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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小說] 天下安瀾 作者:半禁蝶(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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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4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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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年少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皓月當空,梓凝邀我內湖遛馬。
「我沒想到今生還有機會能與你單獨相處。」梓凝感歎一句。
「單獨?我保證這林子裡至少不下五人,只是他們沒長耳朵罷了。」坐下白駒甚烈,控制不好,我有些惱羞成怒。
「你的嘴還是這般不饒人。」他見我煩躁,乾脆自己下馬,問也不問,把我抱了下來。
「你還不是一樣自作主張,」我撅撅嘴,「真想……」
「真想怎樣,小狐狸?」他恢復痞子樣,與之前風流名士的形象判若兩人。
「扇你一巴掌!」鄙視他一下,我跑向湖邊,感受著混雜著些許海味的涼風,借此驅散悶熱。
他跟過來,剛要坐下,我連忙制止,「別坐,上次就是在坐在湖邊把自己給賣了,我可不想再次估價。」
梓凝先是愣住,隨即大笑,「蒼清雅出了多高的價錢,不妨說來聽聽。」
「彼價,無價。」
「怎麼講?」
我笑笑,「如果有人拿一座金山換你五年壽命,你換不換?」
我很想回頭看他,可他靠著纖柳,搖曳的枝條遮擋了我的視線。在一聲冷哼入耳同時,他如疾風般掠身而過,未等反應過來,已在我身側。忽然我的心裡湧上不知是喜悅還是難過,我下意識的閉上眼睛,生怕淚水滑落下來。
他的手輕輕撫過,扳過我的臉,掌心的繭摩挲著臉頰,「看著我,你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卻狠心咬牙,將眼閉的更緊。不是不願,只是不敢。哪怕一眼,我也怕自己回不了頭。
「你看著我!」
他的聲音裡透出急躁和憤怒,是一種命令的,不容置疑的口吻。我恍然覺得上天給我開了一個如此荒謬的玩笑,生活如此現實,而愛情卻單純的讓人恐懼。習慣了殘酷的我,在真心面前一步也不敢動彈,心被人生拉著,硬扯著,不是痛,更像是冤孽,不是千挑萬選,更像是既定的姻緣。我守在人間萬世,等著他代代輪迴,望斷海枯石爛,候著他無盡愛戀。
猝不及防,他吻上了我的唇,是一種最無趣,索取的,生硬的吻,咬破了我的嘴唇,血卻是一種甜絲絲的味道。我顫抖著睜開眼,再一次陷入命運的圈套,歷經兩世,依然沉淪,且萬劫不復。
梓凝在窒息之前放開我,「這個價錢如何?」
我的淚水與微笑混雜在一起,「此價,無價。」
他拭去我的眼淚,露出一種讓我迷戀的純淨笑容,「又怎麼講?」
「愛本無價。」
梓凝送我回到客棧,已是午夜時分,憶青坐在桌邊候我。
「您回來了。」憶青連忙迎上來。
「嗯。」我看他一眼,「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去過湖邊。」
「您不該動心,韓梓凝根本不是……」
「憶青!」我厲聲喝住他,「不要說出來。」
「您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我今晚夠累了……」我摸摸嘴唇,向內室走去。
憶青堵住我的路,「您……」
「出去!」我一口氣沒提上來,嗆得直流眼淚,止不住的咳。
「您……」憶青見我動了真氣,趕緊扶我坐到床邊。
我拿白帕子摀住嘴,感覺溫熱的液體順著嘴角滑落,我急忙放開抓著憶青的手,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他推遠。
仲憶青心裡一陣苦澀,伸出的手彷彿被人定了砧板,動彈不得。他看著面前的女子雙手緊緊捂著口鼻,眉頭緊蹙,卻分明顯露的是急切躲開的神情。原來,在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冷靜下隱藏著這樣一個看似柔弱的靈魂。仲憶青猛然發覺,她只是一個少女,褪去所有光環,她也是一個需要人保護,需要人放在手心裡愛的孩子。那一刻,不知是那個獨自品嚐孤獨的女子,還是那個明知要勸,卻不能勸的男子,更令人同情。
我躲在床頭,聽著憶青把門關緊的聲音,才敢放開手。還好,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要把帕子染透,白絹上的血跡,紅得刺眼。我掙扎著拿茶水漱口,看著血混在茶裡,乾嘔中滿是腥味,同樣是血,為什麼吻的時候是甜的……
愛本無價,可老天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要用多少東西才能換回這場無價的愛。窗外樹葉嘩嘩作響,片刻之間又歸於平靜。打開窗戶,夜如此安寧,就像遠方那片海,只有此刻,這夜,這月,才是真正陪伴著獨自一人的我。只有此刻,我才敢,愛上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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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奇道端著酒杯,賊溜溜的眼睛轉個不停,暗瞄著主位的寶親王。心想,這個王爺究竟是什麼意思?若說廉潔奉公,肯定是談不上。為啥?就為他來了幾日,日日笙歌,夜夜艷舞,除了抽空去過幾次前線,再無任何表示。按常理,欽差這個活兒樣子做足也是有獎好領,他一個王爺,什麼艷福沒享過,不必急著這幾天自毀前程。可若說他昏庸無道,那日眼神偏偏透著清亮,自己斷是不會看錯。唉,這個王爺,說不清,道不明,真是叫底下的人寢食難安。
容紹棠鳳眼微挑,瞇著場中的舞姬,淋漓香汗早已打濕鬢角,青絲垂落,可歡情不減,極盡挑逗之能事,斂眉含笑,扭擺身姿,媚態勾人,即便在京都繁華之地,此等玄妙舞技,也是難得一見。惹得滿場官員色心皆起,引觴賦詩,儘是艷情詞句,氣氛淫靡奢艷。
有大膽舞姬奉酒而上,「王爺,奴家敬您……」
場內叫好聲一片,將歡愉之景推向高潮。
容紹棠勾勾手指,舞技登時會意,刻意迎合,嬌臥懷中,眼神迷離。紹棠挑起美人下顎,「果真春雲粉色,這杯酒,本王……」
「王爺……」舞姬嫵媚期盼。
誰料容紹棠緩緩睜開雙眼,收斂笑容,「這杯酒,本王,不想喝。」只聽清脆一響,酒杯在手中立時而碎,鋒利的瓷片劃破手指,鮮血滴滴落下。
舞姬花容失色,連忙跪倒,瑟瑟發抖。
白奇道心頭一緊,壞了!
容紹棠冷眼掃視全場,「喝夠的回家,沒喝夠的留下!」
眾人酒過三巡,早已是意識渙散,剛逢突變,醒了大概三分,如今被寶親王這麼一喝,不想醒都不行了,急忙找官帽扣官服,匆匆行個禮,狼狽而去。
難為白奇道左轉右轉想拉個人陪自己收拾殘局,無奈大難臨頭各自飛,片刻之間大堂空空如也。
白奇道呵呵裝傻,「喲,王爺,您看這……要不老臣再給您找兩個好的伺候,這些丫頭都是新來的,不懂事,您別……」只見寶親王眼神越來越冷,白奇道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說不下去。
容紹棠轉身走進內閣,白奇道歎息跟上。
走進內室,侍從連忙上前替寶親王包紮,動作熟練,容紹棠坐定,「白大人,坐啊。」
白奇道如臨大赦,「是,是,呵呵。」
容紹棠一隻手拿起放在身邊的一本厚本,推給白奇道。
燭光昏暗,白奇道把本子抬到眼前,定睛一看,頓時驚得手一哆嗦,本子『啪』一聲掉在地上,人也癱倒在地,「王爺,這……」
「撿起來,」容紹棠隨意的活動活動被包裹住的手掌,「告訴本王,這是什麼?」
「帳,帳本兒……」
「什麼帳本?」
「臣家……王爺……」白奇道聲帶哭腔。
「白大人,這上面可記得清清楚楚,總共三百七十萬兩,本王……」
白奇道是官場老手,不等寶親王說完,就猜道什麼招數才能保命,「王爺,老臣知道罪該萬死,老臣效忠姚家絕無二心,只要您一句話,老臣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容紹棠笑笑,「大人能一路平步青雲,自是有大人的過人之處。這銀子……」
「王爺放心,這些老臣定全部交於王爺處理。」
容紹棠俯身扶起白奇道,「白大人深明大義,本王也斷不會再斤斤計較。本王知道東源府的規矩,如果他們貪你不貪,你這位子也坐不穩。白大人其實是不得已而為之,是不是?」
見寶親王送了個台階下,白奇道連忙抓住,「王爺,那您的意思是?」
「本王只要你把這壩修好,一分一寸都是實打實的好料。回去告訴各級官吏,以前的事本王就當沒看見,收了昧心錢也當為百姓做些事情。若是再讓本王發現有任何人敢動朝廷撥款,到時一人獲罪牽連全族,可別怪本王心狠。」
「是,是,老臣謝王爺不殺之恩,謝王爺不殺之恩。」
「去吧,有事本王再叫你。」
白奇道深呼一口氣,小心把帳本兒收進懷裡,好傢伙,官服都濕透了,瞄一眼寶親王的臉色,雲淡風輕,似是沒有再為難的意思,才放心離去。
容紹棠抿一口茶,身後隨從小步趨上,遞上一個用白布包裹的東西。
「這是抄本?」
「不是。這是正本。」
容紹棠一愣,「你們幾個跟著皇姐多久了?」
侍從不發一語,站在那裡完全感覺不到存在的氣息。
「不說?」
「王爺,屬下只負責做事,小姐未曾交待可與王爺攀談。」
容紹棠挑眉,把帳本丟給眼前油鹽不進的木頭,「收著吧,本王可不希望再用到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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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4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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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五月初五,蓬萊聚會。
此次會晤,真可謂是百年難遇的盛況。
且先不論韓,蘇,喬三大武林世家派出重量級代表,江湖各大小門派,聽說過的,沒聽說過的幾乎都來了人,況且兩日之前揚名黑白兩道的任岐任大俠駕臨萊珂,更是襯的小城金碧輝煌。
一句話總結,如今的萊珂,你扔塊石頭都能砸到個幫主,隨便搶劫都能撞到個大俠。這年頭,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才!
蓬萊居建在山頂,據說是歸海閣閣主歷時三年打造的人間仙境,青煙繚繞,坐北朝南,觀海潮起,望夕陽落。歸海閣遂定五月初五於此處大宴天下賓客。
清早,梓凝來接我同去,山路上旁人議論紛紛,他卻置若罔聞,與我嬉鬧,連憶青都沒機會插話。不得不說,歸海閣閣主很會選地方,此山地勢蹊蹺,山路蜿蜒,到處都生長著奇花異草,若不是歸海閣弟子引路,外人想進出也絕非易事。等下大家若是一言不合群毆起來,他們仗著地理優勢撤回,我們想追也難。
說老實話,我未曾走過江湖。當初聽到喬一唯的名號,只是覺得他應該很像現代武俠片裡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花白鬍子仙人,摘葉飛花即可致人死地。不料見到真人實在是大跌眼鏡,這老鬼奸詐狡猾,比我還要貪吃好色,一句話裡至少半句是假,若不是還有個用毒出神入化的兒子碧水,很難想像他就是傳說中的毒聖。我先入為主,以為報出喬家公子名號定會被人大大鄙視一番。不過,到達會場時,我就意識到我犯了一個多麼嚴重的錯誤。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既是來搶東西,還是厚道一些更好,來到門口,我擺出對著銅鏡練習很久的九顆牙笑容,跟著梓凝大跨步進入。
看門的接過名帖,「韓梓凝公子,喬碧水公子到!」
下一秒鐘就出現了非常一個戲劇化的場面:我樂得跟個花癡似的,會場內從閻王到小鬼臉色凝重的跟搶劫銀行似的。
我只得乾笑兩聲,「呵,呵……」一路走進,兩旁目光追隨無數。
正是尷尬的不知道該坐哪,左邊猛然站起來一個中年男子,鷹眼粗眉,聲音厚重,「喬公子不妨這邊坐。」
我瞧瞧梓凝,他輕輕點頭,我連忙寒暄著與那人落座。坐定後環顧四周,對面是梓凝,右上方是任岐,右下方是蘇臻,旁邊就是那個拉攏我的男子,他見我似是茫然,「喬公子在江湖上不常走動,在下羅韜,現任孤衣門門主。令尊大名,在下仰慕許久,如今得見公子,實是三生有幸。」
我拱拱手,「羅門主客氣。」打量一番,此人眼神凌厲,面像不善,一看就是道上混的,能坐主位,說明還是混的很好那種。他這一番真心表白,等於宣告武林,喬碧水,你老子底子不乾淨,你也休想往外摘,武林正義什麼的基本和你是無緣了……正是白染黑容易,黑漂白難啊!
「江湖傳言毒聖性情怪僻,素不與人來往,如今看來喬公子倒是處處笑臉相迎,與人為善,真是叫蘇某感歎,你覺得呢,梓凝兄?」蘇臻把包袱丟給梓凝,想看看他能抖出什麼料。
「蘇兄慧眼,在下與喬兄相交幾日,感覺喬兄為人坦蕩,心胸開闊,是個不可多得的良友。上一輩自有上一輩的活法,轉眼江湖新人輩出,又何必對往事多有糾纏。」梓凝一番話對我多加維護,且含沙射影,一時會場沉默無語,落在我身上的視線收回不少。
我本想望向梓凝,可卻在半路感應到另一個人的注視,定睛一看,竟是任歧!他的眼神中沒有探究,沒有遲疑,有的只是審視和清明,我忽然聯想到寺內佛像的那雙眼,不由的心裡打個冷戰。
「閣主到!閣主到……」一波接一波的通傳襲來,歸海閣閣主葉歸海終於在千呼萬喚中隆重登場。我眼神不好,到了跟前才瞧見正主兒,手裡的茶差點打翻在地,這閣主,真是……此人只得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尋!五官算不上漂亮,但湊在一起,就是合襯。面容稱不上傾國傾城,但只要一瞧,就能牢牢抓住人心。鳳眼高挑,眼底流光飛舞,妖氣橫生,不入紅塵。
兩字,厲害,三個字,真厲害。纖塵不染的妖孽,今兒我可算是見著了。
一些蝦兵蟹將早已開始議論紛紛,我啞然失笑,這樣的人兒哪裡找得到言語來形容,你的目光天生就該死死盯著人家的臉不移開,多看一眼衣物都顯多餘。
葉歸海面色冷峻,目不斜視,直切主題,「各位武林同道駕臨寒舍,如有招待不周,還請見諒。早前歸海閣得上天庇佑,有幸尋得寶劍,各位既是為此而來,葉某也不便推辭。來人,奉劍!」
大家尚未從驚異中緩過神,緊跟著葉歸海當頭一棒,又被打得昏了頭,大家蹙眉,這葉歸海到底想幹嗎?
歸劍閣弟子得令奉上寶劍,果真如傳言一般當屬上古神器,劍鞘被擦拭整修的光彩奪目,雕刻花紋精緻細膩,嵌了一整塊寶石,一看便知價值連城。葉歸海站到台上,手握劍柄,在一片驚歎聲中拔出寶劍,劍身大概是玄鐵所製,劍峰薄如蟬翼,吹毛立斷,握著劍的葉歸海猶如九天神將,傲視人間。
羅韜轉頭問我,「喬公子如何看這把寶劍?」
「是把好兵器,用來殺人不錯。」
「公子似乎不太感興趣?」羅韜有些懷疑。
「羅門主見笑,在下只有這用毒功夫還拿的出手,劍,不擅長。」
羅韜笑笑,不置可否。
我沒說謊,在座的有些人,包括我,可不是為一把劍而來。早前探子奏報隨此劍一起出土的還有一張地圖,這張地圖,才是我真正在意的寶物。
葉歸海環視四周,收起寶劍,「葉某天性淳厚,絕無稱霸之心。既然大家共處武林,葉某也無心破壞武林公正,若是大家都認為應該將此劍交予可信任的人來保管,葉某不會反對。敢問在座各位,可推舉出合適人選?」
大家本來嗡嗡作響,聽到這兒,全瀉了氣。還以為須得和歸海閣糾纏一番,結果,人家葉歸海態度良好,積極合作,反倒是來搶東西的人顯得理虧。大家各懷鬼胎,別說坐下來商量到底選誰作代表,就是見面互相問好都做不到。葉歸海慷慨激昂的表白,反倒把我們推到了風口浪尖。
什麼武林正道?打著正義之師的旗號,干的全不是正義的事,天下烏鴉一般黑。
好一招以退為進,好一招釜底抽薪!
葉神算將話頭轉向任岐,「任大俠是公認的主持大局之人,不知任大俠對此劍歸處可有意見?」
大家把目光轉向任岐,都指望著我軍最後一員大將出馬。
任岐不快不慢的張口,「葉閣主今天能夠不計個人得失,處處為武林著想,實乃武林之福。至於神劍藏處,還請閣主稍待幾日,一旦推舉出合適人選,必將第一時間告知閣主。」
「那葉某,靜候佳音。」
我連笑的心思都沒剩下,摩拳擦掌的準備渾水摸魚,魚沒摸著,自己還嗆了水,諒誰也笑不出來。這個葉歸海心機之深,世間罕見,想到自己將來可能直接面對他,唉,頭疼……
大家紛紛起身告辭,我與梓凝交換眼神,一同起身道別,葉歸海打量打量我,「喬公子,葉某早年與令尊萍水相逢,有幸得喬老先生指點一二。公子歸家時還請代葉某問候令尊,他日有緣,葉某還想與前輩把酒言歡,暢談天下。」
我笑笑,「閣主客氣,碧水替家父多謝閣主,告辭。」
剛躺在床上想把早上的覺補回來,憶青在帳子外面傳報,「公子,任岐任大俠想邀您小聚。」
我支起眼皮,「誰?」
「任岐任大俠。」
一個鯉魚打挺,我急忙撩開帳子,「你說任岐,今早那個?」
憶青一愣,「要不回了他?」
「不用,請他稍後,我馬上去。」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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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4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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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里。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
沙河塘裡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相思。」風荷眼神遼遠,走到她身邊,風乍起,吹皺一池清波。
相思身形一顫,迅速轉身,側身凝視著身邊的男子,青絲飛散,一襲白衣裳綴著朵朵寒梅,本是抽紅綻綠的季節,碧澄天空彷彿也因他的輕歎煙靄迷濛,薄雲遮日,她看得不禁入神,眼神專注,一時竟忘記把腳從欄杆上收回,足底一滑,險要跌下池去。
風荷連忙探身攬住她,輕推掌力,兩人飛騰花池,衣衫飄逸,落於湖心亭中,風荷見懷中女子目瞪口呆,尷尬的笑笑,「嚇著你了?」
相思連忙回神,從風荷懷中脫離,「沒有,沒有……」
風荷擷起池中一株紅衣,遞給相思,「送你。」
相思愣愣的接下,臉色稍紅,「謝謝。」遲疑一下,又接著苦笑一下,即使是這樣,眼睛還是彎成月牙形,好似甜到人心裡去,「世上的事情總是這樣,陰差陽錯,定有很多女子喜歡你,可惜她們都沒有這個緣分。」
風荷轉身,小孩子般頑皮的彎腰撥弄水花,「情至深處,又何必在意男女。」
相思把手中荷花湊到鼻尖嗅嗅,一股清香誘人,「情至深處?我也是動過情的人,我看得出,你根本不愛那日摟著你的男子。」
水聲乍停,風荷種少見的冰冷笑容倒映在水面,「願聞高見。」
「過猶不及,你終是男子,一味的順從與伏貼並不能代表你為愛他委屈自己,只能讓我懷疑,究竟是什麼能讓你如此犧牲,不惜以色侍人。」相思字字金石,每一個都像一把鐫刻的刀,劃出血一般的事實。
風荷轉過身來,臉上依然是一貫的清淡神情,「姑娘對愛看得如此透徹,又為何總不能釋懷?」
「風公子請相思來,不就是希望相思不要釋懷嗎?我若釋懷,又怎能讓負心之人追悔莫及?」
「那相思姑娘是願意助在下一臂之力了?」
又是一陣微風,夾雜著夏季獨有的青草味道,相思閉上眼睛細細感受著,這也許是一生最後的平靜,「風公子,若是你藏於心中的那人有日將你捨棄,你會如何?」
風荷靜默。
「你不會怨,也不會恨,對吧?這才是情至深處。既然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又何必苦苦相逼?」
風荷飄揚的頭髮遮住殺機盡顯的眼,語氣依然平靜,「相思姑娘心情尚未平復,風某還是等姑娘平靜再來問候吧。來人,送姑娘回房休息。」
相思眼神掙扎,將手中的荷花留在桌上,無奈離去。
何為愛,何謂恨?
愛累人心,恨累人神。愛能衍生恨嗎?恨能延續愛嗎?
