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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8-11-2011 02:2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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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季风带我去的是另一个世界。
翻出围墙之后季风并没有带我走我想象中民间街道,在连绵起伏的屋脊之上上足不点地地飞掠而过,也不怕被人看见。
有时候有人会以为自己是一只鸟,然后顺理成章地觉得,其他人也会把他当成一只鸟。
其实我心里明白,他定是担心我饿过了头,想快点去酒楼。但之前喝下去的那几口酒简直是仙药,我现在一点饥饿感都没有,我张嘴,只想跟他说不如我们四脚落地一路逛过去,也让本宫看看传说中的民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季风速度太快,我嘴一张便灌满了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片刻之后季风跃下屋脊,下面是一条幽静小巷,他弯腰把我放下,开口说,“到了。”
到了?我茫然地看了看这个狭窄的巷子,却见他已经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侧过身来,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他的手指很长,因为常年习武的关系,掌心边缘都是薄薄的老茧,摩擦过我的皮肤,微微带着些麻痒,很温暖。
我喜欢这种感觉,舍不得放开,手指又用了一点力气,紧紧捉住他手掌的边缘,他一定是察觉到我的动作,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温和。说,“不着急,几步路就到了。”
他误会了,其实本宫现在已经不在意这段路有多长了,什么时候到都是可以的。
小巷深长,地上铺着高低不平的卵石,与我走惯的平滑地面不可同日而语,我走得慢,他也不催我,牵着我的手,就走在我的身边。
越往前走约有嘈杂声传来,果然,小巷尽头是一条熙攘大街,侧边就有一块迎风招展的布旗,上书几个大字——太白酒楼。
酒楼很大,季风进门就说我们要楼上的包厢,有一个搭着白布条的人殷勤地迎上来领路,我看了他一眼,问。
“你叫小二吗?”
他明显呆了一下,然后点头,“是,是,我就是小二。”
我很高兴,书上没有骗我,果然酒楼里是有小二这个人的。
小二上楼时看了我一眼,对季风说。
“这位姑娘如果腿脚不方便,小店楼下也有雅座。”
刁民,竟敢出言侮辱本宫!我顿时立起眉眼,瞪着他就想开口,但是手指一紧,是季风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开口答他,“不用,她可以的。”
包厢果然清雅,一桌数椅,靠着窗。我心里又快活起来,坐下之后拍桌子,叫,“小二,上三碗白酒,一斤牛肉。”
小二站在旁边表情很是古怪,半晌才说,“姑娘,本店没有一斤牛肉,你要三鲜牛肉还是牛肉丸子或者酱涮牛肉都可以,一斤牛肉……隔壁肉铺才有卖。”
他说了一长串,语速极快,但本宫只听到没有一斤牛肉这几个字,顿时勃然大怒,真的拍案了,手还没有碰到桌面就被季风挡住,他看我,声音很低,几乎是吐着气说出来的。
“平安,不要拍了,桌子硬。”然后立起身就带着那个小二出去了,那小二一路还说话。
“客官,本店真的没有一斤牛肉啊,你看看墙上这菜单子……”
我心里失望,看着季风的背影,又不想他走开,忍不住出声叫他,“季风。”
他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眉目一动,只说,“等一下,我马上来。”
季风没有食言,果然片刻就回来,后面还跟着另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手里捧着一个大盘子,还没搁下就看着我笑。
“姑娘,这不好意思,小二弄错了,这就是一斤牛肉,请姑娘慢慢品尝。”
他把那盘子放在桌子正中,我看了一眼,又回头去看季风,他点点头。
那就是了!
我心花怒放,也不急着吃,挥手叫他过来,问他,“小二呢?”
他呵呵笑,“我兄弟做错事,在厨房里反省呢,这里有我来伺候,姑娘还要些什么?”
我已经伸出筷子,闻言倒是停下动作,仔细看了他一眼,奇怪了,“你们是兄弟吗?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叫什么?叫小三?”
他流汗了,倒是季风开口,对他说,“你先下去吧。”他听完如蒙大赦,转头就往外走,就像有鬼在后面追。
没时间管他,我挟起盘中的牛肉放入嘴里,闭上眼睛开始咀嚼。
睁开眼时看到季风在看我,他也不吃东西,目光沉静,不离我的眉间,见我张开眼,便问。
“好吃吗?”
我放下筷子,想了想才开口,表情甚是严肃。
“季风,这一斤牛肉的味道,很是朴实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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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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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虽然一斤牛肉的味道很是朴实,但我仍是努力地吃下去许多。
人要珍惜来之不易的东西,父皇这皇帝当得不容易,他对那个皇位就很是珍惜;皇兄的子嗣来得不容易,他对天恒就很是珍惜;本宫么,为了这一斤牛肉吃足了苦头,当然也是珍惜的。
季风又叫了些东西,还有白粥,他让我吃粥,我正努力咀嚼牛肉,当然摇头,他坚持,还把粥推到我面前来。
怎么办?本宫饿糊涂了,竟觉得他的手指才比较可口……
其实白粥很好喝,润滑可口,带着莫名的清香,我捧着碗从碗沿上看他,含糊夸了一句。
“很香。”
他正看窗外,微有些出神的样子,闻言转头看我,说,“这是用荷叶熬的粥,多吃点。”
我点头,捧着碗又喝了一口。
季风不一样了,他在宫里不会这样与我说话,但我听在耳里却并不觉冒犯,我愿意顺从他,这一刻,他对我是好的。
喜欢一个人,威严便可扫地,这一点,我一早就知道了。
我吃得慢,季风更是一口都不动,我许多次叫他一起吃,他却只说不饿,但是即使是这样,桌上的东西仍是渐渐少了下去,最后还有——我吃不下了。
他看我筷子动得越来越慢,终于开口。
“吃饱了吗?”
我抬头看他,想说没吃饱,没吃饱我们便可在这里多留一会,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这样的小事,我不想骗他。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头去看窗外,问他,“季风,这就是京城吗?”
本宫自出生以后久居宫中,唯一一次出宫是与父皇皇兄到皇陵祭祖,那时本宫尚小,一开始还贪图新鲜透过鸾车窗缝往外看了两眼,但是四周全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刀戟长枪在阳光下刺目非常,街道两边暗沉沉的,所有门窗紧闭。
嬷嬷说皇家出巡的惯例是三里之内不许有闲杂百姓出现,我听完甚是无趣,之后的一路就在鸾车上昏昏欲睡,都懒得向外多看一眼。
但此时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嘈杂无比的世界,时值正午,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全是大门敞开,挑担小贩沿街吆喝,还有推着板车的力夫,辘辘地从窗下经过,到处都是行人,叫卖声、车轮声、交谈声浪一般无休无止,人群在眼前川流而过,热闹至极。
我扒着窗口往外看,很稀罕这一切的样子,季风耐性甚好,也不催我,许久之后才开口,声音低低的。
“恩,这就是京城。”
我忍了很久,终于没能忍住,侧头去看他,他还坐在桌边,一直看着我,目光不离我的眉间。
他过去从不曾这样直视我,目光很沉,并不是冷的,只是水一样微凉,那里面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或者我是懂的,只是拒绝去想。
窗下突然喧嚣四起,是一些骑马的人,不顾街上众多行人,飞驰而过,商贩路人纷纷躲避,街面烟尘四起,隐约看到许多的皂衣捕快在人群中出现,大声喝叱,要所有人散开。
包厢门响起,是小二在叩门,进来就说。
“两位客官,官府下令要封路,有皇驾经过,小店今天不能再营业了,两位能不能先结帐?”
我没有做声,季风也没有,他只是沉默地递过银两去,那小二是个碎嘴的,一边收银子一边还在说。
“对不住两位了啊,听说是哪个公主要回皇城,你说这公主在想什么啊?既然是个公主就乖乖待在宫里享受呗,没事出来走一圈,弄得我们鸡飞狗跳……”
他一路嘟哝着走了,包厢里安静下来,只剩我们两个,季风转过身来,伸出他的手。
多好,他并没有忘记我。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把手放上去,也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眼神悲哀。
我说,“季风,你不会带我回去了,对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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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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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包厢里许久都没有一丝声音再响起。
季风是立着的,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他人高,我便只能仰视。小二走时带上了窗户,包厢里有些暗,他的脸在阴影中只是看不真切,我突然心里害怕,仓皇间竟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我是父皇的女儿,不招人喜欢也是应该的,只是季风,我原以为,他会是不一样的。
还是我傻气,谁又是不一样的呢?
脸上有气息拂过,我心一惊,顿时睁开眼,季风已经到了我的身后,低头看我,手里却握着我的头发。
我这一瞬间心里闪过许多的念头,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么,但是后颈忽然一凉,我所有的头发被尽数掠起,这一下让我真的惊诧了。
季风竟然是在替我束发。
我被掳之前是带着珠冠的,一通颠沛流离也不知去了哪里,多半是被人收走,之后头发便一直散着,本宫哪里会自己束发,反正散着也并不觉得不方便,就让它去了。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仍是极低的,起伏并不大,就像在说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他说,“平安,你有些像我的小妹,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想说话,我只想哭。
季风手指在我发间移动,声音也在继续,“我有十个兄弟,三个早已战死沙场,剩下的也常年征战,小妹生得晚,叫成玉,是母亲唯一可以留在身边的孩子,很是疼爱,我们也是。父亲戍边,极少回京,难得回来,总是抱着成玉不离手的。”
我的头发被他用手指归在一处,他又解下自己额上的饰带将它们系起来,手势并不重,系好之后走回我面前,掠了掠我的刘海。
“成玉还小,总喜欢披着头发到处跑,我一直觉得,你跟她是有些像的,但是在那石室,我见你头发散了,平安,你跟她,还是不一样的。”
我静静地听着,终于哭出来了,眼泪笔直地掉下来,趴地一声,溅在自己一直握拳搁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我后悔了,后悔刚才露出仓皇害怕的样子,后悔在他面前闭上眼睛,我知道以后我会为此后悔一辈子,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伸手抹掉我的眼泪,仍是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平安,宫里要乱了,我不想你再留在那里。会有人带你走,试着治你的病,天下最好的医生并不在宫里,你到了那里就会明白的。”
我终于开口,嗓子里仿佛被人塞进无数片利刃,说话时锥心的疼,努力许久才吐出三个字来。
“我不要。”
我不要。我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我已经都明白了,但是又怎么样呢?我只知道他要离开我了,我不想他离开我,有时候明知道结局终是会失去,但是闭上眼睛,蒙住耳朵,在一起多走一刻,不也是好的吗?
他转身,说了最后一句话。
“平安,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我们不能选择要或者不要的,你能明白吗?”
