喝酒当然也有点坏处。”
大金鹏王道:“只有一点坏处?”
丹凤公主点点头,道:“一个人酒若是喝得太多,等到年纪大了,腿有了毛病,不能再喝酒时,看见别人喝酒就会生气,一个人常常生气总不是好事。”
大金鹏王还想板着脸,却已忍不住失笑道:“说老实话,我年轻时喝酒也是用倒的,我保证绝不会比你倒得慢。”
聪明的主人都知道,用笑来款待客人,远比用丰盛的酒菜更令人感激。所以懂得感激的客人就该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主人觉得自己笑的值得。
陆小凤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忽然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西门吹雪。”
大金鹏王拊掌道:“好极了。”
陆小凤道:“这人是个怪物,一定要我自己去才找得出来,朱停就不必了。”
他从身上找出张又脏又皱的纸,铺开,用筷子蘸了蘸酱油,在纸上划了个龙飞凤舞的“凤”字,然后就交给丹凤公主,道:“你随便找个人带着这张纸去见他,他就会跟那个人来的。”
丹凤公主迟疑着,道:“我听说你们已经有很久不说话了。”
陆小凤道:“我并没有想到跟他说话,只不过要他来而已,那完全是两回事。”
丹凤公主瞪着眼,道:“他不跟你说话,可是一看见你的花押,他就肯跟一个陌生人到陌生的地方来?”
陆小凤道:“绝无问题。”
丹凤公主失笑道:“看来这位朱先生倒也可以算是个怪人。”
陆小凤道:“岂止是个怪物,简直是个混蛋。”
丹凤公主折起了这张纸,竟赫然是张五千两的银票。
她忍不住道:“这张银票还能不能兑现?”
陆小凤道:“你认为这是偷来的?”
丹凤公主的脸红了红,道:“我只不过觉得,你们本来既然是好朋友,你用这种法子去请他,他会不会觉得你看不起他?会不会生气?”
陆小凤道:“他不会。”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个人惟一的好处,就是无论你给他多少钱,他都绝不会生气。”
丹凤公主嫣然道:“这只因为他并不是个伪君子,你也不是。”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在饿着肚子时,却偏偏要恭维他是个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是条宁可饿死也不求人的硬汉。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要你寄钱给他时,却只肯寄给他一封充满了安慰和鼓励的信,还告诉他自力更生是件多么高贵的事。
假如你真的是这种人,那么我可以保证,你惟一的朋友就是你自己。
上官丹凤不是这种人,她显然已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
除了有一张美丽的脸之外,她居然还有一颗能了解别人、体谅别人的心——这两样东西本来是很难在同一个女孩子身上找到的。
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知道,体谅和了解,永远比最动人的容貌还能令男人动心。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竟好像越来越喜欢这女孩子了,直到现在为止,他心里居然还在想着她。
现在夜已很深,屋子里没有点灯,春风轻轻的从窗外吹进来,送来了满屋花香。
陆小凤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还睁得很大。如此深夜,他为什么还不睡?莫非他还在等人?
他等的当然不会是花满楼,花满楼刚刚才跟他分手没多久。
夜更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露珠往花瓣上滴落的声音,所以他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但他的心却忽然跳得很快了,这时脚步声已停在他门外。
门没有闩,一个人轻轻的推开门,走进来,又轻轻的将门掩起。
屋子里暗得很,连这个人的身材是高是矮都分辨不清。
但陆小凤却没有问她是什么人,好像早已知道她是什么人。
脚步声更轻、更慢,慢慢的走到他的床头,慢慢的伸出手来,轻轻的摸着他的脸。
她的手冰冷而柔软,还带着种鲜花的芬芳。
她摸到了陆小凤的胡子,才证实了躺在床上的这个人确实是陆小凤。
陆小凤刚听见衣服落在地上的声音,就已感觉到一个赤裸的身子钻进了他的被窝。
她的身子本来也是冰凉而柔软的,但忽然间就变得发烫起来,而且还在发着抖,就像是跳动的火焰一刺激得陆小凤连咽喉都似被堵塞住。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我警告过你,我是禁不起诱惑的,你为什么还是要来!”
她没有说话,她身子抖得更厉害。
他忍不住翻着身,紧紧拥抱着她,她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上,立刻被刺激得起了粒粒麻点,好像是春水被吹起了一阵阵漩涡。
她的胸膛已紧紧贴住他的胸膛,她的胸膛就像是鸽子般娇嫩而柔软。
陆小凤忽然推开了她,失声道:“你不是……你是什么人?”
她还是不肯开口,身子却已缩成一团。
陆小凤伸出手,刚碰到她的胸膛,又像是触了电般缩回去,道:“你是小表姐!”
她终于不能不承认了,吃吃的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是小表弟。”
陆小凤就像是突然中了箭般,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道:“你来干什么?”
上官雪儿道:“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刚才以为我是谁?”
听她的声音,她好像已生气了。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7: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
一个女孩子最不能忍受的事,也许就是一个男人在跟她亲热时,却将她当做了别人。
陆小凤的嘴并不笨,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官雪儿冷笑了一声,又道:“她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你说?”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跟你一比,简直就像个老头子。”
上官雪儿道:“我到这里,为的就是要证明给你看,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要你相信我不是在说谎,你难道以为我喜欢你?告诉你少自我陶醉!”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气,已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陆小凤的心又软了,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刚想说两句安慰她的话……
忽然间,房门又被推开,黑暗的房子立刻亮了起来。
一个人手里举着灯,站在门口,穿着件雪白的袍子,脸色却比她的白袍子还苍白。
上官丹凤!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钻到床底下去,他实在受不了她看着他时的那种眼色。
雪儿脸上的表情,也好像一个正在厨房里偷冰糖吃,恰巧被人撞见了的孩子。
可是她立刻又挺起了胸,赤裸裸的站起来,歪着嘴向陆小凤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要来,我本来可以早点走的。”
上官丹凤看着她,连嘴唇都已气得发抖,想说话,却又说不出。
雪儿也已披上了长袍,昂着头,从她面前走过,忽又歪着嘴对她笑了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生气,男人本来就全都是这样子的。”
上官丹凤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她全身都似僵硬。雪儿的脚步声终于已渐渐远去。
上官丹凤还是站在那里,瞪着陆小凤,美丽的眼睛似已有了泪光,喃喃道:“这样也好,我总算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跺一跺脚,扭头就走。
可是陆小凤已赶过去,拉住了她。
上官丹凤咬着嘴唇,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不必说什么的,因为你应该明白,我本是在等你。”
上官丹凤垂下头,听着,过了很久,也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是想来的。”
陆小凤道:“现在呢?”
上官丹凤道:“现在……现在我却要走了。”
她忽又抬起头,凝视着陆小凤,眼睛里带着种又复杂,又矛盾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埋怨,还是在惋惜。
陆小凤苦笑道:“你真的相信我会跟雪儿……”
上官丹凤用指尖轻轻掩住了他的嘴,柔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可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已不能留在这里。”
无论谁看见这种煞风景的事,都绝不会再对别的事有兴趣了。
陆小凤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已放开手。
上官丹凤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亲,轻轻说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本来并不想走的。”
陆小凤忽然笑了,微笑着道:“现在你最好还是快点走,否则我说不定会……”
上官丹凤不等他的话说完,已从他怀抱中溜了出去,忽又回眸一笑,道:“我警告你,那小丫头可真是个小妖精,你下次看见她时也最好快点走,我吃醋的时候会咬人的。”
夜更深,更静,天地间充满了宁静与和平。人的心呢?
上午。青石板的街道已刚刚被太阳晒得发烫,两旁的店铺还有几家未曾开门。
大城里的人,又有几个还能习惯那种“日出而作”的生活?
陆小凤和花满楼正站在发烫的青石板上。
丹凤公主用缀满鲜花的马车,一直将他们送到这里才回头的。
“我们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
“我知道,我等你。”
我等你——有她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在等你,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花满楼忽然笑着道:“我看你只怕迟早总免不了要被她咬一口的了。”
陆小凤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这个人的耳朵简直比兔子还要灵呢,下次我倒要提防着他些。”
花满楼微笑着道:“她说的那小妖精,也就是上官飞燕的妹妹?”
陆小凤苦笑道:“像她那样的小妖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难找出第二个。”
花满楼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有没有找到她姐姐?”
陆小凤道:“好像还没有——我刚才应该问问上官丹凤的,她也许会知道你那只燕子飞到哪里去了?”
花满楼又笑了笑,道:“你不问也好,问了说不定也要被她咬一口。”
陆小凤道:“我虽然没有问,但雪儿却已应该问过。”
花满楼道:“看样子她也没有问出来!”
他虽然在微笑,但脸上却又掩不住露出了忧虑之色。
陆小凤沉思着,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上官飞燕有多大年纪?”
花满楼道:“她说过,她是属羊的,今年才十八。”
陆小凤用指尖抹着他的胡子,喃喃道:“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会不会有一个二十岁的妹妹?”
花满楼笑道:“这就得看情形了。”
陆小凤怔了怔,道:“看情形?”
花满楼道:“若连你这样聪明的人,都会问出这么笨的话来,十八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不会有二十岁的妹妹?二十岁的妹妹说不定还会生出八十岁的儿子来!”
陆小凤也笑了,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道:“十八岁的姐姐显然绝不会有二十岁的妹妹,上官飞燕也就绝不会有意外。”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雪儿说不定根本就知道她姐姐在哪里,却故意用那些话来唬我,现在我才知道,她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花满楼又笑了笑,仿佛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他忽然改变话题,问道:“你不是说你要到这里来找人?”
陆小凤点点头。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8: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
花满楼道:“西门吹雪好像并不是住在这里的!”