情至深處,愛中無恨,恨至深處,恨中有愛。
風荷緊閉雙目,那一刻,滑落的豈止是淚水,還有真心外的層層偽裝,層層包裹,愛恨彷彿燃起熊熊烈火,將一切焚盡,愛恨彷彿飄落片片白雪,將一切冰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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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你須得承認,的確存在那種千古流傳的人物。他心繫萬民,豪氣沖天。那一腔熱血,即使灑盡,也是染紅大地;那一具身軀,即使倒下,也是傾覆紅塵。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種人可能時常被人罵作傻子,可能長相平凡,可能生有殘缺,但是,他們的精神,他們那出於世俗,又脫於世俗的品質卻能讓你感到源自生命最初的激情,感到淚水擦乾又流下,飛在空中化作欽佩。這種人,叫英雄。
任岐若是被放在人堆裡,肯定毫不起眼。樸素的布衣,身形略胖,國字臉,寬額,就像是一個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男子。看上去鬢角已經現了斑白,一把大劍,隨身不離。
我不知他為何來找我,也許只是為了藏劍的事?我大抵是不情願見他的,因為越走越近,腦海裡盤旋的只剩下他那雙洞悉的眼,該死,他怎會有如此強烈的存在感……
走近,任岐早已等候桌前。
「晚輩喬碧水見過任大俠,勞前輩久等,碧水罪過。」我善意致歉。
「你和你爹真的很不一樣,你爹見人從不問候,也不願意搭理別人。」任岐和藹的笑。
「是碧水對家父多有違逆,讓前輩見笑了。」
任岐好像未聽我說話,隨意的看了看窗外,「風把熏香都吹散了。」
我吩咐憶青,「把窗關上,你下去吧。」
憶青揣測的打量我和任岐,退出門外。
我正正臉色,「敢問前輩有何指教?」
任岐元神回歸,徹底睜開了他那雙透亮的眼睛,冰澈浸骨。他不說話時比說話更恐怖。週身的內力緩緩蔓延,房中空氣漸漸凝滯,我的身體不敢妄動,手指顫動。
即將昏厥,任岐突然收回迫勢,「姑娘好定力。」
我心中苦笑,也許早該解決掉任岐這個大麻煩,心軟只會給別人更多的可乘之機,我果然不像是做得大事的人,射出的箭每每失了准心,這禍水不狠狠心放掉,終事引到了自己身上。
「敢問前輩何時識破小女?」
「早年毒聖經受喪妻之痛,性情大變,發誓從此滴酒不沾,這件事江湖上知者甚少,那日葉歸海說想與喬老先生把酒言歡,分明是試探姑娘,可惜你未作反駁。」
又是葉歸海……
見我啞口無言,任岐說明來意,「明人不說暗話,任某來訪只希望姑娘勸說主上,能夠退出此次紛爭。」
話已至此,我氣得想笑,真是有這麼愣頭愣腦的人,妄想以一人之力獨挑四國,我若是他,至少先找人聯手,再挑唆鷸蚌相爭,自己漁翁得利,哪能如此坦誠。任岐當真稱得上正人君子,一個民字,扛在肩上,捧在手心。
「我勸前輩不如找葉歸海把那張皮紙討來,一把火燒得乾淨,天下自然太平。要麼等誰東西到了手,再苦口婆心的勸他為天下放棄野心,老老實實的過安生日子。您覺得這兩個辦法怎麼樣?」我實在是拿他沒法子。
任岐臉漲得像頭大頭鵝,我感覺他很有可能一巴掌拍死我。任岐深歎一口氣,「姑娘身邊如此多的高手,任某不會輕舉妄動,此事望姑娘三思而定。」甩袖離去。
氣走任岐,就離我的計劃還有一步之遙,閉上眼睛,內心泛起一種捉摸不透的感情,究竟是接近很多真相的興奮,還是即將面臨死亡的恐懼,這個賭,無論輸贏,都將改變我的一生。
憶青推門進來,走到榻邊數落我,「您忘脫鞋了。」半跪在床邊,欲褪去我的鞋襪,眼角儘是無奈的笑。
我望著憶青,無意之間已欠他太多。我忽然很想抱住他,就像擁抱一個哥哥,像是把心貼在一堵暖暖的牆。「憶青,風荷那邊有麻煩吧?」
憶青眼睛眨眨,「嗯。您不用擔心,風荷自己可以解決。」
我咬咬嘴唇,從懷裡掏出一封信,輕輕放在憶青手裡,「你回去吧,跟他說,婚嫁是兩個人的事,不妨換另一方試試。還有,把這個交給他。」
憶青笑著搖頭,「我走了您誰來照顧?您還把護衛都留給了王爺。」
「我一個大活人還能餓死不成,這幾天風平浪靜,我安分一點,沒事。」
「不行。」他的堅決讓我哭笑不得。
「還有梓凝呢,他會照顧我。你快去快回,那邊的事一定要盡快解決。」我故意將語氣加重,看著憶青眼中猶豫不決的搖擺逐漸消去。
「是。」
我撥開憶青走前替我蓋好的薄被,攥一角在手裡,不想放開。這麼好的錦緞,怎麼捨得染紅,胸前隱隱作痛,但願不是毒素擴散。推開窗,轉角就是梓凝的房間,晚霞的餘暉灑在窗上,恍然之間木光澤如玉,竹林傳來颯颯風聲,掩蓋呼吸的聲音。
今晚,高歌訴休,明朝,牡丹花開,不知相逢何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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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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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風雨兩無情,靜夜,三更,煙薄人稀。
容瀾順著小巷慢慢走著,像個孩子般用手摩挲著土牆,劃出絲絲的聲響。雨淅淅瀝瀝的下,量很小,屋簷上剛剛夠滴下水珠,落在臉上有些涼。她沒有撐傘,薄紗的料子浸了雨,貼在皮膚上。信步走著,踩著水窪,巷子靜的連影子都像是陌生的一樣,雨混了泥土的味道,有些腥鹹。
更夫王老頭脖子上吊著半壺酒,腳步踉蹌,嘶啞的報著平安,「咚!—咚!咚!」,「咚!—咚!咚!」的聲音成為這深夜中最後一絲生氣。路過巷口,剛巧遇上一位白衣女子,老王頭立刻驚得酒醒大半,好傢伙,黑燈瞎火,哪家的姑娘搞得跟女鬼似的。那白衣女子面皮白淨,夜裡風涼,慘白的濕衣,看上去可不嚇人。老王頭哆嗦著看著白衣女子側身走過,長噓一口氣,不由得加緊步伐,想盡快走完這條蕭瑟的街道。猛地灌了幾口酒,辣得呲牙咧嘴,絲毫沒有注意到方才身後多出來的黑影。
容瀾忽然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她根本不能辨別這夜裡除了雨落之外的任何聲音,可她的表情卻像是親眼目睹了近在咫尺的謀殺,她彷彿真的聽到了那沉重身軀倒在地上發出的悶響,直直的身子「砰」的就軟了,頸上一條細不可聞的血痕,不出片刻就能滲出一大灘血,動脈突突的跳,眼球外翻。
王老頭,死了。容瀾甚至不知道他的姓氏。
容瀾不知道該不該回頭,抑或是繼續朝前走,她的嘴唇乾澀,咬出了血,呼吸加重。她忽然發瘋似的向前奔去,沒有方向,沒有呼喊,因為那只會帶來更快的死亡。容瀾不知道該朝哪裡,她只是跑著,看著自己離海邊懸崖越來越近,浪花滔天,驚濤拍岸。
已是無路可退。容瀾痛苦的彎下腰,止不住地咳,身後隱藏多日的影子終於現身,三名男子步步逼近,劍鋒冷寒。容瀾說不出話,她將口中的血吐出,慘淡一笑,「你們何不多等幾日,我也許自己就了結了。」
三名黑衣男子瞬時出手,直擊要害,劍氣震人,嘶嘶作響。
「我拿到了地圖。」
領頭男子蒙著黑布的臉震動一下,連忙揮手制止身後的兩個人。他試探性的伸出手,「給我,我便不殺你。」
容瀾慢慢直起身,用袖子抹抹嘴角,「冷蔚承諾放過我?」
黑衣男子手中的劍微顫,遲疑了一下,卻仍是那句話,「給我,我放你走。」
容瀾笑了,笑得雲淡風輕,眼淚在笑中揮灑,隨雨飛去。冷蔚承諾著一個根本不能實現的謊言,李攸攸不惜裡通外敵要置自己於死地,韓梓凝為了利益放逐愛情,這些,就罷了,算了。可是,剩下的呢,剩下的要如何面對?
眾叛親離,生不如死。
容瀾一步一步地退後,接近崖邊,也許該跳吧,一了百了,所有的人都會稱心如意。容瀾閉上眼睛,這是最後的風,最後的記憶。落花裡那片靜靜的湖,他們策馬奔馳,許下的一生相伴,落花裡那片靜靜的湖,他們忘情相擁,承諾的愛本無價,此刻都已是過眼煙雲;那一切恩寵或是罪孽,便是一場夢,一場戲。
「瀾兒,瀾兒!」林子裡忽然傳來急切的呼喊,黑衣人發現情況有變,再也顧不上地圖,匆忙出劍,劍走偏鋒,直取容瀾心臟。
「嗯……」容瀾愣愣看著韓梓凝就像一片秋葉,靜靜地落下,擋在自己身前,手中的劍死死抵住兩個黑衣人,而刺客剩下的一把插進他的左肩,黑衣人急切的拔劍在梓凝肩上攪出紅紅的血洞,他的手卻緊緊抓住容瀾,防止她掉下去。
韓梓凝拚力將容瀾甩向一邊,用左手硬是拔出插在自己身體裡的劍,崖邊頓時刀光劍影,韓梓凝劍招狠辣,再也不是舞劍時的瀟灑公子,殺機盡顯,血染白衣。
刺客修煉的不是正規劍術,都是偏門左道的功夫,韓梓凝以一敵三,已是佔了下風,還要擋著容瀾,根本力不從心,這麼下去,不是死路一條,就是同歸於盡。
「瀾兒!」這時韓梓凝被兩人糾纏住,其中一名刺客乘機向容瀾刺去,「瀾兒!」韓梓凝轉身,朝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容瀾卻一動不動,眼深深的望他,彷彿全然忘了自己的處境。
梓凝,何苦?
韓梓凝看著那劍一寸一寸接近,卻在離咽喉半寸之處停住,「啊,啊……啊」那黑衣人手中的劍掉在地上,雙手捂臉。是毒,誰會想到一個等死的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最後的時刻,撒出了毒,見血封喉。
趁著另外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容瀾奔向梓凝,拉著他就往崖邊跑,梓凝急忙拉住容瀾,「你做什麼!」
「你信我嗎?」
梓凝看著面前女子面容生輝,好像滿天星斗此刻都映在她的眼裡,那瞳中,除了對生的渴望,除了堅定,再無陰霾。
多少年之後,梓凝的夢裡出現的依然是她真切的面容,日月生輝,天地易色,澄靜如水。宛若煙花在最燦爛的一刻綻放,海枯石爛,咫尺天涯,不曾忘記。
「跳!」
第二日容紹棠正在堤壩監工,只見白奇道驚慌失措的跑來,官服扣子都繃開了,「王爺,王爺,不好了,王爺!」
容紹棠皺眉,成何體統!
「王爺,侍衛傳來快報,說,說長公主在懷柔縣祭祀時,遇刺……」
容紹棠身子一斜,侍從連忙扶住他,紹棠一把抓住白奇道的領口,「皇姐,皇姐怎麼了!」
白奇道嚥了口口水,「說是遇刺……遇刺,薨……』」
容紹棠手指發白,半晌才低沉一句,「回京。」
仲憶青風塵僕僕的趕回京城,連口茶都沒顧上喝就想走,風荷笑笑,「坐下歇歇,小姐那邊又不是沒有人照應,不差在這一時。」
憶青擺擺手,「你不知道,小姐把人都留給王爺了。」
這次輪到風荷跳腳,「那你回來幹嘛?」
「我不回來?我倒是想!小姐說你這面的事馬虎不得,這不,叫我給你捎話,還有一封信,給。」
風荷連忙拆開,信紙很薄。風荷看完心底一顫,望向坐在一邊的憶青,「憶青,小姐她,她沒說什麼吧?」
「交待了一句,嫁娶是兩個……」
風荷語氣急躁,「不是,我是問你她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話?」
「你什麼意思?」憶青察覺到風荷語氣不對,也警覺起來。
說話功夫,碧水領著探子慌張的進來,「憶青是怎麼找的人,懷柔那邊出事了,京裡亂得一團糟……風荷,風荷!」卻看見站在那臉色發青的憶青,「這是……你怎麼在這兒?」
風荷手中的信頓時飄落在地上,上面只有四個字:留住憶青。
安宣帝的身影隱在黑幕裡,氣息虛弱。蘇仁之在這塊宮闈禁地跑進跑出不下二十次,每次都只能得到安宣帝僅有的兩個字:再查。哪裡有線索?只有崖邊的幾灘血,他已經吩咐封鎖消息,可是鞭長莫及,不出三日,其他三國必將知曉,等到那時線索全被破壞,更是猶如大海撈針,皇上……蘇仁之第一次覺得那扇門是那麼難推開,話是那麼難出口。大安的天空烏雲蔽日,似乎預示著這場風暴的襲來。這場皇權真正的血腥之爭,不知要將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引向何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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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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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寒心亭,水連天。葉歸海舉杯獨酌,彷彿絲毫沒有注意到亭外石板地上還躺著一個白衣女子,眉頭緊鎖。
容瀾只覺身上四周都傳來撞擊之後遺留的疼痛,真的賭贏了麼?縱身一跳,高卷的浪花終是化了墜落的力量,將兩人從地獄拉回。梓凝,不知他怎麼樣?容瀾艱難的睜開眼,嘗試著移動身體,卻疼得心肝俱裂。
「你的骨頭斷了。」容瀾聽到上方傳來一個冷漠疏離的聲音,不禁抬頭望去。
「葉歸海?」容瀾現出一絲疑惑,接著慢慢變成諷刺的譏笑,卻像是笑給自己聽,「我還以為這天底下最不會相救的人就是你,原來,是我將人心想的太善。」
葉歸海眼神冷峻,面上卻掛著匪夷所思的笑,「我好心相救,姑娘怎麼反咬一口?」
容瀾緩緩地坐起身,「罷了,我這樣的人,或許注定不得善終。我只盼你放了韓梓凝,當是行善……」
「盼?你覺得如今你還有這個資格嗎?」葉歸海撩開簾子,走到容瀾身邊,高高地站著,俯視她,面孔就像是來自阿鼻地獄的幽魂,美極詭極,「放他不是不可,你若在跪在這院子裡求我三天,我便允你,如何?」
容瀾臉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樣子,淡的榮辱不驚,淡的了無生趣,不予答覆。
葉歸海卻不生氣,只是鉗住容瀾的下顎,強迫她吃下一顆黑色的藥丸,「放心,我會讓你好好活著,看著我怎麼把這天下盡收掌中,他們欠我的,我一定會在你身上十倍的討回來……」
潮濕陰冷的牢房隔絕了這個夏末最後的溫熱,容瀾身上的衣衫本來就是濕的,寒氣入體,冷得瑟瑟發抖,此刻,連一絲燭光都是奢侈的期望。血跡斑斑的牆壁散發著腐臭的氣味,容瀾自我解嘲,不知自己是死在這塊地方的第幾個?肯定不是第一,但願是最後一個。數月沉鬱在胸口的隱痛,如今抽絲剝繭般的的退去。秋紅之毒,原來這毒的名字叫秋紅,情如秋紅,紅落情盡,情盡命斷。
原想自己是真愛梓凝的,可結果呢,竟是自己想先斷情根。容瀾忽然想起前世有人對她說過:你不是愛我,你愛的是愛情本身,只要劇本夠感人,男主角是誰並不重要。更可怕的是,我一直以為你是女主角,卻不知道,你原來是導演。
葉歸海靜立在密室外面,風雨聲聲,穿雲打葉,幾天了,這雨一直這樣下著不停,天上就像漏了一個大洞,整條銀河都傾了下來。
幽靜的小路上走來一位女子,挎著個小籃,用布遮著,來到葉歸海面前,「她在裡面嗎?」聲音溫柔似水。
「嗯。繯兒,你說我該殺了她嗎?」葉歸海轉向那女子,滿是憐惜,沒有偽裝的冷酷,就像一個心事重重的普通人。
被喚作繯兒的女子眨眨眼睛,輕輕的道,「派出的人說韓梓凝醒來後在海裡尋了很久,見沒有結果,匆匆忙忙就離開了。」
葉歸海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喃喃自語,「當年姚家兄妹下毒害我,如今卻將毒續到了自家人身上,繯兒,你說權力當真這麼叫人癡迷?」
「閣主,我先進去看看她,您早點休息。」
「嗒嗒……嗒嗒……」的腳步聲從窗口傳來,由遠及近,進來的人大概拿了一個火把,這種火燎的啪啪聲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暖,好像是這個密閉的牢房與外界最後的聯繫。容瀾豎起耳朵,她渴望與這個人交流,因為她害怕長時間的孤獨,不想也不願意被這個世界遺棄。她已經被隔離在陌生世界一次,這種遠離一切,重新開始的生,除了新鮮,更多的是懷舊的苦楚,是追溯的憂鬱。
兩個人輕輕的喘氣,好像都等著對方開口。
「你……」
「我……」
同時開口的尷尬使得兩人伸出的觸角都縮了回來,隔著厚厚的牢門,一籃吃食被遞了進來,散發著點心誘人的香甜。
「謝謝。」
抓起一塊放在嘴裡,融化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糯米的清甜混著竹葉的淡香,多少年在半夜驚醒,陪伴自己的只有這個迷戀到舌尖的味道,多少年在半夜驚醒,陪伴自己的只有這個貼近到心底的溫柔,只怕是此刻身在監牢,環繞的還是她的纖細心思。
「繯兒,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記得,出生時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你,第一個抱起我的是你,第一個餵我吃飯的你,第一個帶我玩耍的也是你,即使你是姚若瀛的心腹,我都毫不顧忌的把你帶在身邊,哪怕後來猜到可能是至親至人借你之手下毒,我都沒有下令殺你。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沒想到,你會背叛姚若瀛。」
「你怎麼知道是我下的毒?」繯兒咯咯的笑,笑裡含著歇斯底里的痛。
「李攸攸和冷蔚聯手殺我,定不會下慢毒。在宮裡這麼多年,父皇待我如何,姚若瀛心知肚明,我本就和她們不是一條心,活著也是變數,倒不如把我的死轉嫁到東宮,父皇對太子的心涼了,就不怕沒有機會。你先下毒,再接著到這來告訴我事實真相,讓我連死都不的安寧,這樣你也算報復姚家了,我說的對嗎,繯兒?」容瀾的嘴角已經乾涸的血跡又變得鮮紅濕潤,緊閉的眼睛顯不出空洞的神情。
繯兒看不見容瀾,聽見的是她入深潭一般的聲音,愛與恨從她嘴裡出來都失去了顏色,失去了初始的炙熱,像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屍,在這世上無力的行走。旁人只道心如死灰,卻看不見真心焚燒時的慘烈,也無法懂得箇中滋味。
「秋紅之毒無藥可解,若是想續命,只能一直服用下去,藥吃得越多,情就越重,情越重,越不想死,越不想死,陷得就越深。葉歸海受了十幾年的苦,我只能用你的命來償姚若瀛欠他的債。姚若瀛本是要你被逼到絕境,為了韓梓凝不惜奪權,卻不知道我把藥斷了。公主,你錯就錯在太過聰明,將什麼都看得太透,無情無愛,處處被人算計,無怨無恨,你這樣活著便是拖累,死了也好。」
容瀾苦笑半晌,咬破了嘴唇只吐出一個字,「滾。」
安國,東宮。
「可有消息了?」太子坐立不安,左右徘徊。
李攸攸捧著花茶,氣定神閒的坐在榻上,「沒有。」
「那您還坐得住!您看看著宮裡都成什麼樣子了,父皇早朝不上,我每次上書都被駁了回來,萬一屍首被發現是假的,真的又回來了可怎麼辦!」
「那邊的事自然有人會處理好,就算發現屍首是假的又怎麼樣,如果你父皇堅持不發喪,冷先生自然會挑撥蒼珉以欺詐的罪名興師問罪,若是兩國兵戎相見,不死也要說成是死人,找到了也是沒有名分的屍首。你只要靜觀其變,江山一朝易主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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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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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陡然劈開的雲縫裡瀉出妖冶的月華,澄淨的湖面上映出彷彿是由滾滾銀色波濤堆砌而成的歸海閣,巍然高聳,鎮守天邊。
暖池裡漫出的霧氣掛在四周的紅紗帷帳上,池水粼粼,彷彿是覆了一層晶瑩冰的雪,冷熱兩重。
葉歸海斜倚在軟塌上,品著這格格不入的箏樂,本是溫和的曲子卻因為在這空曠的殿裡迴響,撒出淒清,柔弱的另類美感。他的眉頭鎖著,面容攝魄勾魂,在美艷中析出成熟的,冰冷的稜角。
這夜,平靜的暗湧層現。
侍女挑開暖池的簾子,從中走出來一個裹著紅綢的女子,那綢子長的曳地,露出鎖骨以上的頸肩,膚若凝脂,瑕白如玉。她緩緩地走出來,有那麼一瞬間,樂隊的曲子尷尬的停頓,但很快又恢復索然無味的吹拉彈唱。
葉歸海看著容瀾旁若無人的走到一邊,牽起一角擦拭起被打濕的髮梢,「果然將死之人連禮儀廉恥都顧不得了麼?」
沒有回答,繚繞的依然只有曲子的聲音。
葉歸海衣袖一甩,本在琴師手中的琴硬生生的被拋到了容瀾旁邊的空位,琴弦微微顫動,毫髮無損,「彈!」
殿內之人訓練有素的悉數退去,大殿裡只剩下心思各異的兩人,身離咫尺,心隔千里。
容瀾睨著那箏,紋雕的龍飛鳳舞,花刻的百轉千回,是把好東西,忍不住伸手撫了兩下,入耳的音質也是一等一,接著歎了口氣,「看來閣主錯把我當作風塵女子,以為小彈一曲才夠情調。」
葉歸海冷笑一聲,「風塵一曲不過一夜溫存,可你一曲就勾了蒼清雅的魂兒,那等下作女子怎能與你相比?」
容瀾眉目低垂,聲音幽幽,「閣主名曰歸海,海即瀛,既然已作了這重歸之思,又何必獨立寒心亭,不知您這是望穿秋水,還是看破紅塵?」
兩個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不過,每個人都有底線,在葉歸海心中,姚若瀛三個字是禁忌,是苦楚,是不能觸碰的傷。容瀾這句看似情真,實為諷刺的話就像指甲一般摳進葉歸海的肉裡,牽著他緊繃的神經。果然,葉歸海身形一起,已然立於容瀾身前,容瀾抬起頭,還是仰望著他,看著他陰森的眸,淡白的唇,緩緩地站起來,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憑什麼我每次看你都要仰頭呢,閣主,當年姚若瀛可不是這般沒有骨氣,你卻不要命的往上貼,如今怎麼還不敢動手了?」
葉歸海哼了一聲,一手抓住容瀾的頭髮,反手一甩就把她丟到了旁邊,容瀾的手臂掠過鋒利的桌角,劃開一道狹長的口子,鮮血如注。長髮被血粘住,殷紅順著髮梢滴落,她卻狠狠地用另只手抓住椅腿,不讓自己倒在地上。
葉歸海的理智被血沖刷得所剩無幾,那沉寂了十幾年的不知是愛是恨,死命的糾纏,纏得窒息。他拉起容瀾,將身子欺了上去,兩人在撕扯中深吻,葉歸海渴望著在情慾中跌宕起伏,他沒有閉上眼睛,甚至不顧懷中人的啃咬,死命的看著,看著這個已經分不清是誰的女子,那種無謂的反抗,似乎讓他感覺隸屬於姚若瀛的,讓他恨極愛極的倔強,「若瀛,若瀛……」一聲一聲深情的,含糊不清的低喚,不知是騙誰。
直到葉歸海放開些空隙,久違的新鮮空氣才讓兩人稍稍冷靜,容瀾眼睛有些紅,卻沒有淚水,就像是一口枯乾的井,井沿殘留著斷裂的痕,往裡面一望,黑漆漆的不見底,一陣暈眩。她被抵在葉歸海與牆面之間,沒有謾罵的話語,可那多年不見,緩緩爬上嘴角的鄙夷在兩人之間豎立一道屏障,長滿了刺,扎的兩人鮮血淋淋,打不破,移不開,「我不是姚若瀛,你叫錯了。」她說完將手指勾起,用力的在葉歸海的背上劃抓,力道大的隔著衣料彷彿也能捲起肉絲。
葉歸海吃痛的罵了句髒話,一隻手爬上容瀾的脖子,稍一用力就能折斷這跳動的生命,「我一定會殺了你,一定……」他將頭埋在容瀾溫熱的皮膚上,似乎隔著它才能觸碰到虛無縹緲的愛情。
容瀾的眸豁然睜開,若說前一刻那眼中還有最後一絲屬於活人的生氣,看得出心潮起伏,看得出喜怒哀樂,此刻,那口枯井已然被一塊巨石轟轟的砸蓋住,讓人連掀開窺探的能力都不復存在,「你已經殺了一個了。」
情慾使人瘋狂,癲狂,癡狂,撕破偽裝,只有肉體赤裸裸的,源於生命本能的驅使,葉歸海眼神迷離,「誰?我殺了誰?」
「容瀾,你殺了容瀾。」
「胡說,那你又是誰?」葉歸海喃喃的問,聲音竟然含了一絲調笑,與女子生冷的聲音形成強烈的對比。
容瀾木然了一會,突然環住葉歸海的頸,癡癡的笑,「你既然敢碰,就千萬別叫錯,昭,我叫昭。」
昭,日明,光明也,此字大吉,天理昭昭,日月昭昭,能將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古人曰:倬彼雲漢,昭回於天,卻總忘了後面一句: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喪亂,饑饉荐臻……即使銀河折射旭日的光芒,依然掩蓋不了天下蒼生的疾苦,傾覆不了九州喪亂。
姚若瀛,即便血脈相連,這恩情,這身子,連本帶利也算兩清了。容瀾,你這生該享的福,該嘗的情,該受的苦,該流的淚,如今都盡了。人這一輩子,活來活去就是一個交代,但凡世事理清理順,就不算失敗。人生何來盡善盡美?缺的少的,余的多的,只盼來世。
所以,自此以後,這世上再沒那個被人輕喚瀾兒的白衣女子。韶華似水,築起清澈的墓,青絲如風,裹住封存的心。
所以,這如畫江山,便是染指又何妨?
