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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怪谈]《尸官经年》作者: 拓印 ( 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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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11 01: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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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见玄影转身走离坑洞,把软剑放在诸葛守身侧,盘膝坐在二人头前的地上,显然没有再动手的打算。白虎镜伴在身侧,人头只会找上远远站在坑前的经年。
[玄影,你可真会偷懒,懂不懂什么叫送佛送上西天,嗯?]
余下的几十只人头行动迟缓,在水里吸取的阴气大概也只剩下一丝半毫,恐怕连张口咬人都办不到,就算此时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然出谷,经年猜测玄影是这么想的,所以不愿多费体力,但阴穴的水仍源源不断地渗出来,那些人头变回凶残鬼怪也只是迟早问题,不过那都会在殿下和诸葛守出谷之后发生,和那二人无关的事,玄影不会管也不想管。
经年不会责怪玄影袖手旁观,因为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包括她自己在内。
[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不了结干净怎么对得起自己。]说归这么说,心中倒也清醒,那么多的人头总不会自己往坑里跳,就算把这一钵子解决完,只要阴穴不封死,难保日后不会再有人运人头过来,不单单是人头,死的活的往里面一撂,都成害人精。只是她不知道阴穴如何被开,也不知道前人是用什么方法镇下阴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剩下的人头赶尽杀绝。
就在她寻思的当儿,本站在身后的[尸五爷]突地纵身扑向人头,一拳一个,在其间来回穿梭。[砰砰砰砰],人头如连珠炮般依次炸开,经年居然连五爷何时出的拳都看不清楚,只一个恍神,[尸五爷]便又跃了回来。一阵热风拂过,卷起满地尘沙,哪还有悬浮的黑影,铺了一地的死肉再也没法蠕动出湿腻呕心的怪声。
红云偏移,小半轮朝阳露出谷坡,携来第一缕天光驱散弥漫在谷里的阴雾。他们深陷血腥的笼中,视线被遮挡着看不见天空,看不见日月,不知光阴飞快流逝,斗转星移,昼夜交替。想尽办法连夜赶到这里,却终究还是耗到天明,若他们安稳睡上一觉,今晨随船出发,人头尚回水里安眠,殿下不会失去爱马,陈木不会发狂,卢怀任不会离去,玄影不会受伤,诸葛守不会力尽晕厥……五爷也不会失去控制……
经年看过去,只见[尸五爷]面对她站立着,暖黄的日光从背面射来,照在他身上晕出一道柔和的轮廓,风掠过时,拂起粘血的蓝袍,散乱的黑发和薄薄的符纸,逆着光,被一片阴影掩去面容,只看见幽幽的亮光在眼瞳深处跳动。
经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形,慌忙别开脸,有一瞬间的恍惚让她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困窘表情。这时,玄影手持白虎镜,臂夹殿下,肩扛诸葛守站起身朝她走来,交还了白虎镜便静立一旁等候。
经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待灵蛇入镜收入怀中之后,唤了声[五爷],又怕言咒不起作用,掏出红笔画了符字便要和玄影往出谷的路上走,行了几步,一回头,却发现[尸五爷]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急忙折返。
她看玄影也跟着停住脚步回身,便挥手道,[你带他们先出去吧!]
谷里还遗有残余的阴气,殿下和诸葛守体虚气弱,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于是玄影点头,朝前走了两步又转过头,[出谷后一里开外有座阎王寺,我先带他二人去寺里。]说完跨步而去。
经年盯着[尸五爷]左瞧右瞧,绕着身前身后转了两圈,见他木然一如既往,也没有发狂的先兆,怎么咒符就是不灵了呢?