门外有轻响,又有人推门进来,整个酒楼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人脚步轻悄,身形如同鬼魅,转眼就到了我们面前。
石头一样漂亮的脸,是成平,不,不是他,这个人在笑,成平那个妖怪是不会笑的,他只会用整张脸冻死你,他笑着看季风,笑着看我,又笑着说话。
“就是她?眉间有黑气,成平说得没错,她活不过十六的。”
季风不再看我,回答他的话,脸上微有些倦色,“这不是你们成家最喜欢的挑战吗?带她走吧,路很远,别耽误行程。”
窗外原有的喧嚣声早已止歇,寂静中有车马声远远而来,伴着整齐的脚步声,隐隐如风雷盖地。
我的眼泪一直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开闸放水那样,噼里啪啦,让我看不清季风的脸,其实我真想再看他一眼,不过来不及了。
季风有他的家人,我也有我的家人,或许他们对天下人都是不好的,但他们对我,总是好的。
还是季风说得对,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我们不能选择要或者不要的。车马声已经到了楼下,我在他们两个话音未落的时候推开窗,一跃而下。
耳边仿佛有惊叫声,天竟然还是亮的,鸾车四周的刀枪剑戟反射落日余光,凌凌刺目,我在最后关头埋怨自己笨。
为什么要头朝下跳呢?如果是仰着脸的,说不定还能多看他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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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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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有一道尖锐的风破空而来,直逼我的太阳穴,冷冽刺骨,眉心被洞穿般刺痛,但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股大力斜刺里突然涌至,我的身体在这狂风般的气浪中如同一片薄叶,瞬间被送出很远,“怦然”落在地上,浑身筋骨欲碎,再也无法动弹。
我双肘支地,痛得浑身颤抖,还勉力想抬起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四下浮尘蔽日,头顶爆竹般响起无数金铁相交与喝斥叫喊声,街道两边原本紧闭的门窗里飞出无数人来,一片杂乱中有人高叫“护驾”。
虽然场面实在混乱,但我仍是突然地想笑了。
护驾,护什么驾?几百双眼睛睁睁地看着本宫从半空中坠下,然后被人大力打飞,现在狼狈不堪地滚倒在地上,摔得死去活来,这群蠢货护驾护到哪里去了?
我挣扎着想起身,但之前那道尖锐利风又一次破空直刺而来,我跌在街边深长小巷中,背后就是石墙,退无可退。那利风如附骨之蛆,浮尘中隐约望见一点亮光,挟着的杀气却汹涌如浪,逼得我双眼本能地紧闭,死亡的气息清晰可辨。
之前跳下来的时候想好了死了也罢,但这时死亡的味道第二次不期而至,我却只剩下动物一般求生的渴望,仓皇地偏过头,只想避开那道足以将我洞穿的力量。
“铛”地一声响,我猛睁眼,想看看自己身上哪里被穿了一个洞,看到的却是熟悉的背影,就立在我身前,手中持着一根长棍,上面仍包着布,棍头偏斜,尾梢点地,不动如山。
是季风,我眼眶一热,顿觉望出去的一切都模糊了,季风面前立着人,一身劲装,此时飘摇而起,踏着屋檐俯视我们,手中长剑仍有龙吟之声,开口声音极低,又硬,听上去怪异非常。
他说,“让开。”
季风不语,手中轻轻一振,只答一字,“请。”
那长棍上所包的布片如残叶飘落,露出莹白如玉的枪杆来,棍头暴长,锋锐枪尖随之显现,冰雪含霜,足足一尺有余,暮色中猛然有浩荡杀气,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那杀气直逼屋檐上的黑衣人,但我在一旁也觉雷霆压顶,禁不住浑身冰冷,只觉巷外所有嘈杂声突然在我耳边消失,所有声源俱泯灭在这凛冽锐气中,血红落日都黯了一瞬。
那人的双眼却猛地一亮,长剑一摆,仿佛快意至极,含笑低语。
“久闻季家枪盛名,万军之中取敌将项上人头,今日一会,此生有幸。”说完苍鹰般飞扑而下,剑势如决堤长河,凌冽汹涌,将整个小巷席卷淹没,我呼吸困难,却不想闭上眼睛,季风脚下丝毫不退,枪尖一摆,长棍在他腰侧挥出一道雪白的弧线,暮色中泼雪一般,凌空将那奔腾的剑势阻断,枪锋越过剑光猛扑而去,破空声尖锐如箭,整个小巷都仿佛有回声。
那人的身影在如此爆烈的枪锋中如一片碎絮,飘摇不定,最后身形猛折,瞬间脱出漩涡,又回到屋檐之上,剑尖却已经落下来,一缕鲜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刺目的一条红线。
他又低头俯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转身便走,速度如鬼魅,转眼消失无踪。
季风也不追,仍是立在我的身前,我想说话,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哑了,根本发不出声音,突然有人从巷口闪入,正是刚才那个笑嘻嘻的成家人,飘到我身边将我捞起,又看了一眼季风,嘴里突然“呲”地倒吸了一口气,开口问他。
“你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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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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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我正欲挣扎,闻言只是一惊。
季风回过头来,暮色不知何时已经深了,他的脸在幽暗光线里冰雪一样白,我从未见过他这样苍白的脸色,即使夜色没有一点温度,他都好像会随时融化在仅有的那点光线里。
我怕了,真的怕了,巷外的喧嚣声渐渐平息下去,到处都是血光,更多的军队涌入这条街,马蹄和铁甲声粼粼而过,金戈相交伴着无数的惨叫,一切犹如炼狱。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只是跳下来了,从酒楼里跳下来而已,为什么突然间风云变色,一切都让我无法理解。
季风走向我,长枪枪尖曳地,划出很轻的锐响。
我被那成家人捉在手中,眼睁睁地看着他弯下腰来,凑近我的脸。地上有血迹,暗红的,却比之前的剑光更加刺目,我哭了,眼泪冲出我的眼眶,从他身上流下的鲜血濡湿了我的脸,那血是烫的,落下时岩浆一样划开了我的皮肤,更让我痛彻心扉。
“平安。”他哑着声音开口,每个字都撞击在我最脆弱的心口处,我想伸手去碰他,但是手指颤抖得厉害,根本无法听从自己的意识移动,他又开口,游丝一般低的声音。
“为什么你不听话?你要做什么?你又要我做什么?”
他说得很慢,但我却觉得无法理解,不,不是我无法理解,是我不敢相信,这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惊怖若狂,恐惧到只觉得身侧所有的空气都被他的句子所抽走,胸腔窒闷欲死,我颤抖地吸气,恳求他,“不……”
他没有回答我,转身向着巷口的方向一跃而去,我惊喘了一声,身子挣扎,绝望地伸出双手,只想不顾一切地拉住他。
身后有叹息声,是那个成家人,紧紧将我扣在手中,足尖点地跃上屋脊,街上已成了一片人间炼狱,许多人倒在地上,有火光,后来的骑士铁蹄飞驰,从许多尸体上践踏而过,我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也不想知道,我的眼里只剩下一个离我越来越远的身影,火光中持着那杆长枪,飞一般落在一切纷乱最中心的地方,落在那辆已经半截倾斜在地的鸾车前。
鸾车前已经没有几个御林军的身影,他落地便被许多的黑衣人团团围住,枪锋如雪一般飞溅在无数刀光剑影之中,后来的铁蹄踏踏,踏碎了漫天血色,有人大喝,“弓箭手,准备。”
我看到他从鸾车里单手将那穿着我曾穿过的衣服的公主抱出来,我看到她用我过去最习惯的姿势抱住他的脖子,我看到他在火光中跃向后来的那些铁甲骑兵,如鹰一般划破夜空。
我却战栗,只觉地狱的阴火正吞噬着我的血肉,将我燃烧殆尽,马蹄声将这街市踏得如同修罗战场,他刚才的话在我耳边盘旋,我想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不要,请你不要,求你不要……
弓箭手已经沉默地张弓肃立,只等公主平安,一切突然地寂静下来,只有冰冷的风在我耳边盘旋。
然后一声锐响,一道光芒逆向袭来,直取季风手中所抱的公主,我无限惊惧,尽全力尖叫,发出的却只是破碎的呜咽声,季风在这一瞬间仿佛回头看了我一眼,隔着遥远的距离,苍茫夜色,我竟看得清楚,他在看我,眼神温柔如水。
我想哀求,想求他不要那么残忍,我宁愿死,与即将到来那一切相比,我宁愿死,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没有闪避,那道光在我眼前笔直没入他的脊背,鲜血飞溅,我再也看不清一切,眼前只有血光,赤红一片。
季风,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这就是我为了我的任性所付出的代价吗?巨大的痛苦将我灭顶淹没,我身体不自觉地痉挛起来,呼吸困难,捂着胸口,口中一咸,一股热流喷溅而出,落到地上,点点暗红。
耳边又有叹息声,还是那个成家人,他好像在说话,我却已经一个字都听不到了,眼前的血色渐渐没入黑暗,我在最后一刻祈祷自己再也不要醒来,我宁愿去这世上最深最深的炼狱,我宁愿在最可怕的轮回中接受折磨。
我的心,在这一刻,尽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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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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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花香,御花园里浓荫蔽日,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投射到地上,细碎的金色。蝉声悠悠,我在树下打五禽戏,嬷嬷和侍女们在一边拍手,我却心里恼怒。
拍什么手?还笑!本宫这五禽戏,是打给你们看耍猴的吗?
但即使是这样恼怒,我却仍不想停下,一个动作连着另一个,默默地做下去,等下去。
季风教了我整整一个夏天的五禽戏,做到后来,每个动作都变得自动自发,渐渐到了该要收势的时候,我却伤心起来,又不想在人前表露,索性闭上眼睛乱打。
脸上有阴影,有人弯下腰来,替我摆正姿势,沉默着,手势温柔,我突然狂喜,想睁开眼看他,却怎么都不能。
我急得要死,全身都开始挣扎,一动之间却觉得剧痛袭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耳边有人说话,“别挣了,小心长歪了骨头。”
我“霍”地睁开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随着落入眼里的光震动了一下。
灯光照出之前的那个石室,有两个人同时低头看着我,我有一瞬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居然睁眼就看到叠影,但其中一个开口说话,语气与他的脸一样冰冷。
“成卫,要是她死不了,那就快点带出城,这种麻烦,多留一刻都是添乱。”
另一个笑了笑,“成平,你是不是被易小津吓出毛病来了?怎么现在看到女人就皱眉头。”
成平冷哼一声站起来,转身就走,我根本懒得理他,尽力睁着双眼,死死盯着仍留在床边的成卫。
他一手持着剪子,另一手绕着白纱,上面有斑斑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看着成平出去之后便开始忙碌,就是不对上我的眼光。
我不想说话,锲而不舍地用眼睛瞪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颈后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最后终于回过身,叹了口气开口,声音很是无奈。
“别看了,他不会回来了。”
他这句话说得并不重,但我却仿佛被一股巨力当头击中,眼前白光频闪,呼吸都找不到了。
指尖突然刺痛,神志随之清醒,我张目只看到自己的手指上多了一支颤巍巍的寸长金针,尾梢还捏在成卫的手里。
我咬牙切齿,开口,“拿开,本宫不许你救我。”
我用了全身力气说这句话,落在耳里声音却微弱不堪,但他仍是听见了,听完“噎”了一下,片刻才回神。
“不行,我答应人家了,再说你已经是我们成家庄接手的病患,你要是死了,成家庄颜面何在。”
我不理睬他的嘀嘀咕咕,默默闭上眼睛,黑暗里杀声震天,火光染红了夜空,破空袭来的利箭,笔直没入季风的脊背……
即使全身都不能动弹,那些情景仍旧让我痛苦得浑身颤抖,身上又有连续的刺痛袭来,我暴怒,再次睁开眼。
“没听到本宫说的话吗?你再往本宫身上扎一针试试看?”