陆小凤道:“他本来就不在这里,我找的是别人!”
花满楼道:“你找谁?”
陆小凤道:“你很少在外面走动,也许还不知道江湖中有两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所有奇奇怪怪的事,他都知道一点,另一个的本事更大,无论你提出多奇怪困难的问题,他都有法子替你解决。”
花满楼道:“你说的是大通和大智?”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他们?”
花满楼淡淡道:“我虽然是个瞎子,却一点也不聋。”
陆小凤苦笑道:“有时我倒真希望你还是聋一点的好。”
这时他们已走到阴凉的屋檐下,对面正有一个和尚垂着头,规规矩矩的走过来。
这和尚长得倒也是方面大耳,很有福相,身上所穿的却又破又脏,脚上一双草鞋更已几乎烂通了底。
陆小凤看见了这和尚,立刻迎上去,笑道:“老实和尚,你好!”
老实和尚抬头看见了他,也笑了,道:“你最近有没有变得老实些?”
陆小凤笑道:“等你不老实的时候,我就会老实了。”
老实和尚遇着了他,好像只有苦笑。
陆小凤又道:“看样子你今天好像特别开心,莫非有什么喜事?”
老实和尚苦笑道:“老实和尚怎么会有喜事?像你这样不老实的小伙子才会有喜事。”
陆小凤道:“但今天却好像是例外。”
老实和尚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道:“今天的确是例外。”
看他的表情,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不愿陆小凤再问下去。
只可惜陆小凤偏偏有点不识相,还是在问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苦着脸,讷讷道:“因为……因为我刚做过一件不太老实的事。”
他本来不想说的,却又不能不说,因为他是个老实和尚。
所以陆小凤更觉得奇怪,更要问下去:“你也会做不老实的事?”
老实和尚道:“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
陆小凤觉得更有趣了,压低声音,道:“你做了什么事?”
老实和尚的脸似已有点发红,嗫嚅着道:“我刚去找过欧阳。”
陆小凤道:“欧阳是什么人?”
老实和尚看着他,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竟好像有点沾沾自喜的样子,又好像对陆小凤的无知很同情,摇着头道:“你怎么连欧阳都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老实和尚悄悄道:“因为欧阳就是欧阳情。”
陆小凤道:“欧阳情又是何许人也?”
老实和尚的脸更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她是个……是个很出名的……妓女。”
他好像已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才总算说出了最后这两字。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老实和尚也会去找妓女。
可是他心里虽然觉得又惊奇,又好笑,脸上却偏偏不动声色,反而淡淡道:“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这种事本来就很平常的。”
老实和尚反而吃了一惊,忍不住道:“这种事还很平常?”
陆小凤正色道:“和尚既没有老婆,也没有小老婆,一个身强力壮的人,若连妓女都不能找,你叫他们怎么办?难道去找尼姑?”
老实和尚已听得怔住。
陆小凤接着道:“何况,高僧和名妓不但是妙对,而且本来就有种很密切的关系。”
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高僧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名妓却是做一天钟,撞一天和尚……这种关系难道还不够密切么?”话还没有说完,他自己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老实和尚却已气得发了呆,呆呆的怔了半天,才叹息着,喃喃道:“我佛慈悲,为什么叫我昨晚上遇见孙老爷,今天早上又遇见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不笑了,急急问道:“你看见了孙老爷?他在哪里?我正要找他。”
老实和尚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嘴里还是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看来坏事真是万万做不得的,我真该死,菩萨应该罚我爬回去。”
他念着念着,忽然伏在地上,竟真的一路爬着走了。
陆小凤也只有看着他苦笑,全没有半点别的法子。
花满楼忍不住走过来,问道:“他真的在爬?”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人若说要爬十里,就绝不会只爬九里半的,因为他是个老实和尚。”
花满楼笑道:“看来他不但是个老实和尚,还是个疯和尚。”
陆小凤道:“但他却是在装疯,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花满楼道:“孙老爷又是何许人也?”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8: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
提起孙老爷,陆小凤的兴致又高了,道:“这孙老爷的全名应该是龟孙子大老爷。”
花满楼失笑道:“他怎么会起这么样个好名字?”
陆小凤道:“因为他自己常说他自己没钱的时候虽然是龟孙子,但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了,他又恰巧姓孙,所以别人就索性叫他孙老爷。”
花满楼笑道:“你认得的怪物倒真不少。”
陆小凤道:“幸好十个怪物,倒有九个都不太讨厌,这孙老爷尤其不讨厌。”
花满楼道:“你要找的究竟是大通大智,还是他?”
陆小凤道:“大通大智本是两个怪物,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孙老爷外,谁也找不到他们!”
花满楼道:“想不到这孙老爷的本事倒不小。”
陆小凤道:“这个人从小就吃喝嫖赌,浪荡逍遥,平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也没有别的本事,就凭这一样本事,已经足够他逍遥半生了。”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无论谁要找大通大智,都得把他从各种地方赎出来。”
花满楼道:“赎出来?为什么要赎出来?”
陆小凤道:“这个人花起钱来比谁都凶,所以他大老爷总是做不了三天,就要变成龟孙子,等到没钱付账时,他就把自己押在那里,等着别人去赎,这样的日子他居然一过就是十年,我想不佩服他都不行。”
花满楼笑道:“看来这个人不但有本事,而且还很有福气。”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若要是没福气的人过他这种日子,不出半年准会发疯。”
花满楼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赎他?”
陆小凤道:“我当然要先去找欧阳。”
花满楼道:“欧阳?”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连欧阳你都不知道?欧阳就是……”
欧阳情。怡情院里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据说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什么人都一样,不管你是和尚也好,是秃子也好,只要你有钱,她就会把你当做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干她这行的,只要有这一样本事,就已足够了。
何况她长得又的确不丑,白生生的脸,乌油油的头发,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酒涡,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你,让你觉得无论花多少银子在她身上,都一点也不冤枉。
现在她正笑眯眯的看着陆小凤,看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这么漂亮的胡子。
陆小凤却被她看得有点飘飘然了,口袋里的银票,也好像已长出翅膀要往外飞。
欧阳情笑得更甜,道:“你以前好像从没有到这里来过?”
陆小凤道:“从来也没有。”
欧阳情道:“你一来就找我?”
陆小凤道:“我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欧阳情垂下了头,轻轻道:“这么样说来,难道我们真的有缘?”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假!”
欧阳情眼波流动,道:“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有我这么样一个人的?”
陆小凤道:“有个神仙今天早上在梦里告诉我,说我们八百年前有缘了。”
欧阳情惊笑道:“真有这回事?”
陆小凤说道:“连半点都不假,那神仙是个和尚,看样子就很老实,他还说连他自己都来找过你呢!”
欧阳情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嫣然道:“昨天晚上倒真有个和尚来过,我到床上睡觉时,他就在这里坐着看了我一夜,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却想不到他竟是神仙。”
她忽然走过来,坐到陆小凤腿上,轻抚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咬着嘴唇笑道:“只不过这一点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陆小凤道:“我不是神仙。”
欧阳情附在他耳旁,轻咬着他的耳朵,吃吃的笑道:“其实做神仙也没什么好处,只要你这朋友出去,我就可以让你觉得比神仙还快活。”
花满楼一直微笑着,静静的坐在较远一个角落里,他好像已不愿让这出戏再演下去,忽然道:“我们是来找孙老爷的,你一定知道孙老爷在哪里?”
欧阳情道:“孙老爷,听说他还在隔壁的潇湘院,等着人去赎他,你一出去就可以找到潇湘院了。”她希望花满楼快走。
但是陆小凤却先推开她站了起来。
欧阳情皱起眉,道:“你也要去?”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去,只可惜非去不可。”
欧阳情道:“你要去赎他?”
陆小凤道:“不是去赎他,是陪着他一起等人来赎。”
他苦笑拍了拍腰袋,又道:“老实说,现在我们身上剩下的钱,连买块大饼都不够。”
欧阳情虽然还在笑,但却已经变成另一种笑了,一种让你一看见就再也坐不住的假笑。陆小凤却好像看不出,忽又笑道:“但我们既然有缘,我又怎么能走?我看不如还是让他……”
欧阳情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既然有缘,将来应该还是会在一起的,现在你还是去找他吧,我……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肚子疼。”
陆小凤走过来,迎着从东面吹过来的春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道:“你若要摆脱一个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自己说肚子疼,一个出来玩玩的男人,至少应该懂得三种法子能让女人肚子疼。”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8: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
花满楼淡淡道:“我一向知道你的办法很多,但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完全不是个君子。”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你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当面揭穿她?”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人。”
花满楼道:“可是她不能不虚情假意,她要活下去。假如她对每个人都有真情,在这种地方怎么能活得下去?”他微笑着,接着道:“你够义气、够朋友,甚至已可算是个侠客,但你却有个最大的毛病。”
陆小凤只有听着。
花满楼道:“这世上有很多人虽然很可恶,很可耻,但他们做的事,有的也是被逼不得已的,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从来没有替他们想过。”
陆小凤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道:“有时我的确不喜欢跟你在一起。”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我总觉得我这人还不错,可是跟你一比,我简直就好像是个混蛋了。”
花满楼微笑道:“一个人若知道自己是混蛋,那么他总算还有救药。”
“我是个混蛋,一等一的大混蛋,空前绝后的大混蛋,像我这样的混蛋,一百万个人里,都找不出一个。”他们一走进潇湘院,就听见有人在楼上大叫大喊。
花满楼道:“孙老爷?”