[五爷,我们该走了!]她又叫了声,见[尸五爷]还是没反应,索性拉住他的手臂往前拽,可是怎么拉都拉不动,[尸五爷]没使力抗拒,宛若一尊石像,脚底牢牢在地下扎了根。
经年气喘吁吁地放开手,自言自语道,[莫不是阴气入到里头去了吧?那可不太妙啊……]偏头想了想,随即伸右手食指到嘴里咬破,踮起脚跟,左手勾在他肩上,把冒血的指尖往他唇边送上去,[五爷,您最喜欢的。]鲜血之中含有大量的阳气。五爷不是活人,肉身虽不像其他僵尸那般会腐烂,但没有阳气压制就不能被符咒所控。所以每隔一段日子她便会喂予血食,以此调和在他体内循环的阴阳之气。
尸性嗜活人血肉以阳补阴,但这次,[尸五爷]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本能地吮吸指尖鲜血,依旧挺立不动。经年有些急了,把手指往他嘴里塞去,却抵不开紧闭的牙关。
[难道血量还不够吗?是啊,这里阴气太盛,光靠一两滴鲜血哪成!]她心中暗暗寻思,从腰带里抽出三寸短剑照着手腕就要划下去。
就在剑刃擦上皮肤的前一刻,手腕被捉住高举过头顶,愕然瞠大的双眸里,[尸五爷]的面孔越来越大,随着俯身的动作,符咒纸尾担在经年的头顶,在她还没有意识到将发生什么事之前,温凉的感觉便袭上双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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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11 01: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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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抱碑女子
瞪着[尸五爷]如黑潭般的眼眸,见那瞳底点点光亮映出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容,却仍然凝不出焦距。经年只觉得口舌被噙,随着轻而缓慢的吸吮,从腹腔涌出一道灼灼的热气经由心口,喉间,向口外流逝。昏昏沉沉的脑中自然而然回想起那唯一一次的针锋相对,[尸五爷]狂性大发,招招夺命,只斗得她筋疲力尽,浑身是伤,眼见性命不保,情急之下才以口相对,渡予阳气。
尸非人,不懂什么方法手段,但凭需求阳气的本能便吃人肉饮人血,下手不知轻重,总要将人体咬烂撕裂方可罢休。那时的[尸五爷]便是这样,只欲将眼前的活物生吞入腹,经年被他捉缚手脚,唯以口渡阳气之法令其松懈。然而阴体所需无度,疯狂汲取精气,也不管活人所能承受到何种地步。当时,亏得经年在失去意识之前下了符,才没连命也给吸去,自此之后,只用血食之法,再也不敢动口渡阳气之念。
熟悉的晕眩感令她心慌,拿剑的手握成拳抵在[尸五爷]腹上下意识地推拒,然而左手被提得高高的,脚尖几乎悬着碰不到地面,这种姿势叫她使不上力,挣不开钳制。以前曾被咒符所救,可在这面贴符纸的情况下又能指望什么?经年还真是想不出对策,手中虽握着剑,却宁可自己送命也不愿用它去伤害五爷。
这一番心念动过,竟觉口喉间的热气回渗,慢慢沉淀,息于丹田,唇上的动作也渐轻渐缓,经年见[尸五爷]眼里的光丝丝隐没,暗料是阳力吸足又被符咒压下尸性所致,感到捏在腕上的铁手颤动着寸寸放松,心下暗自庆幸不已。岂料脚掌刚平撑在地,正往回缩的手又被抓住往里一带,压在唇上的力道突然增大,但唇与唇的碰触并没有再持续下去,只一瞬间的用力辗转,下一刻,[尸五爷]已然收手挺立,符纸再度盖上口鼻,那片阴影不仅遮挡了面容,也掩去眸中最后一丝光亮。