所以,這如歌歲月,便是負天又何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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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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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大安宣德二十年的秋,天空一直是灰濛濛的,就像將一池美麗的荷肢解成為碎碎的漂萍,叫人心生怯意,不敢仰望。哀傷的氛圍漫延了整個大陸,幾乎沒有什麼喜慶的事可以來沖淡。那一年,菀國孝奉皇帝先是因年事已高,宣佈退位,將皇位禪讓於四皇子墨熙雲。可惜心無旁騖的灑脫並沒有挽救他微弱如燭的生命,沒有多久就便駕崩了。那一年,安國長公主的突然故去,震驚朝野,泱國公開表示對兩國未結之緣的遺憾,剛剛被冊封為泱國儲君的皇弟蒼清雅更親自趕往安國弔唁。同年,姑蘇河水暴漲泛洪,兩岸堤壩耕田盡毀,百姓死傷數萬,東源縣總督白齊道因治水不利獲罪滿門,天災人禍的打擊使得安宣帝一病不起,深居簡出,由太子代理朝政。那一年,朝堂多風雨,江湖也飄搖。不知是誰挑唆武林各派暗喻歸海閣手握雄兵巨財,妄圖一統江湖,接著由於韓家勢力的撤出和人心多疑的猜忌使得奪劍事件胎死腹中,歸海閣終於成為武林無形中共同的敵人,局勢一觸即發,人心惶惶。
而眼下對于歸海閣一干人等,值得私底下議論紛紛的除了備戰的氣氛,還有那獨居在偏院的紅衣女子,沒人知道她是何時出現在閣中的,但是,等到大家都捕風捉影得發現她的存在,一向對情愛之事異常淡漠的閣主,已然陷在深閨不能自拔。
從映月樓上望下去,銀裝素裹的冬,清純且撩人。
此時正當午後,侍女花枝侍立在一旁,有些昏昏欲睡,眼皮重的幾乎耷拉下來,卻忽然聽到一句呼喚,「花枝,擺上茶點,我想去園子裡坐坐。」
花枝猛地驚醒,連忙應了句,「是。」
擺好了桌椅,就看見一襲跳動的紅色自樓上走下,活了一片孤白。花枝看得有些呆,怪不得閣主喜歡,真是個特別的女子,說不出來的漂亮,不,不是漂亮,好像是一種,一種挑逗,就像是一個好看的故事,對,是故事。
給那女子披上一件雪白的皮襖,遞上暖爐,那女子笑盈盈的說了聲謝謝,花枝也樂了。誰說這閣主的寵侍不好伺候,溫文爾雅的,很是貼心呢!
「好美一幅賞雪圖,雪美,人更美。」一把柔柔的女聲自院門響起。
花枝應聲望去,原來是刑堂堂主葉繯兒,趕緊低頭推了推似是小睡的女子,「昭兒姑娘,刑堂堂主來看您。」
紅衣女子不知是裝睡還是真眠,動也不動。
花枝看看堂主的臉色,她嚴厲的名聲可是無人不知,擔憂看了看自己主子,慌忙行禮,「昭兒姑娘睡著,請堂主稍候,奴婢再去備些茶來。」
繯兒慢慢走近,看見躺椅上的女子平和的側臥,高挑的眉襯著大紅,更顯妖嬈。腦海裡突然回想起很久之前,也是這個女子站在奢華的宮殿裡,固執的拒絕了那皇賜的紅衣,對著鏡子苦笑,換那件白色的吧。她從沒看過這女子穿紅,一直以為不好看,可原來是這般惑人,即使蓋著一件白袍,也壓不住那如血的艷。
紅衣女子手指微微顫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也許是剛醒來的緣故,眼中閃著清澈的芒。眼珠轉了幾轉,似乎對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感到意外。葉繯兒剛欲開口,就看見那昭兒姑娘匆忙起來,「喲,您看我這睡得真熟,怠慢堂主了。」語氣熱情地就像紅衣一樣,笑瞇瞇的眼好像在歡迎一位老友。
葉繯兒有些轉不過來彎,還未應對,就看見了那昭兒姑娘嘴唇又動了動,「您有事派人來叫我一聲就好,怎麼敢勞您親自跑一趟。」說完伸出手,想拉葉繯兒坐下。
葉繯兒皺皺眉,厭惡的避開那昭姑娘的示好。昭姑娘倒也不生氣,眼裡滿是笑,笑著看葉繯兒收起她溫柔的眼神,流露出她一堂之主該有的執法冷酷的臉,漸漸能讓人嗅出危險的氣味。
昭兒還是笑,如香如蜜。
「我看著你長大,都不知道你原來有這麼下賤的模樣。」
「堂主說笑了,昭兒如今什麼身份您再清楚不過,您是一堂之主,閣主面前的大紅人,我尊敬您應該的。」
葉繯兒突然上前扣住昭兒的脈,嘲諷的挑挑嘴角,「閣主的藥保不了你多久,你的毒早已經滲入心脾。別指望著閣主能愛上你,你不過是個替身,要是老實些,我到時留你個全屍。」
「您也說了,昭兒不過是個替身,若是沒命再侍奉閣主,拿個蓆子卷卷也就罷了,怎麼還敢要您親自送,這不是折煞我了。」
葉繯兒看著眼前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臉,違心話說的面不改色心不跳,怎樣都無法相信這就是那個以淡雅處事著稱的長公主,那份曾經令人感歎的清麗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份圓滑的嫵媚,她的內力一絲絲滲透昭兒的身體,可是,她沒有疼痛的皺眉,只有諂媚的笑,她怎麼可以笑?她不能笑!
「容瀾,你……」
「容瀾死了,天下人都知道她已經死了。」葉歸海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院內的僵局。
昭兒巧妙的脫開葉繯兒的手,輕盈的迎上來,「參見閣主。」聲線甜美。
葉歸海順勢摟住昭兒的腰,「繯兒怎麼來了?」
葉繯兒尷尬的收回還懸在半空的手,「我來看看昭兒姑娘。」
「嗯。你常來看看也好,昭兒在這也沒什麼認識的人。」葉歸海的眼睛早已落在懷中人的身上,漫不經心的話委婉的傳達著送客的命令。
葉繯兒咬咬牙,「那繯兒先回去了。」
「好。」
葉歸海摟著昭兒向映月樓走去,葉繯兒依依不捨的追隨著他們的背影,卻突然看見昭兒回頭望了過來。她先是笑著,眼睛彎彎的好似月牙,接著,收斂嘴角,眼睛卻慢慢睜開,墨色的眼,燃著紅色的焰,彷彿罪惡之火,焚盡純善,泛著嗜血的,冰冷的挑釁。那雙眼讓人覺得彷彿瞬間墜入災難,纏繞著身體都是吐著信子的蛇,利齒上沾著毒液,正等著欣賞獵物的垂死掙扎。
葉繯兒有些恐懼的向後退了一步,待回過神來,已看不見兩人的蹤影。花枝這時氣喘吁吁的回來,「堂主,茶。」她盯著這個跟在那女子身邊的丫頭,那份膽怯卻也像是偽裝的鄙夷,『啪』的一聲揮掉茶杯,拂袖而去。花枝嚇得連忙跪地求饒。
昭兒站在高處的花台,冷眼注視著這一幕。繯兒,葉歸海不愛我,但也不會愛上你,葉歸海不殺我,但你一定要殺我,因為,你害怕了。你從前怕姚若瀛,現在怕我。愚蠢的女人永遠在害怕出現在自己男人身邊的情敵,卻從來不知道抓住男人的心。所以,這場遊戲於你開始,但,由我終結。
「昭兒,看什麼呢?」葉歸海溫熱的氣息拂在昭兒的耳畔,惹得她咯咯的笑。
「沒什麼,今年的雪真漂亮。」
「你穿紅色站在雪地裡也很好看。」
好看嗎?或許因為,那是血的顏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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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憶青強壓下自己焦躁不安的心,看著湖面的水泛起微瀾。閉上眼睛,回想著今天那一幕,回想著那高聳的殿堂內那雙自責的眼。
「所以,你走之前,瀾兒都還好好的。」
仲憶青跪在冰冷的地上,聽著那明黃幕帳後的威嚴的聲音,如果不是他,公主就不會去萊珂,也不會出事!他憤恨的想著,恨不能揪出那人來痛打一頓。
「那麼,你為什麼要離開呢?」幕帳後的聲音突然黯淡下去,就像是自言自語。「仁之,去吧。」
站在帳子外面的蘇仁之聲未落,人已動。鋒利的匕首抵在仲憶青的脖子上,血順勢而下。
「等等……」
蘇仁之詫異的回過頭,不可置信的回味著那句等等。他從他的口中,從來都沒有聽到過『等等』的命令,即使當年血染東宮,面對至親兄弟,都沒有吐出半個等字。一時不知那握著匕首的手,是該放下,還是收回。
咳嗽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蘇仁之慌亂的奔回安宣帝身邊,在捲起帳子時,仲憶青捂著傷口,艱難的抬頭望去,呆滯在匪夷所思的情境中。
安宣帝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可那樣子……
「皇上,皇上,奴才去傳太醫來……」蘇仁之幾乎是哭腔的跪倒在地上。
安宣帝揮揮手,「不用。憶青,過來,過來……」
仲憶青應聲來到床邊。安宣帝深陷的眼窩裡充滿憂傷,「憶青是麼,朕從來都沒仔細的看過你。聽說瀾兒很器重你……」
仲憶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公主待奴才很好……」
「她待誰都很好啊,要是她回來,看見你不在了,是不是又會怪朕?」安宣帝被蘇仁之攙著躺下,聲音微弱。
蘇仁之的手在發抖,「皇上,您好起來,你好起來奴才就去接公主,公主說不定就快到了,皇上……」
「朕待她不好,她不會想回來了。憶青,你說呢?」
待她不好,對!你是待她不好,仲憶青怒火攻心,正想接著話頭說出自己對他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卻看見蘇仁之轉頭過來看他。蘇仁之失去他所有的冷靜,望向自己的眼中,有威脅,有企盼,甚至有乞求,那是蘇仁之嗎?那個將世人都不放在眼裡的蘇仁之,他在求自己,求他不要再傷害那個自責的人?
「不是,皇上,您待公主很好,公主會回來的,奴才會把公主帶回來。」仲憶青挺起脊背,眼裡閃出晶瑩的光。
安宣帝輕輕笑了,又牽動一陣咳嗽,「公主沒有白疼你啊。仁之會幫你的,記住,不惜任何代價,把瀾兒,帶,帶回來。」
蘇仁之感激地看了看憶青,「是,皇上。您好好歇著,奴才這就去,公主快回來了……」
……
風荷靜靜走到憶青身邊,「聽說你去過宮裡了。」
「嗯。」
「你為什麼不殺了皇帝?」風荷冷漠的問,自從仲憶青拋下小姐跑回來,風荷就再沒對他露過一次好臉色。
「我不能。」
「你怕死。」風荷諷刺的說。
「是,我怕死,我死了就沒人去救公主了。」仲憶青苦澀的低語,頭埋得不能再低。
風荷看著憶青,恐怕,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想以死謝罪了。
「風荷,憶青!」喬碧水的身影掠到眼前,透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喜悅。
兩人迅速回頭,風荷急切的衝上去,「找到了她了,找到了嗎?」
「探子剛到的消息,說歸海閣閣主最近有一個十分得寵的侍妾!」
風荷恨不能把喬碧水扔到湖裡去,「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我們一直以為是韓梓凝下的手,如果,如果我們一開始就找錯方向了呢?」喬碧水揚了揚手中的薄紙,「而且,我問了我爹,他說,葉歸海曾經找他醫過毒症,那個毒叫秋紅,據說源自宮廷秘藥,專門用來對付不聽話的秀女,也就是說,若是葉歸海抓了小姐,可能為了換解藥!」
「解藥呢,解藥呢?」仲憶青昏暗的臉色突然煥發了久違的光彩。
喬碧水遲疑了一會,「沒有,秋紅之毒無藥可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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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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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晚晴風歇,一夜春威折。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數枝雪。勝絕愁亦絕,此情誰共說。惟有兩行低雁,知人倚,畫樓月。
葉歸海持著酒杯,看著對面執筆而立的昭兒,那筆握在手中已有片刻,凝聚的墨滴落下來,浸透了宣紙,化成由深入淺的圓。她卻彷彿渾然不覺,神情就像一個初學寫字的孩子,滿腦袋都是想寫的字,提起筆來卻記不起一個。葉歸海本想出聲詢問,猶豫了片刻,不想打破這夜裡寂靜的平和,慢慢地走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已經乾透的一行小字:皓月清輝,獨倚危樓。不由得笑出來,「怎麼說是獨倚,莫非本閣主在你眼中連個人都算不得?」
昭兒沒回頭,聲音微弱,「沒有我,閣主豈不正是應了這獨倚二字?」相處數月,兩人的關係更加撲朔迷離,那份建立在仇恨上岌岌可危的『愛』,不僅是諷刺,也是羈絆。也許兩人命該如此。秋紅的毒,嘗過之後才能明白,痛苦的不並是沒有光明的康健之身,而是明明藏匿滾滾紅塵,身邊陪伴芸芸眾生,卻無端衍生出一種孤獨,一種帶著面具、過於喧囂的孤獨。
常言人不敢與天鬥,更不能與天鬥。在既定的命格下,你只能選擇卑微的接受。而這兩個不甘心的人,終於在反抗中建立起互相取暖的友誼,互伴左右,不訴別離。
對於這個問題,葉歸海選擇沉默。
昭兒放下筆,看了看那張宣紙,「還沒寫完就髒了……」說完就想撕碎扔掉,卻被葉歸海一把攔下。只見他蘸取少許朱色,輕輕幾筆,就在滴墨處勾勒出一朵寒梅,栩栩如生,宛如初開。「這不就好了?」
在昭兒眼中,如今的葉歸海就像是一個體貼的情人,耍弄著小把戲哄人開心。他也許是個好男人,除了沒有手握天下,樣樣皆優。昭兒淺笑,「髒了就是髒了,無論怎麼遮掩,始終還在。」眨眼之間,暖閣漫天碎片。
那晚雪停了,寒梅盡放。葉歸海摟著昭兒,她好像睡得很深,嘴唇微動,湊的很近才能聽清她究竟在呢喃著什麼,「梓凝,梓凝……」葉歸海一瞬間收緊手臂,輕歎,「他都沒再來找你,你還不要命的求我放了他。」
後來那晚雪又下了,夾雜著呼嘯的北風。梅花瓣在凜冽寒風中飄落,徒留空枝。午夜的梅獨開獨謝,世上之人酣睡之時,又有誰能知那一夜芳華。暖閣的沉香熏得葉歸海沉醉美夢,所以,他永遠不知道昭兒整晚沒睡,靜靜地看著他,他永遠不知道昭兒跟他說了什麼,「既然梓凝無事,葉歸海,我還你個人情可好?若是讓繯兒助我離開,你也不會陷得更深。」
從清早開始,歸海閣的正廳就被一種緊張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歸海閣的幾大堂主低著頭站著,不時害怕的抬頭朝上面看看,生怕開罪主人。聽著報告的葉歸海心不在焉,脾氣差得厲害,動不動就是一頓訓斥,嚇得侍奉的下人也躲得遠遠。
「查個東西也查不到,要你有什麼用!」被斥責的那位堂主剛想請罪,上座的閣主已經不耐煩的離開了,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大家不由得把視線都轉向閣主最為器重的刑堂堂主。葉繯兒擺擺手,「你們先回去吧,待我去後面看看。」
葉歸海剛剛走進映月樓,就看見派去為昭兒診脈的大夫迎上來。急忙開口,「如何,是什麼病症?」
那大夫從沒見過閣主如此焦急的樣子,擦了擦汗,「回稟閣主,這位姑娘似是,似是有了身孕……」
「什麼,真的?」葉歸海瞪大眼睛。
「回稟閣主,是喜脈,可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不適的反應,暫時還查不出。」
葉繯兒追著閣主直至映月樓,才看見葉歸海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還顯現著一種不能言明的喜悅,當他聽到喜脈二字時,葉繯兒真正從心底感覺到一種恐懼。這個表情她見過,而且從來都沒有忘記。十幾年前,當姚若瀛說出那句『我喜歡你』的時候,葉歸海就是這樣,就是這個笑容,顛倒眾生,翻覆天地。也就是為了這個笑容,她不惜叛主相救,沉淪至今。如今這笑容再次出現,卻依然不是為她。繯兒目送大夫離去,勉強壓抑著眼中的妒意,看著強佔了她的愛人的女子一臉歡喜的從帷幕中走出,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眉眼比上次見到時更加柔和,散發著珍珠般的韻味。
人道三個女人一台戲,孰料兩女一男更有趣。
昭兒和葉歸海調笑著,每個字猶如針尖,扎進葉繯兒的心裡。
「閣主,我想出閣逛逛,順便買些東西回來。」
「那怎麼行,如今你的身子不能隨便走動。想要什麼,叫人買回來就是,何必自己出去?」
「哪有,大夫說早幾個月多看看風景有好處,也不走遠,去街上買些將來要用的東西,都是孩子貼身的料子,我怎麼放心交於他人,莫非閣主是打算讓我在這小樓中待一輩子?」
「好,好。我辨不過你,哪天天氣好些,我親自陪你。」
「那不是更加招搖?找兩個功夫好些的陪著就行。您說呢,堂主?」
看著兩人將話題引到自己身上,葉繯兒微笑附和,「都是些女兒家的事情,閣主不過問也罷。」
「還是你們姐妹同心。」
同心?葉繯兒在心中嗤笑,閣主,平日我事事順你,今日休怪我無情無義。我在你身邊十載,你謝我敬我,卻偏偏不說一個愛字。若是今生不得你愛,得恨又何妨,若是你不肯將我放在心中,那就讓你永遠也忘不了我吧。
昭兒瞇起眼睛,仔細地感受著葉繯兒的情緒變化,她有意識的將手放在小腹上,看著繯兒的視線下移,她知道,她成功了。愛情會使人盲目,盲目到看不出問題的本質。葉繯兒,也許你不知道,對於報復,囚禁永遠比死亡更有力。
那年冬天過去的時候,歸海閣燃起一場大火,那場火來的蹊蹺,去的時候卻無聲無息。閣中一個侍女說她親眼看見是閣主點燃映月樓,就在那兒站著,看著那火蔓延庭院,而刑堂堂主站在他身後,後來閣主離開前不知說了句什麼話,刑堂堂主好像很難過,一個人在那兒哭了很久,眼淚流了很多,像是要把那火熄滅一樣。她又說,其實閣主有個很喜歡的女人住在那兒。聽故事的人笑她傻,那不是把那女人也燒死了?那個叫做花枝的侍女突然很感傷,不是呀,那個女人有天出門就再也沒回來,燒得時候那屋子是空的。慢慢的,講故事和聽故事的人一個一個都不見了,就像那場火一樣,什麼都沒剩。再後來連故事也殘缺了,只是偶爾有人提起那場大火,感歎幾聲,可惜了那傳說中鑲珠嵌玉的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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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幾天之後。昭兒撐著身子坐起來,滿眼都是花花草草,盛在一個個盆裡,很是好看。深呼吸幾口清新的空氣,自由的味道讓人一輩子也不想再忘記。
「小丫頭醒啦!」只見一個糟老頭挑開竹簾走進來,身上衣服破破爛爛,頭髮凌亂。
昭兒一愣,咧開嘴,「糟老頭,這麼久沒見,還是一副乞丐樣。」
「哼,天底下敢這麼叫我的除了碧水那小畜牲,就只剩你這個丫頭了。不過幸虧你醒了,否則門外那幾個人都要把我這房子拆嘍。給,喝藥。」
「怎麼,他們都來了?」繯兒笑著接過來抿一口,「好苦。」
「你哇的一口血吐出來,他們七手八腳的一團亂,就把你送到我這兒。我這輩子瞧得起的人沒幾個,不過小丫頭你真是讓我佩服,他們說你從葉歸海那逃回來?他的武功這幾年大有長進,你是怎麼出來的?」說完又伸手遞給昭兒一把花花綠綠的藥丸,叫她吃下去。
「他的一個堂主要殺我,我就誘她在路上動手,殺手是風荷早就安插在歸海閣的人,他大概以為我死了吧。」昭兒瞪著那一堆散發著奇怪氣味的藥丸,考慮要不要吃。
「葉歸海居然肯放你出來?以他的性格,不殺你已經是格外開恩。」喬老頭拿眼神逼迫昭兒吞下藥,又回身想倒杯清茶給她。
「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他估計我不會逃跑吧。」昭兒不耐煩的答覆,同時皺著眉頭,強忍著不把藥吐出來。
匡啷一聲,喬老頭手裡的茶壺掉在地上,「你的孩子是葉歸海的!」
昭兒剛想問喬老頭為什麼這麼大反應,話還沒出口,屋子裡面就嘩啦啦進來好幾個人,定睛一看,昭兒的氣一下噎在嗓子裡,因為她看見了一個令人棘手的難題,蘇仁之。
碧水盯著地上的碎片看了看,「怎麼回事?」
這時風荷和憶青已經衝到榻邊,兩人眸子都是按奈不住的喜悅,「小姐,公主!」
昭兒將手遞給他們,掌心傳來熟悉的溫熱,她卻從縫隙中看蘇仁之,他並不激動,甚至沒有發出聲音,任何情況都恪守著君臣之禮,一絲不苟。若是以前的容瀾還有分毫對那個皇宮的眷戀,可如今的昭兒,徹底抗拒著來自那個地方的一切,因為,它們已經伴隨著另一個靈魂,永遠的離去。
「你們都先出去吧,仁之留下。」昭兒的聲音陡然變冷,三分疏離,七分冷傲。其實無論怎麼躲避,皇家賦予她的一切,生命,氣質,習慣早已鐫刻在骨頭上,磨不平也搓不盡,就像蘇仁之的出現,就算她不回去,也剪不斷與那個國家的血脈相連,可人有時不就是這樣?為了一個念頭活著,倔強的堅持著自己的路,自欺也欺人。
待昭兒稍稍做正,蘇仁之也以極其標準的動作行完了叩拜之禮,「公主,奴才奉皇上之命接您回宮。」
「他是準備把我殺了,永絕後患,還是準備像葉歸海那樣把我藏起來,不見天日?」昭兒懶得對蘇仁之偽裝那份矜持的高雅,性子裡惡劣的一面展露無遺。
「公主,您不該懷疑皇上,他因為擔心您已經病倒了,您該知道,當初下詔也是因為事態嚴重,逼不得已。皇上一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容瀾死了,你回去吧,我不過是個孤魂野鬼佔了她的命,享不得那麼好的福氣,告訴安宣帝,他將來會有很多公主,每一個都是真正的天之嬌女。何必與我糾纏,若是被其他人發現,我豈不是大安的千古罪人。」
「公主,您的身體裡流著的是皇上的血,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您可以以一個新的身份生活,皇上可惜下詔冊封您為義女,所有人都會尊重您,您還是……」
「如果我的存在只是為了你那個主子能心安理的活著,就了為他覺得沒有間接害死自己的女兒,你可以回去覆命了。」昭兒閉上眼睛,雲淡風輕的說。接著一陣靜默,蘇仁之居然沒有反駁。昭兒突然大聲地笑出來,笑個不停,以前自己對蘇仁之說話都是反覆思量,尺度拿捏得正好,日子過得就像走鋼絲,還是被他不放在眼裡,如今自己已經什麼都不是,一句真話居然噎的他不能答覆,蘇仁之,你也覺得我說的對嗎?