陆小凤笑道:“一点也不错,自己知道自己是混蛋的人并不多。”
花满楼笑道:“所以他还有救药。”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他还不太醉,还能站得起来。”
孙老爷虽然已站不起来,幸好还能坐起来。
现在他就直挺挺的坐在陆小凤刚雇来的马车里,两眼发直,瞪着陆小凤,道:“你就算急着要去找那两个老怪物,至少也该先陪我喝杯酒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那些人明明知道你已囊空如洗,为什么还要给你酒喝?”
孙老爷咧开嘴一笑,道:“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总有你这种冤大头会去赎我。”
其实他自己的头绝不比任何人的小,没有看见过他的人,几乎很难想像他这么样一个又瘦又小的人,会长着这么样一个大脑袋。
陆小凤道:“像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还能马上找得到他们?”
孙老爷傲然道:“当然,无论那两个怪物多古怪,我却偏偏正好是他们的克星——可是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陆小凤道:“你说。”
孙老爷道:“一个问题五十两,要十足十的银元宝,我进去找时,你们只能等在外面,有话要问时,也只能在外面问。”
陆小凤苦笑道:“我实在不懂,他们为什么从来也不愿见人?”
孙老爷又笑了,道:“因为他们觉得世上的人除了我之外,全都是面目可憎的大混蛋,却不知天下最大的一个混蛋就是我。”
山窟里阴森而黑暗,洞口很小,无论谁都只有爬着才能进去。孙老爷就是爬进去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外面已等了很久,陆小凤已等得很不耐烦。
花满楼却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等得着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里的风景多美,连风吹在身上都是舒服的,一个人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岂非是福气?”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风景好?”
花满楼道:“我虽然看不见,却能领略得到,所以我觉得,只有那些虽然有眼睛却不肯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山窟里已传出孙老爷的声音,道:“可以开始了。”
第一块五十两重的银子抛进去,第一个问题是;“五十年前,世上是不是有个金鹏王朝?”
过了片刻,山窟里就传出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金鹏王朝本在极南一个很小的国度里,他们的风俗奇特,同姓为婚,朝中当权的人,大多复姓上官,这王朝虽然古老而富庶,但五十年前已覆没,王族的后代,据说已流亡到中土来。”
陆小凤吐出口气,仿佛对这答复很满意,于是又抛了锭银子进去,开始问第二个问题:“除了王族的后代外,当时朝中的大臣,还有没有别人逃出来的?”
“据说还有四个人,受命保护他们的王子东来,其中一人也是王族,叫上官谨,还有三人是大将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这问题还有点补充:“这王朝所行的官制,和我们汉唐时相差无几。”
第三个问题是:“他们后来的下落如何?”
“到了中土后,他们想必就隐姓埋名,因为新的王朝成立后,曾经派遣过刺客到中土来追杀,却无结果,当时的王子如今若是还活着,也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陆小凤沉吟了很久才问出第四个问题:“若有件极困难的事定要西门吹雪出手,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他?”
这次山窟里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四个字的回答:“没有法子。”
城里“上林春”的竹叶青和腊牛肉、五梅鸽子、鱼羊双鲜,都是远近驰名的,所以他们现在正在上林春。
陆小凤是个很讲究吃,也很懂得吃的人。
“没有法子,这算是什么回答?”陆小凤喝了杯竹叶青,苦笑道:“这一桌子酒菜最多也只有五两银子,这见鬼的回答却要五十两。”
花满楼淡淡的微笑着,道:“他说没有法子,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既有钱,又有名,而且还是个彻底的自由汉,从来也不管别人的闲事,再加上六亲不认,眼高于顶,你对这个人能有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但有时他却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奔波三千里去复仇。”
陆小凤道:“那是他自己高兴,他若不高兴,天王老子也说不动他。”
花满楼微笑道:“无论如何,我们这次总算没有空跑一趟,我们总算已知道,大金鹏王说的那些事,并不是空中楼阁。”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说的不假,所以这件事我们更非管不可,就因为我们要管这件事,所以更少不了西门吹雪。”
花满楼道:“他的剑法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8: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
陆小凤道:“也许比传说中还可怕,从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出手,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的。”
花满楼道:“这件事为什么一定非他不可?”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一个人。”
他又倒了杯酒下去,接着道:“独孤一鹤若真是青衣楼的大老板,他手下就至少有五六个很难对付的人,何况,峨嵋派本身就已高手如云!”
花满楼道:“我也听说过峨嵋七剑,三英四秀,都是当今武林中,后起一代剑客中的佼佼者。”
陆小凤道:“阎铁珊‘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却比他们七个人加起来还难对付,这个人年纪不大,辈份却极高,据说连关中大侠山西雁,都得叫他—声师叔的。”
花满楼道:“这种人怎么肯在严立本手下做事?”
陆小凤道:“因为他昔年在祁连山被人暗算重伤,严立本曾经救过他的命。”
花满楼道:“霍休常年踪影不见,他那庞大的财产,当然也有极可靠的人照顾,那些人当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非把西门吹雪找出来不可。”
陆小凤道:“完全说对了。”
花满楼沉吟着,道:“我们能不能用激将法,激他出来和这些高手一较高低?”
陆小凤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人非但软硬不吃,而且聪明绝顶就跟我一样。”
他笑了笑,接着道:“若有人对我用激将法,也是连半点用都没有的。”
花满楼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有个法子,倒也可以去试一试。”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花满楼还没有说出来,就忽然听见门口发生一阵骚动,一阵惊呼。
一个人踉踉跄跄的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血人。
四月的春阳过了,正午已偏西,斜阳从门外照进来,照在这个人身上,照得他满身的鲜血都发出了红光,红得令人连骨髓都已冷透。
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盖上、双肩上,都在流着血。
就连陆小凤都从未看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伤口,这简直令人连想都不敢想。
这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冲过来,冲到他前面,用一双已被鲜血染红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喉咙里“格格”的响,像是想说什么。
可是他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的咽喉已被割断了一半,但他却还活着。
这是奇迹?还是因为他在临死前还想看陆小风一面,还想告诉陆小凤一句话?
陆小凤看着他狰狞扭曲的脸,突然失声而呼:“萧秋雨!”
萧秋雨喉咙里仍在不停的“格格”直响,流着血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恐惧、忿怒、仇恨。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萧秋雨点点头,突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呼,就像是一匹孤独、饥饿、受了伤的狼,垂死前在冰天雪地中所发出的那种惨呼一样。
然后他的人突然一阵抽搐,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他身上。
他想告诉陆小凤的,显然是件极可怕的秘密,可是他永远说不出来了。
他倒下去时,四肢已因痛苦绞成了一团,鲜红的血,已渐渐变成紫黑色。
陆小凤跺了跺脚,振起双臂,高大的身子就像是飞鹏一样,掠过了四五张桌子,从人们的头顶上飞出,掠到门外。
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也留着一串鲜血,从街心到门口。
“刚才有辆马车急驰而过,那个人就是从马车上被推下来的。”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黑马车,赶车的好像是条青衣汉子。”
“从哪边去的?”
“西边。”
陆小凤什么也不说,迎着斜阳追出去,奔过长街,突然又听见左边的那条街上传来一阵惊呼,一阵骚动。
一辆漆黑的马车,刚闯入一家药铺,撞倒了四五个人,撞翻了两张桌子。
现在马已倒了下去,嘴角还在喷着浓浓的白沫子。
赶车的人也已倒了下去,嘴角流的却是血,紫黑色的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青布衣裳,他的脸也已扭曲变形,忽然间,淡黄的脸已变成死黑色。
陆小凤一把拉开了车门,车厢里的座位上,竟赫然摆着一对银钩。
银钩上系着条黄麻布,就像是死人的招魂幡,上面的字也是用鲜血写出来的:“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银钩在闪闪的发着光。
花满楼轻抚着钩锋,缓缓道:“你说这就是勾魂手用的钩?”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勾魂手就是死在萧秋雨手上的?”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以血还血!”
花满楼道:“但另外一句话,却显然是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的。”
陆小凤冷笑道:“青衣楼的消息倒真快,但却看错人了。”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确看错了人,青衣楼本不该做出这种笨事的,难道他们真的认为这样子就能吓倒你?”
陆小凤道:“这样做只对一个人有好处。”
花满楼道:“对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是宁折不弯的牛脾气,你越是吓唬他,要他不要管—件事,他越是非管不可的。
陆小凤就是这种人。
现在你就算用一百八十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件事他也管定了。
他紧紧握着银钩,忽然道:“走,我们这就去找西门吹雪,现在我也想出了一种法子对付他。”
花满楼道:“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这次他若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
第五回 悲歌
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
现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鹃正开放,开在山坡上。
面对着满山遍地的鲜花,花满楼几乎不愿再离开这地方了,他安详宁静的脸上,忽然有了无法形容的光彩,就仿佛初恋的少女看见自己的情人时一样。
陆小凤忍不住道:“我并不想煞风景,可是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花满楼道:“连你也不见?”
陆小凤道:“连天王老子都不见。”
花满楼道:“若他不在呢?”
陆小凤道:“他一定在,每年他最多只出去四次,只有在杀人时才出去。”
花满楼道:“所以他每年最多只杀四个人。”
陆小凤道:“而且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花满楼道:“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去找他,我情愿在这里等你。”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这个人。
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花满楼发过脾气,可是他若决定了一件事,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主意。
他面对着满山鲜花,慢慢的接着道:“你见到他时,最好先试试我的法子,再试你的。”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
陆小凤斜倚在一张用长青翅编成的软椅上,看着他。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他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
一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看不见吹笛的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这人这一生中,有没有真的烦恼过?”
西门吹雪道:“没有。”
陆小凤道:“你真的已完全满足?”
西门吹雪淡淡道:“因为我的要求并不高。”
陆小凤道:“所以你从来也没有求过人?”