他手里拈着金针,凝神静气地看着我,忽然一笑。
“你在想什么?我只说他回不来,没说他死了啊。”
我正搜罗我所知的所有恶毒言语,听完这句话忽然一口气在半途崩断,整个人都软了,冲击太过,还未张口便咳嗽起来。
他把手里拈着的那根针插入我的穴道,也不说话,另一只手伸上来,捏住我的嘴,仔细看了看我的舌苔。
竟然这样不知礼仪,我咬他,可恨他收手极快,转眼便直起身,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还想不想死?”
“季风呢?”哪里还有闲情回答他的问题,我直截了当。
“不知道。”他弯腰整理身边的一片凌乱。
我勃然大怒,可惜身子被包得严实,动一根手指都难,只好动嘴。
“快告诉本宫,否则治你死罪。”
他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很轻的气声,笑完转身就要走。
男人衣服的下摆擦过床边,我想咬他,想骂他,想用尽一切方法威胁他告诉我答案,但是最终做出来的行动却让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用唯一能动的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他步子一停,回头看过来,而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手指绕在他的衣摆里,满眼都是乞求之色。
成卫坐下来了。
这个男人,我喝他,他不理,我骂他,他转身,我绝望了,他却停下来了,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弹弹衣服,问我。
“想知道什么?”
我在这个关口竟突然想起那个小津来,也是在这个石室里,她摸我的头,让我不要凶,乖啦,说那样才有男人喜欢。
我一念至此,还未张口便觉得悲凉,原来本宫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要跟平常女子一样,示弱以博别人的同情。
不过无妨,我愿意示弱,只要他回答我的问题。
我软下声音,看着他,慢慢地又问了一遍。
“季风呢?”
他低下头,凑近我,也是慢慢地回了三个字。
“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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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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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如果这是在宫里,我一定叫人将这个男人拖下去千刀万剐;如果皇兄在我身边,我一定要他替我把这个男人剁成饺子馅;如果季风在我身边……
如果季风在我身边……脸上一烫,我突然地泪水奔涌,如果季风在我身边,我哪里还会受这些委屈,他一向替我安排得好,是我不应该。
成卫又站起来,我哭着还要瞪他,“不许再扎我,听到没,不许。”
他开口,“不问了?不问我走了。”
我又叫,“不许走,你给我站住,听到没,不许。”
他顿住脚步,微微低头,阴影里看着我,更显得眉目如画,只说。
“我还以为你学乖了。”
我呆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但是说出来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再说本宫又不是变色龙,再怎么能屈能伸,变脸如变天这种事情到底做不出来,心里悲伤还在,想想绝望,忍不住闭上眼睛,沉默了。
鼻端有药草的味道,是成卫身上发出来的,我不再说话,他竟也不走,身上又有微微刺痛的感觉,我一惊睁眼,却见他正一根一根将那些金针起出来,收在一根黑色的布制长带上,动作流畅。
“这样就对了,你以后要学着修身养性,你这样的身子,可经不起那么火爆的脾气。”
我筋疲力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倒是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成平跟我说起你的脉象我还不信,像你这样极寒的体质,万中无一,宫里那些庸医这么多年来就用些极热的大补之物给你吊着,着实愚蠢,若是我,就用先用金针通穴,再切开你的血脉郁结之处,将寒气疏散,才能治得根本。”
他说得眉飞色舞,我却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看我一眼,邪恶地补了一句。
“你可知你的血脉郁结之处在哪里?怕了吧?”说着伸出手指,在我心窝处比划了一下。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摇头。
他叹口气,“不怕?”
怕什么?一夜之间,本宫的生活已然天翻地覆,现在看来,要回到从前的生活已经没有可能,季风生死不明,我该待的地方已被一个假公主鸠占鹊巢。那道士和成卫都已说过,我是活不过十六的,又怎么样呢?本宫今年十已过三,一直以来都过着生又何欢的日子,现在沦落到这个田地,死又何苦?
他见我这样不关心自己的生死,流汗了,又坐下来开口说话。
“你在想什么?不能想着死啊,这疗法很是凶险,你得一心求生才对,否则我下刀的时候心里没个准头。”
我听他的声音竟带着一丝忧虑,好像这一刀对他来说是了不得的大事,我心里莫名,虽然黯然神伤,但仍是不由自主又看了他一眼,成卫生得跟成平一模一样,但仔细看两个人决然不同,表情外露,眼神很是透明,现在看着我满眼烦恼,果然不是假装。
看来他是真的很看重要在我身上下手的这一刀……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妖怪家的孩子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冷酷有的莫名的为兴趣爱好而疯狂,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心念一动,再次开口,“本宫……”想想不对,又改了,“我不想你医我,谁知你不是来害我的。”
他皱皱眉,终于开口解释。
“我不会害你,有人把你托给了成家庄,否则我千里迢迢从边疆赶到这里来做什么?”
“是谁把我托给你们的?”我慢慢问下去,小心翼翼的。
“自然是季风,还有谁。”他并不隐瞒,耸耸肩,“季老将军于三庄九派的盟主有恩,季家人开了口,我们怎会推辞?”
我虽然已经朦胧猜到答案,但听他这样清楚地说出季风的名字,仍是满心激荡,眼眶又涩了,怕自己再哭,只好咬牙撑着,再问。
“他为什么把我托给你们?”
“小姐。”他摊摊手,然后又改口,“不对,千岁,你不是不知道你家有多变态吧?季家上下几百号人都在天牢里,不这样他们怎么出来?其实本来也没什么难的,大不了劫狱,可盟主人都下去了,季老将军又不肯走,说那是造**反,可怜他儿子,又要做忠臣又要做孝子,还要顾着你,只好出此下策。”
我吸气,本想喝他一句大逆不道,但想想的确如此,又忍了,再开口,说到最痛心的地方,声音忍不住尖锐。
“那你们就看着他,他……”我想说那你们就看着他去死?但那个字在嘴边颤抖,还未出口便心痛如绞,根本说不出来,只好顿住。
他居然也听懂了,然后真的叹气,“原来不是这样的,谁知道有人这么恨你,突然冒出来,真的假的都不放过。”
他神色烦恼,我知他并未骗我,其实之前那么多混乱不堪的场面,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想也不可能全是他们安排好的。
我想了一会又开口,努力放软了声音,略带些恳求。
“你告诉我,他没死,对吗?”
他皱眉,“如果他死了,你死不死?”
我倒吸一口冷气,嘴唇都抖了。
成卫头大了,站起来来回踱步,最后说了一句,“等小津回来吧,她应该知道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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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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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第二天我仍待在石室里,除了成卫之外,也有人照顾我吃饭什么的,还是个小小的女孩子,跟我差不多大,就是天天板着一张脸,端着饭进来照直走到床边“怦”地一放,还瞪我,态度之恶劣,好像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第一天也没跟她计较,第二天忍不住了,问她。
“我跟你有仇?”
她白我一眼,不答。
我恍然,“你家有人在天牢里?”
“呸,你家才有人在天牢里呢。”
……
这没脑子的东西,天牢就是我家开的,谁敢关皇家的人?算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两天的经历让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我再忍,再问,“那你家有人被朝廷赐死了?”
她跳起来了,差点没伸出双手来掐我。
“你敢咒我小津姐姐?”
我闻言睁大眼,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掐我,凑过去对着她的脸就问。
“你说的小津是不是就是假扮公主的那个?她人呢?有没有回来?”
我们四只眼睛几乎要对在一起,她大概没料到我会如此激动,反倒被我的气势吓到了,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身子,多半觉得自己丢脸,再看我的时候恼羞成怒,脸都红了。
“什么叫假扮公主?我们易家庄的易容之术天下无双,要不是盟主下令,才不会插手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冷哼了一声,不敢苟同,“本宫也没让你们插手,你家姐姐将本宫拖来拖去,恶劣得很,本宫都记着呢。”
她听完勃然大怒,蹦蹦跳的,像一颗豆子。
“要不是为了你,小津姐姐也不会莫名其妙进宫去,现在人都联系不到,也不知道怎么了,如果我姐姐出事,我,我们易家庄一定不放过你。”
“为什么联系不到?”我震惊,一把揪住她的衣服,她也恼了,也不管我还有半个身子在床上,几乎就要扑上来,有人走进来,咳嗽一声,一手一个,将我们俩拨开,就像拨开一对小狗。
“小贝,别胡闹,平安,你骨头还要不要?”
这声音,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成卫,这男人极其可恶,用针扎我不算,还把我的一只手包的严严实实,害我打架都不方便。
本宫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五禽戏还是会一点的,真的动起手来,未必会输给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
“成家哥哥,我们干嘛要救这个讨厌的公主?皇帝老儿家的事情跟我们三庄九派有什么关系?现在半个京城都在天火烧,那皇宫里又乱得很,姐姐都不知道在哪儿,你带我进宫去吧,我自己去找我姐姐。”
成卫懒得答她,直接把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提起来送出去,关门,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又回到床边,皱眉看了看我的手。
“你这儿脱臼过,再乱动骨头就难复位了,小心以后用不了力气。”
我已经被那小丫头的话惊到,一伸手就揪住他的衣摆,急问。
“她刚才说什么?什么天火烧?宫里怎么了?成卫,我要回宫!”
他脸上已没有昨天的气定神闲,也不回答,立在床前看我,就好像在看世上最麻烦的难题,外面有嘈杂声,隔着厚重石门都隐约传入,他突然身形一动,上身越过我的身体,一手按向床后的石壁。
石门被猛地推开,那些嘈杂声如潮水般哗然而入,有人走进来,是成平,一身狼狈,衣服下摆都有烧焦的痕迹,眼神阴狠,与我之前所见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开口说话,并不是对着我,声音冰冷。
他说,“成卫,你想干什么?把她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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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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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非常令人莫名的场景,两个长相完全相同的人面对面僵立,像是这世上最好的铜镜被搬到了这个不见天日的石室里来了。
成平身后有许多人,就是那天我初来此地时见过的那群面目各异的江湖人,当时我便觉得这些人面目狰狞,这时隔着室外的隐约灯火,他们在阴影中的脸就更是惨不忍睹。
我吐口气,这才是江湖人该生的样子,要是各个都长相跟妖怪家这两兄弟似的,民风不保。
懒得多看他们,我摸索着下床,又瞪着石室里的两个人继续开口。
“你们让开,本宫要回去了。”
“好得很,我也正有此意。”开口的是成平,身子一动,伸手就向我扣过来。
他十指如钩,我眼前仿佛有浮光掠影,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却发现他的手已经被成卫架住。
“不行,她是季家托付给我们的人,我还没给她治疗,怎么能送回去?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想毁约?”