没有外力牵拉,经年脚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先前被吸的阳气不算太多,却也够折腾人,一个时辰之内注定是没力气站起来。她惊魂未定,恐惧和疑问交杂在脑中盘旋,搅得思绪一片混乱,微抬眼看向[尸五爷],只见他站姿未变,一如进谷前等着发令那般。
这次的失控经年前所未见,也不知[尸五爷]是否真的完全恢复常态,她站不起来,也就无法更换咒字,只好抱着三份侥幸七分冒险的心思对他唤道,[五爷,经年走不动了,劳您抱抱吧。]
[尸五爷]没有片刻迟缓地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打横抱在双臂上。见言咒起效,经年当即心花怒放,环抱着五爷的颈项亲热了一阵,指着出谷的路对他轻道,[五爷,往那儿出去吧。]
话音刚落,[尸五爷]便依寻她所指的方向跳动过去,在腥红尘幕的遮掩下,转瞬没了踪影,只听到[咯叽咯叽]踩踏肉泥的脚步声在空谷上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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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谷南口之外是片荒坡,坡口立一石碑,碑上刻有[阎魔十殿]四个大字。这荒坡内外三百里原是花草丛生,桥栏亭台相连的大庭园,西坡下小圆潭心建有一座十层宝塔,本名[十塔寺],民间一说当年执掌幽冥地狱的阎罗王公办化身来人间,途经此处,见水面一宝塔甚是玲珑,遂入塔观之,被塔寺内一得道老僧窥破真身,命人打造泥像供于寺殿正中,早晚朝拜,后人为了纪念此事便将[十塔寺]更名为[阎王寺]。据闻阎罗大王上游人间共在十处留步,这荒坡一片正是那第十处,故名[阎魔十殿],此外还有另外九殿分散在各地。这十殿乃是凡人感天地恩惠,供给阎王做尘世别苑所用。随着朝代变换,时移势迁,曾吸引四方游客的坡上宫廷已不复存在,只留下破损的碑身和满坡残石。少了游客和拜祭的人,香火难以延续,寺里的僧侣一年比一年少,最后只留得一座空壳和满潭绿水。
经年便靠于这石碑前休息,此时日头未上中天,风里还带着些许晨息,虽无鸟雀鸣在枝梢,但被困谷中一夜,闻得尽是腐腥气味,暖日煦风更是来得珍贵。这些日子总是一事接着一事,麻烦层出不穷,数多人绕在身周,闹得经年胸口发闷,也不便时时与五爷[交流]。正逢天气晴朗,又难得是独处,她也不愿老被抱着来来去去,干脆在这荒坡上调息休憩,倒不急着赶去会玄影那一干人等。
她坐在地上看着身侧的[尸五爷],稀薄的云雾在头顶的天空漂移,也不知看了多久,经年突然低头看向脚尖,手拍拍心口,笑了起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又仰头道,[五爷,再被您吓一次啊,经年就得升天了……]说到这儿,突然哽住声音,呆了会儿,笑容逐渐冷凝,涩涩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说什么升天啊,连地狱都进不了……五爷,经年哪儿也不想去,只想陪在您身边,伺候您穿衣,伺候您梳洗……可您,总归也要去的,到那时,经年也算了了最后一桩心愿……]
她看向坡顶闭上双眼,感受被风吹拂的舒适,深吸着气,贪婪地享受灌进口鼻的清新,仰身靠在石碑上看向天空。从这个角度往上望,只看到太阳的斜晖从[尸五爷]的额发间投下来,形成数圈柔和的光晕,把他衬得恍若神祇一般,那片金光犹似要将他融进去。
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劲力,让原本酥软发麻的双腿恢复了知觉。就见经年蹬地而起,冲进[尸五爷]怀中,双手紧紧环扣在他腰上。