西门吹雪道:“从来没有。”
陆小凤道:“所以有人来求你,你也不肯答应?”
西门吹雪道:“不肯。”
陆小凤道:“不管是什么人来求你,不管求的是什么事,你都不肯答应?”
西门吹雪道:“我想要去做的事,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来求我,否则不管谁都一样。”
陆小凤道:“若有人要放火烧你的房子呢?”
西门吹雪道:“谁会来烧我的房子?”
陆小凤道:“我。”
西门吹雪笑了。他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陆小凤道:“我这次来,本来是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应过别人,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烧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一直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来求求你。”
西门吹雪淡淡地道:“所以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也不管从哪里开始都行。”
陆小凤怔住了,他也很了解这个人。
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射出去的箭一样,从来也不会回头的。
西门吹雪道:“我后面的库房里,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议你最好从那里开始烧,最好在晚上烧,那种火焰在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
陆小凤忽然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大通、大智这两个人?”
西门吹雪冷冷道:“听说这世上还没有他们答不出的问题,天下的事他们难道真的全知道?”
陆小凤道:“你不信?”
西门吹雪道:“你相信?”
陆小凤道:“我问过他们,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你,他们说没有法子,我本来也不信,但现在看起来,他们倒真的了解你。”
西门吹雪看着他,忽又笑了笑,道:“这次他们就错了。”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道:“你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打动我!”
陆小凤道:“我有什么法子?”
西门吹雪微笑着,道:“只要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朋友们以后再看见陆小凤,也许再不会认得他了。
这个本来有四条眉毛的人,现在只剩下了两条,他本来长胡子的地方,现在已变得像是个刚出来的婴儿一样光滑。只可惜花满楼看不见。
他当然也看不见跟着陆小凤一起来的西门吹雪,却微笑着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道:“花满楼。”
花满楼点点头,道:“只恨在下身带残疾,看不见当代剑客的风采。”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阁下真的看不见?”
花满楼道:“庄主想必也该听说过,花满楼虽有眼睛,却瞎如蝙蝠。”
西门吹雪道:“阁下难道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他也正如独孤方一样,忍不住要问这句话。他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都同样自负,他的轻功也实在值得他自负。
花满楼道:“据在下所知,当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庄主正是其中之一。”
西门吹雪道:“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花满楼笑了笑,道:“那只因庄主身上带着的杀气!”
西门吹雪道:“杀气?”
花满楼淡淡道:“利剑出鞘,必有剑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么会没有杀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就难怪阁下要过门不入了,原来阁下受不了我这种杀气!”
花满楼微笑道:“此间鲜花之美,人间少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就会渐渐消失于无形中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鲜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花满楼道:“哦?”
西门吹雪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光亮,道:“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开,你若能看得见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他忽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暮霭苍茫,仿佛在花丛里撒下了一片轻纱,他的人忽然间就已消失在暮色里。
花满楼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才明白,他是怎么会练成那种剑法的了。”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因为他竟真的将杀人当做了一件神圣而美丽的事,他已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这件事,只有杀人时,他才是真正活着,别的时候,他只不过是等待而已。”
陆小凤沉思着,忽然也轻轻叹息,道:“幸好他杀的人,都是该杀的。”
花满楼微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无边的夜色忽然已笼罩了大地。
疏星刚升起,一弯蛾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远的树梢。风中还带着花香,夜色神秘而美丽。
花满楼慢慢的走在山坡上,仿佛也已落入一个神秘而美丽的梦境里。
陆小凤却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此行是不是已有收获?”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已说动了他。”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
陆小凤道:“你知道?怎么会知道的?”
花满楼道:“他既没有留你,也没有送你,你却也没有生气,当然是因为你们已经约好了相见之地。”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我用的是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当然是我的法子。”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他虽无情;你却有情,他知道你绝不会烧他房子的,何况,你就算真的烧,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叹了口气,道:“不管你多厉害,有一样事你还是永远也想不到的。”
花满楼道:“什么事?”
陆小凤摸了摸他本来留着胡子的地方,道:“你慢慢的猜,猜中时我再告诉你。”
花满楼笑了,道:“我若已猜出来,又何必还要你告诉我?”
陆小凤也笑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忽然发现花满楼安详平静的微笑,竟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奇特僵硬。
他忍不住问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花满楼没有回答,也没有听见他的话,却仿佛在倾听着遥远处一种神秘的声音,一种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
他忽然改变方向,向山坡后走了过去。
陆小凤只有跟着他走,夜色更黯,星月都已隐没在山峰后。
忽然间,他也听见了一阵缥缈的歌声,带着种淡淡的忧郁,美得令人心碎。
歌词也是凄凉、美丽、而动人的,是叙说一个多情的少女,在垂死前向她的情人,叙说她这一生的飘零和不幸。
陆小凤并没有仔细去倾听这歌词,因为他觉得花满楼的神情太奇怪,他又忍不住要问:“你以前听见过这首歌?”
花满楼终于点了点头,道:“我听人唱过!”
陆小凤道:“听谁唱过?”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
陆小凤常常说,这世上可以让他完全信赖的东西一共就只有十二样,其中有一样就是花满楼的耳朵。
别人连亲眼看见的事,有时都会看错,可是花满楼却从来没有听错过。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无异告诉了陆小凤,现在唱歌的也正是上官飞燕。
这个已神秘失踪了的少女,怎么会又忽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这月夜荒山里,唱这首凄凉幽怨的歌曲?
她是唱给谁听的?
难道她也像歌词中的那身世飘零的孤女一样,在垂死前向她的情人叙说她命运的凄苦不幸?
陆小凤并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这时黑暗中已忽然出现了一点灯光。
歌声正是从灯火闪动处传来的。
花满楼已展动身形,向那边飞掠了过去,他虽然看不见这盏孤灯的光,可是他飞掠的方向却完全没有错误。
灯火越来越近了,陆小凤已可分辨出那是一间小小的庙宇,供奉的也不知道是山神?还是土地?
就在这时,歌声竟突然停顿,天地间突然变得说不出的空虚寂静。
陆小凤看了花满楼一眼,忍不住道:“她若真的在唱给你听,就不会走的。”
可是她已走了。灯光还亮着,阴森森的山神庙里,却已看不见人影。
黑脸的山神提着钢鞭,跨着猛虎,在黯淡的灯光下看来,仿佛正待挥鞭痛惩世上的奸贼,为善良的人们抱不平。
油漆剥落的神案上,有个破旧的铜盆,盆中盛满了清水,水上漂浮着一缕乌丝。
花满楼道:“你在看什么?”
陆小凤道:“桌上有一盆水,水里还有几根头发。”
花满楼道:“头发?”
头发很柔软,还残留着一种少女的发香。
陆小凤道:“是女人的头发,刚才好像有个女孩子在这里,一面唱着歌,一面用这盆水作镜子梳头,但现在她的人却不见了。”
花满楼慢慢的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想到她绝不会在这里等他。
陆小凤道:“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梳头,显然是个很爱漂亮的女孩子。”
花满楼淡淡道:“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又有谁不爱漂亮?”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岂非正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花满楼道:“她本来就爱漂亮。”
陆小凤看着他,试探着道:“你以前当然摸过她的头发。”
花满楼笑了笑——笑有很多种,他这种笑的意思,就是承认。
陆小凤道:“这是不是她的头发?”
他相信花满楼的指尖,也和耳朵同样灵敏,他亲眼看见花满楼用指尖轻轻一触,就可以分辨出一件古董的真假。
花满楼已接过那根头发,正在用指尖轻轻抚摸,脸上忽然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竟分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
陆小凤道:“这的确是她的头发?”
花满楼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她刚才既然还在这里,还能梳头唱歌,可见她还好好的活着。”
花满楼又笑了笑——笑有很多种,可是他这种笑,却也分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
她刚才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不等他?她若不知道他会来,又是在为谁而歌唱?
陆小凤暗中叹息,也不知该安慰安慰他?还是假装不懂。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
有风吹过,从门外吹进来,那提着钢鞭、跨着黑虎的黑面山神像,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四尺长的钢鞭,突然断成八九截。
接着,巨大的山神像也一块块的裂开,一块块落在地上。
尘土迷漫中,陆小凤忽然发现山神像后的墙壁上,竟有个人被挂在半空中。
一个死人,身上的血渍还没有干,一对判官笔从他胸膛上插进去,将他活生生的钉在那里,判官笔飘扬着两条招魂幡一样的黄麻布。
“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榜样!”
同样的两句话,同样用鲜血写出来的,血渍似已干透。
陆小凤不用再看这死人的脸,已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独孤方!
不是柳余恨,是独孤方,一心求死的人还未死,不想死的人却已死了。
陆小凤恨恨道:“神像早巳被人用内力震毁,这死人正是摆在这里,等着我们来看的。”
花满楼的脸色苍白,终于忍不住问道:“死的是不是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死的是独孤方,我实在没想到第二个死的是他。”
花满楼沉思着,道:“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上官飞燕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难道她也是被人所害?难道她已落在青衣楼手里?”
陆小凤皱眉,道:“你平时一向很想得开的,一遇到她的事,为什么就偏偏要往坏处去想?”
花满楼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这是不是因为我太关心她?”
是的!若是太关心了,就难免要想.若是想得太多,就难免要钻牛角尖了。
所以越是相爱的人,越容易发生误会,在分离时也就越痛苦。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她总算还活着,一个人的脖子若有柄刀在架着,又怎么还能唱出那么好听的歌?”
歌唱得并不好听,因为是陆小凤唱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用筷子敲着酒杯,反反复复的唱着,唱来唱去就只有这两句。
他唱一遍,花满楼就喝一杯,终于忍不住道:“我并不是说你唱得不好,可是你能不能换两句唱唱?”