仁之不能回答,因為這是他記憶力公主說過的最無理,也是最真誠的話,當一個人開始卸下偽裝,說明他累了,當一個人開始淡漠,說明他活明白了。他看著這個女子在深宮之中艱難的走著,如今,這條路遍地獻血,已經沒有乾淨的落腳之處,這個女子,真的變了。
他走出屋子,回頭看了一眼,那抹紅色吐艷,在角落裡就像一隻蟄伏的妖,蘇仁之忽然感覺,其實紅裝遠比白色,更適合她。
蘇仁之走了很久,屋內的笑聲卻依然沒有停止,憶青想進去勸阻,卻被喬老頭攔下,那位老者的眼中閃現睿智的光芒,他搖搖頭,卻一句話都沒說,不知道是不想,還是說不出什麼。
蘇仁之連夜趕路回去,雪花鋪在他的臉上,在眉毛的地方結成厚厚的霜。也許這個冬天太過漫長,把人的心都冷透。要是春天來了,就好了吧?他苦笑著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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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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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落花風飛去,故枝依舊鮮。月缺終需有再圓。圓,月圓人未圓。朱顏變,幾時得重少年。
有了孩子的人,總會下意識地將手輕放在小腹上,不時感歎一句時光荏苒,人世無常。自己被人瞧著從矮到高的長大,在長輩的意識裡,依稀還是那個走路跌跌撞撞的孩子。如今,卻要背負起養育另一個孩子的重任,終究還是有些心慌。
昭兒心事重重的抬頭看去,早春的樹打了綠芽,嬌嫩的很。
「你們這些女子,怎麼一個個都這麼惱人,有了孩子還這幅皮相!」
昭兒彎彎嘴角,「碧水他娘當年也這樣嗎?」
喬老頭嘿嘿笑,臉上儘是向旁人展現寶貝的神采,「碧水他娘呀,總是擔心這擔心那,說生出來的孩子是個醜八怪,又笨又蠢可怎麼辦,嚇得能拉著我哭一晚上……有時候又開心的給孩子縫衣裳,幾宿幾宿的不睡,家裡布料堆的喲,滿地都是,唉……」
喬一唯懷念往事的時候有些調皮,也有些傷感,但絕不是出於傷心,他用一種紀念的口吻,不知不覺的把聆聽者的思緒帶回很久之前的畫面:黃昏裡,枝繁葉茂的大樹下,坐著一位極其美麗的女子,拿著針線,滿眼慈愛。從遠處望去,就像一幅再溫馨不過的淡彩,訴說著對於一個女子最大的幸福。
「給,吃了。」
昭兒接過來喏喏的吃下,臉上漾著笑,哪怕知道這一把價值連城的東西治標不治本,可又如何忍心拒絕他們的關心。人情冷暖,血脈至親又如何?溫熱的終歸溫熱,涼薄的還是涼薄。
風徐徐吹過來,淡了一院花香。過了很久,久到黃昏的日頭只剩下一條線,響起了喬一唯蒼涼的聲音,「你是不是知道秋紅這毒無……」
躲也躲不掉麼?非要把話說破才好。
「是啊,我知道,知道這毒是誰下的;知道這毒無藥可解;知道你騙我,哄我吃藥;知道你們眼裡覺得我這人活得真窩囊;知道碧水為什麼不喜歡我,因為他最瞧不起我這種假裝清高的性子。喬叔叔,我能這麼叫你嗎?喬叔叔,從小到大,我每天都在聽,聽得多了,就什麼都知道啦,不管我願不願意,喜不喜歡,都知道了。」昭兒的聲音先是輕緩有力,繼而漸漸微弱,到最後幾乎細不可聞。
喬一唯沒插話,一個老者的經驗告訴他,傾聽是最好的安慰人的方式。
她又將手放在小腹上,最後的那片金色的光映在臉上,襯的語調都是誘惑,「這世人都是沒什麼想什麼,得不到的最珍貴。沒自由時想掙脫,沒命時想活。喬叔叔您即使不說,我也知道我和葉歸海身上的毒對孩子有很大影響,可我還是要把他生下來,因為這是我最後的親人,我需要他。」她停頓一下,語氣卻更加堅定,「我需要這個孩子,不管將來如何,我都要給他這天下最好的。」
「你真是胡鬧,以前你從來不任性,也不會去選這種不計後果的路。」
「喬叔叔,這世上有種人活著最無趣,就是你這種無慾無求的人。用碧水的話講,我裝什麼超然物外?還不是落得這個下場。這麼簡單的道理,你說我之前怎麼沒想明白呢?」
喬一唯欲言又止,那眼神像說,但願你別後悔。
後悔嗎?昭兒背過身去冷笑一聲,既然看清看透也如此難過,不如糊塗一把,既然瞻前顧後都是流落至此,不如放縱一生。
「我讓風荷碧水留下陪你吧,當是報你續命之恩。」
喬一唯邊離開邊揮手,「老頭子我安分了這麼久,惹不起你。我已經賠了一個兒子,這條命可不想再賣給你,小丫頭少打我主意。」
被看出來了呢,老傢伙果然比他兒子精明,好在世上他這樣的人不多。人說佛盼得道,道盼生仙,慾海無邊,怎怕籠不到人心……
慢慢踱回屋裡,昭兒看見飯菜都已經擺好,風荷的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妻子,碧水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瞧一瞧桌上,都是自己愛吃的菜,恨不得馬上撲過去,不過馬上要走了,還是得讓他們一家三口多說些話。於是吩咐憶青拿些菜進房吃。
憶青布好了菜,扶著昭兒坐下,便侍立一旁,不再動作。
昭兒並沒察覺他的異常,吃沒吃相,招呼著,「憶青,沒外人,來陪我一起吃。」
沒回聲,昭兒掃了一眼,咦,怎麼跪地上了?
這孩子,真是……
「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起來吧,吃飯。」
「公主,您不該壞了規矩。」憶青低著頭,語氣就像是跟自己較勁。
「什麼規矩?」
「生死不離座前,誓言效忠,決不叛離。若不是奴才離開,您也不會遇險。」
「所以呢,我就該拿辮子抽你一頓,還是讓你在這跪上個三天三夜,結果這幾天梳洗穿衣都得自己動手?」
憶青詫異的抬起頭,一臉無奈,這個主子可叫人如何是好……
「起來陪我吃飯。」推給他一隻碗,看著他細細的嚼著白米,菜卻是不敢動。笑著給他夾些菜,就像是喂小貓,給什麼吃什麼,可愛的要命。
「憶青,你覺得蘇仁之這人如何?」
仲憶青連忙把飯嚥下去,仔細應對,「奴才覺得蘇大人是不可多得的輔臣之料。」
「還有呢?」昭兒放下碗,滿意地拿帕子抹抹嘴。憶青見她並無不滿,才放心的說下去,「蘇大人對皇上很忠心。」
「憶青,」理理衣裳,昭兒漫不經心的絮念,「不管我當初想拉攏的究竟是誰,現在在我身邊的是你。蘇仁之是個好奴才,可惜坐得不是我的船。要你比得過他,不是要你比他更懂為臣之道。你只要盡心辦差,當進則進,學著替我多拿些主意。你和蘇家的恩怨我不想再過問,這個仇我讓你自己去報。吃好了就撤了吧,收拾收拾東西,明天回樓裡。」
還沒反應過來,聲音的主人已經鑽進了內室,倒頭就睡,連讓憶青跟上去更衣的機會都沒留。果然人是環境的產物,陷入夢鄉前昭兒心想,在他們眼裡,怕是越來越沒有個公主的樣子了,管他呢,本來就是一層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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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憶青小心翼翼的把昭兒從馬車上扶下來時,風荷確信他聽到了白玉樓一干人等不尋常的呼吸聲,若不是平日訓練有素,恐怕早已是喧沸一片。看著昭兒氣定神閒的走過甬道,直達內室,風荷連忙帶領屬下跟進,不敢稍有怠慢。
「參見樓主。」風荷首先動作,給下面的人做個表率。
看見執事畢恭畢敬的應對,面面相覷的眾人才真敢相信,眼前的這個正值芳華,輕紗薄裙的女子就是執事口中常提到的樓主,紛紛行禮歡迎。
昭兒眼角餘光一掃,眾人心思盡收眼底。有懷疑,有驚異,有恭敬,有感歎,但是行為上並無一絲不妥,禮數周全,看來確是風荷平日教導的功勞。仔細巡視一番,碧水未到,是無心還是刻意?昭兒心裡笑笑,眼波一橫,收斂心思道了句,「這些年累嗎?」
那句話就像是慈母詢問外出多年的兒子辛不辛苦,多有關切。
風荷不知樓主究竟何意,無言以對。
「沒人能告訴我?」昭兒擺出一副天真的,期待的表情。
沒人能回答,沒人敢回答。不能說累,可也不敢昧著良心說不累,這大抵就是忠誠的約束。
「凡是四國獲利較高的產業,樓裡都插了一腳。前些年礙著我的身份,大多是在暗中運作,藏的辛苦,近幾年雖是上了檯面,可這明裡暗裡多少對手,大家心裡清楚。若說你們不苦不累,我第一個不信。」
昭兒的聲音清淡,像是一碗清水白粥。分明是第一次見面的人,一番貼心的話娓娓道來,卻讓人有了像是相識多年的熟悉感,每一個字辛酸的真實,直達心底。
「當日幸得樓主收留,我們才有這安身立命之所。樓主所願即屬下所願,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風荷心思敏捷的呼應,一時眾人澎湃激情,盡顯無遺,紛紛表率忠心,活脫一副歃血為盟的情景。
昭兒看著帳下這一群身懷絕技,卻甘心隱名奉獻的屬下,眼中精光流露,緩緩勾起嘴角,刻意高盤的髮髻彷彿一條隱伏在海底的龍,桀驁的抖落身上的浮泥,露出金色的鱗甲,現出奪目的,耀眼的光彩,「你們都是樓裡執掌實權的人物,想必對我的遭遇也是瞭解幾分。我清楚你們的心思不僅僅只在這,大丈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等宏願,實當為業。我今日相邀,所言句句為真,你們是我的下屬,也是支柱,更是共事之人。他日若大權在握,執掌天下,也絕非難事。惟願各位忠心不二,竭盡全力。」
一番話鏗鏘有力,尺度拿捏正好,無限挑逗起這幫熱血男兒的志氣,看著每個人臉上炯炯有神的雙目,昭兒心中微起波瀾,卻只能暗自壓住,唯恐因勢而起,亂了陣腳。還有一場樣子要做,情緒還是收斂些好。
遣退一場,風荷又下去領另一幫人。這些人不同於前面那些,前面大多是些勞心者,他們掌管著樓裡帳務,商業,經營等面上的東西,而後面這群人,則是這一切的旁枝,護衛,暗殺,乃至偏門左道的伎倆。
憶青奉上安神茶,「您該歇一歇再見他們。」
「無妨,下面的事情更多。等下把帳子放下來,燭光熄的暗些。」昭兒伸伸懶腰,疲倦的吩咐。
憶青擔憂的扶著她靠在墊子上,應了聲是,沒再多話。
昭兒看著他清楚的眉眼,低聲傾訴,「前面的大多是些飽讀詩書之人,知情達理,好馴服難收服,這種人你越看得起他,他就越覺得你是個人物,越願意為你賣命,所以不妨以真面目示人,少耍些花花腸子。後面這群都是些亡命之徒,好收服但難馴服,性子太烈的馬就要一下子壓住,讓他知道你有多厲害,多高深莫測。越是霧裡看花,他才越摸不透。對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以後多接觸他們,你就明白了。」
憶青咬咬嘴唇,「奴才愚笨,不能替您分憂,還要您處處提點。」
昭兒聽見門外步履深沉的腳步聲,調整一下坐姿。憶青走到前面挑下只透人影的帷帳,看著他的背影,昭兒幾乎是歎息著說了一句,「不是嫌你笨,只是怕哪天我不在了,你也能獨當一面,也能保護好我的孩子……」
因為母親永遠都是囉嗦的女人。
風荷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隱在帳後的身影,瘦弱的挺拔的脊背,悠長清涼,冷靜疏離的聲音含著特別的氣質,混合著溫和的凜冽如同老酒一般,嚥下才知味香酒烈,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於是他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白衣如雪,心疼的朝他笑,「風荷是麼,你哥哥囑托我照顧你。」她牽著他的手很暖,天上飄下的雪花紛紛灑灑,落在她的掌心卻是不融化。那時彷彿一切純淨美好的事物都能讓他聯想起她的身影,那些就是她的化身。他又想起當她掩住他的眼不讓他看哥哥屍體的時候,冰涼的手觸及他的皮膚,血都是涼的,寒徹入骨,她靜靜的問,「想報仇嗎?」聲音沒有起伏,語氣幾乎是陳述。所有關於她的畫面交織,好似一張大網,網的人意亂情迷。
往事不堪回首,往事不堪再提。回首是愛,再提是恨。無論愛恨,兩相傷。
送走了一天的紛擾,在昏暗的燭光下,昭兒倦慵的翻著書,憶青在門外通報,「小姐,喬公子到了。」
「叫他進來吧。」
「是。」
喬碧水大大咧咧的走進來,「找我什麼事啊?」態度有些不耐煩。
昭兒頭也不抬,又翻了一頁黃紙。燭光下的影微微晃動,不知怎麼,喬碧水察覺到了她漸漸凝聚的怒氣,未發話,已是掌控局面。
「你叫我來到底幹嘛!」喬碧水忍不住先聲奪人。
「碧水。有句話叫『民不與官爭氣,官不與匪鬥狠』,你聽過沒有?」昭兒揚起頭,墨黑幽深的瞳盯著他看,微笑。
喬碧水隱約的抓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心裡一陣發毛。
「他們不是不敢,只是不必。碧水啊,以前我慣著你,你鬧鬧也就罷了,我不放於心上。可今天你不出現,不是等於在眾人面前打我耳光,你說呢?」
「我今天有事。」他咬咬牙回道。
昭兒端起茶杯,「我這人心粗,這次就算了,以後在樓里長些規矩就好。」
喬碧水一甩衣袖,「容瀾你別太過分!」
「你若要撕破臉,我便奉陪,別自不量力。」她抿口茶,放的久,果然涼了,那還留著幹嘛?
鬆開手,墜落的茶杯水花四濺,摔成碎片。
候在門外的憶青急忙衝進來,看見蜷在榻上的主子眼裡滿是挑釁,像是週身纏繞著伸展的獠牙利劍,地上是摔碎的茶杯,迅速躬著身上前收拾,只聽昭兒吩咐,「把這些拿給風荷,叫他給我拼起來,一片也不准少。」
「你敢!」喬碧水剛想出手,憶青已經擋在他身前,一臉陰厲的殺氣,「喬公子,自重。」
「碧水,我送你一條命,你還我一條命,理所應當。我不會殺你,但你要知道,我能讓你生不如死。」
喬碧水苦笑一聲,已然沒有剛才的尖利之氣,「你到底想讓我如何……」
示意憶青扶她起來,昭兒順手扔在地上一個軟墊,「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呢,跪著想吧,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喬碧水望著昭兒遠去的背影,無限感慨。這人,惹上就是罪過,這是臨走時他爹對他說的話。如今看來豈止是罪過,簡直是煉獄,還是那種明知是苦,卻不得不跳的煉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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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5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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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相思:前面的豆腐西施,探花的前小情兒)
「黃昏月上,柔腸斷……」
相思水袖飛舞,漫天枯葉中,引亢高歌。歌罷不由一陣感歎,原來轉眼已是初秋。
風兒慢慢靜下來,可竹林裡還是傳來颯颯的聲音。相思抿出一絲苦笑,心道,莫不又是那院外的野貓跑來覓食了?個把月來,唯一接觸過的人就是那送飯的婆婆,還終不肯同自己交談,攪得心中對一隻野貓也是期盼。從昨天送來的竹籃中取出一些剩菜,撒在地上,相思彎下腰去,喵喵的吸引著這只『野貓』。
颯颯聲越傳越近,一角紅色突然出現在視線中。相思驚得的輕啊了一聲,抬頭一看,竟是個懷著身孕的女子,年紀瞧著不大,臉色略顯蒼白。
相思愣看著她,倒是那女子先開了口,「敢問這位姐姐可知如何從這竹林出去?」聲線甜美,卻有些疲憊,或是走累的緣故。
相思遲疑了一下,不經意間竟已走到那女子身前。可這段時間機警的心已經不知該如何去相信他人,到底該不該開口?一時尷尬非常,進退兩難。
那紅衣女子呵呵的笑出聲來,「姐姐莫怪,妹妹是住在這竹林之外,看著林子漂亮就擅自闖了進來,這倒好,出不去了……」
相思仔細打量她一番,「哦,我……我也不知道。」
那紅衣女子似是一臉失望,隱約透著些焦急,「那……打擾了。」轉身欲走。
「那個……」看著那女子即將離開,相思居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連她自己都覺得驚異。
「等到了晌午有人會進來送飯,你等她帶你出去吧!」一臉真切的望著她,是真心想幫她,還是只想找個人說話,相思自己也想不清楚,只是順著心,就這樣做了。
「這個,怕給姐姐添煩吧。」
「不要緊,不要緊。送飯的那婆婆其實是個好人,不會故意留難。你身子不方便,走起來也累呀。」相思見她動搖,忙拉著她坐下,好言相勸。
「給姐姐添煩了。」紅衣女子一臉愧疚。
「別客氣。你家在這嗎?」相思試探性的問。
「這……」那女子遲疑了一下,「姐姐是好人,實不相瞞,妹妹在此也是身不由己。」拿手巾掩著面,她眼角隱有淚光。
「你也是被……」相思吃驚的脫口而出,抓著她的手又緊了一分。
「姐姐你難道也是被人脅迫的麼?」那自稱妹妹的人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相思。
「我,罷了。你這是……」相思看了看那女子圓隆的肚子,心疼得問,「辛苦嗎?」
紅衣女子扯出一絲微笑,「不辛苦,開心,就盼著這孩子生下來,能做個伴。」
話頭剛起,送飯的婆婆準時出現。相思對她說了自己的意思,那婆婆先是支支吾吾的不肯。直到相思塞給她一些小首飾,她才歎口氣答應帶那女子出去,整個過程一字未吐。
後來,葉子一天一天的黃,院子裡也一天天充滿歡笑。找到捷徑的紅衣女子隔三差五的來一次,陪相思聊聊,聽聽故事,講講故事,還有時一同嘲笑這院子的主人愚笨,連兩人暗自交往都沒察覺到。
漸漸的,相思開始同情起這個比她還要小上兩歲的姑娘,昭兒。她本是清寒出身,十五歲時遇到心儀之人,卻因種種阻撓不能長相廝守。狠心斷情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有了身孕,更被愛人的敵對方劫持相威脅,自身難保,還要擔心將來孩子的安危。
相交半月,同樣境況下的兩人關係逐漸親密,甚至都把對方當成自己的親生姐妹一般。這日,昭兒拿來針線,拆開衣服,想同相思一同繡幾件兒衫。姐妹花嬉鬧著說笑,似乎並沒注意到門外已經站有片刻的男子。
「妹妹可知懷的是男是女,這麼早就繡花?」相思笑的眉毛彎彎。
昭兒撅嘴,「姐姐淨笑我,我……」話還未落,門被突然推開,一男子負手而立。
「想不到我這府裡的林子竟成了密會通道了,兩位姑娘聊得可好?」那男子踱步近來,相思連忙護著昭兒朝後退,「喬公子,你……」
誰料那喬公子一把伸手把昭兒拉到身側,彷彿全然不顧她的安危,「你們倆倒是不把我放在眼裡!」
昭兒緊緊地捂著肚子,聲音有些顫抖的哀求,「不關姐姐的事,喬公子,都是我纏著姐姐的,喬公子,別,別怪姐姐……」
相思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你還是不是人,你有種別碰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衝上前去和那男子撕扯,「你放開昭兒,混蛋,放開!」那男子反手一甩,竟將昭兒推翻在地,惡狠狠地說,「你老老實實呆著,少管閒事。」說完拎起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昭兒離開,護衛們把嘶喊的相思擋在門口,「喂,你別碰她,喂!」
相思哭著喊著,無奈的看著門被從外鎖上,怎麼敲打都沒用,癱坐在地上,眼淚止不住的留下來,「放開她,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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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碧水抱著昭兒望主院趕,腳步如風,「喂,你沒事吧,我也不知道相思會衝上來啊,醒醒,喂,我求求你了,沒事吧,疼不疼啊,喂!」
懷中的昭兒搖搖頭,死死抓著碧水的衣服,疼得嘴唇發紫,細微的聲音隱在風裡,「孩子,孩子……」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什麼,等等,到了,到了,快,憶青,大夫呢!」
憶青和風荷從屋內衝出來,看到碧水懷中的昭兒時幾乎是暈過去,腳步輕浮的迎上來,憶青接過昭兒就往內室趕,一屋子恭候的男男女女手忙腳亂的拿藥,拿水,風荷看在眼裡都要哭出來,碧水連忙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沒事的,她……」
啪!