“毁约?”成平冷哼一声,“我已依约让她出宫,约定早已完成。昨日一战,本盟为了这个丫头死伤无数,现在京城内乱,皇城都快被攻破了,皇室中人迟早一个不剩。本盟只管江湖事,谁做皇帝与我们何干?让这丫头回她该待的地方去。”
他的话字字惊心动魄,我听得五雷轰顶,头顶又有声音。
“你不过是要用她把易小津换出来而已,我跟你去,把那易小津救出来也就是了。”
成平一声冷笑,“你以为我没有去过吗?”说完腾身移位,反手就将成卫的肩膀扣住,石室外如此嘈杂,我竟还能听见隐约的骨骼脆响声,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之前成平单手挟着我飞身上下如履平地,成卫却每次都是双手并用,上蹿下跳之后必定是喘息连连,两个人在武学上的高下之分毋庸置疑,只是没想到距离竟相差如此之远,连一招都不够抵挡的。
本宫也不需要他替我抵挡。
成平丢开成卫,然后回头看我,我之前乍闻内乱,心中旌旗摇曳,如万马踏过,但最终体内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这一切压制了下去,不让我继续错乱不堪。
我知那是什么,就算本朝天下下一秒便烟消云散,但此时此刻,我仍是皇家长女,绝不至于让这群草莽看了笑话去。
我立起身来,一只手掩着因刚才用力而隐隐作痛的肩胛,仰头看他。
“你不是要带我回宫吗?走吧,本宫等着呢。”
成平双目对上我的眼睛,竟然些微愣了一下,我也懒得理他是怎么想的,肩膀微微往后一摆,略扬起下巴,就好象本宫仍在宫内,身边尽是匍匐在地的奴才,不值一看,当先便往外走去。
成卫哑声叫我,“平安!”
我不回头,只说,“谁准你这样直呼本宫名讳?”石室门口的嘈杂声不知何时消失,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我,却没有人相让出一条路来。
我眉眼俱冷,不遑相让地扫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
“不是说江湖人侠义为先?京城内乱,你们如果要反,本宫就是皇帝的女儿,要杀要剐随便,不过无论是谁当皇帝,百姓总是无辜的,这当口你们这些所谓的三庄九派就宁愿留在地下做缩头乌龟?没胆子上地面救人于水火吗?”
黑压压的人群隐约骚动,我看到有些人目中突然流露出震动之色,但是背后有大力将我挟起,我眼前一花,身子已经从半空中飞掠而过,成平挟着我在大厅出口处飘摇而落,冷眼回望,声音如冰屑从齿缝间迸出。
“盟主未到,谁都不许妄动,擅自行动者,杀无赦。”
“那你呢?奶奶的,我们凭什么听你的?”有个粗重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成平不答,手一动,一样东西“哧”地一声飞了出去,半空回旋,然后又猛地飞回来,没入他的掌心。人群中一声惨叫,有人用手捂眼,正是刚才那个出声的,指缝中鲜血长流。
“执玄铁令者,有如盟主亲临,够了吗?”成平丢下这最后一句话,带着我转身而去,厚重石门在他身后怦然合上,将所有声音牢牢隔断。
甬道深长,但他奔驰间速度奇快,数百盏灯火仿佛一掠而过,冷风迎面袭来,我只觉得四肢百骸寒意涌动,但莫名竟不觉得难过,只想快一点见到我想见的一切,就算那已是地狱。
最后一道石门开启,成平飞身跃起,屋檐高耸,我猛睁眼,看到的是如墨天空,还有弥漫半城的血色火光。
我错了,原来无论我想见与否,这世界已成地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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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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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成平在屋檐上飞掠而过,一路景象惨绝人寰,无数房屋被烧得倾颓半塌,街上纷乱,许多人抱着自己仅剩的散碎东西毫无方向地奔跑着,互相践踏。我突然看到有一个孩子趴在窗沿哭泣,而他头顶上就是熊熊燃烧的屋檐,眼看就要跌落下来。他的母亲在楼下被人死死拽住不得而入,挣扎间双手上举,连声惨叫,声音凄厉。
我看得心脏抽搐,忍不住手指用力,紧紧抓着成平的手臂,在风中艰难地开口,“救他,救他……”
成平略一回头,只冷哼了一声,“自顾不暇,还有心救人。”
我料他铁石心肠,正想再求,他却一个俯身,随手抄下身边某个屋檐上的铁狮口水漏,黑暗中那东西瞬间飞了出去,一声闷响,击在那孩子身下的窗沿上,木制窗沿瞬间飞散,孩子的身体从半空坠落,下面人多,许多双手伸出来,转眼便接住了那孩子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掷完之后再不回头,继续带着我向前飞掠,我却看得目瞪口呆,努力回头想确定那孩子没事,但成平速度奇快,转眼那燃烧的屋子便成了远处的一个模糊亮点。
但我知那孩子多半得救,心下一安,然后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再想开口,却双唇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还有什么好说的?救了这一个,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挣扎与水火,我纵有千般抱歉,又能如何?
一念至此,我顿觉心底一股寒意大力涌出,瞬间将我浑身浸透,逼得我牙关都在打战。
成平低头看了我一眼,忽然脚下一停,跃下屋檐,一脚将一扇紧闭的大门踢开,屋主早已逃难去了,里面空无一人,他将我往床上一放,我被他丢得头昏脑胀,他却一手按住我的天灵盖,我动弹不得,只觉得一股暖气从头顶流入,身上的寒意顿时消散许多。
他在黑暗中看着我,背后便是火光冲天,眼神凌厉,只冷冷开口。
“你要死,还没到时候。”
我身上冷热相交,开口时禁不住咳嗽。
“我知道,成平,你带我回宫。”
“那里正在交战,你以为现在宫里是这么好进的吗?”他收回手,又去搭我的脉门。
那股热流随着他手掌的离开立刻减退,我突然想起季风,想起他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里,打开衣襟,将我抱在怀里,多好,季风的胸膛,是滚烫的。
他见我不说话了,略一皱眉,手掌又提起来忘我天灵盖上放,我立刻回神,喘息着阻止。
“不要了,我已经好多了,你省着力气,还要回宫呢。”
他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动手。
我喘了一会,见他不动,想想又问,“成平,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是谁在攻打皇城?”
“想反你家天下的人多得很,你不知道吗?”他转身看窗外的情况,背对我说话。
我无声苦笑,再没有心情端着公主架子喝他大逆不道,只说,“你把知道的告诉我,等下要是我死了,也不做个糊涂鬼。”
他回头看我,沉默了一会才说话。
“你倒是一直都很明白。”
我想耸肩,但肩膀疼得很,遂作罢,他又开口。
“之前的一切,都是个局。”
我没料到成平真的会跟我说事情始末,立刻全神贯注,盯着他看,只等他说下去。
“公主回宫,的确会半路遇劫,但不该是那些人。”
我点头,“后来的那些人,才是真的要杀我。”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下去。
“你可知那天晚上,所有的御林军,还有我们的人,最后都死在李大人带来的铁蹄之下的。”
“李大人?”我记得那个男人,在甬道中用手指将我脸上的碎花拈去,然后盯着我看个不休。
“我与小津要潜入宫中,姓李的原是内应,但现在看来,这家伙绝不止做了我们这一家的内应,这些当官的脸上斯文,肚子里可奸猾得很哪。”成平微微咬牙,声音更是冷下去。
“你是说,反贼其实是朝廷的人?”
“公主回宫的路上遇袭,贼子人数众多,武功高强,且纵火焚烧民居,御林军死伤惨重,京畿重兵紧急被调入京,踏平逆贼之后护送公主回宫,皇城大门洞开,但是公主尚未下马,骑兵便将皇城团团围住,打出来的旗帜你猜猜是谁的?”他慢慢地说了一长段话。
成平说话语调起伏不大,我却听得呼吸困难,几乎想哀求他把话说得快些,以免我窒息而死。
他终于说到最后一句,伴着轻轻的冷笑。
“就是当今太子的,老子还没死,你皇兄就等不及要做皇帝了,正在逼宫呢。”
我气血逆涌,眼前立时黑了,嘴里还尖叫。
“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住嘴,住嘴!”
他却不理我的叫嚷,伸手封了我的穴道,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听他在我耳边低语。
“小丫头,你家个个变态得可以,你倒是异类,不枉我们救你一遭,原本季风只是诈死,他家人出了天牢之后,盟主便会派人将他们送至海外,其实你若不再回宫,跟他们一起走也是一桩妙事。但是你亲兄狠到要利用自己的妹妹弑父逼宫,我只好用你把小津换出来,现在你都明白了吗?”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世上最尖锐的刀剑,一下下刺在我的心上,我瞪着他,双目痛得仿佛要裂开,看出去的一切都是赤红一片,他沉默片刻,忽然再次开口,声音里已没有了之前的冰冷,语调和缓。
“季风身上那一箭是我射的,入左肋一寸三分,看上去凶险,但绝不至致命,成卫在箭上用了药,他中箭后会立即呼吸停顿,假死十二个时辰,虽然他的尸体现在不知所踪,但他一定是活着的。他还活着,你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憋得喉咙里“嗬嗬”作响,他也不替我解穴,挟着我再次跃上屋檐,不再看我,一路飞奔。
皇城已经近在咫尺,距离越是近越是一片死寂,反没有我想像中那样可怕的厮杀场面,但是金雕大门洞开,墙外已有无数尸体,血流成河,城墙内黑压压的重装铁甲在火光下成阵列开,与内城上张弓执箭的御林军彼此相对,空气凝滞如巨石压下。
成平带着我落在外围城墙的最高处,上面已有兵士,他飞起一脚将第一个向我们举起刀的人踢了下去,惨叫声划破夜空。
城墙上下略微骚动,但是有人击鼓,沉闷的“咚咚”两声,所有士兵立刻静止不动,风声止歇,有一团金色被人拥簇着往我们所立的地方走过来,走到我们近前才立定脚步。
是皇兄,看着成平微微一笑,只说,“果然守信。”
成平没有回答,微一点头,将我放下了,有人被推过来,穿着公主的服饰,但脸已经恢复成易小津的样子,看到成平就扑了上去,抱着他只是哭。
我不再看他们,成平已经解开我的穴道,但我仍是一言不发,沉默地立在原地。
皇兄开口唤我,叫我的名字。
“平安,这儿太乱,你先下去休息吧,迟些皇兄再带你回宫……”
皇兄就是皇兄,这样血光冲天的夜里,他却好象是在御花园里与我巧遇,仍是笑得春风拂面。
但我看着他,却只觉得陌生,许久之后才开口,哑着声音问。
“皇兄,你也是妖怪假扮的,对不对?”