陆小凤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只会唱这两句。”
花满楼笑了,道:“别人都说陆小凤惊才绝艳,聪明绝顶,无论什么样的武功,都一学就会,可是你唱起歌来,却实在比驴子还笨。”
陆小凤道:“你若嫌我唱得不好,你自己为什么不唱?”
他就是逼花满楼,要花满楼唱,因为他从未看过花满楼这么样想不开,也从未看过花满楼这么样喝酒。
酒并不好,山村野店里,怎么会有好酒?
但无论什么样的酒,至少总比没有酒好,花满楼突然举杯一饮而尽,高声而歌:
“云一弁,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这首“长相思”本是南唐后主李煜为怀念他的亡妻大周后而作,绯恻缠绵的歌词里,带着种叙不尽的相思之意。
陆小凤忽然发现花满楼是真的已爱上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孩子了,他从来不说,只因为爱得深。他爱得深,只因为他从未爱过。
可是上官飞燕呢?
她的行踪实在太诡秘,做的事也实在太奇怪,就连陆小凤都摸不透她的心意,又何况已陷入情网的花满楼?
陆小凤忽然笑道:“我唱得虽不好,你唱得却更糟,我唱的至少还能让你发笑,你唱的却让我连笑都笑不出了。”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不如还是喝酒,今朝有酒,且醉今朝。”
他们举起杯,忽听一人道:“哪位是陆小凤大少爷?”
夜已深了,人已散了,这山村野店里,本已不会再有人来,更不会有人来找陆小凤。
但这个人却偏偏来了,偏偏是来找陆小凤的。
看他的打扮,仿佛是山里的猎户,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一只已烤好的山鸡。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找陆小凤干什么?”
猎户将竹篮放在桌上,道:“这是陆大少爷的姑妈特地买下来,叫我送来给陆大少爷下酒的。”
陆小凤怔了怔,道:“我的姑妈?”
猎户竟也似怔了怔,道:“你就是陆小凤陆大少爷?”
陆小凤点点头,道:“只不过我既不是大少爷,也没有姑妈。”
猎户道:“一定有的,绝不会错。”
陆小凤道:“为什么?”
猎户道:“那位姑娘若不是你的姑妈,为什么要花五两银子买下这几只山鸡,又花五两银子叫我送来,只不过……”
陆小凤道:“只不过怎么样?”
猎户用眼角瞅着他,忍着笑道:“她说陆大少爷是个有四条眉毛的人,我一看就会认得的,可是你却像只有两条眉毛。”
陆小凤板着脸,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道:“你几时看见过有四条眉毛的人?”
猎户也笑了,道:“就因为我没有看见过,所以想来看看,倒并不是完全为了那五两银子。”
陆小凤道:“我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猎户道:“是个小姑娘。”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
陆小凤失声道:“是个小姑娘?你这么大的人,会不会有个姑妈是小姑娘?”
猎户苦笑道:“我本来也不相信的,可是她说她年纪虽不大,辈份却很高,她还说她有个侄孙子叫花满楼,今年已五十多了。”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花满楼却笑了笑,道:“不错,我的确是有这么一位姑婆。”
猎户又怔了怔,道:“你就是花满楼?你今年已有五十多?”
花满楼道:“我保养得好,所以看来年纪轻。”
猎户忍不住问道:“要怎么保养,我……我可不可以学学?”
花满楼淡淡道:“那也容易,我只不过每天吃五十条蚯蚓、二十条壁虎,外加三斤人肉。”
猎户看着他,连眼珠子好像都要掉了下来,突然回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落荒而逃了。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大笑。
花满楼也笑道:“你说的不错,看来那小妖怪说起谎来,的确连死人都要被她骗活。”
他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间用筷子指了指左边的窗户。
陆小凤的人已飞身而起,凌空一翻,又推开了窗户——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正躲在窗外掩着嘴偷偷的笑。
上官雪儿的眼睛还是那么大,样子还是那么乖,可是已笑不出了。
陆小凤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拉了进来,道:“就是这个小妖怪,不但要做我的姑妈,还要做你的姑婆。”
雪儿撅着嘴,道:“人家只不过是说着玩的,就算你开不起玩笑,也不必拿人家的辫子出气。”
花满楼微笑道:“何况人家总算花了十两银子请你,这山鸡的味道也不错,你就算不感激,最少也该对人家客气些。”
雪儿嫣然道:“还是我这侄孙子有良心,总算说了句公道话。”
陆小凤大笑,道:“原来有良心的人,还是要比没良心的晚一辈。”
他大笑着松开手,雪儿就像是小狐狸似的,立刻就从他腋下溜了。
只可惜她溜得还不够快,陆小凤又揪住了她的辫子,把她抓小鸡一样抓回来,按在椅子上,板起脸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许说谎。”
雪儿眨着眼,好像很委屈的样子,道:“我根本从来也没有说一句谎话。”
陆小凤道:“你现在说的这句话就是谎话。”
雪儿生气了,大声道:“我说的话你既然连一句都不信,你又何必跟我说话?”
陆小凤也知道跟这小妖怪斗嘴是件多愚蠢的事,只好板起脸,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雪儿道:“我根本没有跟你们,就算要跟,也跟不上。”这句倒是真话。
陆小凤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雪儿道:“我知道你们要来找西门吹雪,所以就先来了!”
陆小凤道:“你一直在这里等?”
雪儿道:“人家已经等了一整天,衣服也没有换,澡也没有洗,身上都发臭了,你若不信来嗅嗅看。”
花满楼又笑了,陆小凤只好干咳了几声,道:“你等我们干什么?”
雪儿道:“因为我有件秘密,一定要告诉你。”
陆小凤道:“什么秘密?”
雪儿撇着嘴,又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然从身上拿出一只打造得很精巧的金燕子,道:“你看,这就是我那天晚上在花园里找到的!”
陆小凤看了看,却看不出这算是什么秘密。
雪儿又道:“这是我爹还没有死的时候,送给我姐姐的,我姐姐总是拿它当宝贝一样,用条金链子挂在身上,我要她借给我挂两天,她都死也不肯,但现在……现在却被我在地上捡到了。”
陆小凤道:“也许是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雪儿用力摇了摇头,道:“绝不会,这一定是人家在搬她的尸体时,无意间落下来的。”
她眼睛里已有了泪光,果然像是很悲伤的样子,连声音都已有些嘶哑。
陆小凤道:“难道你真的认为你姐姐已死了?”
雪儿咬着嘴唇,又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我不但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还知道是谁杀了她的。”
陆小凤道:“是谁?”
雪儿恨恨道:“就是我那个倒霉表姐。”
陆小凤道:“上官丹凤?”
雪儿道:“就是她,她不但杀了我姐姐,而且还害死了萧秋雨、独孤方,和柳余恨。”
陆小凤道:“这三个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雪儿点点头,道:“我亲眼看见的,她跟柳余恨在一家客栈的屋里面,说着说着话,忽然用她的飞凤针,一抬手就把柳余恨杀了,还把他的死尸藏在床底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求死不得的柳余恨,这次竟死得这么快!”
雪儿道:“飞凤针本就是她拿手的独门暗器,见血封喉,毒得要命,我姐姐想必也就是被她这种暗器害死的,却不知她把姐姐的死尸藏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没说完,她的泪已流了下来。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四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些话说得真是又合情,又合理,简直完全跟真的一样,只可惜我还是连一句都不信。”
雪儿这次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流着泪,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你……你根本已经被她迷住了。”
陆小凤看着她,决心反而有些动摇,忍不住又问道:“她跟你姐姐也是表姐妹,为什么要害死你姐姐?”
雪儿咬着牙道:“谁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也许她一直在恨我姐姐,因为我姐姐又比她聪明,又比她漂亮。”
陆小凤道:“柳余恨呢?他岂非一直都忠心耿耿的替她做事,她为什么要杀柳余恨?”
雪儿恨恨道:“像她这种比毒蛇还毒的女人,连我姐姐都能下得了毒手,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杀的?”
陆小凤叹道:“我知道你恨她,可是……”
雪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以为我恨她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是在吃醋?她表面对我虽然好,其实从小就在背地里欺负我……”
陆小凤忽然也打断了她的话,道:“她今年才十九,你却已二十,你既然比她大,她怎么能欺负你?”
雪儿说不出话来了。
陆小凤又不忍了,柔声道:“你若真的在替你姐姐着急,现在就可以放心了,因为我知道她还没有死!”
雪儿咬着嘴唇,道:“可是她害死柳余恨的时候,我的确是亲眼在窗子外面看见的,因我……”她声音突然停顿,整个人都已呆住。
那个已被上官丹凤藏到床底下的柳余恨,竟然又出现了。
夜雾凄迷,月色朦胧。柳余恨正慢慢的从朦胧月光下走进来,走进了这小小的酒店。
他那狰狞丑恶的脸,在月光下看来,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可是他的神情却很安详,声音也很柔和,看着雪儿道:“你在外面若已玩够了,就跟我回去吧,王爷特地要我来接你回去的。”
雪儿睁大了眼,吃吃道:“你……你没有死?”
柳余恨目中又掠过一抹悲伤之色,黯然道:“死,有时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儿道:“我表姐呢?”
柳余恨道:“她也希望你快些回去,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出来玩也不迟;你看你表姐,现在她随便想到哪里去,都没有人会管她的。”
雪儿看着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忽然拉住陆小凤的手,大叫道:“求求你,不要让这个人带我回去,我情愿跟你在一起。”
柳余恨道:“那也得等你长大些,现在你还是个孩子,大人们有正事要做,你怎么能跟着去!”
外面传来车辚马嘶,一辆马车,停在门外,正是陆小风也坐过的那辆。
柳余恨道:“你还是快上车吧,在车上好好的睡一觉,就到家了!”