[五爷,不要走!不要丢下经年一个人……]她把脸埋进被血染成紫黑色的衣物里来回磨蹭,近来发生的事总让她心神不宁,[尸五爷]的失控无疑是火上浇油,像是所有事情都串在了一起,本不该走的路却在脚下展开,[不要去阎王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也不想管了……]说着说着却变成抽噎,[我也不要找什么镜子了,五爷……我不想帮您……不想帮您离开……经年不知道您的意思,如果留在我身边不是甘愿的,经年宁可永不揭下符咒,只要能留住您,哪怕只有一具身躯也好……]
她低低哽咽着,双肩抖动了一会儿便停住了,[刷地松手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尸五爷]的脸,两颊的泪痕还没干,却先眯眼笑了起来,[骗您的!]吐了下舌头,接着道,[虽然有时候会这么想,但到底……五爷的意愿就是经年的意愿,只要为您五爷好的事儿,经年都乐意去做!不过,五爷您……可不能再像之前那么唬我了,您要找阳气最多的地方可得慢慢来,又是拉又是扯的,经年真以为要玩完儿,我这条命呢,还要为五爷留着啊!]跺了跺双脚,还算灵便,心下暗自吃惊,看来被吸走的阳气没想像得那么多。既然能走能动,也不想多耽搁。
经年自认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对于她而言,既然插手了的事就要坚持到底,况且就这么一走了之心里会有疙瘩,人但求个睡觉安稳,她也不想做噩梦,于是,拍拍衣裙,拭干眼泪,双手举上去伸了个懒腰,唤了[尸五爷]便朝坡上走去。
上了坡顶,顺着西南方向下坡,到底后一眼就看见左前方的宝塔,距山脚不过半里路。外围小圆潭的边上搭了个棚子,棚前散乱地摆着几张桌凳,想来是个山间野店。
经年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迈步,在快到那破棚时,见一个女子迎面走来,身后跟着三个毛孩子叫叫嚷嚷地拿地上的石子丢过去。
那女子一身褴褛黑衣,耸肩垂头,盘成髻的乱发上插着几根枯枝烂叶,双手抱着个漆黑发亮的物事,藏在怀里看不太清楚,双脚脚踝上竟套着一对镣铐,拖着粗黑的铁链在崎岖不平的土道上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那脚镣看上去十分沉重,难怪她行步慢如龟爬。
经年一时好奇停下脚步,看那女子一路挪到身前,抬头对自己一笑,竟是张倾国倾城的绝色丽颜,只是满面病容,苍白的脸上找不到一丝血色,额间鲜红的[鬼子]刺字更是触目惊心。
石子不停地砸向那女子,直砸得双鬓间都渗出红色的血迹,她却仍兀自笑得开心,经年见她望着自己,不觉开口问道,[你笑什么?不疼吗?]
那女子仍是笑,轻轻摇了摇头,[习惯了就不疼了。]声音幽幽淡淡的,像深夜流淌过密林的溪流,听得经年心神一晃,低眼间却发现从残破裙摆底下露出的一截小腿细瘦如柴,脚镣紧紧地箍在上面,像与那处长为一体般,镣铐上下一圈腥红斑驳,小腿下半部的皮肉全变成绛紫色,甚至连绣鞋上也沾着成片的血迹。经年把视线移回她的脸上,这时再看那笑容竟而生出怜惜之意。看着那些小鬼头越砸越起劲,扔过来的石头也一块比一块大,经年横跨一步出去,越过那名女子,朝着那几个小孩大叫,[臭小鬼!年纪小小就这么会欺负人,啊?看我怎么教训你们!!]摞摞袖子就大步跨过去。
那些小孩见她满身满脸都是污血,来势汹汹,都大叫着,[鬼来了!鬼来了!]屁滚尿流地跑进棚子里面,接着就被个伙计打扮的人拽进木屋,[砰]地和上了门。
经年对着那棚子做了个鬼脸,转过身,却见那女子把怀中的东西托在手心上,竟是个一尺来高的小灵碑,碑上刻有[阎王眼]三个字。
换作常人顶多觉得这灵碑样貌古怪,但经年在实现对上碑字的瞬间却仿若看到一只巨大的眼睛朝自己张开,射出万道红光夺魂摄魄,她忙闭上双眼,只听那女子柔柔的声音飘入耳中,[你是寺里那三人的同伴吧?]