他失笑,摆摆手,立刻有人过来,将我拉了下去,我被送到城墙尽头的角楼里,门被人从外锁上,没有一个人与我说话。
角楼里空空荡荡,月光从一角天窗中射入,石板地面光滑如镜,我却不想走到那光里去,远远躲开它,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将身子紧紧缩了起来。
那“咚咚”的鼓声又起,初时沉闷不堪,然后渐渐激烈,最后一声猛响,如山河炸裂,杀声随之而起,地动山摇。
眼前漆黑一片,指尖都是冷的,却并不麻木,只是痛,从心口开始,蔓延到全身,痛得我浑身颤抖,身体一阵一阵的痉挛。
或许我是要死了,我在混沌中这样想着,又怎么样呢?那个刺客是对的,我家就不该有人活下来,从此以后再没有皇女平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这么想着,心里就渐渐松了下来,眼前有许多模糊的影子掠过,我看到季风,他在他家破碎的祠堂里闭着眼替我穿衣,睫毛的光影在眼下微微颤抖;又在酒楼里沉默地看着我吃下那些牛肉,慢慢地替我束头发;在树下教我打五禽戏,弯下腰来摆正我的姿势,手指温柔;最后还有更久远的,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从皇兄身后走出来,那样光亮,御花园里的阳光都黯了一瞬。
这些模糊的光影让我慢慢微笑起来,身体越来越轻,那痛还在,却好像已经折磨不到我了,耳边有巨响,门忽然被人踹开,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被打断,我恼怒,刚想开口喝斥,身子却被人从地上一把抱了起来。
这怀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我猛地睁眼,季风的脸就在我面前,眼神焦灼,那里面几乎有恐惧的味道,他从未这样慌乱过,看得我也害怕起来,立刻伸手去捧他的脸,以作安慰。
我开口,对他说。
“没死,我还没死,别怕,别害怕。”
他身后有人说话,是成卫,依旧罗嗦。
“那是当然的,我还没动刀呢,你怎么能死?”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将他打断,竟然是之前刚刚离去的成平,短短两个字,只说。
“闭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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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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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角楼外杀声震天,刀剑相交和惨叫声如浪激涌,天空中只有孤零零的一颗惨白圆月,映衬着半城血色与火光,更显得妖冶诡异。
城墙上无数人正在搏杀,也有杀红眼的,见到我们便冲上来,成平自然是不会将这些兵士放在眼里的,连剑都不用,拉着成卫飞身就跃下了城楼,如履平地得很,落地还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身子一动,作势欲起的样子。
隔着遥远的距离,季风在城墙上对他摇头,我趴在他的身上,克制不住地回望皇城,那是我这个世上最熟悉的地方,我生于斯长于斯,那里有我所有的家人,但是现在,面前的一切却变得如此陌生,内城城墙上火光点点,无数箭矢向下飞射,箭头反射火光,铁甲车不间断地撞击着紧闭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有人从城墙上跌下来,连绵不断的惨叫声。
我愣愣看着,心里忽然有个荒谬的念头,想着这一切都没有了也好,全毁了也好。但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父皇与皇兄,总有一个要从对方的尸体上踏过去,从无数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脑后一暖,是季风的手,将我的脸按下去,不让我再看,眼前黑暗,他很轻地对我耳语,这样的修罗战场,他却声音温和,只说。
“平安,我们走吧。”
但是身后突然有人沉声喝了一句。
“放肆,放下公主。”
这声音并不很响,但在震天杀声中竟清晰传到我耳边,我心中一凛,又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皇兄常年带在身边的那个大内侍卫陆见,一身墨色劲装,带着十几个同样装束的男人,手臂上缠着铁链,尽头连着尖锐铁器,暗夜中寒光频闪。
我知道那是什么,皇兄曾得意洋洋地向我展示过这种铁器的图样,那上面满是倒钩,挥舞起来只要接触到人的身体便勾走大片血肉,如果喂毒,那更是顷刻便能致命。
这些人都是皇兄的死士,这时候居然不跟在他身边护卫,全跑来找我这个已经不值一提的公主,简直匪夷所思。
我莫名,想开口问他们一句为什么,但是季风已经一手将我放下,推到身后,从背后抽出枪来,枪尾顿地,冷冷地看着他们。
季风动作干脆,手指有力,我被动地贴在他的背上,鼻端都是血腥味,脸颊湿润,忽然想起我在那小巷里的时候,他的血一直落到我脸上,滚烫一片,还有成平在那间民居里所说的话,说那一箭是他射的,入左肋一寸三分……
我原本稍稍回暖一些的身子又瞬间冰冷,陆见话音落地,不再多说,手臂一动,那些铁器便凌空飞了过来,季风手中长枪不起反落,贴地前送,枪尖扫过之处呼地带起风来,声音尖锐,震荡不休,那些围作一圈的侍卫手上的力道顿时泄了,个别动作慢的,瞬间被枪风扫中,倒在地上,捂着脚踝,血流不止。
陆见反应奇快,纵身后退,险险立在城墙边缘,季风一击之后也不再追,仍立在我身前,开口声音冷硬,只短短说了一句。
“她现在不回宫。”
“你要带公主去哪里?不过一个小小命侍,你可知私自带公主出宫便是死罪。”
陆见这话倒是没错,但在燃烧的皇城前说出来,好笑得很。
季风不语,我仍在他的背后,刚才那个动作之后,我只觉得自己鼻端的血腥气更加浓厚。我知那是为了什么,心里顿时难过到极点,又说不出话来,只好把手放在他的身上,指尖落下无法克制地颤抖,抖得太厉害了,这样的时刻,季风都反手过来,轻轻按住了我的手指。
我吸气,伏下脸,埋在他温暖的背上,很努力地埋下去,然后站直身子,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我仍穿着季风给我换上的那件平常衣服,城墙高耸,风很大,带着血味,鼓起我的衣衫,我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立在前方的陆见说话,声音轻蔑。
“本宫在此,谁敢放肆。”
陆见举手让其他人退后,张口欲言,我却不再看他,回头望季风,他看着我,目光焦灼,身体微动,我又吸气,在他有任何动作前开口。
“季风,我要回家了,你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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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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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我们立在城墙外侧,内侧全是皇兄带来的京畿重兵,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一字排开,仿佛厚重人墙,城墙高耸,位置绝佳,弓箭手动作整齐,每一次号令都是一阵漫天箭雨向略微低矮的内城飞去,偶尔有人被内城飞来的强弩射中也立刻有人替补空缺,一切井然有序,这样一番混乱也没有人过来干扰,训练有素得很。
与身边的战场相比,弥漫在我身边的寂静就更让人觉得压抑。
季风不说话,他向来沉默,但我明白这一次代表的是什么。
他生我的气。
过去在宫中,虽然所有人看到我都恭恭敬敬地趴下去叫一声“公主千岁”,但我心里明白,其实他们实则对我厌恶得很,无所谓,他们并不曾真正认识过皇女平安,再说本宫一向大度,从不将这些琐碎小事放在心上。
但季风却是明白我在想些什么还生我的气,真让人伤心。
陆见听我这样说,仿佛松了口气,带着其他人慢慢向我走过来,我仍有些担心,想再出声让季风离开,又舍不得,内城里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我强迫自己不看不听,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只想多看他一眼。
其实仔细想想,那些喊杀声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父皇这天下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本朝开国至今不过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现在皇兄又想从他手里将皇位抢了去,龙生龙,凤生凤,强盗的儿子会打洞,皇兄这么以他为榜样,父皇该高兴才对,可惜我只是个女儿身,怎么都学不像,白白辜负了这份血统。
陆见步子并不大,但城墙上能有多少地方,就算是爬也转瞬即到,我心里叹气,最后看了季风一眼,不舍到极点,不过仍是转过身来,对着陆见开口。
“陆见,本宫想知道,这些兵士是从哪里来的?”
陆见大概没想到我会开口问他,些微一愣,不过仍是答了,“回千岁,这些全是京畿驻军,城下骁骑营,城上神弩营,另有步枪营正维持城里秩序,全是训练有素的将士,公主无需担心。”
他的意思便是整个京城都已被皇兄所控制,我按按胸口,替父皇悲伤了一下,耳朵却努力捕捉身后的动静,不知季风是否已经离开。
陆见又说话,“城内火势蔓延,另有一些刁钻恶民趁乱滋事,但据步枪营最新回报,火势已有所控制,蓄意纵火滋事者尽被拘下。另东城区有一群江湖人士出没,闹了些事端。”
我听到江湖人士这四个字便略有些紧张,只问,“闹了什么事端?”