雪儿终于走了,连回头都没有回头。
陆小凤看她上了马车,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她本来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谎呢?”
花满楼一直静静的坐着,忽然道:“每个人说谎都有原因的,有的人说谎是想骗别人,有的人说谎却是想骗自己。”
他叹息着,接着道:“还有些更可怜的人,说谎只不过是为了要博取别人的同情,想要别人注意她。”
陆小凤道:“这是不是因为她从小就缺少别人的爱护和同情?”
花满楼道:“是的。”
陆小凤叹息着,苦笑道:“你说得不错,有些人就算做错事,也是值得原谅的,也许我早就应该为他们多想一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发现柳余恨又出现在门外,看着他,缓缓道:“雪儿有句话要我来转告你。”
陆小凤在听着,他忽然发现这可怕的人的眼睛里,似也露出种温暖的笑意,道:“她说她刚才忘记告诉你,你没有胡子的时候,看起来还比你有胡子时候年轻得多,也漂亮多了。”
陆小凤用指尖摸着嘴唇上刚长出来的胡碴子,这一路上他都在摸,从燕北一直摸到了山西,好像只恨不得他的胡子快点长出来。
花满楼微笑道:“你知道我从来也没有为自己看不见而难受过,但现在我倒真想看看你胡子刮光了之后,究竟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道:“是种又年轻、又漂亮的样子。”
花满楼道:“那么你以前为什么要留胡子?”
陆小凤道:“因为我已经够漂亮了,只怕世上的女人都一个个被我迷死。”
花满楼笑道:“这两天你火气好像不小,是不是在对你自己生气?”
陆小凤冷冷道:“我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
花满楼道:“因为你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那个又可怜、又可爱、又会说谎的小女孩,还有点不放心,不知道她回去后是不是会被人欺负,受人的气。”
陆小凤霍然站起身来,刚刚想走出去,已有人送来了两份帖子:“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
下面的具名是“霍天青”。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字写得很端正,墨很浓,所以每个字都是微微凸起来的,眼睛看不见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出。
花满楼微笑道:“看来这位霍总管倒真是个很周到的人。”
陆小凤淡淡道:“岂止周到而已!”
送帖子来的,是个口齿伶俐的小伙子,在门外躬身道:“霍总管已吩咐过,两位若是肯赏光,就要小人准备车在这里等着,送两位到珠光宝气阎府去,霍总管已经在恭候两位的大驾。”
陆小凤道:“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小伙子笑了笑,道:“这里周围八百里以内,无论大大小小的事,霍总管还很少有不知道的。”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
第六回 珠光宝气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曲桥栏却是鲜红的。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四月了。
花满楼静静的领略着这种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阔和芬芳,他当然看不见霍天青的模样,但却已从他的声音中判断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天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的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正表示他是个很有自信、很有判断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他虽然很骄傲,却不想别人认为他骄傲。
花满楼并不讨厌这个人,正如霍天青也并不讨厌他。
另外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错,并不是那种徒有盛名的人,令花满楼觉得很奇怪的是,他对霍天青说话时,声音里总带着种说不出的谄媚讨好之意。
一个像他这种凭本事打出天下来的武林豪杰,本不该有这种态度。
苏少卿反而是个很洒脱的人,既没有酸腐气,也不会拿肉麻当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绍他是个饱学的举人,可是听他的声音,年纪却仿佛很轻。
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五个,这正是花满楼最喜欢的一种请客方式,显见得主人不但细心周到,而且很懂得客人的心理。
可是直到现在,酒菜还没有摆上来,花满楼虽然不着急,却也不免有点奇怪。
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苏少卿谈笑风生,正在说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据说他和小周后的寝宫里,就是从不燃灯的,小说上记载,江南大将获李后主宠姬,夜见灯,辄闭目说:烟气。易以蜡烛,亦闭目,说:烟气更重。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水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
霍天青微笑道:“后主的奢靡,本就太过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就是迟早间的事。”
苏少卿淡淡道:“多情人也本就不适于做皇帝。”
马行空笑道:“但他若有霍总管这种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许就不会灭亡了。”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只怪李煜早生了几百年,今日若有他在这里,一定比我还要急着喝酒。”
花满楼笑了。
霍天青不禁失笑说道:“酒菜本已备齐,只可惜大老板听说今天有陆小凤和花公子这样的客人,也一定要来凑凑热闹。”
陆小凤道:“我们在等他?”
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烦,我们也不妨先摆上些小食饮酒。”
马行空立刻抢着说道:“再多等等也没关系,大老板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兴致,我们怎么能扫他的兴!”
突听水阁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扫你们的兴,来,快摆酒,快摆酒。”
一个人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细得像处女一样,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花满楼在心里想:“这人本来是大金鹏王的内库总管,莫非竟是个太监?”
马行空已站起来,赔笑道:“大老板你好!”
阎铁珊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把就拉住了陆小凤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忽又大笑着,说道:“你还是老样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完全没有变,可是你的眉毛怎么只剩下两条了?”
他说话时时刻刻都不忘带点山西腔,好像惟恐别人认为他不是山西土生土长的人。
陆小凤目光闪动,微笑着道:“俺喝了酒没钱付账,所以连胡子都被酒店的老板娘刮去当粉刷子了。”
阎铁珊大笑道:“他奶奶的,那骚娘儿们一定喜欢你胡子擦她的脸。”
他又转过身,拍着花满楼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满楼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几杯的。”
阎铁珊拊掌道:“好,好极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几坛老汾酒拿来,今天谁若不醉,谁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山西的汾酒当然是老的,菜也精致,光是一道活鲤三吃——干炸奇门、红烧马鞍桥,外加软斗代粉,就已足令人大快朵颐。
阎铁珊用一双又白又嫩的手,不停的夹菜给陆小凤,道:“这是俺们山西的拿手名菜,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地他奶奶的真吃不着。”
陆小凤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阎铁珊笑道:“俺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人,这几十年来,只到泰山去过那么一次,去看他奶奶的日出,但是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鸡蛋黄,什么意思都没有。”
他一口一个“他奶奶的”,也好像在尽量向别人证明,他是个大男人、大老粗。
陆小凤也笑了,他微笑着举杯,忽然道:“却不知阎总管又是哪里人?”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陆小凤淡淡道:“我说的也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他瞬也不瞬的盯着阎铁珊,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阎铁珊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平时他本来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陆小风的话,却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就抽裂了他几十年的老疮疤,他致命的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账,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居然还是声色不动,道:“在。”
阎铁珊冷冷道:“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一个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阎铁珊竟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突然大喝:“来人呀!”
除了两个在一旁等着斟酒的垂髫小童,和不时送菜上来的青衣家奴外,这水阁内外都静悄悄的,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但是阎大老板这一声呼喝后,窗外立刻有五个人飞身而入,发光的武器——一柄吴钩剑、一柄雁翎刀、一条练子枪、一对鸡爪镰、三节镔铁棍。
五件都是打造得非常精巧的外门兵刃,能用这种兵刃的,无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门吹雪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冷冷道:“我的剑一离鞘,必伤人命,你们一定要逼我拔剑吗?”
五个人中,已有三个人的脸色发青,可是不怕死的人,本就到处都有的。
突听风声急响,雁翎刀已卷起一片刀花,向西门吹雪连劈七刀。
三节棍也化为一片卷地狂风,横扫西门吹雪的双膝。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
这两件兵刃一刚烈,一轻灵,不但招式犀利,配合得也很好,他们平时就常常在一起练武的。
西门吹雪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剑已出鞘!
霍天青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不动,他也绝不动!
马行空却已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霍总管好意请你们来喝酒,想不到你们竟是来捣乱的。”
喝声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笔直的刺向花满楼的咽喉。
他看准了花满楼是个瞎子,以为瞎子总是比较好欺负的。
只不过他这条滚龙棒上,也实在有与众不同的招式,一棒刺出后,只听“格”的一声,龙嘴里又有柄薄而锋利的短剑弹了出来。
花满楼静静的坐着,等着,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又是“格”的一响,这柄百炼精钢的龙舌短剑,已断成了三截。
马行空脸色变了,一抖手,滚龙棒回旋反打,一双龙角急点花满楼左耳后脑。
花满楼叹了口气,袍袖已飞云般挥出,卷住了滚龙棒,轻轻一带。
马行空的人就已倒在桌上,压碎了一大片碗碟,花满楼再轻轻往前一送,他的人就突然飞起,飞出了窗外,“噗通”一声,跌在荷池里。
苏少卿不禁失声道:“好功夫!”
花满楼淡淡道:“不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云里神龙昔年的武功,如今最多已只不过剩下五成,莫非是受过很重的内伤?”
苏少卿道:“好眼力,三年前他的确吃了霍总管一记劈空掌。”
花满楼道:“这就难怪了。”
他这才终于明白,马行空为何会是这样一个谄媚讨好的人,在刀头舐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大半,就不得不找个靠山,能找到“珠光宝气阁”这种靠山,岂非再稳当也没有。
苏少卿忽然道:“我也想请教花公子闻声辨位,流云飞袖的功夫,请!”
“请”字出口,他忽然将手里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来。
这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学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剑,施展出正宗的内家剑法,一霎眼间,就已向花满楼刺了七剑。
陆小凤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霍天青,霍天青不动,他也绝不动。
地上已经有三个人永远不能动了,雁翎刀斜插在窗棂上,三节棍已飞出窗外,练子枪已断成了四截。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一双冷漠的眼睛,却已在发着光,冷冷的看着阎铁珊,冷冷道:“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阎铁珊冷笑道:“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
他一挥手,水阁内外又出现了六七个人,他自己目光闪动,似已在找退路。
现在他说话已完全没有山西腔,也不再骂人了,但声音却更尖、更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根尖针,在刺着别人的耳膜。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原来大老板也是位内功深湛的高手。”
霍天青也笑了笑,淡淡道:“他的武功这里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可惜无论他武功多高都没有用。”
霍天青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
霍天青道:“什么弱点?”