经年不敢睁眼,问道,[你是什么人?]听那女子道,[我已经藏起了灵碑,你莫怕。]
迟疑了一下,这才缓缓掀开眼皮,果见她又把那碑抱入怀中,以衣袖遮得严严实实。
那女子直直望着她的双眼,笑道,[我一名还情,又叫作代劫,以此阎王寺安身,不久前有三人进寺,都与你一样,衣染鲜血,体带浊阴,定是刚从坡对面的风花谷出来,不是同伴也该相识。]
经年本想变换双眼窥她身份,可被这么一盯竟然眼前泛虚,聚不上气来,当下知道所遇非凡,若不想现正身自是不会叫人看破,也不再白费心神,吐了口气,道,[姑娘说得不错,我与那三人的确是从风花谷出来,约好在这寺里相会,既然那塔寺是姑娘的安身之所,我便只能说声叨扰了。]
还情摇头道,[我与你有缘,便是不出来也能在寺里相见,只是你的两位朋友身子虚弱,饥渴难抑,我想到这客店里买些水食,岂料店家怎么也不肯卖给我……]她摊开手,几锭碎银嵌在手心,尖锐的边角戳进肉里。
经年看到银子上沾着血,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瞧向自己,笑得满脸幸福,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恼意,夹手抓过那几锭碎银,皱眉道,[你不晓得痛么?]
还情仍然在笑,隔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手掌,笑容未敛,只一愣,接着把手握起来缩回衣袖中,像是没听到她问的话,只道,[我想换家客栈问问,或许店家愿意卖给我,我知道沿着山脚再往西过去有个小村落,可我走得太慢,怕让你朋友等得太久……你若不介意,可否代为跑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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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11 01: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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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看着她的额头,心想就算再换多几家,客栈老板也不一定愿意把东西卖给她,顶着令人忌讳的刺字,她又是怎么过活的?当真是神仙不成?
还情见她不应,也不着急,笑道,[也罢,姑娘的体气尚未复原,先到寺里歇着吧,请务必等我回来。]说着便拖着锁链往山坡走。
经年伸手拉她上臂,却在抓住的那一刻闪电般松手。还情侧身,一手轻轻抚了下被抓到的地方,偏头看着她的表情笑道,[抱歉,吓着你了。]
经年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面前笑得如六月暖风的女子,为方才手下的触感惊异不已——那是人的手臂吗?细得离奇,也没有女人肌肤该有的柔软,虽然被衣物遮蔽看不见,但那种感觉根本就像根枯骨。见她又要往前走,忙道,[用不着跑那么远,我去就是了。]说着垫垫手里的碎银子,大步往小破棚子跨去。
经年走到紧闭的木板门前拼命拍门,高声叫道,[店家!店家!!还做不做生意啊!!?快点开门啊!开开门——]
[来了来了。]刚才拉着小孩进屋的伙计开门出来,一见到她[哇]地大叫一声就要关门,经年抬脚一踹,把门踹开,硬是闯了进去。那伙计被门板弹坐在地上,这会儿反身爬到靠门边的桌子肚底下,抱着桌腿尖声嚷嚷,[老板!救命啊!!鬼要抓我啊!]
经年走到桌前,蹲下身斜瞟他,[你看你黑得像炭臭得像粪,我要真是鬼呀,也不会抓你!]看向缩在柜台后面的一小撮,坏坏一笑,[要捉就捉那几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儿最美味可口了!]
引得那方乱叫一片,经年走过去,抬脚搭在柜台面子上,指着布鞋,对躲在下面的一大三小道,[喂!看看清楚看看清楚!我有手有脚的,哪会是鬼?]鬼魂无形,这民间却越传越离谱,说什么鬼没有手脚之类的,那该算残废残尸差不多。
店老板像母鸡孵蛋般抱着三个孩子,听她这么说才敢抬头看向在柜面上晃来晃去的鞋底,看了半天,战战兢兢地问道,[那……那你怎么一身是血,难道不是冤死回来报仇的么?]
[报什么仇,是山猪来找我报仇才对。]放下脚,回身把[尸五爷]往前一拉,[咱家五爷刚在前面宰了头发疯的大山猪,那个血喷的啊,从头淋到脚,你说我能不一身是血吗?]