碧水的臉側向一邊,嘴角已然滲出血跡。
風荷一言不發的瞪著他,手掌微微顫抖,毫不憐惜的走開,無力的靠在牆上,深埋著頭。
喬碧水深歎了幾口,彷彿是這世上再沒空氣了一般,拿袖子擼了一把,都是鮮紅的血。
屋內的人早已顧不上屋外的冷戰,緊張但井然有序的忙碌著,看來是事先已經演練了好多遍。
老大夫診著脈,「大家別慌,沒事,還未足日,別慌,拿些安胎的湯劑來,都別慌……」
憶青小心的服侍昭兒喝藥,看見她嘴唇微微翕合,湊過去一聽,「憶青,孩子,孩子……」意識有些模糊,話也是斷斷續續的講。
那一瞬間,憶青眼淚刷的掉下來,心頭最柔軟的那塊肉像是被人揪在手裡,喃喃的也說不出口,「奴才在呢,您放心,大夫說小主子深秋才肯出來,您別怕,別怕……」
她好像已經睡著,手勁也鬆開不少,脆弱的像一隻折翼的鳥。
她很安靜,更寒心的是,憶青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的可怕,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停止呼吸。
沒有小產,沒有出血,甚至沒有呻吟。憶青看著最好的大夫也沒有舒緩神色的樣子,就知道毒已經壓制不住。喬一唯悄悄對他們說過,宮廷秘藥有個特點,就是秀女服用不會對皇子產生影響,可若是男子服毒,不僅會影響孩子,而且身孕期間,毒還會危害母體。這孩子,不能生。
憶青緊閉雙目,他甚至想過哪怕昭兒殺了自己,只要想法子把孩子拿掉,只要沒有孩子,她就能好好活著。可他終究不敢,因為這個孩子,是她的命。是她犧牲自己也要保住的人,是她放棄一切也要疼惜的人。她呀,恨的最深是情,愛的最深也是情。
她口口聲聲說早已傷透,可憶青知道,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到再用性命去賭一場已輸的局,就是為了騙自己,為了騙所有人,真情堅若磐石。
憶青握著昭兒的手,突然想起了母親,那個為了兒子爭寵,失寵,逝去時依然微笑的女人。那種生長自苦難中的笑,耀如星辰。
他直挺挺的跪在床邊一夜,不是因為誓言效忠,不是因為眼前的人曾經尊貴的身份,只是因為,那份堅強的,獨屬於女子的倔強,那份孤獨的,最驕傲的驕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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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5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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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您這麼做太冒險了。」風荷坐在床邊,語氣中頗有些責怪的味道,昭兒靠在他肩上,微閉著眼。
「值得。」昭兒思考了一下,脫口而出,不舒服的又把頭向風荷的頸窩裡挪了挪。
風荷尷尬的向外移了幾分,他的表情很尷尬,似乎很不習慣昭兒突如其來的親近。
「您不舒服?」輕輕的問一句,得到的只是沉默。
兩人靜坐在那。
「剛傳來的消息,說宮裡今年不進新人,是那位親自下的旨。您還要送相思進宮嗎?」風荷忍不住輕輕的問。
「原來我在他心裡,也不是一點位置都沒有。」就在風荷以為昭兒不會回答時,她突然笑著說。
這一聲帶著調笑得話語卻讓風荷愣在那裡,那樣的眉眼很久不曾都出現,帶著一種撒嬌的,滿足地情感,這話聽上去異常曖昧,更像是一個女子和一個男子關係得詮釋。
昭兒透過陽光的指縫泛著紅色,指甲修得很短,腕上什麼都沒戴,衣袖垂下露出乾淨的手,小巧的晶瑩剔透。
她沒有偽裝,是一眼就看的出來的開心。父女關係本來就複雜的厲害,對於昭兒來說,心理上差不多年齡的父親更像是一個男性朋友,即使他看著她長大,看著他從女孩長成女人,感受的,也是她的靈魂,兩人的關係在不知不覺間到達另一個深度,這也正是容澤軒捨不得,放不下這個女兒的原因。不涉情色,勝似愛情。
吃醋不僅僅是妻子的專利,也是女兒的。
昭兒閃閃眼睛,冷不防的來一句,「東宮身邊有人嗎?」
「正室是有的,李攸攸親自選的人,看上去相敬如賓。」
「是嗎?讓王夕找機會在東宮面前引見相思,身份是臣女,最好皇帝也在場,至於名字,就叫若蘭吧,蕙質蘭心。」昭兒正色吩咐。
「是,我立刻安排。」風荷起身行禮,迅速的轉身離去。
「讓碧水領相思過來吧。」
「是。」
「風荷……」即將邁出門檻,昭兒喚住他。
他側了個半身。
「碧水是個好人,起碼,比我好。」
他僵硬的停住動作,機械似的張口,什麼也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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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快步走著,她曾幻想過無數種逃出院子後的可能,驚喜,愉悅,舒暢,卻唯獨沒想過焦急。無心觀察外界的景色,心中就只有一個念頭,快點見到她,再快些。當碧水出現時,她像是感受到了在沙漠中救命的甘泉,那彷彿天籟般的話語,終於讓她明白,這個在絕境中走進她心裡的朋友,在她的生命中佔據了多少,這個在生死關頭挺身而出的姐妹,帶給她的除了信心,還有虧欠。
「姐姐,姐姐……」床上的女子眼睛都睜不看,身子有些浮腫的蒼白,緊緊握著她的手,相思看得心疼。
「昭兒,你怎麼樣,他們對你還好麼?」相思不敢掉淚,強顏歡笑的詢問。
「好……姐姐啊,這都是妹妹的命,妹妹不怨。」那女子生的一副好心腸,都這般地步,還是這麼安分。
「快別說了……」相思一臉憐惜的看著她。
「姐姐,你我相交雖短,但姐姐的好,妹妹記在心裡。姐姐放心,妹妹已經同他們講好了,我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定會放姐姐離開。」
「什麼?妹妹你!」相思不可置信的看著昭兒。
昭兒扯出一絲微笑,「一個人受苦總比兩個人好。妹妹心已死,姐姐以後就當替妹妹好好活吧……」
「昭兒,這,這情分教我怎麼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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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朗朗,星光點點,像極了幾年前的夜晚。那晚,也是憶青這樣陪著自己,走回那個不能稱之為家的居所。將軍府裡的假意結盟,勾心鬥角,暗自揣測,互相試探,都像是那麼的幼稚。在姚千嘯眼裡,那些把戲更顯得花哨吧?昭兒自嘲的笑了笑,無奈的舒緩著腹部的隱隱作痛。
憶青溫著藥,不緊不慢的說著,「大師傅的人好像已經察覺到了什麼,奴才想先慢點動作,免得他們懷疑您的身份。」
昭兒笑,「咱們這是惹不起,也躲不起。我以前的人脈都是從他那順過來,王夕倒是自己人,可惜掛的還是姚家的招牌,只要他一動,姚千嘯就知道我還在了。」
隱患終於顯露出來了麼?不是長在自家園子裡的菜苗,即使採摘下來,還欠著地主一份恩情。真是不曉得自己之前的固執算得什麼,該知道的一個不少,將來相見即使換了張臉,也免不得尷尬。
憶青遞過碗,「風荷接觸了一下他們那邊的人,之前利益牽扯的就很多,大師傅應該不會輕舉妄動,奴才擔心王府那位若是知道後會生出什麼事端……」
一勺一勺喝著滾燙的藥,昭兒眉眼不抬,「憶青,你說我的孩子出世後,我該不該告訴他,他娘是個卑鄙小人,關鍵處只會使些個糊弄人心的伎倆?」這話說得極其平淡,就像是痛斥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外人。
憶青連忙起身接話,「您可別這麼說……」
昭兒嗤了一聲,「所以,姚若瀛怎麼敢在紹棠面前說她曾經毒害親生骨肉,利用心中至愛呢?」停頓一下,又像是感歎,「她不提,我也不會約見紹棠。我將終究還是憐惜她,這層臉皮,不要撕破的好啊。」
為了什麼呢?親情,早已名不存,實也亡。是利益嗎?或許是吧。
只要利益至上,朋友就不是朋友,敵人也不是敵人。同桌共飲,三份真情七分假意,死了活了,真瘋假傻,這戲牌子,還得照掛不誤。
看著昭兒一點點陷入沉思,憶青心疼得皺眉,以為她又是擔心孩子的事,急忙言不由衷的轉移話題,「喬老先生過幾天會出山一趟,有他在,您放心。」
昭兒愣了一下,轉睛笑著拍拍小腹,「你這小東西,可忙壞大家了。」
這時憶青方明白自己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懊惱的寬慰,「您這幾天多歇息,對孩子好。相思出去的日子風荷已經安排好了,您還有沒有什麼要交待的?」
「瞧著你擔起些事情,我才放心。你們忙吧,相思……東宮要是對她不動心,除了從皇帝那邊加壓,試試讓李攸攸不喜歡她吧。」
憶青『啊』了一聲,連語氣也顧不得,「那不是沒希望了!」
昭兒吐吐舌頭,「還沒登上帝位,東宮就等不及拉幫結派了。李攸攸早就管不住他,這對母子,既是二心,自然是母親反對什麼,兒子就偏做什麼。還有什麼比寵愛一個母親不喜歡的兒媳更能表現獨立的事呢?」
憶青困惑的望著昭兒,頗有不解。莫非這就是女人的心思?
太子,相思您可是收定了。到時,可千萬別忘了姐姐這個媒人。昭兒心道。即便是招數多有不齒,這盤棋,也注定是這個下法。父皇啊父皇,當年下棋您就是躲不過我那陰險的幾招,不知道您的兒子,擋得幾步。
冷蔚,葉歸海,梓凝,蒼清雅,父皇,太子,紹棠,姚若瀛,李攸攸,姚千嘯……一個一個算計的,被算計的模糊的人臉在腦海中掠過,簡直到了不瘋魔不成活的地步。憶青熄了燭,聽著昭兒略有不勻的呼氣聲,深深地歎了口氣。
昭兒在黑暗裡睜開眼睛,第一次覺得夜晚如此安詳,看不見周圍的人臉反倒心安。奢求著不用面對明天的一切。可這,怎麼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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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5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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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当容澜第一次看到苍清雅时,他清秀的眉目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同样纤指随风,青丝卷云的男子,微笑温暖如春。
鬼使神差的与绍棠相约出游,鬼使神差的走进烟花柳巷,哄骗着极不情愿的弟弟晃了进去,满眼的胭脂水粉,群花争艳。果然,与现代生活所差无几,无非裙子够长,遮住了白花花的大腿.索然无味的往外踱步,却生生被老鸨挡住了去路。
“哟,两位小公子可是生客,是第一次来? 怠慢之处您可别介意,快快,里边请……快点!给公子上壶好茶,您慢坐啊!”
绍棠嫌恶的避开老鸨伸过来的手,扯着容澜在不显眼处落座,“怎么进来还出不去了?”
“进门便是客,有客就有钱。”容澜到是心安理得的坐下喝茶,天底下最敬业的还是这等服务行业,起码,不会吝啬笑容。
大堂里闹哄哄的一片,说实在话,着实看不见几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容貌一般,媚功却一流,让人不动心也难。一阵乐声响起,歌姬们翩翩起舞,水袖蜿蜒。弹的是花前月下,跳的是艳色无边。绍棠自小风流成性,加上身份尊贵,俗物自是入不了眼,早就没了耐性的抱怨,“咱们回吧,家里什么看不到,你若是喜欢,我找几个好的来跳,走吧。”拉扯着容澜的袖子左摇右晃,还是个孩子脾气。
容澜一挑眼,哗的扔下一把花生,“家里?家里可没有那个抚琴的妙人儿。”眼波直勾勾的盯着青纱后面。能把喜欢的曲子弹好不算本事,能把不喜欢的曲子弹的出神入化才叫厉害。明明一副清高样,来这里又算什么? 玩味的看着那双灵巧的手,容澜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没见过像你这么馋酒的……”绍棠说着又替她倒满一杯。
容澜不知道喝了多少,直到眼睛里本就相隔很远的身影更加模糊,他一首一首弹的曲子没有重复,一如人生。
“咱回吧,时间不早了……”
容澜不予理睬,反倒笑呵呵拉住往来的欢客,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人家那琴师的名字,显然是醉了。
风辞,风辞。
可是风,从不与人告辞。回头深望一眼,她低头笑。
砸下大把的银子,只要有空,容澜就一定会来听曲,虽然从不要求与琴师相见。隔着一层虚虚实实的屏障,俗到不能再俗的曲子,不会重复。可惜欢场一夜,亲热都来不及,很少人会去在意昨天和今天是否相同。
他的资料一天一天的丰富,容澜以一种最慢的方式去了解这个男子,一个直觉上有故事的男子。从师高人,为爱执着,不惜叛出,荒废了那一手的好琴艺,出入风尘。甩手将资料丢在一边,翻身睡去。
浅醉数场之后,终于约那人在偏院中相见。很静的夜,本该是充满欢言媚语的院子里悄然无声,寂寞的诡异。
“你教我弹琴可好?”容澜握着酒壶,眯起眼睛。
“这位公子,您走错地方了。”风辞抱着琴,冷漠的走开。颇有几分被调戏的味道。
容澜伸手想拦住他,不料却被他生气的打开,还没等风辞反应过来,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制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容澜叹了口气,坐在石凳上,嘟囔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
为首的一人生冷的话语入耳,“主上带话给您,玩够了就回家吧。”
容澜晃晃悠悠的丢下一包银两和一个香囊,“教我吧,我明早到你常去的林子找你,还有,这是你那月月绣的,她好像过的很好,权当我的拜师礼。”
一群人很快的消失不见,留下默然无语的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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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清晨,洋洋洒洒的琴曲乱了一秋的叶。风辞一直安静的坐在那泡茶,直到几根弦不约而同的断掉,脸上紧绷的表情再也隐藏不住,充满鄙夷的,生硬的话语响起,“琴按市价赔我。”
被骂的那位也不气,笑嘻嘻的把琴撇在一边,“我拿那月月的书信来赔,您看行不?”
风辞听了手一抖,一壶新茶泼了满地,“学你的琴,提她做什么?”
容澜似乎丝毫没注意到风辞的尴尬,自顾自的言语,满是不在乎,“你当她白府的日子好过么?有人给白奇道送了新的女子进府,最后还不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话尾到最后是渐消渐沉,指甲在茶杯上轻轻的敲,迎着鸟鸣,无端端的衍出空旷。
风辞的发丝在突起的风中扬起,遮住的脸看不清楚是悲是喜,是欢是愁。爱如晚秋的叶,奋不顾身的投奔大地,被诱惑的腐烂,像是不能阻挡的海潮,掀翻一切,乃至重生。为爱不惜背叛师门,亲手舍弃那永不入世的潇洒,爱坠柳巷,人陷烟花。师傅常说,人凭着个念想活着,没根的苗,长不大。那双曾经震撼山野的手,那双抚出超脱红尘的音符的手,如今弹的也不过是艳曲,瘦骨嶙峋的可怕。
恍然之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醇厚的音,手指轻轻的搭在弦上,赋予它残喘的美丽,那音极长极纯,纯到风辞看见鲜血顺着木雕的纹理滑落。弹琴的女子竟像是痴了,“风辞,带我走吧,回你的深山,哪都行,带我走吧……”
听着那声音里的颤抖,风辞一阵心悸,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几乎失神的问,“为什么?”
“就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因为爱情不惜画地为牢,我却万般无奈如同身陷囹圄,就为这个,我想跟你走。”容澜清亮的眼睛扬起执着,闪着风辞向往的光芒。
风辞走过去抱着容澜,嗅着她发间没有香味的凉气,将碎吻落在上面,他埋下头,刻意忽略隐匿在树丛后面如鹰一般深邃的注视,那人的目光透着危险的气息,仿佛他掌控的就是生死,操纵的便是人生。
无法猜测他是她的谁,但风辞已经知道,他和容澜,一个也逃不了。
砸了所有的物件,容澜疯狂的用手砸着宫门,得不到任何回应。她颓然的坐倒在地,看着透过缝隙渗进的阳光一点一点变短,等到皇帝进来,已是夜晚。
“澜儿,你没吃东西。”皇帝皱着眉头,拾起地上的碎片。
“你言而无信。”容澜虚弱的说。
皇帝走过去,俯视着他的女儿,收敛表情,“是你没有遵守协定。你只说学琴,不该让他动摇你的心。”
“我爱他。”容澜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
“你谁也不爱。”
“我爱风辞,我要和他走,除非死。”容澜加重语气,肯定的向外走去,皇帝没有把宫门关上,也没有拦她。
“明天日落之前,你若是与他走出城门,朕便不拦你。”皇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黑幽幽的像从深渊升起。
“你要是还是派人跟着我,我哪也走不了。”
皇帝扬起嘴角,“明天的城门,朕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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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澜焦急的赶到风辞那,露水几乎打湿了裙边,狼狈的扑到他身上,一把抓起他的手,“走,快,咱们走!”
风辞淡然地把手中的信放到桌上,连头都没有抬,“去哪里?”听不出一丝起伏。
咯咯笑着收拾屋子里的贵重东西,容澜左右忙活,“不知道,我们先走,后面我来安排。”
风辞没有答话,屋子里只听到脚步声。
“风辞,我们把琴带着,我们回你师傅那去,他不会怪你的,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咱们一起回去,你看好……?”容澜说着回头看风辞,剩两个字堵在嘴里。
桌边,人去茶空。只剩一张薄薄的纸。
笔迹潦草,数划勾勒出一个女子鲜活的形象,落款,明月。
明月当空,明月皎皎,她亮到已经让你忽略我的光芒了吗?风辞。
你甚至连句告辞,都没留下。
那一个深夜,容澜沿着古老的宫墙走回皇城,指尖在墙壁上摩挲,都不觉得疼。身后跟踪的脚步声碎碎地响起,她突然明白,她原也是感觉的到的,只是,一直故意不去在意罢了。就像赌局,一直都在,只是幻想自己不输罢了。
她闭上眼睛,放声大笑,明天这世上不过再多两个死人,痴心不改的琴师妄图与朝廷重臣的妾室私奔,结果被人发现,当场伏诛,天地不容;明天这世上不过再多一个因爱生恨的女子,自己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那笑就像告诉所有人,即使可以,我也不会相救;即使可以,我也不会释怀。自由,在我心里,真的比爱情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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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容澜还是找到了在书院读书的风荷,那个与风辞有着相似容貌的少年,眼睛里都是纯澈,让人忍不住遮住他打量着尸体的瞳。
“别看了。”容澜忍不住拉住他叹息。
那少年温润的嗓音响起,“我哥说他会带我走的,他说他要带我回山里。”
容澜咬咬唇,没说话。
那少年抓着她的手,不凉,“你的手很漂亮,我哥哥说,你会带一个手很漂亮的姑娘回家。”
他哭了,接着说,“他说师傅一定会喜欢她的,因为她的悟性很高,那首古曲,她已经会弹了……”
接着她也哭了,为那个在雪中飘逝的男子,为他细心煮的茶,为他挽起她的发,为他的永远晦涩难懂的爱情。
他因为一个女子试图走进喧嚣,却毁了他的一切,又因为一个女子妄想重返宁静,却要了他的命。
失身落魄的回去,皇帝早已在一片幽暗的灯光下等候。
“不走了吧……”
“我说过,我要和他走,除非死。现在他死了,我还能去哪。”容澜冰凉的语气仿佛熄灭了所有的烛火,昏昏沉沉。
“朕已经吩咐厚葬他。你可以常去看看。”
容澜斜睨了一眼,轻狂的抿嘴,“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了。”
皇帝生冷的看着她,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僵硬的木偶。
“你想问为什么?因为你说的对,我,谁也不爱。”
“澜儿,你……”
容澜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入了内殿,转瞬间,漆黑一片,夜,好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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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冰涼的石板上鋪著一灘一灘的水跡,污濁的散發著泥土的腥氣,陰霾的天空透過狹小的窗投射進來,驚起抑制不住的寒冷。雙手在稀薄的空氣中不斷摸索,渴望著溫暖,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腦海裡浮現的是他挺拔的身影,呼吸急促的向外奔去,直至那一抹白衣消逝在眼前,帶走最後一絲暖意,微弱的呼喚,「梓凝,梓凝……」他回過頭,恰是一抹微笑,矜持得體,卻冰冷的如同素不相識。
「梓凝!梓凝!」
當憶青終於從斷斷續續,支支吾吾的聲音中辨析出她真正的呼喚時,床上的人已經大汗淋漓。疼痛的真實觸感數次打斷憶青熟練的照料,緊張的氣氛一夜一夜延續,整個空間密佈著萎靡,苦澀的氣息。
「疼……」最後一個簡單有力的字眼將昭兒從夢境拉回現實。她睜開眼睛,身下是一片濕漉的潮熱,憶青安靜的守著一旁。
她的臉上,手臂如今滿是浮腫,蒼白並且無力。已經數天沒有出過門,昭兒難得的輕笑,「青兒,老傢伙到了嗎?」
「到了,還帶來一個徒弟,手上功夫很厲害,他們正商量著要是您實在不舒服,就直接把孩子取出來。」
昭兒緩慢的搖搖頭,「我怎麼捨得……」費力的把手放到肚子上,感受著寂靜的生命之源。
突然,她就像想起什麼似的,細聲細氣地說道,「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好呢?」
憶青笑笑,「您的孩子,叫什麼都擔得起。」
昭兒皺著眉,撇撇嘴,「不行,這孩子這麼弱,起個小名字好養,可不敢叫什麼龍呀,鳳的。」
「您喜歡叫什麼都好,只怕到時出去給人笑話。」
剛欲接話,林子突然飛起幾隻驚鳥,尖利的鳴叫驟然劃破黑夜,撕開血淋淋的傷口,讓人只想捂著耳朵發抖.