陆小凤道:“他怕死!”
苏少卿已攻出了第二式连环七剑,剑光轻灵,变化奇巧,剑剑不离花满楼耳目方寸间。
花满楼还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牙筷,只要他牙筷轻轻一动,就立刻将苏少卿凌厉的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苏少卿第二次七剑攻出,突然住手,他忽然发现这始终带着微笑的瞎子,对他所用的剑法,竟像是比他自己还要懂得多。
他一剑刺出,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着,他忍不住问道:“阁下也是峨嵋传人?也会峨嵋剑法?”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对你们来说,剑法有各种各派,招式变化都不同,但是对瞎子说来,世上所有的剑法,却都是一样。”
这本是武学中最奥妙的道理,苏少卿似懂非懂,想问,却连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花满楼却已在问他:“阁下莫非是峨嵋七剑中的人?”
苏少卿迟疑着,终于道:“在下正是苏少英。”
花满楼笑道:“果然是三英四秀中的苏二侠。”
突听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个人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色忽然苍白,“格”的一响,连手里的牙筷都被他自己拗断了。
西门吹雪冷笑道:“传言中峨嵋剑法,独秀蜀中,莫非只不过是徒有虚声而已?”
苏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转身,正看见最后一滴鲜血,从西门吹雪的剑尖滴落。
陆小凤和霍天青还是互相凝视着,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先动。
地上却已有七个人永远不能动了,七个人中,没有一人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却已都在一瞬间,被西门吹雪的剑洞穿了咽喉。
阎铁珊眼角的肌肉已开始颤抖,直到现在,别人才能看出他的确是个老人。
可是他对这些为他拼命而死的人,并没有丝毫伤感和同情。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他还没等到十拿九稳的机会,现在也还没有到非走不可的时候。
还能出手的四个人,本已没有出手的勇气,看见苏少英走过来,立刻让开了路。
苏少英的脚步还是很稳定,只不过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你用的是什么剑?”
苏少英也冷笑着,道:“只要是能杀人的剑,我都能用。”
西门吹雪道:“很好,地上有剑,你选一柄。”
地上有两柄剑,剑在血泊中。
一柄剑窄长锋利,一柄剑宽厚沉重。
苏少英微微迟疑,足尖轻挑,一柄剑就已凭空弹起,落在他手里。
峨嵋剑法本以轻灵变化见长,他选的却是较重的一柄。
这少年竟想凭他年轻人的臂力,用沉猛刚烈的剑法,来克制西门吹雪锋锐犀利的剑路。
这选择本来是正确的,独孤一鹤门下的弟子,每个人都已被训练出良好的判断力。
可是这一次他却错了,他根本就不该举起任何一柄剑来。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苏少英道:“哦?”
西门吹雪道:“所以现在我已不想杀你,再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突然大声道:“二十年太长久了,我等不及!”
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觉得胸中一阵热血上涌,手里的剑连环击出,剑法中竟似带着刀法大开大阖的刚烈之势。
这就是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他投入峨嵋门下时,在刀法上已有了极深厚的功力,经过三十年的苦心,竟将刀法的刚烈沉猛,溶入峨嵋灵秀清奇的剑法中。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他这七七四十九式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这种功夫竟连陆小凤都没有见过。
西门吹雪的眼睛更亮了,看见一种新奇的武功,他就像是孩子们看见了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他直等苏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他的剑才出手。
因为他已看出了这种剑法的漏洞,也许只有一点漏洞,但一点漏洞就已足够。
他的剑光一闪,就已洞穿了苏少英的咽喉。
剑尖还带着血,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血就从剑尖滴落下来。
他凝视着剑锋,目中竟似已露出种寂寞萧索之意,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样的少年为什么总是要急着求死呢?二十年后,你叫我到何处去寻对手?”
这种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会有人觉得肉麻可笑,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凉肃杀之意。
花满楼忽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杀他?”
西门吹雪沉下了脸,冷冷道:“因为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花满楼只有叹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说的并不是假话,这个人使出的每一剑都是绝剑,绝不留情,也绝不留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他一剑刺出,就不容任何人再有选择的余地,连他自己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阵风从水阁外吹进来,还是带着荷叶的清香,却已吹不散水阁里的血腥气了。
西门吹雪忽然转身,面对着阎铁珊冷冷道:“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动,就得死!”
阎铁珊居然笑了,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的!”
阎铁珊道:“但我却不知道。”
陆小凤道:“严立本呢?他也不知道?”
阎铁珊的眼角突又开始跳动,白白胖胖的脸,突然露出种奇特而恐惧的表情来,看来又苍老很多。过了很久,他才叹息着,喃喃道:“严立本早已死了,你们又何苦再来找他?”
陆小凤道:“要找他的人并不是我们。”
阎铁珊道:“是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听见了这名字,阎铁珊看来已奇特的脸,竟突然变得更诡异可怖,肥胖的身子突然陀螺般滴溜溜一转,水阁里突然又闪耀出一片辉煌的珠光。
珠光辉映,几十缕锐风突然暴雨般射了出来,分别击向西门吹雪、花满楼、陆小凤。
就在这时,珠光中又闪出了一阵剑气。
剑气森寒,剑风如吹竹,“刷刷刷刷”一阵急响,剑气与珠光突然全都消失不见,却有几十粒珍珠从半空落下来,每一粒都被削成了两半。
好快的剑。但这时阎铁珊的人竟已不见了。
陆小凤也已不见了。
水阁外的荷塘上,却似有人影闪动,在荷叶上轻轻一点,就飞起。
有两条人影,但两条人影却似黏在一起的,后面的一个人,就像是前面一人的影子。
人影闪动,突又不见,但水阁里却已响起一阵衣袂带风声。
然后阎铁珊就忽然又出现了。
陆小凤也出现了——忽然间,他已坐在刚才的位子上,就像是从来也没有离开过。
阎铁珊也站在刚才的地方,身体却已靠在高台上,不停的喘息,就在这片刻间,他仿佛又已衰老了许多。走入这水阁时,他本是个容光焕发的中年人,脸上光滑柔细,连胡子都没有,但现在看来,无论谁都已能看得出他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脸上的肉松弛,眼皮松松的垂下来,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喘息着,叹着气,黯然道:“我已经老了……老了……”
陆小凤看着他,也不禁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确已老了。”
阎铁珊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对付一个老人?”
陆小凤道:“因为这老人以前欠了别人的债,无论他多老,都要自己去还的。”
阎铁珊突又抬起头,大声道:“我欠的债,当然我自己还,但我几时欠过别人什么?”
陆小凤道:“也许你没有欠,但严立本呢?”
阎铁珊的脸又一阵扭曲,厉声道:“不错,我就是严立本,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的严总管,但自从我到这里之后,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扭曲变形的脸,却又突然奇迹般恢复平静。
然后每个人就会看到一股鲜血从他胸膛上绽开,就像是一朵灿烂的鲜花突然开放。
等到鲜血飞溅出来后,才能看见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剑尖。
他低着头,看着这截发亮的剑尖,仿佛显得很惊讶、很奇怪。
可是他还没有死,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又仿佛有人在拉动着风箱。
霍天青的脸色也已铁青,霍然长身,厉声喝问:“是谁下的毒手?”
“是我!”银铃般清悦的声音,燕子般轻巧的身法,一个人忽然从窗外一跃而入,一身黑鲨鱼皮的水靠,紧紧裹着她苗条动人的身材,身上还在滴着水,显然是刚从荷塘里翻到水阁来的。
阎铁珊勉强张开眼,吃惊的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她已扯下了水靠的头巾,一头乌云般的柔发披散在双肩,衬得她的脸更苍白美丽。
可是她眼睛里却充满了仇恨与怨毒,狠狠的瞪着阎铁珊,厉声道:“我就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就是要来找你算一算那些旧债的人。”
阎铁珊吃惊的看着她,眼珠忽然凸出,身子一阵抽搐,就永远不能动了,但那双已凸出眼皮外的眼睛里,却还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
他还是没有倒下去,因为剑还在他胸膛里。
剑是冷的,血也冷了。
丹凤公主终于慢慢的转过身,脸上的仇恨和怨毒,都已变成一种淡淡的悲哀。
她想招呼陆小凤,却突然听见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也用剑?”
丹凤公主怔了怔,终于点点头。
西门吹雪道:“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丹凤公主显然很吃惊,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
他突然挥手,“叭”的一响,他的剑尖击中了阎铁珊胸膛上的剑尖。
阎铁珊倒了下去,他胸膛上的剑已被击落,落在水阁外。
西门吹雪的人也已到了水阁外,他提起那柄还带着血的剑,随手一抖,剑就突然断成了五六截,一截截落在地上。又有风吹过,夜雾刚从荷塘上升起,他的人已忽然消失在雾里。
霍天青又坐下来,动也不动的坐着,铁青的脸上,仿佛戴着个铁青的面具。
但陆小凤却知道没有表情往往也就是最悲伤的表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道:“阎铁珊本是金鹏王朝的叛臣,所以这件事并不仅是私怨而已,本不是别人所能插手的。”
霍天青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陆小凤道:“所以你也不必责备自己。”
霍天青沉默着,过了很久,忽然抬起头,道:“但你却是我请来的。”
陆小凤道:“我是的。”
霍天青道:“你若没有来,阎铁珊至少现在还不会死。”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
霍天青冷冷道:“我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领教领教你‘双飞彩翼陆小凤’的轻功,和你那‘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独门绝技而已。”
陆小凤苦笑道:“你一定要逼我跟你交手?”