那店家从臂下看出来,来回审视,看到[尸五爷]面上贴的符纸,小声问道,[姑……姑娘难不成……是个尸官儿?]
[嘿,您老才看出来啊?该去练练眼力了!]经年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只震得算盘珠子咯咯作响。
店家又仔细瞧了一会儿,见她手脚俱在,除却粘了一身血污倒真的跟人没啥两样,况且站在她身边的家伙怎么看都称头称脸,遂信了她说的话,站起身来,面上还是显出些紧张。
经年靠在柜台边上,挥手在他眼前挡了挡,[店家,你就甭怕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站在下面的一个小鬼扯扯店家裤脚,开始告状,[爹,她骗人,她刚才还护着那妖怪。]
[赫!]经年眉头倒竖,没好气道,[我又不认识她干嘛护她?我是看你们几个小崽子欺人太甚,人家惹到你们了啊?随随便便就拿石头丢人!还敢恶人先告状!?]
另外一个小鬼顶嘴,[我们丢的是妖怪,又没丢人!]见她瞪过来慌忙缩到自个儿爹的身后。
经年不屑和几个不懂事的小破孩吵架,直接对店家道,[我刚才问过外面那个姑娘,她不过来卖些食物茶水,又不是没银子,干什么不卖给人家?]
店家偏身看向门外,没见那黑衣女子身影,才看向经年,面露难色,[姑娘,你可看到她额上的刺字?]
经年点头道,[看到了,那又怎的?]
店家搓手挠头,[哎哟……还那又怎样?你不知道那刺字什么人身上才有么!?那是鬼借尸生的鬼子啊!]
经年冷笑一声,[什么鬼借尸,胡说八道,那是难产!你这大老爷们儿懂个什么?]就因为皇帝也是个大老爷们儿,才会定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规矩,在凡是难产而死的妇女腹中产下的婴儿额上刺字定罪,有失人伦啊!记得以后得把这事儿好好和殿下说说。
那店家不再言语,倒不是说赞同了经年的话,叹息了一声,眼中露出怜悯的神色,像在暗示她一介女流,见识浅短。
经年也懒得和他啰嗦,手上碎银没动,却从怀中掏出一吊铜钱,[店家,你总不会连我的生意也不做吧?]把铜钱往桌上一丢,[给我包一斤牛肉,四斤面饼,一罐烫水和一坛千岁香,余下的钱就甭找了,当卖个情面,以后叫你家小孩别再去难为寺里的姑娘。]
那店家牵钱点了点,正好一千文,再买五只鸡,一担米也绰绰有余,当即眉开眼笑,脸上老皮硬是挤出几道深沟子,从柜台后面闪出来,殷勤地拉开身后的凳子,[好说好说!您先坐会儿啊。]又怒视桌子底下的伙计,喝斥道,[干什么呢你!还不给这位客倌倒茶?]