昭兒靜穆的看看窗外,突然支撐著坐起身子,幾乎熬盡了她一生的力氣,「憶青,到時候萬一……你們救孩子就好,記住,你一定要親手把它交給梓凝,送的越遠越好。」接過藥碗,在一片升騰的熱氣中,她的眼眸閃亮的灼人,泛著幽深的光芒。
強壓下心中隱約的不適感,昭兒在一片褐色粘稠的湯藥中,看到了一圈圈漩渦,祈求老天,希望一切都好,能讓這孩子平安的降生。能讓他享受到一個平凡家庭所給予的一切,能……可他,到底該姓什麼?
求求你,哪怕受盡苦難,哪怕永不翻身,哪怕我經歷這一切罪孽折磨,我也以最虔誠的心,懇求上蒼賜予你最純淨的靈魂,懇求他賜予你最童真的笑顏,懇求他將一切幸福的光芒照耀在你的身上,永不西沉。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給你我最真誠的心,給你,我的一切。
憶青看著昭兒,看著她的臉彷彿在瞬間恢復生機,那種完全不設防的愛意,將黑夜點亮,讓人著迷的風采,就像三月迎春的花絮一樣撲面而來。可惜,仍是抵擋不住春寒料峭。
「拿出來。」幾乎是他走神的同時,冰冷的語句響起。
憶青下意識的身形一震,「您說什麼?」
「我說把你和風荷這幾天藏起來的暗報拿出來。還是你們覺得我如今已然沒有知道的需要。」
心底一軟,憶青顫抖著往後退了兩步,「不是,其實就是一些小事情,真的,您可以不必看的。」
「青兒,你從來不對我說謊,給我吧。」伸出來一隻蒼白的手,慎重的接過那一張薄薄的諜報。
靜默,只是靜默。憶青設想了無數種昭兒知道這事之後的可能,唯獨沒想到靜默。只是她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對於學武的人來說,發現異常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他沒有詢問,直到她先開口。
「禮備齊了送去吧,以風荷的名義。」
「您……」
「出去吧。」
憶青垂著頭往外走,「慢著!」
昭兒心有不甘的看著折回的憶青,咬著嘴唇問,「他們什麼時候開始接觸的?」
「就在您出事後沒幾天。」
她的瞳孔立刻放大,聲音竟然隨之升高,「你是說梓凝那時沒在葉歸海手裡?」
憶青頓了頓,其實這話說不說已經沒有意義,可她偏偏什麼事都要弄個明白,「沒有,所以當時碧水還懷疑是他對您下的毒手,後來才知道是誤會。您難道不知道……」話音未落,他就看見昭兒毫無以外的昏倒在榻上,眉頭緊鎖。
憶青撲到她身上,哽咽著:「 您這又是何苦……「
門被粗暴的撞開,喬一唯滿身藥味的走進來,身後尾隨著一名年輕人,雙十的光景,異常清秀,修長的手指拎著藥箱。
喬一唯把了把脈,異常擔憂的說,「最後的辦法了,你真不該刺激她,我盡力而為。」
於是吩咐身後的弟子有條不紊的行動。
屋內空氣好似凝結了一般,到處都是腐爛的血腥的味道,昭兒中途醒了幾次,支支吾吾的聽不清楚說些什麼,手卻一直緊緊抓著身邊的人。
那個作為助手的年輕人不滿的皺眉,顯然這個難纏的女子妨礙了他的工作。低下頭去想安撫她一下,卻被她抓的更緊,「梓凝,梓凝……」
他呆滯片刻,臉上漸漸生出憐惜的感情,出於人性,他歎了口氣,「我在,別怕,我在這兒。」果然榻上的人安分了些許。
喬一唯冷冷的盯著他的徒弟看,「離她遠些對你有好處。」
那年輕人白一眼就頂回去,「那我出去。」
「哎,你個小畜牲,你敢?」
「師傅,做什麼都要專心,您教我的。」年輕人面無表情的回答。
個把時辰過去了,雕花木門還是緊緊鎖著。院外的人心急如焚。
「你怎麼能把韓梓凝要成親的消息告訴小姐呢?」風荷氣的直跺腳。
「算了,憶青也不是有意,她那個脾氣,誰拗的過她?」
「我去殺了韓梓凝和那個什麼墨熙瑤!」說著風荷便要向外走,卻一把被碧水攔住。
「胡鬧什麼!她還在裡面,你怎麼能走?再說,她也不見得捨得殺韓梓凝。」
憶青苦笑著呆立,她也許真的捨不得。即使在這個關頭,還是呼喚他的名字。即使身陷險境,寧願委身他人,換取他的安全。就連孩子,也是想到囑托他。韓梓凝,這個貫徹了她遭遇始終的男子,卻在她伸出手時,選擇了離開。
「梓凝,我怎麼那麼傻,梓凝……你怎麼不來找我……梓凝啊,我當時若是死了多好啊……」
伴隨著疼痛的呻吟,被呼喚的那個名字更加深情,年輕人忍不住問,「師傅,梓凝是誰?」
喬老頭用棉布拭去手上的血跡,「是她的情人,不過快要當駙馬了。」
「那她還生這孩子做什麼,自己都這麼危險。真是個傻子。」
「她傻?」喬老頭深吸口氣,手起刀落,「你怎麼知道韓梓凝離開她不是一件好事,這個女人,永遠是一個你想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他拿起帶血的刀,真的象徵性的在那女子的脖頸上比劃一下,歎息一聲,接踵而來的卻是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真實的象假的一樣。
孩子的哭聲驚醒了母親,昭兒費力的睜開眼皮看他,一個很瘦小的男孩子,卻哭得很響亮。皮膚白的不似常人,如同畫卷中一般純淨。
年輕人把孩子包好放在她枕邊,昭兒滿是淚水的撫上他的小臉。他閉著眼睛,若不是胸脯微微起伏,幾乎看上去像一個已經死亡的嬰兒。那一刻愧疚和痛心向潮水般湧來,旁邊的女子把頭埋在他身邊,只是大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那哭聲如同鑽心蝕骨的毒蟲,咬在每一個人心上,喬一唯忍不住走出門外,仰望天際,東邊泛起魚肚白,那夜晚,終於過去了。
孩子,等你長大後,希望你記得,一個女子捨棄一切,只為你的降生,一個女子放棄所有或爭奪全部,只為你幸福的活著。不論怎樣,但願她能看到你成長的那一天。擔憂的向內望去,昭兒的呼吸一直時淺時重。秋紅,秋之殘紅,一天天凋零,都是在你不曾覺察的時刻。
= = = = = = = = = = = = =
初塵隨性的紮著髮髻,衣衫不整的在自己的小院裡賞雪,梅花全都開了,幽香十里。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憶青抱著昭兒慢慢走來,懷中的她紅衣如血,初塵腦海忽然浮現出那日她死命抓著他的情景。
「小女特來多謝公子相救之恩。」昭兒從憶青懷中下來,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定。
不知道為什麼,初塵沒由來的一陣厭惡,好像只有在病床上的那個才是她真正的樣子,眼前的這個虛假的厲害。
「不敢當,您可是能叫毒聖屈尊降貴來當產婆的人,您的禮初塵不敢收。」初塵也十分得體的回了一禮,眼皮都不抬。
「呵呵,喬先生說的沒錯,公子倒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果真當得起出塵二字。昭兒佩服。「
「可惜姑娘會意錯了。在下的名字是初塵,可惜是初入塵世,不懂規矩。」
昭兒笑笑,「莫非您是怪小女那日多次冒犯?若是公子覺得不妥,昭兒大可負起這個責任。」
初塵聽了一愣,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什麼?負責,難道把他當成了女人?這個看上去被拋棄的女人,究竟長了顆怎樣的心……
尷尬了片刻,初塵只能轉移話題,「孩子有名字了嗎?」
「聽聞公子學識淵博,可否賜教一二?」
「這可不敢……」初塵盯著昭兒的眼睛,那裡早已沒有初見時的軟弱,短短幾天,那眸子深的似海,黑漆漆的看不到底。她勾起嘴角,突然將視線移到他的手上,狹長的眼睛彷彿看透了什麼。
「您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帶著戲謔的聲音挑逗著初塵的神經。
初塵下意識的攤開手掌,手心裡是他剛剛摘下的一片葉子,在冷風中微微戰慄。
「葉子……」
「多謝公子。這孩子,就叫葉子吧,今年的最後一片葉子。」
既然躲也躲不過,大可撕破了來看。葉子,就像你一樣,即使是寒風,也依然頑強。若果我不能伴你一生,那我就要讓所有的人把你捧在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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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冰涼的石板上鋪著一灘一灘的水跡,污濁的散發著泥土的腥氣,陰霾的天空透過狹小的窗投射進來,驚起抑制不住的寒冷。雙手在稀薄的空氣中不斷摸索,渴望著溫暖,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腦海裡浮現的是他挺拔的身影,呼吸急促的向外奔去,直至那一抹白衣消逝在眼前,帶走最後一絲暖意,微弱的呼喚,「梓凝,梓凝……」他回過頭,恰是一抹微笑,矜持得體,卻冰冷的如同素不相識。
「梓凝!梓凝!」
當憶青終於從斷斷續續,支支吾吾的聲音中辨析出她真正的呼喚時,床上的人已經大汗淋漓。疼痛的真實觸感數次打斷憶青熟練的照料,緊張的氣氛一夜一夜延續,整個空間密佈著萎靡,苦澀的氣息。
「疼……」最後一個簡單有力的字眼將昭兒從夢境拉回現實。她睜開眼睛,身下是一片濕漉的潮熱,憶青安靜的守著一旁。
她的臉上,手臂如今滿是浮腫,蒼白並且無力。已經數天沒有出過門,昭兒難得的輕笑,「青兒,老傢伙到了嗎?」
「到了,還帶來一個徒弟,手上功夫很厲害,他們正商量著要是您實在不舒服,就直接把孩子取出來。」
昭兒緩慢的搖搖頭,「我怎麼捨得……」費力的把手放到肚子上,感受著寂靜的生命之源。
突然,她就像想起什麼似的,細聲細氣地說道,「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好呢?」
憶青笑笑,「您的孩子,叫什麼都擔得起。」
昭兒皺著眉,撇撇嘴,「不行,這孩子這麼弱,起個小名字好養,可不敢叫什麼龍呀,鳳的。」
「您喜歡叫什麼都好,只怕到時出去給人笑話。」
剛欲接話,林子突然飛起幾隻驚鳥,尖利的鳴叫驟然劃破黑夜,撕開血淋淋的傷口,讓人只想捂著耳朵發抖.
昭兒靜穆的看看窗外,突然支撐著坐起身子,幾乎熬盡了她一生的力氣,「憶青,到時候萬一……你們救孩子就好,記住,你一定要親手把它交給梓凝,送的越遠越好。」接過藥碗,在一片升騰的熱氣中,她的眼眸閃亮的灼人,泛著幽深的光芒。
強壓下心中隱約的不適感,昭兒在一片褐色粘稠的湯藥中,看到了一圈圈漩渦,祈求老天,希望一切都好,能讓這孩子平安的降生。能讓他享受到一個平凡家庭所給予的一切,能……可他,到底該姓什麼?
求求你,哪怕受盡苦難,哪怕永不翻身,哪怕我經歷這一切罪孽折磨,我也以最虔誠的心,懇求上蒼賜予你最純淨的靈魂,懇求他賜予你最童真的笑顏,懇求他將一切幸福的光芒照耀在你的身上,永不西沉。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給你我最真誠的心,給你,我的一切。
憶青看著昭兒,看著她的臉彷彿在瞬間恢復生機,那種完全不設防的愛意,將黑夜點亮,讓人著迷的風采,就像三月迎春的花絮一樣撲面而來。可惜,仍是抵擋不住春寒料峭。
「拿出來。」幾乎是他走神的同時,冰冷的語句響起。
憶青下意識的身形一震,「您說什麼?」
「我說把你和風荷這幾天藏起來的暗報拿出來。還是你們覺得我如今已然沒有知道的需要。」
心底一軟,憶青顫抖著往後退了兩步,「不是,其實就是一些小事情,真的,您可以不必看的。」
「青兒,你從來不對我說謊,給我吧。」伸出來一隻蒼白的手,慎重的接過那一張薄薄的諜報。
靜默,只是靜默。憶青設想了無數種昭兒知道這事之後的可能,唯獨沒想到靜默。只是她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對於學武的人來說,發現異常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他沒有詢問,直到她先開口。
「禮備齊了送去吧,以風荷的名義。」
「您……」
「出去吧。」
憶青垂著頭往外走,「慢著!」
昭兒心有不甘的看著折回的憶青,咬著嘴唇問,「他們什麼時候開始接觸的?」
「就在您出事後沒幾天。」
她的瞳孔立刻放大,聲音竟然隨之升高,「你是說梓凝那時沒在葉歸海手裡?」
憶青頓了頓,其實這話說不說已經沒有意義,可她偏偏什麼事都要弄個明白,「沒有,所以當時碧水還懷疑是他對您下的毒手,後來才知道是誤會。您難道不知道……」話音未落,他就看見昭兒毫無以外的昏倒在榻上,眉頭緊鎖。
憶青撲到她身上,哽咽著:「 您這又是何苦……「
門被粗暴的撞開,喬一唯滿身藥味的走進來,身後尾隨著一名年輕人,雙十的光景,異常清秀,修長的手指拎著藥箱。
喬一唯把了把脈,異常擔憂的說,「最後的辦法了,你真不該刺激她,我盡力而為。」
於是吩咐身後的弟子有條不紊的行動。
屋內空氣好似凝結了一般,到處都是腐爛的血腥的味道,昭兒中途醒了幾次,支支吾吾的聽不清楚說些什麼,手卻一直緊緊抓著身邊的人。
那個作為助手的年輕人不滿的皺眉,顯然這個難纏的女子妨礙了他的工作。低下頭去想安撫她一下,卻被她抓的更緊,「梓凝,梓凝……」
他呆滯片刻,臉上漸漸生出憐惜的感情,出於人性,他歎了口氣,「我在,別怕,我在這兒。」果然榻上的人安分了些許。
喬一唯冷冷的盯著他的徒弟看,「離她遠些對你有好處。」
那年輕人白一眼就頂回去,「那我出去。」
「哎,你個小畜牲,你敢?」
「師傅,做什麼都要專心,您教我的。」年輕人面無表情的回答。
個把時辰過去了,雕花木門還是緊緊鎖著。院外的人心急如焚。
「你怎麼能把韓梓凝要成親的消息告訴小姐呢?」風荷氣的直跺腳。
「算了,憶青也不是有意,她那個脾氣,誰拗的過她?」
「我去殺了韓梓凝和那個什麼墨熙瑤!」說著風荷便要向外走,卻一把被碧水攔住。
「胡鬧什麼!她還在裡面,你怎麼能走?再說,她也不見得捨得殺韓梓凝。」
憶青苦笑著呆立,她也許真的捨不得。即使在這個關頭,還是呼喚他的名字。即使身陷險境,寧願委身他人,換取他的安全。就連孩子,也是想到囑托他。韓梓凝,這個貫徹了她遭遇始終的男子,卻在她伸出手時,選擇了離開。
「梓凝,我怎麼那麼傻,梓凝……你怎麼不來找我……梓凝啊,我當時若是死了多好啊……」
伴隨著疼痛的呻吟,被呼喚的那個名字更加深情,年輕人忍不住問,「師傅,梓凝是誰?」
喬老頭用棉布拭去手上的血跡,「是她的情人,不過快要當駙馬了。」
「那她還生這孩子做什麼,自己都這麼危險。真是個傻子。」
「她傻?」喬老頭深吸口氣,手起刀落,「你怎麼知道韓梓凝離開她不是一件好事,這個女人,永遠是一個你想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他拿起帶血的刀,真的象徵性的在那女子的脖頸上比劃一下,歎息一聲,接踵而來的卻是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真實的象假的一樣。
孩子的哭聲驚醒了母親,昭兒費力的睜開眼皮看他,一個很瘦小的男孩子,卻哭得很響亮。皮膚白的不似常人,如同畫卷中一般純淨。
年輕人把孩子包好放在她枕邊,昭兒滿是淚水的撫上他的小臉。他閉著眼睛,若不是胸脯微微起伏,幾乎看上去像一個已經死亡的嬰兒。那一刻愧疚和痛心向潮水般湧來,旁邊的女子把頭埋在他身邊,只是大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那哭聲如同鑽心蝕骨的毒蟲,咬在每一個人心上,喬一唯忍不住走出門外,仰望天際,東邊泛起魚肚白,那夜晚,終於過去了。
孩子,等你長大後,希望你記得,一個女子捨棄一切,只為你的降生,一個女子放棄所有或爭奪全部,只為你幸福的活著。不論怎樣,但願她能看到你成長的那一天。擔憂的向內望去,昭兒的呼吸一直時淺時重。秋紅,秋之殘紅,一天天凋零,都是在你不曾覺察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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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塵隨性的紮著髮髻,衣衫不整的在自己的小院裡賞雪,梅花全都開了,幽香十里。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憶青抱著昭兒慢慢走來,懷中的她紅衣如血,初塵腦海忽然浮現出那日她死命抓著他的情景。
「小女特來多謝公子相救之恩。」昭兒從憶青懷中下來,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定。
不知道為什麼,初塵沒由來的一陣厭惡,好像只有在病床上的那個才是她真正的樣子,眼前的這個虛假的厲害。
「不敢當,您可是能叫毒聖屈尊降貴來當產婆的人,您的禮初塵不敢收。」初塵也十分得體的回了一禮,眼皮都不抬。
「呵呵,喬先生說的沒錯,公子倒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果真當得起出塵二字。昭兒佩服。「
「可惜姑娘會意錯了。在下的名字是初塵,可惜是初入塵世,不懂規矩。」
昭兒笑笑,「莫非您是怪小女那日多次冒犯?若是公子覺得不妥,昭兒大可負起這個責任。」
初塵聽了一愣,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什麼?負責,難道把他當成了女人?這個看上去被拋棄的女人,究竟長了顆怎樣的心……
尷尬了片刻,初塵只能轉移話題,「孩子有名字了嗎?」
「聽聞公子學識淵博,可否賜教一二?」
「這可不敢……」初塵盯著昭兒的眼睛,那裡早已沒有初見時的軟弱,短短幾天,那眸子深的似海,黑漆漆的看不到底。她勾起嘴角,突然將視線移到他的手上,狹長的眼睛彷彿看透了什麼。
「您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帶著戲謔的聲音挑逗著初塵的神經。
初塵下意識的攤開手掌,手心裡是他剛剛摘下的一片葉子,在冷風中微微戰慄。
「葉子……」
「多謝公子。這孩子,就叫葉子吧,今年的最後一片葉子。」
既然躲也躲不過,大可撕破了來看。葉子,就像你一樣,即使是寒風,也依然頑強。若果我不能伴你一生,那我就要讓所有的人把你捧在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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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5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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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攸攸到底還是鋌而走險麼?」 昭兒小心的靠近孩子熟睡的面孔,壞笑著輕哈了一口氣,孩子不情願的翻過身去,嬌小笨拙的樣子惹人憐愛。
「嗯,我們的人看到她的信使出了關,應該是去找冷蔚。」
「出去說吧。」做了個手勢,昭兒領著風荷退出門外。
「您看是不是需要把人劫下來?」
「風荷呀,你的字好不好看?」昭兒歪著個腦袋,順勢抓住了風荷的手,纖長細膩,軟而不柔,剛而不硬。
風荷尷尬的一下子愣住,手指微微顫動,在她手裡無意的摩挲,似乎在尋找她掌心的紋路。
「不好……好看吧……」
「呵呵,風兒害羞了。那就罰你幫我寫幾個字,好不好?」
「字?」
「在攸攸的信上加幾個字吧,大局已定,盼君親臨。」
= = = = = = = = = = = =
「嘿,老傢伙怎麼這麼安靜,最近都沒見你纏著風荷討食?」
喬一唯應聲抬頭,看見蹦蹦跳跳的昭兒放大的臉出現在眼前。
「哎呀,你就不能安分的讓我一個人呆會兒……」嘴上這麼說,卻還是騰出一塊乾淨的地方留給她。
「怎麼,吃蘋果咬到蟲子了?一臉的皺紋……」
「是啊,咬到了,還是一條大蟲子,紅色的。」
「呵呵,我倒是覺得是綠色的。」
喬一唯不再接話,只是向後躺去,略有潮濕的土地透著寒氣。昭兒也想如此,卻被他拉住,音調帶著老者特有的慈祥,「涼,別躺。」
笑著又坐起身來,昭兒拾起地上一片新葉,「你把他們帶走吧,我會幫你的。」
「你捨得?」
「這陣子起風了,海上浪大,我這船不穩,還是早些下去的好。」
「我有時真搞不懂,你怎麼就這麼能鬧,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平白添堵。」
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無才,無志;無志,無心。人有時最關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心。若是可以選擇,我寧願這一世癡癡傻傻,這一生無恩無怨。事到如今,我能體悟到的,唯有天不由我,而我,亦不由天。
「我把葉子帶走吧,他不適合呆在你身邊。碧水不回來,這孩子權當你賠與我的……」
「喬叔叔,這麼多年,其實還是你待我好。」昭兒冷不防的感歎一句。
「我有時就想,那年你擅闖山中,我要是不去救你,該有多好。」
「喬叔叔,我不是不信任您。可將來葉子長大,身世終究是個隱患。且不論他生父找尋,我這邊的關係,恐怕也理不清楚。您護的他一時,也護不得一世。」
「唉,你自己決定吧,我明天啟程。你這個地方,來一次我心疼一次。」
葉子,也許我真的做錯了,也許我從頭到尾都是自私的,我只想著有你作伴,卻刻意忽視你的感受。萬一我將來……我該把你交給誰?