霍天青道:“一定。”
陆小凤叹了口气,丹风公主已突然转身冲过来,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找他?你本该找我的。”
霍天青道:“你?”
丹凤公主冷笑道:“阎铁珊是我杀了他的,从背后杀了他的,你不妨试试看,我是不是只有在背后杀人的本事?”她刚受了西门吹雪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竟找上霍天青了。
霍天青看着她,缓缓道:“阎铁珊欠你的,我会替他还清,所以你已可走了。”
丹凤公主道:“你不敢跟我交手?”
霍天青道:“不是不敢,是不想。”
丹凤公主道:“为什么?”
霍天青淡淡道:“因为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丹凤公主脸都气红了,突然伸出一双纤纤玉指,竟以毒龙夺珠式,去抓霍天青的眼睛。
她的手指虽柔若春葱,但她用的招式却是极狠毒、极辛辣的,出手也极快。
霍天青肩不动,腿不举,身子却已突然移开七尺,抱起了阎铁珊的尸体,大声道:“陆小凤,日出时我在青风观等你。”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的人已在水阁外。
丹凤公主咬着嘴唇,跺了跺脚,气得连眼泪都仿佛已要掉下来。
陆小凤却忽然对她笑了笑,道:“你若使出你的飞凤针来,他也许就走不掉了。”
丹凤公主道:“飞凤针?什么飞凤针?”
陆小凤道:“你的独门暗器飞凤针。”
丹凤公主瞪着他,忽然冷笑道:“原来我不但会在背后杀人,还会用暗器杀人!”
陆小凤道:“暗器也是种武器,武林中有很多君子也用这种武器。”
丹凤公主道:“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用过,我连‘飞凤针’这三个字都没听过。”
这回答陆小凤倒不觉得意外,他问这件事,也只不过要证实那小妖怪说的又是否谎话而已。
丹凤公主却连眼圈都红了,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来编排我。”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丹凤公主道:“因为你认为我根本不该来的,更不该杀了阎铁珊。”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眼睛里又涌出了泪光,恨恨道:“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把我们的家害得有多惨,若不是他忘义背信,我们本来还可以有复国仇的机会,但现在……现在……”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已终于忍不住珠串般挂满了脸。
陆小凤什么也不能再说了。
谁说眼泪不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她的泪珠远比珍珠更珍贵。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9-5-2012 09: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第七回 市井七侠
月夜,上弦月。还未到子时,距离日出最少还有三个时辰。
陆小凤已回到客栈,在房里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笑道:“不管怎么样,我至少还可以痛痛快快的大吃大喝一顿。”
花满楼道:“你应该睡一觉的。”
陆小凤道:“若有霍天青那么样一个人约你日出决斗,你睡不睡得着?”
花满楼道:“我睡不着。”
陆小凤笑了,道:“你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从来也不说谎话,只可惜你说的老实话,有时却偏偏像是在说谎。”
花满楼道:“我睡不着,只因为我根本完全不了解他!”
陆小凤道:“他的确是个很难了解的人!”
花满楼道:“你识得他已有多久?”
陆小凤道:“快四年了,四年前阎铁珊到泰山去观日出,他也跟着去的,那天我恰巧约好了个小偷,在泰山绝顶上比赛翻跟斗。”
花满楼道:“你了解他多少?”
陆小凤道:“一点点。”
花满楼道:“你说他年纪虽轻,辈分却很高?”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天松云鹤、商山二老’?”
花满楼道:“商山二老久已被尊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过的。”
陆小凤道:“据说他就是商山二老的小师弟。”
花满楼动容道:“商山二老如今就算还活着,也该有七八十岁,霍天青最多是不到三十,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年龄相差为什么如此悬殊?”
陆小凤笑了笑,道:“夫妻间相差四五十岁的都有,何况师兄弟?”
花满楼道:“所以‘关中大侠’山西雁成名虽已四十年,算辈份却还是他的师侄!”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道:“昔日天禽老人威震八方,但平生却只收了商山二老这两个徒弟,怎么会忽然又多出个霍天青来的?”
陆小凤笑道:“花家本来明明只有六童,怎么忽然又多出个你来?”
父母生儿子,师父要收徒弟,这种事的确本就是谁都管不着的。
花满楼面上却已现出忧虑之色,道:“山西雁我虽未见过,却也知道他的轻功、掌法,号称关中双绝,却不知霍天青比他如何?”
陆小凤道:“我也没见过霍天青出手,可是看他挟起阎铁珊那么重的一个人,还能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就凭这一手,天下就已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花满楼道:“你呢?”
陆小凤没有回答这句话,他从来也不愿回答这种话。事实上,除了他自己外,世上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武功究竟如何?
但这次花满楼却似已决定要问个究竟,又道:“你有没有把握胜过他?”
陆小凤还是没有回答,只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
花满楼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没有把握,所以你连酒都不敢喝得太多。”
陆小凤平时的确不是这样子喝酒的。
自从到了这里后,丹凤公主居然也变得很乖的样子,一直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片刻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你在泰山绝顶,跟一个小偷约好了翻跟斗,那小偷是谁?”
陆小凤笑了,道:“是个偷王之王,偷尽了天下无敌手,但被他偷过的人,非但不生气,而且还觉得很光荣。”
丹凤公主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够资格被他偷的人还不多,而且他从来也不偷真正值钱的东西,他偷,只不过因为是在跟别人打赌。”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有一次别人跟他赌,说他一定有法子把那个天字第一号守财奴陈福州的老婆用的马桶偷出来。”
丹凤公主也忍不住嫣然而笑,道:“结果呢?”
陆小凤道:“结果他赢了。”
丹风公主道:“你为什么要跟他比赛翻跟斗?”
陆小凤道:“因为我明知一定偷不过他,却又想把他刚从别人手上赢来的五十坛老酒赢过来!”
丹凤公主嫣然道:“这就对了,这就叫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你为什么不能用这种法子对付霍天青?你本来就不一定非跟他拼命不可的。”
陆小凤却叹了口气,道:“这世上有种人是你无论用什么花招对付他,都没有用的,西门吹雪就是这种人,霍天青也是。”
丹凤公主道:“你认为他真的要跟你一决生死?”
陆小凤的情绪很沉重,道:“阎铁珊以国士待他,这种恩情他非报答不可,他本已不惜一死。”
丹凤公主道:“但你却不必跟他一样呀!”
陆小凤笑了笑,似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站起来慢慢的走到窗口。
窗子本就是支起来的,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已有个穿着长袍,戴着小帽的老人,搬了张凳子坐在外面的天井里抽旱烟。
夜已很深,这老人却连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悠悠闲闲的坐在那里,好像一直要坐到天亮的样子。
陆小凤忽然笑道:“风寒露冷,老先生若有雅兴,不妨过来跟我们喝两杯以遣长夜。”
这老人却连睬都不睬,就像是个聋子,根本没听见他的话。陆小风只有苦笑。
丹凤公主却生气了,冷笑道:“人家好意请你喝酒,你不喝也不行。”
她忽然又冲到窗口,一挥手,手里的一杯酒就向老人飞了过去,又快又稳,杯里的酒居然连一点都没有溅出来。
老人突然冷笑,一招手,就接住了酒杯,竟将这杯酒一下子全都泼在地上,却把空酒杯一片片咬碎,吞下肚子里,就好像吃蚕豆一样,还嚼得“格登格登”的响。
丹凤公主看呆了,忍不住道:“这个老头子莫非有毛病?不吃酒,反倒吃酒杯。”
陆小凤目光闪动,微笑着道:“这也许因为酒是我买的,酒杯却不是。”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又有个人走了进来,竟是个卖肉包子的小贩。
如此深夜,他难道还想到这里来做生意?
丹凤公主眨了眨眼,道:“喂,你的肉包子卖不卖?”
小贩道:“只要有钱,当然卖!”
丹凤公主道:“多少钱一个?”
小贩道:“便宜得很,一万两银子一个,少一文都不行。”
丹凤公主脸色变了变,冷笑道:“好,我就买两个你这一万两银子一个的肉包子,你送过来!”
小贩道:“行。”
他刚拿起两个包子,墙角忽然有条黄狗窜出来,冲着他“汪汪”的叫。
小贩瞪眼道:“难道你也跟那位姑娘一样,也想买我的肉包子?你知不知道肉包子本来就是用来打狗的。”
他真的用肉包子去打这条狗,黄狗立刻不叫了,衔起肉包子,咬了两口,突然一声惨吠,在地上滚了滚,活狗就变成了条死狗。
丹凤公主变色道:“你这包子里有毒?”
小贩笑了笑,悠然道:“不但有毒,而且还是人肉馅的。”
丹凤公主怒道:“你竟敢拿这种包子出来卖?”
小贩翻了翻白眼,冷冷道:“我卖我的,买不买却随便你,我又没有逼着你买。”
丹风公主气得脸都红了,几乎忍不住想冲出去,给这人几个耳刮子。
陆小风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就在这时,突听一人曼声长吟:“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个满身酸气的穷秀才,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进了院子,忽然向那卖包子的小贩笑了笑,道:“今天你又毒死几个人?”
小贩翻着白眼,道:“我这包子只有狗吃了才会被毒死,毒不死人的,不信你试试?”
他抛了个包子过去,穷秀才竟真的接住吃了下去,摸着肚子笑道:“看来你这包子非但毒不死人,而且还能治病!”
只听墙外一人道:“什么病?”
穷秀才道:“饿病。” |
|
|
|
|
|
|
| |
本周最热论坛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