陆见已经走到我近前,回答时眼睛只看着我,镇定得很,不似其他人,控制不住地往季风看,只怕一个不防又被他神来一枪,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他说,“公主放心,那些江湖人只从天牢中带走了一些人,并未惊扰百姓。”
我心中“哗然”一声,竟不自觉地雀跃了一下,料想季风也听到这几句话,一想到他再如何固执,这当下无论如何都要见他的家人去,我悬空了许久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这陆见过去常年在皇兄左右,我却一直当他是个面目模糊的侍卫甲,今天他又阻挠我离去,更令我讨厌,但这时我看到他说完这些话后目不斜视,只当季风不存在的样子,顿觉这男人突然地可爱起来,妙得很。
陆见在离我仅有数步之遥地方停下,单膝跪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礼数周到。
我克制又克制,却还是没能忍住,脖子像是生了意识,自动自发地往后偏转过去。
眼前都是火光,然后是阴影,将我罩在其中。
是季风,耳边“呛”一声轻响,带着血的长枪在我眼前落下,他已经走到我身侧,就像过去在宫中每一个平常日子,我即将登上鸾车,他在我身侧默默立着,过去我是从来都不回头的,因为我知道,他一直都会在。
季风开口说话,没有看我,眼里神色安静,也不叫我的名字,更没有尊称,只有一句话。
他说,“我跟你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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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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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他说,“我跟你一起。”
我心里一震,几乎又要流出泪来,这当口乾坤颠倒,皇室大乱,我满身狼狈,就连皇兄为何要留下我这个没用的公主都不知道,而他家人尽释,只要一个转身,便能从此离开所有纷扰,从此海阔天空。
这两天我也算是见过一些江湖人士,虽然有些怪异有些草莽,但只要看看成家兄弟的样子就知道了,他们的日子一定过得比宫中快活得多,这样的日子,我不可以了,季风还是可以的。
但他竟然没有走。
原来他对我,竟然是这样的好。
我心中激荡,胸肺间冲击得厉害,想说话,眼前却模糊了,张口都是甜腥气,夜里的风愈见大起来,我又冷得哆嗦,只想他抱,又觉得这时候不应该,更何况季风身上还带着伤,怎样都不能雪上加霜。
但是身子忽然一轻,是季风又一次抱起了我,我累得很,想跟他说话,他却只看着陆见。
陆见倒是个明白人,不等他开口离开说,“公主累了,我先找个地方她休息,你一起来吧。”
陆见带我们走下城墙,石阶上全是尸体,东一具西一具,有些还活着,垂死呻吟,我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冷,连带着有幻觉,幻觉季风托着我的手也在微微地抖。
真好笑,我一定是冻得糊涂了,成卫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说我寒气重,其实也没什么,胸口划一刀就好了。
我想用这话来安慰季风,跟他说没什么,冷一点而已,别怕,成卫说胸口划一刀就好了,但是太累了,只觉得舌头都不是自己的,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陆见送我们上车,当然不是我坐惯的鸾车,只是一辆寻常马车而已,却有许多持枪的兵士等候在一旁。
马车里很黑,季风弯下腰来将我放下,动作很轻,我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角不放。
多可笑,我刚刚还一心要他离开,现在却软弱得一秒都不想他消失在我的面前。
他一定是明白我的意思的,但是陆见走过来,隔着帘子说话,“公主玉体违和,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尽快到安静处所休息吧。”
季风没有回答他,只是在黑暗中看了我一眼,又一次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发顶,然后转身离开。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动作了,数日前,我那样狼狈地离开了夜宴大殿,他送我上鸾车,最后的动作也是如此,那时我在想些什么?真可怕,短短数日,竟好像过了千年,许多事我已不记得了。
马车动起来,皇城前铺的是平滑的石板,车轮碌碌,永无止境地在我耳边滚着,我慢慢闭上眼睛,放纵自己睡去,或者一切只是个梦,醒来的时候,我还在那个石室等着看成平的那张臭脸;或者还有更好的结果,醒来的时候,我还在自己最熟悉的院子里,转头就能看到季风。
不过我最终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的皇兄。
他就立在我床边,心情很好的样子,屋子里一片奢华,雕花窗外绿意盎然,花团锦簇,小侄子天恒也在,趴在靠窗的桌上写字,嘴里念念有词的。
我认识这个地方,这里是太子府。皇兄笑吟吟的,天恒写得认真,胖乎乎的小脸上沾上了一点墨汁也不自觉,四周一切都是平和安静,之前噩梦般的场景仿佛真的只是个梦。
我吁了口气,刚想开口求证那是不是真的是个梦,皇兄的一句话便让我认清现实。
皇兄说,“天恒,你姑姑醒了,我们该回宫准备登基大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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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5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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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一群人拥上来替我打扮,拿出来的宫服比我之前穿的那件更复杂,我看得心中忧郁,想这要是真遇上什么紧急情况,我想跑都不方便。
皇兄已经走了,我本想问他季风在哪里,但想起他变态的程度,觉得还是不提醒他比较好,遂作罢,
梳头的时候天恒跑进来,我原本不想说话,但现在看到他一身金色,头上还带着一顶小冠冕,忍不住叹息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天恒,金冠重,小心头发,秃了就不好看了。”
天恒听完惊恐了一下,特意用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定它们仍在之后才松了口气。
我却更深地叹了口气,完了,皇兄的儿子这么好骗,我家的优良传统后继无人啊后继无人。
“对了,你看到姑姑身边的那个侍卫了吗?”我拉住他的手继续跟他说话,和蔼得很。
天恒眨眼。
“很漂亮的那个哥哥。”我启发他,这孩子从小不爱说话,看到我就更是像个闷葫芦一样,没办法,只好多点耐心。
身后唯一剩下的那个梳头侍女突然用一根簪子穿过我的头发,尖利处碰到头皮,轻微的刺痛,我忍不住一抖,她倒是先趴下来了,抖得比我更厉害,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天恒本已准备开口,被她这样一扰,又闭上嘴。我恼怒得很,想回她一句,“该死就去死吧。”但想想这是皇兄的家里,估摸我真开口了,死起来很快的,这两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算了,少死一个是一个,所以只说了一句,“梳完了吗?梳完了就滚吧。”
她立刻连滚带爬地出去了,我把注意力回到天恒身上,正惆怅怎么再问下去,天恒却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爬上我的膝盖,我膝盖上地方不大,他虽然小,但也危险得很,我赶紧把他抱住,心下诧异。
天恒从小就不爱人抱,尤其不爱我抱,今天倒是反常,他小小的胖脸贴在我的脖子上,两只手都伸出来搂住我,在我耳边小小声,声音太小了,蚊子那样,还有些抖。
他说,“皇爷爷死了。”
我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点点头,原想再抱抱他,后来才发现自己手上哪有力气,其实是他抱着我。
天恒哆嗦了一阵子就停了,主动从我膝盖上爬下去,我知道他多半是根本就不知道季风在哪里,加之怀里一空,顿觉什么都是空的,门外一直是有人立着的,看着我们这样抱来抱去,大概实在无法忍受了,终于有人走进来,跪下对天恒说。
“殿下该出发了。”
天恒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我身上繁复,好不容易立起来,拖着裙裾走到门口他们已经走得连影子都没有了,我扶着门框喘气,门边还站着一个侍卫,泥塑木雕那样动也不动,另兼面无表情。
这人我有印象,是陆见的某个手下,我瞪了他一眼,“看着本宫做什么?什么时候起驾?”
他目光一动,居然开口了,声音也是我认识的,冷得可以当弹子打。
那声音是成平的,哼了一声,只说,“我也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走。”
我震惊,顾不上其他,先揪住他的前襟质问,“季风呢?”
他身体一动,我的手指就落空了,远远又有脚步声,是之前那个侍卫去而复返,身后还带着一个人,穿着墨紫色的制服,头上有饰带,远远地看着我,并没有表情,但他目光过处,我却只觉得暖。
我心里忽然地潮湿一片,却不是难过,只是心安。
好吧,现在可以走了。
我站直身子,理了理裙裾,看着前方的某一点开口。
“起驾吧,本宫等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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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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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成平是个江湖人。
我坐在鸾车中的时候,一直忍不住想他和季风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其实我对江湖人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过去两三天的时间,他们行事诡异,飞来飞去,好像是有组织的,但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一点规矩,就比如说成平,突然出现或者消失在我的面前,谁都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但奇怪的是,我相信他。
就好像现在我相信季风是不会丢下我的那样,我相信成平总会有办法,凭空做出些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太子府离皇城并不远,但街上死静,一丝人声都没有,两边只有整齐的脚步声起落,我渐渐觉得害怕起来,想看看外面是怎样的,可是这鸾车却是密闭的,窗帘都在外头,根本拉不开。
远远有悠扬的钟声,一声连着另一声,连绵不绝。
是皇城四角的钟鼓楼,这是只有真正的皇家大典时才能被同时敲响的钟声,二十年来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母后去世的时候。
嬷嬷说母后生下皇兄时不过是个侧妃,生我的时候才被册封皇后,但她自己却不知道了。
因为我出生的那天,就是母后的忌辰。
皇后册封与葬礼同时进行,四座钟鼓楼长鸣三日,整个京城都为之悸动不安。
多么巧合,父皇母后果然鹣鲽情深,这样的事情也能凑到一块去,虽然父皇已经不用别人再替他册封什么了,但是太上皇的名头,总是逃不掉的。
我拨了拨头上的那只簪子,觉得它锐利的尖端好像一直磨刮着我,怎样都摆不到一个恰好的位置,让我觉得不那么痛。
宫里果然都布置好了,走下鸾车的时候迎接我的是立在金阶两侧的文武百官,季风与成平立在我身边。天气很好,我回望了一眼,白玉石地面干净如洗,那些尸体与鲜血了无踪影,甚至还有花香,整个皇城都被一种簇新的味道包围着,壮丽更甚往昔。
我看得茫然起来,忍不住开口问了立在我身边的季风。
“季风,我睡了很久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大概想说话的,但是被人抢了先。
是个微笑的声音,从我头顶飘下来。
“还好,一天一夜而已,没有耽误大典。”
这声音是皇兄的,我仰起头,他从金阶上慢慢走下来,满朝文武原是立着的,这时突然地匍匐下来,动作整齐,无数的锦袍玉带俯向地面,哗然如潮水倒伏。
我叹口气,等着他们开口说那些千秋万岁之类的歌颂之词,虽然从小听得习惯了,但今时今日,总让我有些心理障碍。
但是一片潮水般俯下去的锦绣官服中居然有个人一直都立着没动,此人身量不高,之前埋在众官之间根本注意不到,这时其他人都趴在地上,他站得笔直,自然是突兀到极点。
是曾太傅,须发皆白,目眦欲裂地瞪着我们所立的方向,一手指过来,大叫了一声。
“弑父杀亲的逆天之子怎么能登上皇位!人伦不存朝纲何以为立,你们深受先皇恩惠,竟然跪拜一个弑父之人,贪生怕死,无耻至极。”
曾太傅是朝中元老,皇兄小时候的四书五经都是他教的,我也偶尔去凑个热闹,他号称当代大儒,在我记忆中一直是温文尔雅的模样,现在却须发皆张,我被惊了一下,皇兄却已经慢悠悠地开口,还很简单地问候了一声。
“曾太傅,本王刚才还在念着你,你乃本朝大儒,又曾任太子太傅深得先皇赏识,本王正想着你为先皇写一篇祭文。”
曾子傅听到先皇两个字立刻老泪纵横,当着所有人的面嚎啕起来,“逆子,你若心中有先皇,怎会将他逼死于宫中,还殃及无辜百姓,老夫无能,你少时未能看出你的狼子野心,现今又不能保先皇于地上,原该即刻随先皇而去,但只为将这几句话说给这些苟且之徒才苟活到如今……”
有人冲上来拉他,旁边那群大臣骚动,有些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说他胡言乱语,又说先皇只是因病暴毙,新帝怜惜百姓,加之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官跪求之下才戴孝登基,还有人表情激动,一边说他大逆不道一边就要动起手脚来。
只有皇兄依旧镇定,看了身边人一眼,然后回身牵起我的手,走了。
皇兄很久没有牵过我的手了,他手指修长,掌心很暖,与我的潮湿冰冷有着天壤之别,我们往上走了几步,那个被他看过的男人留在原地说话,与我擦肩而过。
是那位甬道中盯着我看个不休的李大人,仍是文绉绉的脸,文绉绉的语气。
他的第一句话是对着满朝文武说的,“各位同僚请回原位,太傅是太过想念先皇以致失态。”然后话音一转,更是温文,“曾太傅,等下见到先皇再多磕几个头吧,这样的忠心,先皇一定欢喜得紧。”
我手指一动,又想转身,皇兄却没有放开我,只是低头对我笑了笑,春光一样暖。
这是我十多年来最习惯的笑容之一,但此刻却莫名地害怕起来,心里冷得打哆嗦,又不敢在皇兄面前流露出来,牙都咬酸了。
金阶走到尽头,恢宏大殿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我数日前狼狈离开的地方,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皇的地方。
我突然无力,最后一阶台阶怎样都迈不上去。
背后有手伸过来,扶了我一把,我回头,看到季风的脸,当然还有还有那个不是成平的成平,但这一瞥太过匆匆,因为皇兄手指也用了一些力,将我拉到他的身边,又在我耳边发话。
“平安,来见见老朋友。”
我仓促间抬起头,看到一张黧黑的脸,睫毛太长了,几乎要将他的眼睛都盖住。
老天,我朝皇帝都换过了,这墨国太子居然还在这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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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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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墨国太子看到我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没说话,笑了,卷曲睫毛在深陷的眼窝上方一动,漆黑眼珠润润的一层光。
原来这个人除了黑一点,倒是不难看,只是他看着我的表情很是奇怪,第一次见我那么稀罕,目光回转在我身上,怎样都不移开。
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起来,皇兄却一提腕,将我的手送了过去。
“墨斐,平安有些累了,你扶她进殿吧。”
我手指一缩,吃惊地回望皇兄的脸,他却没有看我,握着我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墨斐一点都不客气,伸手过来扶我的腕子,我原来也不是白得耀眼的那种肤色,但与他一比,活像是雪坑里爬出来的,一片惨白,血色全无。
他与我距离并不远,伸手可至,我原想退后,但皇兄捉得紧,我一挣不得,旁边突然传来嘈杂人声,有人斜刺里扑出来,扑在皇兄脚前,边哭边哀叫。
竟然是蕊贵妃,哭得涕泪纵横狼狈不堪,平日里的妖艳风流全不见踪影,她声音凄厉,我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原来是求皇兄不要让她去陪葬。
我对蕊贵妃向来没有好感,但这时却对她感激到极点,趁此机会后退了一大步,差点跌倒在季风身上,当然他的反应比我快得多,我与他的身体只是轻轻一触便被他扶住。但我心中惊动,因为就算是隔着厚厚的宫服,我都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
脸色惨白的太监们上来将蕊贵妃拖了下去,旁边那排趴在地上的先皇嫔妃们每一个都在瑟瑟发抖,我不想再多看一眼,转头就往侧殿去,走得太急了,第一脚就踩在自己的裙裾上,差点栽在地上。
墨斐一动,但是有人先他一步将我抱了起来,是季风,沉默地与墨斐对视了一眼。
蕊贵妃已经被拖走,皇兄回过脸来看我们,我在这一瞬间惊惶到极点,几乎要尖叫起来,但皇兄竟然一笑,声音温和,对着季风说话。
“你倒是忠心,不离不弃,好得很。”
直到进了侧殿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冷汗流了一身,太监侍女在门口立着,水滴铜漏在窗边发出单调的声音,成平看着我,眼神古怪。
我叹口气,心里明白他想说些什么。
他一定想说,知道你们家的人变态,没想到那么变态。
季风一直都没有放下我,我也没有离开他身上的意思,他怀抱温暖,是我这世上最贪恋的地方,我其实至今都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回来,但是刚才皇兄用了一个词——不离不弃。
多好,皇兄虽然变态,但遣词用句方面,一向都比我强。
我有一个坏习惯,一旦觉得感动手指就喜欢在摩挲面前的东西,现在面前只有季风,我当然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他衣服下有宽阔的缠绕,一定是为了那些伤口,我摸着摸着又觉得心中酸软,怕自己失态,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问了一声,还怕被其他人听到,嘴唇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压到最低。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走?”