恍惚之間突然聽到孩子的哭聲,昭兒連忙跌跌撞撞的跑回屋內,進門時腳步卻一個踉蹌,單薄的身子向前撲去,焦急的喊著,「葉子,葉子!」
「當心!」
即將摔倒之際,昭兒感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自己,氣息中帶著明顯的藥香,語氣中含著特有的抱怨。
「小心點,別嚇著孩子。」
抬起頭,初塵埋怨的面孔望著自己,嘴角微微上挑,分明是想笑又強忍的樣子。
昭兒微笑著不留痕跡的掙脫他,「謝謝你。」
跑向床邊,孩子身上已經換了乾淨的衣服,香甜的熟睡。
「他沒事,你放心。你不該把他一個人留下,他不是一般的孩子。」
「大家都有事情忙,我又不放心外人來照顧他,謝謝你照看葉子。」
「沒事。那,我先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身後的長髮卷在一起,雜亂無章,分明是在睡夢中被吵醒,匆匆趕來的樣子。昭兒沉思一下,「初塵!」
他回過身,還是那樣皺眉的表情,「有事?」
「我請你喝酒。」
初塵看著眼前的女子把一大碗酒咕咚咕咚的喝下,眉頭皺得更深。
「你怎麼不喝?」昭兒舔舔嘴唇,疑惑的看著他。
「我不喝酒。」
「那你怎麼不早說?」
「你又沒問我,自說自話……」
替他倒滿一碗,「這兒的酒好,無勾兌。」
「什麼意思,勾什麼?」
昭兒端起來遞給他,「意思就是,你該喝了。」
兩個人喝酒聊天,都沒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喬一唯深深感歎,「初塵……」
「你怎麼會和喬老頭走在一起,他的名聲好像一直不太好聽?」
「我是個孤兒,有一次被人欺負昏倒在街上,是碧水救了我。後來他離開家,我就搬來照顧師傅,免得他孤單。」
「怪不得我之前沒看到過你。」
「師傅常常念叨你沒良心。」
「我就知道,他特別小氣。不就拐了他一個兒子嘛……」
「那我要是把葉子抱走,你不難過?」初塵不擅喝酒,已經有些醉意,朦朧的眼睛望著遠方,在夕陽的映襯下更加撲朔迷離。
昭兒看著他,不說話。
「我把葉子抱走,你難過嗎?」他褪下對萬事漠不關心的偽裝,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
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昭兒慢慢的幫他躺在草地上,轉身離開,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我不難過,因為,你待他好。
= = = = = = = = = =
躲在花叢後面,看著碧水把喬一唯送到側門,替他打點好一切,仔細地叮囑著車伕。滿意的抱著葉子回去,稍稍動動酸痛的手,就怕吵醒他。風荷和憶青都不在,一個人果然有些吃力。
「給我抱吧。」
初塵又恢復了那副看她做什麼都不滿意的樣子,新換的衣服在微風的吹拂下,透著清新的氣息。
「該這樣抱。」
「為什麼你一個男人,抱孩子比我還要熟練?」昭兒嘴上抱怨著,還是把葉子交給他。
「我厲害。」
「胡說。你為什麼沒走,喬老頭又要罵我了……」
「師傅說孩子太小,身子弱,我留下來可以幫忙。」
「那葉子的身子……」昭兒停下腳步,聲音逐漸變得輕柔,縹緲。
「我會盡最大努力,為了葉子。」陽光下他堅定的站著,小心的替葉子擋住刺眼的光線。
「你……」
「你在懷疑我的意圖,你想問我為什麼對葉子這麼好,是不是?」
昭兒抬起頭,平靜的看著他。
「我原來有個妹妹,後來,她生病了……那時候,我就希望能再照顧好一個孩子……」
「初塵,葉子會喜歡你的。」昭兒調笑著緩和氣氛。
「那你呢?你拿什麼謝我?」初塵假裝陰險的問。
「我?你說皇位怎麼樣?」
不再多說,昭兒越過他走到前面。柔和的眼神在初塵看不見的地方變得深暗,波瀾暗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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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5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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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夕陽漸漸垂下來,天際逐漸染上昏黃的色彩。風慢悠悠的吹著,彷彿一曲悠揚的笛聲,好似眺望遠方,就能看到過往。
昭兒靜靜的倚著古牆,牆邊雜草叢生,亂花錯枝。曾幾何時,人不風流枉少年;曾幾何時,夢裡仍是舊笑顏;曾幾何時,策馬揚鞭;曾幾何時,舉杯問天。當人們開始懂得幸福,就開始承受害怕失去的痛苦,當人們開始理解痛苦,再回首,前事種種,已是惘然。
街道的盡頭緩緩駛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車伕心不在焉的趕著。車身在石子路上顛簸,偶爾能聽見車輪笨重的滾動聲。
屋簷上陡然飛起幾隻麻雀,伴隨著最後一絲光明離開視野。
這夜,終是到了。
「恭候冷相多時了,可否還記得小女?」在馬車經過身邊的時候,昭兒悠然開口。車子頓了一聲,再抬首,之前看似平凡的車伕已經持劍相向,一臉殺氣。
劍尖逼近昭兒眼前,突然車廂內的主人一聲輕喝,「住手!」
簾子撩開,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略微有些吃驚的看著這不速之客,「你……」眼眸一轉,又回復波瀾不驚的面孔。
「自上次收手之後,你的劍法好像又精進不少。」昭兒兩指夾住劍尖,向車伕走去,一身紅妝,笑意盈盈。
冷蔚搖晃著一把紙扇,施施然的跨步出來,「公主莫非連我這小小的車伕也要籠絡不成?」
「不敢。等你等的乏了,說笑而已。冷相來的好遲,酒席早已備好嘍。」
冷蔚的眼中逐漸聚起陰霾,抬頭環視四周,樹叢中隱約藏匿數個身影。接著苦笑一聲,收起紙扇,「還是公主先請吧。」
月色中庭,花間清酒。酒香似乎吸引了螢火蟲的視線,圍著桌前跳舞。昭兒捕了一隻放在手心,調皮的撥弄。
「公主請我來就是玩蟲子的嗎?」冷蔚嫌惡的看了她一眼,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對這種孩子式的玩耍敬而遠之。
昭兒並不搭理他,輕輕放走掌心的小東西,拿濕帕擦了擦手,「我請你來玩人的。」夾起一顆花生米放在嘴裡,細嚼慢咽,「怎麼不吃?」
兩個人各懷鬼胎的對視,冷蔚素以聰慧見長,此刻已知按兵不動方乃退敵良策,乾脆安心的吃起飯來。幾杯過後,昭兒憋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身子朝後一仰,大大咧咧的翹起二郎腿,微微揚起的嘴角畫著輕佻的弧形,看得人眼花繚亂。冷蔚瞥了一眼,「我可不是當年的蒼清雅,看不慣你這副笑裡藏刀的模樣。」
「少裝蒜。為了葉歸海那麼張破地圖,你笑得比誰都歡。大家同道中人,你說你怎麼總想著殺我呢?」昭兒故意將身體前傾,吹出的酒氣貼近冷蔚的鼻尖。他長得線條分明,眼睛在臉上完美的鑲嵌,打著深邃的旋。兩人姿勢極盡曖昧,昭兒的嘴唇從顴骨上輕輕掠過,冷蔚身子一躲,剛好將耳畔移動到昭兒的面前,被她借勢哈了一口氣,尷尬得從耳際紅到鼻尖。
「你什麼意思?」
「我啊,就是……」昭兒的手指順著他的肩攀上來,扣住他的下顎,聲音軟的能擰出一汪清水,「我他媽的真想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手上的力氣突然加重,強拉過他的頭對視著自己,昭兒毫無表情的看著他,「你現在有兩條路走,一,你自殺,二,我殺你。您看哪條好點?」
冷蔚吃痛的咬緊牙齒,「容瀾,你沒這個膽量殺我堂堂一國宰相。」
「你都有膽殺我大安公主,我殺你又算得了什麼?冷蔚,我告訴你,我巴不得兩國找借口開戰,打得你死我活,撿個現成的殘局。少來威脅我,你不選我就動手了,一,二,……」
昭兒揚出的手剛要落下,冷蔚脫口而出,「李攸攸準備逼宮!」
「我就猜到。」昭兒的聲音黯淡下來,退回到自己座位上,揮手遣退了身後的人。
「太子像匹脫了韁的野馬,要是再不想辦法,東宮早晚要易主。她曾經承諾日後扶植我國,我才答應與她聯手。」
「可她李家沒有兵權,這點你該不會不知道吧?」昭兒懷疑的看著冷蔚。
「容瀾,這局裡有很多事情你都不清楚。換句話說,我布的這個局,你才是始作俑者。其實我,艷妃,葉歸海狠揍就開始籌劃。你身邊有個叫繯兒的宮女是吧,那是葉歸海的人。你端給你父親吃的東西都是由她經手,可惜你父皇從來不查驗,我們就趁機在裡面下藥。再借藏寶圖引你出境,埋伏動手。你父皇每次因為你的死牽動情緒,都會受藥力影響,紊亂心緒,艷妃就逐漸讓太子把持朝政。待到事成,我國大兵壓境,即使姚千嘯有兵權,也會頂著四方壓力出征平亂。這計劃本是完美無缺,可惜葉歸海居然沒殺你,才拖延至今。否則,我也不會落入你手。事已至此,我無話好講,你……」
冷蔚的話嘎然而止,昭兒的位子上早已空空蕩蕩。他晃晃眼睛,似乎有人帶著一種飄離,清遠的聲音來到他的面前,端著一杯光彩奪目的液體,他的笑朦朧迷幻,「相爺,這可是我蘇家精心為您調配的甘露,保證您回味無窮。」
冷蔚的眼睛瞇成一條縫,蘇家?蘇家……那個少年,是誰……
端著藥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他的疑問,「相爺,您可別忘記,我叫,蘇臻……」
蘇臻……
= = = = = = = = = = = = =
一個人坐在湖邊,將腳探進湖水中,即便是暖季,這取道而來的山泉水也冰冷刺骨。但那女子彷彿全然顧不得,拍打著水花,喟歎的歌唱。歌聲低沉,調子壓得很低,像是悲傷的喃語。
憶青從身後抱起她,放在草地上。將她慘白的雙腳放在懷裡溫暖。
「小王爺有次說要把我扔進湖裡,我那時就想,這水肯定很冷。我就求小王爺別把我扔下去,他居然看在您的面子放過我。我當時好開心啊,心想終於不用跳下去了。」
昭兒用手敲他的頭,「就你嘴甜!事情辦好啦,這麼開心……」
「嗯。等他醒過來,肯定嚇得逃回國去。這下蘇臻麻煩了……」
昭兒從沒見過憶青那麼開心的樣子,天真的有如一個孩童剛剛得到最心愛的玩具。他忍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今天。天上的星星閃閃發亮,就像人的眼睛。那個叫做青娘的女子一定也在笑,因為看見她最疼惜的人肯放開懷抱,不用鮮血淋淋的站在孤獨的角落痛苦,因為看見她最疼惜的人能頂天立地的站著,用寬容包容仇恨。
「蘇家如今和你已經兩清,憶青,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昭兒抽回腳,邊起身邊問他,掩飾自己的落寞。
「您又要趕我走!」憶青驚的一下站起來,拉著她的衣袖,「您要做什麼!」
昭兒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知道他又想起上次騙他離開的事,心底泛起一陣酸疼,趕緊細聲安慰,「沒有,我只是想,你也該出去走走,看看這天下究竟是什麼樣子。」
他篤定的眼神看著她,是那樣的光彩奪目,明麗照人。他用力環住昭兒,第一次將她護在自己的臂彎下,將脊背挺得筆直,「您就是我的天下,不論您是公主還是昭兒,是什麼都好,求你,別放我走。」
昭兒喜極而泣,沖淡了今夜所有的陰霾。如此堅定的話語彷彿給了她無盡的力量,陪伴著她走出困境。她拍拍憶青的背,微張的嘴唇卻突然停在那裡。剛剛那一瞬轉過的背影……
初塵,剛剛他抱著葉子在那。
憶青放開昭兒,「您怎麼了?」
昭兒的手指有些顫抖,她盯著那塊隱約還看得到腳印的地方,垂下眼簾,「初塵,他聽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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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5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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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漫撒了一天的花瓣在這時終於悄悄停歇下來,天空逐漸歸平靜。站在這棵樹下,能看到那朱色的高牆內蜿蜒的甬道,三三兩兩的湊著小心翼翼行走的人。那裡面的世界與外面的似乎隔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外面的人進不去,裡面的人出不來。
進膳的鐘聲響起,昭兒看著那條浩長的車隊從視野中經過,四周刺眼的光芒,似乎源自宮女們手捧的、金燦燦的香爐,香薰卻怎麼也掩蓋不了六宮粉黛的氣息。
「父皇,嘗嘗繯兒新做的點心……」
「父皇,桂花羹……」
「您吃呀,很好吃的……」
那些還帶著容瀾手心溫熱的食盒就那樣被端到面前,而皇帝會饞得伸手去抓,顧不得乾不乾淨。他們下一個晌午的棋,可以足足吃掉一盤子花樣點心。
你父皇從不查驗你送去的東西,你父皇為你傷心一次,藥力就多深入一點……
冷蔚的話直白的刺骨,凝結在昭兒的心窩上。他說得對,所有的人都看出你對我好,所有的人都想從我身上撈得好處,即便是死了也不放過。只有你,最後只剩下你肯為我心疼,而我,捨得被天下人相負,卻容不下你一絲關懷。
我就像是一個執拗的孩子,用幼稚的脾氣撒著無聊的嬌。
「您想見他嗎?」憶青站在身後問。
昭兒看著只有一個輪廓的瑤池,幻想著那裡楊柳浮動,花香鳥語。
「不。」
「蘇仁之說皇帝已經在擬詔書,內容連他也不知道。」
「憶青喲,我到今天才明白,其實我和皇帝不是不親近,只是親近到容納不下對方自我的地步。我們原來是同一種人。」
「您是指……」
「我們這種人,都只會把自私當作對別人的恩賜,這借口說得冠冕堂皇,卻愚蠢至極。」
踩著心事一步一步往回走,在進門的地方出乎意料的看見初塵守在樹下,顯然是等了很久。憶青湊上前來, 「小姐,我去看一下小少爺。」說完快步離開,留下兩個人相距不遠的對視。
「我請你喝酒吧,你等我一下。」昭兒咬咬嘴唇,微笑著說。
「好。」
初塵一向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灑脫性子,除非喝醉,話語很少。今晚的他顯得更加沉默,偶爾抬起頭來和昭兒對視一下,接著就是心不在焉的支吾應答。
「那個,葉子最近怎麼樣?我都沒怎麼陪他。」
「他很好。」
「噢,那我就放心了。」
一大壺酒初塵幾乎沒喝幾口,都被昭兒灌下了肚。直到壺裡倒不出酒,她才意識到自己喝了多少。
「你坐,我去拿。」
剛邁開沒幾步,就聽見初塵開口。
「等葉子好一些,我想離開一陣。」他的聲音很低很沉,沒有看她。
昭兒失神一下,強忍著不適,舒緩語氣,「好,到時我找人送你吧。」
「那夜我喝醉了,聽到你說皇位,我還以為是玩笑話……」
又往前邁了幾步,身子有些搖晃。她把眼淚鎖在眼裡,「你說什麼,我剛剛沒聽清……」
他停頓一下,接上話,「沒什麼,我說,我將來想找個清靜的地方住下來……你呢,還是帶著葉子到處走麼?」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我們下次再聊吧……」不等他答覆,她加快步伐趕回內室。
關上門,就是一陣咳嗽,像是回到了送憶青離開的那個夜晚,何其相似?那晚,韓梓凝離自己一步之遙,卻還是捨他而去,親赴險境;今夜,初塵就立於園中,可自己還是惶恐的逃開。我莫非注定如此?
想著這些,剩下只有嘲諷的笑。粘稠的液體嗆在嘴裡,吐出來竟是黑紅。
秋紅,秋紅……
不能動心,不能動情。還有葉子,為了葉子,哪怕孤獨一生。
「小姐!」
風荷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怎麼了?您說話呀,怎麼了?」
「別,別叫,別叫!」
掩住他的嘴,靠在他身上坐在床上,疼得鑽心。
「別叫,葉子離這不遠。風兒,沒事,你快給我拿些筆墨來,快去……」
風荷放著她不鬆手,臉色嚇得鐵青,「您要做什麼呀?您的藥呢!」
秋紅,哪有解藥?那不過是喬一唯拿來糊弄人的把戲。
看著他幾乎跳腳,昭兒勉強吞下幾粒無味的藥丸。稍作休息,便提筆書寫。
「清雅君,見字如人。吾生死兜轉,其中曲折,一言難盡。昔君待吾如摯友親朋,點滴皆於心中。吾亦思君念君,不曾間斷。今有一事相求,望君憶往日恩情,相助不棄。吾有一友,名曰初塵,生性醇厚,醫術精良。不日途經汝處,懇請汝多加提攜。吾必感激五內,此生銘記。今吾身多有不便,如他日得幸面君,再續舊緣。瀾親筆。」
頹然的丟下筆,昭兒心中猶如五內俱焚。初塵,這一步我也走得逼不得已。我生在局中,所做的真心的,假意的事,都離不開這個圈。如果我的愛注定被我以這種方式掌控,那麼請你相信,我那永遠虛偽的真實情感,將成為我與你之間牽絆的最後一根絲線。
「您也許又做錯了,您開口,他會留下來的。」風荷把信封起,感歎唏噓。
我怎捨得開口?
我與他相知相識,相憐相惜,談的,無非風花雪月。可當愛情成熟到一定階段,那愛上附加的,何止千般難,萬般險。初塵與梓凝他們不同,他一生希冀,不過三尺薄地,安寧度日。我的身份無形中給了他一種壓力,當人面對重壓時,大多想的都是逃避,而不是扛住。
「風兒,若是我想與他相愛,就必須先放他走。他要是有心,總有一天會回來。這次,要換我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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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09:5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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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初塵走了。
憶青來通報時,昭兒抱著葉子在花園中玩鬧。聽過之後,未吐片語。
他是早上離開的,踏著清晨和煦的光線。
昭兒顯是吩咐過不許阻攔,他才會走的這般輕鬆。彷彿樓門任意進出。
況且,這門本就是隨意進出的。
沒人知道昭兒為什麼從來不會強求。當強權被放任自流,自律將成為衡量行為的唯一標尺。她不喜歡動用權力 來制脅人心,只是因為,使用慾望更方便,也更直接。
留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不論職務大小,心中總是裝著不同的慾望,換而言之,是夢想。通俗來講,是財富,聲望,艷色,還有愛情,親情,抱負,還有馳騁天下的決心。或高尚,雅致,或低俗,鄙陋,在她眼中,並無差別。為了這個目標,他們需要聚成一團,擰成一股力量,接著,有人給他們提供空間,必需的條件。當然,收取他們成功時的利潤。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本就一線貫通。
當年昭兒的無心插柳,今日,方成陰涼。
那一批被安宣帝親自挑選的,進入所謂『太學』學習的學子,帶著無與倫比的忠誠,逐漸成為大安的頂樑柱。
可是,當憶青發現這些官場上的新鮮面孔不時出現在樓內時,才明白昭兒這步棋埋的多深,多遠。
他們和昭兒在一起,可以徹夜不眠的交流談話。他們的熱情如此高漲,有時甚至會與她爭辯。昭兒一身男裝,並不讓他們瞧出來身份。
又送走幾個滿懷深思的年輕人,憶青看見昭兒口乾舌燥的四處找茶喝。
「青兒,快,倒水。這幫東西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您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憶青倒滿三杯,被她通通灌下。
「我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羽翼豐滿,心裡高興。不知道是不是受我感染,自由聲音的調子倒是高漲的很。再這麼下去,龍椅上的那位可要動真格的嘍。」
我不知這樣做是對是錯。當初救濟一部分學子,的確抱著拉攏培養的心思。後來,人已遠離權力中心,卻還是放不下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那一次一次的辯論,對他們思維產生的影響,已經到達不能控制的邊緣。
長此以往,亂,必起。
「但願這日子安安穩穩。」冷不防,昭兒來了一句。
憶青好笑的看她,腹謗一句,您可是最閒不住的人!
這時,屋裡床上吱呀一聲,嚇了昭兒一跳。
「葉子!」
奔回屋內,昭兒看見小傢伙在榻上亂爬,四肢亂舞。黑漆漆的眼睛忽閃忽閃,嘴裡支支吾吾的叫,聽不真切。他聽到聲音,扭頭回來,面無表情的看著門口的兩人。
昭兒趕緊走過去抱住他。小傢伙很不情願,張口在昭兒的臉上啃咬,留下兩條紅印。
「不聽話,葉子……」
他還是渴望掙脫她,不停的亂動,弄得憶青左右護著,焦頭爛額。
「沒有初塵照顧你,就不能安分點。」
昭兒拍著他抱怨。
「嗚……」
「地……」
「葉子叫什麼呢?」昭兒困惑的求助憶青。
憶青附耳上去,不一會掩嘴笑,「看來他是非初塵不可。他叫爹呢……」
爹。
叫龍叫鳳,叫天叫地都好。怎的偏偏糾著這詞不放。
該不會,是初塵教他的?
「你這孩子,將來也是個執拗受累的命,好在我還能照顧你。」
話雖如此,卻仍是有些擔憂。自己還是放了冷蔚一馬,憑他的心思,非要拉上葉歸海一起回敬不可。葉歸海若是知道真相,對自己,可不是什麼好事情。以前孑然一身,想走就走,現在,葉子不能折騰。還得要打起精神來對付。
「小少爺跟您性子一樣,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您瞧他那眼神,可不是像您?」憶青拿玩具逗著他。
昭兒看過去,一下子愣在原地。
哪裡像我?分明像極另外一個人。
葉歸海。
孩子太小,幾乎看不出什麼稜角。但那眼角餘光,簡直是和葉歸海一個模子刻出來。自己充其量只是對東西不感興趣,懶得搭理,才叫人覺得眼中多了一份疏離,孤傲。可葉歸海不一樣,他心比天高。除非奇人妙物,都入不得眼,臉上始終掛著三分嘲弄。
葉子對憶青瞧也不瞧,費力伸手去抓昭兒身上的衣料,使勁地嗅。
「我身上都是藥味,有什麼好聞?」
葉子卻並不在意,粉嘟嘟的小嘴含糊的叫『爹』,『爹』的不停。
昭兒一陣心躁,「青兒,給你,我出去走走。」
= = = = = = = = = = = =
街上還如往常一樣喧鬧。熙熙攘攘的人群讓習慣了安靜的昭兒不知所措。隨著性子來到寺廟。今兒好像是拜神的好日子。
突然想起自己當年一身貴重行頭,在沿途廟宇多加搗擾的樣子。可能那時拜的不誠心,才生出之後這些波折。念及葉子,昭兒拿錢換了幾炷香,也祈起福來。
閉上眼睛,細心的感知最深切的願望。
只願,葉子能快快樂樂的長大。還有,希望大家都能平安。
「這位施主,一位友人請您禪房一敘。」
昭兒一愣,隨即低頭看看自己。分明換了裝,難道還是被人認出?會是誰……
朝身後暗中保護的護衛使個眼色,昭兒微笑,「小師傅有禮,煩請帶路。」
「就是這間,施主請。」
小心的推開門,一個女子憑窗而倚。
身披一件紫紅小褂,端出不一樣的媚態。除此之外,身邊還站了數個下人,瞧著像大戶人家的小姐。
李攸攸?昭兒印象中只有這個影子相符。
「都出去吧,我與這姑娘聊聊。」窗邊的女子轉過頭,嘴角含笑。
居然是她?