他们两个都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季风才很轻地回了我几个字。
“当然是一起走。”
铜漏又是“滴答”一声响,门外有人一路小跑过来,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大典开始,请平安公主上殿。”
我咬咬牙,从季风身上爬下来,宽大的袍袖掠过立在一边的成平,手心突然一凉,我赶紧拢起袖子,两手握住那东西。
起步的时候我我终于摸清楚那是什么。
是一把连着鞘的小刀,我小心抽出来触了一下,轻轻摩斯便觉得指尖微痛,锋利非常。
我将它插好,边走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成平,流汗了。
他嘴唇未动,声音却在我耳边响起,诡异到极点。
不过他说的话,倒是如平时一样直接。
他说,“这是给你自保的,别用来自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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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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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大典进行得很顺利,殿外立满了全副武装的将士,看上去更像是大战之前的检阅,数天前还对着父皇说忠心可昭日月的大臣们照原样祝颂新帝,一点磕巴都不打,流利得很。
我独自坐在桌案后,不想也不敢多看坐在最高处的皇兄,只好目不斜视地看着那些轮流上前跪拜新帝的官员,渐渐觉得佩服。
怪不得皇兄这么想早登皇位,本朝有这么多疾风劲草的朝中栋梁,确实难得。
没有了皇兄与天恒,桌案后空空荡荡的,但是季风就站在我身后,我想着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渐渐也不想再看其他人了,眼观鼻鼻关心,心里很是安静。
只是那莫名其妙的墨国太子不断将眼光投过来,总是让人讨厌,我换了几个姿势都躲不开他的目光,后来索性由他去了,反正看也看不掉我一块肉。
钟声再响,皇兄换上龙袍,冠冕金光夺目,珠帘落下,遮去了他的脸。
他立起来走向大殿中央,经过处所有人都向他匍匐下去,万岁之声连绵不绝。
殿外军队也在这钟声中爆发出整齐的“万岁”之声,万人高喊,声若雷鸣。
典礼费时长久,天已经黑了,所有的灯火在这一瞬间同时亮起,照得皇城亮如白昼,有炮声,从远处城墙上传来,一声一声递次炸开,我一开始惊了一下,以为又有什么乱事,却听皇兄突然大笑,只说了一声,“好!”
他一开口,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殿外整齐排列的军队在灯火中肃立,四角大旗风声猎猎,万千盔甲寒光闪烁,看得殿内跟出来的那些常年养尊处优的文官与内侍面色僵硬。
我也被簇拥着出了大殿,皇兄回过身来,目光落向我。
皇兄与我向来亲厚,他也是现在这宫中唯一与我有血缘的亲人,但这一刻他隔着珠帘望过来,我竟怕得厉害,只想转头避开他的眼。
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皇兄看的并不是我,而是从我身后走来的另一个人。
是墨斐,带着他那个巨无霸一般的黑人侍卫,从我身边走过时回头,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笔直走到皇兄身边,与他并肩立了。
皇兄对他点头一笑,然后对底下的一片肃静开口。
“墨国太子远道而来亲贺大典,我朝与墨国现已立下盟书,从此两国交好,守望互助,朕今日即特许平安公主与墨国太子永结秦晋之好,以示诚意。”
四下寂静一秒,然后无数的“万岁”之声响起,此起彼伏,万千张脸表情各异,但我血液凝固,眼前模糊,竟没有一张脸是看得清的。
冰凉的刀鞘已经被我的手握得发烫,我想说话,但说不出来,脚下却动了,用力地往前跨了一步,但是身上一麻,我现在已经很熟悉这种感觉了,有人点了我的穴道,阻止我的行动,顺便让我睡一会,或者是晕一会。
晕吧,我悲愤地倒在熟悉的怀抱里只剩这个念头,这世界太黑暗了,比墨斐的脸还要黑,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看的?我宁愿就这么永远晕下去,再也不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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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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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我在一个摇晃的世界中醒来,身子躺在柔软的锦绣堆中,四下华丽,只是摇晃不休。
我怕自己是魔怔了,怎么看出去一切都是动着的,但有一团金光忽然凑近我,我近来对金色敏感,被吓得一闭眼,再张开那金色仍在,看清了,原来是我皇兄。
皇兄居然没带冠冕,没了珠帘,他的脸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如果不是龙袍上金线织就的五爪金龙光芒刺目,我几乎要以为是我的皇兄回来了。
可惜不是的,我心里明白得很,那悠闲淡定笑得春风拂柳的皇兄已经没了,现在在我面前,只是个皇帝而已。
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我只好直接开口,“这是哪里?”说着又习惯性地左右看,可惜除了皇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车上,已经出城了,皇妹头回远嫁,为兄心中甚是不舍,送送你。”
我悲伤了,看着皇兄不说话。
皇兄贵为新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出嫁,那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又何必那么着急,我晕着还没醒的时候就将我打包往人家手里送。
他看我这样安静,很是欣慰地拍拍我的脸,说了一声,“乖。”
我叹口气,问他,“不去可以吗?”
他失笑,摇摇头。
“慧宁也可以啊,她比我结实。”我完全没有罪恶感地指出这个事实。
皇兄听得笑意更深,原本在我脸上的手指移上来,摸我的头发,好像我是某种小动物。
他软下声音,说,“可惜啊,慧宁不是我的皇妹,平安才是。”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了,我很小的时候经常觉得寂寞,在宫里到处找他,然后跟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摆,到哪里都不肯放手,有时候皇兄被我扯的无奈,弯下腰来,用很软的调子哄我,就像现在这样。
真可惜,人都是要长大的。
我沉默地垂下眼,许久才“哦”了一声。
皇兄的手还在我的头发上,继续说话,大概知道以后没什么机会再见我了,很是兄妹情深。
他说墨国虽在塞外,却是个极其漂亮的地方,大漠中的都城湖山环绕,且这些年来墨国兵强马壮,几乎吞并了大漠上所有小国与部落,疆野宏大,墨斐父王已经老了,他很快便可登基,以后我就是墨国皇后,威风得很哪。
我点点头,学着他的样子笑笑,“皇兄说的是,可要是平安身子不争气,还没到那儿就见父皇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这句话说完之后车厢里顿时没了声音,皇兄不再说话,只安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收回手,伸一根手指将厚重的织锦窗帘挑开一条缝。
缝隙中阳光刺目,但我第一眼便看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人。
是季风,骑着马,就在车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骑在马上的样子,脊背笔直,挺拔如松,比任何人都耀眼。
我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回头盯着皇兄,他对着我的眼睛微笑。
我被他笑得心寒,强自镇定说话。
“我只说可能,又没说自己一定会出事。”
他点头,“这便说到点子上去了,你若出事,他早该是个死人了。”
我听不懂,但听不懂不影响我被他吓得浑身发冷,说话都不利落了,结结巴巴道,“为什么?是什么?”
皇兄不愧是我的亲兄,我这么说话他都听得懂,还笑着附送解释,抓过一只金盒打开给我看,金盒严丝合缝,他只开了一条缝我便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再看那里面竟有一对小虫,一黑一白,纠缠在一起。
“这就是不离不弃,喜欢吗?”
这么恶心的东西居然有这样的名字,我抚额,摇头。
“你该喜欢的,它们感情可好,这一只死了,另一只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它身边,抱着它一起死。”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莫名。
“当然有关系。”他饶有兴致地指着白色的那只给我看,“这一只,现在就在你的身子里,那一只嘛……”
我已经明白了,不想再听下去,身体的反应更直接,我吐了。
皇兄镇定得可以,立时抓过侧边小几上的沉香木钵盂放到我前面,一边看着我吐还一边继续,“放心,白色那只懒,就算黑色的死了也不会去找它的,你若不出事,它就这么永世地睡下去了,乖得很。你不是喜欢季风吗,我保证,只要你不死,他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现在你知道,皇兄有多疼你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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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1 12: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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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我与皇兄在十里亭前告别,皇兄穿着金色的龙袍,立在整齐的御林军前对我微笑,一国有一国的规矩,我与墨斐还未行过大礼,并未同行,他早已先行一步,但留了护驾的人马,十数个全黑的兵士,之前与季风角斗的壮汉也在车前候着。
我看了一眼身边乌漆麻黑的这一团,又看了看皇兄身后几乎是一望无际的雪亮军队,对比之强烈,让我好不容易整理出的离愁别绪破裂出一条细缝来。
皇兄一眼看穿了我情绪变化,也不跟我说话,伸出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上,推我转了个方向,又举起另一只手遥遥一指,动作很是潇洒。
我人矮,之前一直被华丽大车阻挡视线,这时换了一个方向,终于望见前方景象。
极目处黑压压的一片,仿佛乌云落地,仔细看全是穿着墨色衣服的骑兵,排列整齐,虽然一眼看去人数貌似并未过百,但黑衣黑马,暮色里竟有无边无际的感觉。
这架势要说两军对垒也不为过,我倒吸一口冷气,再看身边的人个个面色不善,季风就立在我身后,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
虽然久居深宫,但我大概也听说过一些战场上的事情,墨国素来强悍,多年来屡屡冒犯我国边境,我朝久居中原富庶之地,民众习惯了舒适奢靡的生活,哪有与人在战场上抗衡的本钱,是以边疆从未安定过。直到这些年父皇用了怀柔之策,才得了些喘息。
所谓的怀柔之策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示好求和,边疆不稳,国内如何歌舞升平总有些假,再美都好像流沙上的海市蜃楼。
季风曾说过,他父亲常年戍边,他十五岁便随父兄征战边疆,如此算来,多半与墨国有过正面交锋,无数人血战疆场马革裹尸才保住中原这一方平安,现在却眼睁睁看着曾经的敌人骑着高头大马长驱直入,直逼京城,这感觉一定痛彻心扉。
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很沉默,墨国骑兵首领带着所有人跪拜了我,我连平身都懒得说,那首领高大异常,立着几乎与马首齐高,带着上百人同时跪下,动作整齐,轰地一声响。
两国就在十里亭前交接了我,华丽的大车再次启程,我坐进车里,明知皇兄在身后看我,但不知哪里来的倔强,就是不愿回望他一眼。车马启动,许久之后我再掀窗帘,窗外暮色已深,马蹄声整齐沉重,两侧农田寂静,沿路没有一丝灯光,烟尘中回望皇城方向,一切都已经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
当晚我是在车上度过的,大队人马沉默前行,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竟像是要日夜兼程将我送出国去。
大车华丽,到处铺满了锦绣垫子,就连四壁都是柔软的,像是怕我拿头去撞,拉开小几抽屉就是各色点心,做得极尽精巧,但我一想到自己身体里的那条小虫,哪里还有胃口,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办法解决这问题,但坐着想,躺着想,滚着想都是无解,最后终于绝望,埋头在垫子里当鸵鸟,只当自己是不存在的。
车行了不知多久,到了半夜终于停了,有人拉开车帘,是成平,我已在垫子里不知埋首多久,人都迷糊了,他在浓重的夜色中瞥了我一眼,也不说话,伸出手来等我自己过去。
我从垫子当中爬出来的时候清楚看到了他的目光,满眼都是鄙视,大概觉得我一个天朝公主居然在车里睡成那种姿势甚是丢脸。
成平就是成平,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这么藏不住自己的表情,季风就不会,过去我在鸾车上睡得七颠八倒,他一样面不改色地伸手来抱,镇定到极点。
想到季风我就又习惯性地找他的身影,他离我并不远,也下了马,只是被那个壮汉缠住,叽哩咕噜不知道在与他说些什么,他也不答,像是觉到我在看他,转过头远远看过来,夜色深浓,地上有他安静深长的一道影,也是朝着我的方向的。
我被迎如官家驿站休息,墨国兵士像是习惯了夜行,所有人露宿在外,整齐有序,没一点喧哗,第二日清晨即起,继续赶路,如此十数日,车队两边风景渐变,风里都渐渐带着些风沙味道,该是越来越接近关外了。
我每天数着日子过,到了第十三天,车队开始走起山路,最后仍是在半夜停下,季风候我下车,车门打开,我第一眼便看到他背后有一座屋脊绵延的庄子,在灯火中的轮廓宏大,气势惊人。
庄子里有人迎出来,猩红的地毡一路铺到我脚下,我想与季风说话,但迎出来的那群人已经走到我面前,躬身致礼,当先的一个黑衣老者,须发皆白,道了一声,“公主千岁一路辛苦,请到草民庄里稍事休息。”
那个墨国骑兵首领也走了过来,还向我介绍,说得一口流利汉话,但跟墨斐一样,再流利总是带着些硬硬的口音。
“千岁,这位李庄主常年与我国有生意来往,与王子也是认识的,我们取道长川出关,这里是必经之路,公主可在此放心休息一晚,明早再启程。”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一身富贵的老者,夜沉如墨,所有人都没了声音,火把照亮了猩红的地毡,绵延漫长,好像一条红色的河。
深夜行军,华丽大宅,墨国兵士,白须老者,一切都诡异到极点,我安静地扫视这一切,最后在一片寂静中轻轻踢开盖在脚面上的沉重裙裾,开口说,“带路吧。”
庄子巨大,却很安静,李庄主请我尽早休息,明早再带着全庄行叩见大礼,我点头表示同意,再看那些墨国的兵士都已经不见了,像是被这庄子无声无息地吞了下去。
丫鬟领我进了一个独立的院子,成平与季风始终不离我左右,我听着他们在我身后的脚步声,心里就安定了,卧室很大,跟来服侍的几个侍女经过这一路颠簸与惊吓都已经面如土色,伺候我更衣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她们是常年跟着我的人,除了嬷嬷之外几乎都在了,嬷嬷年老,我也不要她再跟到更加莫名其妙的地方去,折寿得很。
宫服复杂,我等了半天还没脱完,低头看看她们抖得跟筛糠似的手指,终于叹气,问她们,“ 你们到底在抖什么?”
“公主不怕吗?这地方阴森森的。”
我嗤之以鼻……“本宫凤血龙胎,怕什么?”
她们不语,我原本还想说两句,后来想想父皇登基的时候说不定觉得自己已经龙神附体,但还不是那样莫名地就早登极乐了,顿时泄气,只挥挥手,叫她们散了。
侍女们全数退下,我独自坐在宽大华丽的屋子里,想想又站起来,转了两圈,找了个方向,闭上眼睛默默地双手合十。
窗棱微响,仿佛有风刮过,我还来不及睁眼,耳边就有声音响起来,再怎么压低都是脆脆的,正是久违的易小津。
“大哥,她在干什么?”
成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也不是回答她的问题,对着我说的,不屑得很。
他说,“京城在那边,拜错方向了。”
我正为父皇哀悼至一半,闻言很是恼怒,睁开眼却看到季风已经立在我身边,劲装利落,背后背着布包着的长枪,一切准备就绪的样子,成平与扮成某个丫鬟的易小津立在窗下。
成平背对着我,透过窗缝望着窗外,易小津倒是闲,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和季风。
季风已经伸出手来,我看了她一眼,抬抬下巴,直接搂住他的脖子,还特地把脸颊都贴了上去。
易小津果然被刺激到了,双目圆睁,然后很哀怨地看了立在她身边的成平一眼,成平刚回头,对上她的目光,万年冰冷的表情终于扭曲了一下,看得我心中大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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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9-11-2011 12:5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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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季风回手抱住了我,稍用了些力气,他身上温暖,我忽然又想到皇兄所说的不离不弃,想跟他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里矛盾,忍不住再抱紧他一点。
倒是他先开口,问我,“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他语速不快,声音清晰,问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安静。
我有一瞬的沉默,并不是迟疑,只是快活得晕眩了。
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父皇已经死了,皇兄微笑着将我送到十里长亭,等待我的是塞外边疆,还有一个对我来说面目模糊的男人。
皇兄的话犹在耳边,他说以后我就是墨国皇后,威风得很哪。
谁要做皇后?一个皇家换到另一个皇家,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爱谁谁去,我已经够了。
我愿意与季风在一起,从第一眼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愿意与他在一起,不离不弃,多好。
成平在窗边低声催促,“不要耽误时间。”
季风不答,仍看着我,我喉咙疼,说不出话来,只好点头,很是用了些力气,以表决心,想想又挣扎了一下,哑着声音补了一句,“我好好活着,一定。”说完还用手比了比胸口,也不管他能不能懂。
成卫说过,如果让他动刀,我并不是活不过十六的,季风比我年长,如果我努力地活着,虽然跟条虫子一起,也没什么,我不告诉他,他也不觉得难受,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我们在一起。
他看着我,点点头,说,“好的。”眼里忽然涌出些微笑来,像是平静水面上开出的花。
季风沉默寡言,素来少笑,难得露出一点笑意总让我惊艳万分,但从未像这一次,万千流光,铺天盖地似的,将我淹了个彻底。
脸上湿漉漉的,我摸摸鼻子,干的,再摸摸眼睛,手指还没碰到就被他按了下去,攥在他的掌心里,轻轻握了一下。
成平性急,不再等待,最先从窗口离开,易小津也不愿再看我一眼,后脑勺对着我们,跟着他就走,季风将我抱紧,最后跃上屋脊。
几近黎明的时候,月光黯淡到极点,整座庄子寂寂无声,不知何时起了雾,连绵起伏的灰色屋脊笼罩在浓雾之中,雾气缓缓流动,浓郁得仿佛可以用手攥住,极目也只有近处的景物依稀可辨,遥远处传来微弱的声音,像是某种蛮荒野兽,细听又觉只是风声,入耳诡异至极。
易小津原本立在成平身后,这时微微向他靠近了一些,声音略带些干涩,“大哥,其他人呢?”
成平略略皱着眉头望了一眼四周浓雾,开口却仍然镇定。
“放心,*****既然已经生效,成卫他们应该仍在水源处等我们,你跟紧我,季风。”他说到最后才回头,但一瞬又回转,凝目望向前方。
之前微弱的异声渐渐放大逼近,但是迷雾中一切凝固胶着,什么都看不清,成平之前虽那样镇定地安慰易小津,但此时面色沉沉,拨她到自己背后,“铮”一声轻响,竟从腰间拔出剑来,那剑原本绵软,缠在他腰间根本无法看到,这时迎风一摆,忽然寒光大盛,抖得笔直。
季风并未言语,只放我下来,让我立在屋脊之上,我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但听他任他,乖顺到极点。
我愿意顺从他,他问我,“平安,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从那一刻起,我再不是皇女平安,只是平安。
他反手把枪从背后□,负我上去,扎紧,又回头对我微笑,雾气中通体生光的美,低声说话。
“抱紧了,怕不怕?”
我也笑了,摇摇头,那异声已经迫在眉睫,浓雾中仿佛有鬼影憧憧,但我这一刻却心中安定,只觉得能与他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可以的,再如何的诡异之境也没什么可怕。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站直身子,双腕一翻,一尺有余的冰雪枪锋再露,黯淡月光在枪尖上炸了一下,眼前浓雾都被逼退开去。
黑暗中乍现无数绿光,腥臭扑鼻而来,我听见易小津倒吸冷气的声音,在我身边低声尖叫。
“妖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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