「妹妹怎麼今日有空來拜神?來,妹妹坐這。」
她還是如往日一般熱情。
昭兒被她拉著坐下。說不出半句話。本以為今生不會再與她相遇,沒想到卻在這裡碰面。果真應了輪迴報應,該欠的,早晚會還。
「姐姐怎麼認得出是我?」昭兒邊說邊摘下偽裝,隨手扔在一邊。
「妹妹,你身上的藥味全天下再尋不出第二個。聞過一次,我就再也沒忘過。」
相思說完這句,與昭兒相對而視。仔細的端詳她的模樣,「真人果真比畫上好看,皇上那,王爺那,我看過不下百次。」
昭兒揮手遣退外面欲破窗而入的侍衛,任相思的手在自己臉上划動。
「相思,日子過的可好?」如今能說的,怕是只有這句。
她諷刺的哈哈大笑,「好。怎麼不好?錦衣玉食,一呼百應。你以前不是也過著這樣的日子?」
「相思……」
相思甩開她,向後退去,「容瀾,容瀾!你自己知道這是什麼日子,還推我進去!那宮裡住的一個一個都是什麼人,你最清楚!你還問我過得好不好?你說,我該怎麼回答你!」邊說,眼淚邊往下掉。
「相思,我……」
「你想說什麼?你是不是說這一切你都是逼不得已!王大人拿你威脅我學規矩,送我進宮,我忍下來。其他妃子冷嘲熱諷,艷妃娘娘拿我出氣,我忍下來。你知不知道,我心疼你啊!我心疼這世上唯一一個實心實意待我的人……結果呢?你騙我,你也騙我。直到我看見你的畫像掛的滿屋子都是,看見你的東西充斥了這皇宮每一個角落,我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你拿來報仇的手段……昭兒啊,你怎麼擔的起那聲妹妹!」
她哭得很大聲,就像把人心哭碎一樣。
姐姐,只怕是你前世欠我的。從第一次相遇,到拆散你的姻緣,到後來一步一步推你入局,彷彿有根線把我們牽在一起,生生不息。
多說無益,這樣下去,只怕惹來門外之人的懷疑。
「相思,我只說一句,我本無心傷你。若非如此,我也斷不會以真面目示人。我的事情,你宣揚也好,隱藏也罷。隨你,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再見你。」
我鮮少對人有愧疚之感,唯獨對你,始終掛著虧欠。大家都是女人,而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這場佛拜的有始無終。走出禪房,外面的天竟然陰暗起來,似乎是暴雨的前兆。
昭兒一路小跑回去,還是在進門前一瞬被打濕衣服,風吹在身上,有些潮冷。一道閃電劃過,映亮了半面天空,昭兒一陣心悸。她討厭雨天。
樓裡靜悄悄的,惟有雨聲,辟辟啪啪的敲打地面。
跨進內院,昭兒啞然失聲,眼前的一切好像置身夢境。
憶青站在雨裡,四周都是被雨水沖刷著瀰漫著血腥,橫七豎八的屍體。
「青兒……」昭兒被大雨模糊了視線,感覺一直藏匿在身後的人瞬間擋在胸前。
「小姐,快走!」
她已經聽不見呼聲,受靈魂驅使般走到憶青面前,他強撐著站在那裡。看到昭兒出現,如釋重負般開了口,「葉子,葉歸海……」
哇的一口血噴出來,濺了昭兒一身。
他蒼白的唇染上艷麗的色彩,身軀像一座被伐斷的青松般傾倒。嘴角噙著笑,似乎終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他的眼睛裡滿是她的身影,五彩斑斕,怎麼也不肯闔上。「青兒,青兒……」昭兒顫抖著去探他的鼻息。
「青兒……」
「青兒,你說話呀!青兒……」
「憶青!是我呀,你說話呀!」
他的手沒有像往常一樣握住她的,沒有像往常一樣護著她,偏袒她。
「憶青,你看著我,風荷和碧水要回來了,憶青,你等著他們呀!」
她怕的不知所措,畢竟,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對死亡。感覺身邊一個又一個人倒下,一個提劍的男子走到她身邊,「昭兒,好久不見……」
「葉歸海!葉歸海!」她抓起憶青的劍朝她砍去,卻次次被她閃開。
「葉歸海,你過來,你過來!你把葉子還我!」昭兒被剩下幾個護衛拉扯著擋在後面,朝天空大喊,「葉歸海,你不是人!你別走!」
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葉歸海引身向外飛去,「昭兒,看來你的幫手到了。想要孩子,自己到歸海閣來,我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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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7-3-2012 10: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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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真正傷心過的人都能明白,過度的思念,只會帶來更快的遺忘。
雨,早已落盡。天空卻浴著氤氳的霧,裹住不見初霽的涼。
風荷端著藥進來,看見屋內的女子蜷在榻上,明明不冷的天,卻抱著一個暖爐,時不時地拉緊小被。
風荷回身帶上門,憂傷的面容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綻放,待轉過身來,已是一片愜意的笑容。
「小姐,藥,快趁熱喝。」
「嗯,放著吧。」昭兒把臉從墊子中露出來,極淡的應了句。後又恢復困乏的樣子,連忙鑽回被窩。
「小姐,今兒雨停了,咱出去走走。碧水說有家新茶樓的點心做得不錯。」風荷跨出幾步,最後還是猶豫著轉回身,硬生生往前提了提身子。
昭兒猛地抬起頭看他,清澈澄亮的眼神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一把撩開被角,摸索著在地上找鞋,「風荷,你聽沒聽見?好像憶青在說話!你聽沒聽見?」作勢就要衝下床來。
風荷連忙攔著她,把她堵在身前,「您先把藥喝了,睡一覺就好了……」
「不是!你聽呀,真有,我真……」她說著話,眼睛卻瞬間黯淡下去,剩半句話咬碎在嘴裡。
呆呆的坐回去,深深呼出一口氣。昭兒勉強擠出一絲無望的笑,「風荷啊,我餓了……」
她肯吃飯了麼?風荷愣愣的嗯了聲,「我去拿,馬上回來……」
模糊的眸光漂浮,昭兒終於把焦距定格到藥碗上,小心的捧起來,放到嘴邊呼了口氣,蒸騰的白霧幻化出不同的形狀,順著窗縫一點一點消逝在眼前。
藥,還是苦的,苦中有澀,幾乎化在人心裡。
她推開窗,冷氣撲面而來,躲閃不及。她趴在窗框上看院子,似乎真的捕捉到那一角青色衣衫就那麼出現,帶著明媚的笑顏。
她好像聽見他說,「我哪也不去,就陪著你……」
這麼想著,眼淚唰的就掉下來,擋也擋不住。乾涸的殘留下洗不淨的痕跡,湧出的又帶上鹹澀的追憶。
久久,她伸出手,將一碗藥全潑在窗下。她抿著嘴想,心裡要是夠苦,還喝藥做什麼呢?
正趕著風荷去端飯的當口,蘇仁之推門進來。那沉穩的腳步聲,即便不看,也會猜得是何人。「公主,您……」
她揮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放下碗。兩指理理鬢角,「仁之,來陪我走走。」
蘇仁之扶著她走出小院,想刻意避開那條通往葉子居所的幽徑。誰料一個大意,竟被她硬牽扯著走進去。
「太涼,咱還是往回走吧,公主。」
「不冷,我想去那看看。」
路磚上星星點點出現殷紅,昭兒盯了有一會兒,才開口詢問,「都是我吐的?」
蘇仁之剛想作聲說是,又覺得有欠考慮。若是否定呢,顯得太過做作。一下子懵了神,含糊不清的敷衍。
昭兒用腳勾來幾片葉子,隨意蓋在上面。「悶不作聲可不像你,憶青倒是常回不上話。他不比你,有時心思不夠用。」
「公主,皇上已經派了人去找孩子,您大可放心,千萬照顧好自己。」
「那孩子到底是在他爹那,吃不著苦,費那勞什子力作甚……我倒是盼著誰厲害些,幫我把憶青尋回來,我念他晚上睡也睡不著。」
蘇仁之一直連聲附和著作答,碰上這句,也不知道該講些什麼。抬頭看看她的臉色,平淡的緊,瞧不出什麼波瀾,卻總感覺是讓人一口氣憋在嗓子裡,說不出來的難受。
剛欲低頭向前,昭兒的手拂上他的臉頰,眼睛黑悠悠的映著他的影子,眉高挑著,不顯得突兀,卻像是在溫和的笑。
果然是不一樣的。昭兒微微動動手指。憶青的臉摸上去很涼,可總能透出淡淡的暖意,不像仁之,總像是隔了層什麼,感覺不到心。
這兩人,總是岔開一條路。當初想著仁之能幫自己多好,卻騙得憶青伴在身旁。如今想著憶青的好,仁之卻無端的來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
人活得久了,與他人性子磨得順了,便再也捨不得分開。我大抵就是那種念舊的人,所謂婦人之仁,怕指的就是這個。
蘇仁之看著昭兒沉浸在自己的想像裡,凝重的臉色外猶如罩著一層淳厚的,悠長的面紗,瞧不出子丑寅卯,只是聲音越發清脆,聽上去倒是心情開闊了不少。
「回吧,我乏了。」
「是。」
昭兒放眼望去,離那日出事的小屋不過百步的樣子。可再走下去還有什麼意思,昭兒猛吸一口氣,淡淡的血腥還是鬱結著,只怕這輩子都散不去,化不開。
= = = = = = = = = =
「讓開。」風荷端著飯菜,嫌惡的想避開越走越近的安宣帝。
容澤軒稍皺了一下眉,兩邊上前的侍衛就立刻制住了風荷,盤子碟子劈劈啪啪摔了一地。
「我再說一次,放開!要不別怪我沒給你臉面!」風荷掙扎著,忍不住要動起手來。
「算了,放開他吧。」
風荷瞥了一眼地上的飯菜,「小姐等著吃呢,你倒真是忍心。」
容澤軒不搭理他,走到石凳上坐下,「朕怎麼可能餓著瀾兒,你做的東西朕不放心罷了。過來,朕有事問你。」
「瘋子……」風荷咒罵了句,再不聽他講話。
「朕要是瘋子,那風辭算什麼?你又算什麼?」容澤軒狹長的眼眸珠光流轉,只是一瞬,即恢復幽暗。
「不許你說我哥!」
「朕本無惡意,你心裡明白。」
「你當然沒有惡意。只是無情而已。」風荷冷哼一聲。
容澤軒苦笑一下,頂不上話。
無情?你可以說朕偏執,自私,甚至冷漠。卻單單說不得無情二字。從與她偶然花叢一瞥,到今日紛擾不斷,可不是一個情字在作祟。問世間情為何物,不是只教人生死相許,不是蜜意纏綿千世萬世,而是明知道兩相傷,仍不肯放手。那份燥熱的悸動,被兩人廝守著倫常的界限,越壓越深。
「風荷,朕希望你能代替你哥哥,帶瀾兒走。朕看得出,你喜歡她。」容澤軒惆悵一聲,字字清脆。
風荷先是帶著一絲鄙夷的眼神看著他,繼而延伸出一種寧靜的蒼涼。這表情似曾相識,容澤軒想。
風辭那時也是這樣的心境吧。燃燒的火把把院子照得通亮,他站在當中,連把刀刃都沒拿,只帶了一袖清風。他絕望說了最後一句,「明月,我不怨你。我當初盟誓真心待你,不負皇天。如今我背誓愛上他人,自有天來收。我只願來生少走冤枉路,容我得償所願。」碧澄的眸光閃爍,頸上鮮紅映人。
那時,自己只當熄滅的是瀾兒叛逆的火,沒想到,熄的竟是她的心。風辭說的對,是非對錯,由天決斷。如今天讓她走遠,非朕所能控。
「風兒,我的飯菜呢?你可要餓著我了。」昭兒領著蘇仁之走來。
「噢,我這就去弄,您等一小會兒……」
昭兒瞧著風荷落寞的走出視線,朝容澤軒略微點點頭,許久不見,生疏了好多。
容澤軒根本沒指望能再見她一面,如今,看見心心唸唸的人兒就在眼前,反倒大喜過望的拘謹起來。
「瀾兒,你可好些……」
昭兒長呼一口氣,「昭兒身子好多了,謝您掛念。」
「那就好。」容澤軒再也找不到勇氣繼續談話,那聲昭兒,已將他推至千里之外。
她改了名字,她不再叫容瀾,不是那個他捧上天,又摔下地的瀾兒了。
「您出來幾天,家裡人許要掛念。」昭兒下了逐客令。
「對,該回去了。仁之會留下來照顧你,其他的事有人去做,你只管養病就好。」
蘇仁之恰如其分的站到昭兒身後,斂目垂首。
「還是不像啊……」細細觀察他,昭兒說道,「憶青站在身後,即使低著頭,也會偶爾抬起來偷看我。憶青要是不入宮,也許會飛的更高……你說是麼,父親?」
父親……
一聲父親,換他眼眶濕潤。
早該叫的。哪怕不為他真心相待,只為他這幾日消瘦的身軀。
「瀾兒……」
「父親,瀾兒在天上,不在您身邊。瀾兒的一切,早已煙消雲散。所以,哪怕仁之再好,也代替不了憶青。哪怕風荷再好,也代替不了風辭。哪怕昭兒再好,也代替不了容瀾。父親,您該讓我一個人走。前路再難再險,女兒,生死無悔。」
她貼近他的懷抱,抱了一身的情,環了一腔的愛。
霎時間,大地,溫暖如春。
「昭兒,孩子回來了,抱回家讓朕看看。」
「嗯,我抱回娘家,讓您和娘親看個夠……」
容澤軒每離開一步,都回頭相望。她的紅衣燃盡,他似乎又看見那個素衣少女,守著花樹,捧著點心等他下棋,她笑著說,父皇,我要是贏了您,您可得答應我給紹棠的生日禮物呀;她舉著酒杯曼舞,高牆之內,縱歌天際;她策馬揚鞭,笑傲獵場,英姿颯爽……
這一切,就是在他生命裡綻放的煙花,轉瞬即逝。這一切,伴著她一聲父親,翻過最後一頁。她諒解了他的一片苦心,也等於決絕的告訴他,你我之間,恩怨已了,自此,無牽無掛。
湖水粼粼,皺波四起,落葉知秋。
風荷捧著飯菜來到她身邊。院子裡空空蕩蕩,她低著頭,雙手掩著面。
「風兒,父親走了,我沒家了……我以為我不在意的……」
風荷發瘋似的抱著他,就像憶青死前一樣,再無顧慮,緊的讓人窒息。
「風兒,我記不起他們的樣子,父親的,紹棠的,娘親的,葉子的,還有憶青的,我怎麼能忘了他們呢?風兒,我怎麼能想不起呢……」
傻瓜,既然捨不得,何必親手斬斷?為什麼不像別人一樣,什麼都不要了,只讓自己快活。
「風兒啊,到頭來,還是我欠父親的。我不能回去的,我不能回去呀……」
她憋了幾天的疼,終於哭了出來。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淚流盡了,剩下的,只是血。其實,血能流乾,而淚,卻永遠不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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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7-3-2012 10:0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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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她記得當年,那小樓是燒燬了的。所有的灰燼隨風飄逝,就像她抓不住的影子。
卻從未聽說,他在原址上,起建了一棟相同的新樓。在同樣的地方,栽滿紅色的花樹。在曾經的位置,站著等她。
如果這注定是她長途跋涉到此,並看到的最好結果,那最壞的,也許不過如此。
生命中總有太多太多的不可估量,當品嚐了太多了酸甜苦辣,只有一杯清水,才能緩解她麻木的神經。
她走過去,看著他。
葉歸海很開心,笑容有些蠱惑,「我就知道你會來。」
她很想回答他,卻提不起一絲力氣。這種無言卻被他不幸認為成沉默。
「昭兒……」
他牽著她的手走,看著葉子在空地上拾撿葉梗。那似乎是個有趣的遊戲,他認真地投入進去。
孩子總能發現這世上的許多樂趣,一花一世界。遙望星空所捕獲的亮光,就是他夢想的全部。一片葉子上所能承載的風霜,就是他苦楚的所有。
若是孩子都不曾長大,該有多好。
「除非你用強,否則留不下我。」
葉歸海的眼睛有些紅,他幾近絕望的對她說,「我愛你。」
「我相信。那又怎麼樣?」
他與她,即便換了心境,依然至死方休。他是她的曾經滄海,今日終難為水,她是他的無垠桑田,如今只剩貧瘠。
不是相愛的人一定要在一起,但是不相愛的人,一定不能廝守終生。
這不是她或他的信條,卻是他們要面對的事實。
「那我們一起走。哪怕你恨我,但為了葉子,你跟我走吧……」他瘋狂的抱住她相吻,吻的天昏地暗。
她任他發瘋,看著他膽怯的,顫抖的眼睛,流露出使人同情的軟弱。
「我愛你,真的,我愛你……」
這便是愛情。堅貞不渝的從來都不是人,而是愛。
他帶她來到山頂,站得比天還要高,還要遠。遠處的山巒在夕陽下是昏暗的,只能隱約看到它們起伏的曲線。太陽就像是最後一次升起一般,無限留戀的看著人間,映得半江金燦。
「你看,即便是萬丈光芒,也會被黑暗吞噬。可我不會,我會一直帶你站在這世上最高的地方,我帶你看這世上最美的景色,你定要和我在一起……」他滿眼期待的看著昭兒,那眼中盤纏交錯的情感,像是躲藏在雲層後面的月華,有著淡薄的金黃。
「葉歸海,我不可能跟一個連真名叫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在一起……」她張開雙臂,踩上臨近懸崖的一塊石頭。那崖下浪花拍岸的濤聲,如慕如訴。
「我原來叫……」
「那不重要。葉歸海,其實我和姚若瀛一直都不一樣。」
她頓了頓,轉過身來,接著說,「你們才是一對兒。即便是賞景,也要站在這至高點,俯覽群山。可我一直不喜歡很高的地方,因為稍不小心,就會掉下去。」說完她真的往後一仰,驚的葉歸海一聲高呼,瞬時足尖點地,一個回轉,將她牢牢抱在懷裡。
當溫暖失去意義,懷抱就顯得多餘了。
「昭兒……」葉歸海放下她。她的白裙被風捲起,腰帶上繫著一串鈴,叮叮噹噹的作響,和著山色海景的餘音。
她的眼睛是一扇門,門板寫著生人勿近,門閂上卻掛著飄香的茶袋。推門進去,她會問你很多問題,只有回答正確,才能繼續向前。否則,便是淘汰的結局。可誰知道這答案呢?天知道。於是你問天,我怎樣才能永遠得勝?天不予作答。或者,天已經給了答案。無知則無畏,無情則無怨。
「葉歸海,我一直想問你,大家爭來爭去的那個寶藏,到底存不存在?」
「那個……算是在吧。我帶你去看。」
葉歸海領著昭兒繞過歸海閣,來到後山一片窪地。穿過被長長的籐蔓遮掩的甬道。終於見到了那個所謂的無盡寶藏。
「如何?」
「很美。我之前也猜到幾分,只有它們,才能讓你一生一世與姚若瀛在一起。這才是你的寶藏。」
方圓百里皆被一片絢紅所覆蓋,高低起伏,錯落有致,風采綽約,漫山遍野,都是秋紅。
「這花極難培育,誰曾想到,竟被你這麼藏著。若是你有心,這天下,未必不可得啊……」昭兒彎腰拾起一隻,順手插在耳畔。
「有了這些,你也能和我一生一世。」
「葉歸海,將來若是葉子問起,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他這花的名字,行嗎?」
她前面半句言之鑿鑿,到了末尾,似乎覺得太過強硬,急忙緩和語氣,極其溫柔的補了句,『行嗎』。葉歸海思忖一會兒,「你變了……昭兒。但凡你提起的,我哪件不應你。」
「那我走了……你好好照看葉子……」
「昭兒……」
她攬著他的手搖了搖,「別送。我自己走……」
昭兒隻身下山,在山腳等候的風荷嬉笑著朝她揮手,「這兒!這兒!」
她笑意盈盈的走過來,「咱回吧。」
「嗯。葉子呢?」
「沒討回來被。算了,葉歸海這廝氣量太小,若不是我跑的快,連我也要關起來呢。」
踏上車,昭兒伸個懶腰,硬是把碧水趕到外面去陪風荷,自己捲起薄被酣睡著。渾渾噩噩的不知多久,才漸漸醒來。
她捋捋頭髮,才發現那只毒花,還銜在頭上。取下來放在眼前晃了兩晃,早已失去了生源,萎縮成褶皺。連帶著小桌上的藥,一同倒出車外,才起身發聲,「風荷,我醒了……有吃的沒?」
= = = = = = = = = =
一來一回,耽擱的時間幾乎滿了一個季節。
待回到白玉樓,昭兒恢復了剛來時那副活蹦亂跳的樣子,四處兜兜轉轉,還破天荒地想起要約見以前的熟人,說是什麼要活絡活絡,免得少了觀禮的人。
風荷莫名的問她要辦什麼禮啊,她嘿嘿的笑,「姐姐我心裡惦記著什麼人,你還不清楚?說說看,最近他和清雅都做些什麼事?」
風荷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您要成親?」
「怎麼?我也是懷春少女,如今身家性命都指望著一人兒,怎麼就不能成親了?」
「這倒不是。只是初塵……蒼公子……您這不是故意挑起事端……」
「清雅哪跟我這平常人一般見識。你幫我聯繫他,就說安國皇帝身子有恙,請他派個神醫過來瞧瞧。宮裡那邊兒,還要找個說的上話的人……」
「不如叫仁之?他定會安排好。」
「不用找他。我心裡,有個更好的人選。」
「誰?」
昭兒徑直走到櫃前,拎出幾件新置的衣服,拿到銅鏡前比量著,「誰……風荷,你說,我穿哪件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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