那伙计一咕溜从桌下钻出来,手忙脚乱地跑去拿茶壶,经年拦住他,道,[别费事儿了,我还得赶路,快把东西给准备好就是。]
店家陪着笑脸,[是,是。]见伙计还呆呆站在原地,虎起脸上前踢了他一脚,[发啥子杵咧!快去叫王厨子切一斤牛肉,四斤面饼送出来,你再去烫罐水,拿坛千岁香,都扎扎好,啊?还不去!]又推了一把,那伙计才跌跌冲冲地往后门跑,到了门边还回头望了一眼,眼中仍带着三分俱意,经年对她龇了下牙,看他吓了一大跳,逃也似的跑出去,心情突然转好,叫店家打了盆水,把[尸五爷]和自个儿手脸上的血渍擦干净,坐在桌前等候。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伙计把分包扎好的食物酒水抬出来,经年拎了牛肉面饼,令五爷扛了酒坛水罐,在店家的奉承巴结声中跨出门槛。
出了店门,见还情还站在原地,似在等她,连忙跨几步走过去,问道,[寺里有没有空杯盛盘之类的?若没有我还得回去跟店家讨几个来。]
还情笑道,[有,是以前驻寺僧曾用过的,就是破旧了些。]
[不妨事。]只要能用就成,经年把扎面饼包的绳子和扎牛肉包的绳子结在一起,担在肩上,催促道,[快走吧。]殿下和诸葛守都是没受过饥寒之苦的富贵命,经这番折腾下来够他们受的了,可别风花谷里没陪命,出来反而被饿死渴死。
还情轻应了一声,正要挪步,见两个大纸包挂在她身上悬荡,多问了一句,[经年姑娘,我来帮你拿一个吧。]说着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
经年盯着她细瘦的腕骨,左手轻轻往上一扣,刚才抢过来的碎银子就摊了回去,只听她道,[这银子你自己留着吧,也别替我操心,走吧。]说罢,转身先朝寺塔那儿过去,脚步比平时慢了不少。
还情笑了笑,收回碎银,一小步紧接着一小步跟了上前。
潭上的一座窄石桥直通塔寺大门,进了底层的殿堂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尊阎王像,虽未镀金身,却塑得栩栩如生。经年环视一周,寺内虽然冷冷清清,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贡台上两边对称放着烛台,一支烛台边上立着个签筒,台中央的香坛里插着三炷香,燃了不到一半。
还情走上前,将灵碑安置在阎王像下,合手拜了一拜,轻轻吹落香头的烟灰,回身对经年道,[你的三位朋友正在上层的西禅房里休息,请随我来。]
经年跟着她从左偏门绕向殿后,这塔寺未设塔梯,塔内壁从第一层到最顶层作直角踏磴,二人沿着内壁各角突出的半截砖面,攀缘至上层,经一组砖雕斗拱,走上旋栏,推开四扇雀鸟花雕木门,穿越耳形过殿,禅房就在后垂花门后,还情指引经年入内,转到另一面的塔阁取物。
禅房由西正房三间,偏屋六间回型相连,玄影等人便在第一间正房内。推门而入时,诸葛守正在禅椅上打座,玄影则为斜靠在榻上的殿下针灸,听到声响,均看了过来,见是经年,诸葛守颔首,算是招呼过了,随后闭眼修心,经年见他面色不佳,额角渗汗,知道他在运气疗养,不便打搅,把食物坛罐放在圆桌上,直接走到榻前。这时殿下已醒过来,见到她,心中大喜,正待起身却被玄影按住肩头,[殿下,你贰拾四处穴位入针,需再过半个时辰方能挪动。]殿下依言不再使力,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经年,撇嘴道,[让你见笑了。]
经年竖起一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就别跟我见外了,说实话,经年本来还觉得你挺没用,现在反倒佩服起来。]殿下虚弱地笑道,[穆御官,你就别取笑我了。]经年摇摇头,走回桌前坐下。还情已捧着托盘走进来,肘间还搭着几件僧袍,她把托盘放在桌上,衣物搭在凳上,翻开倒扣在上面的石碗,共有四个,虽碗缘有缺口,碗身不乏裂缝,但却干净光滑,不沾一点灰尘。经年拆开封在水罐口的油纸,一股热气从罐口飘出。还情拿瓢舀水,盛在四个碗内,先端给诸葛守,诸葛守口干舌燥,接过碗一饮而尽,道了声谢把碗递回去,她接过放回托盘内,又端了第二碗给玄影,则全喂给了殿下。
经年的眼神就随着缓慢而忙碌的身形移动,见她又要端第三碗,忙出言阻止,[别忙了,玄影不会喝的。]还情看向玄影,眼光落在那黑面罩上,停了一会儿,放下碗,对经年道,[你不喝么?]经年道,[我不渴,渴了自会去喝。]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别操心。
还情垂下眼睑,将凳上的衣物托起放在经年手中,[这是以前的僧人们留下的,若不嫌弃,请先换下血衣,待我替你们洗干净再换回去。]停了停,又道,[这些僧衣虽是旧的,但我都仔细洗过。]
经年望着眼前苍白温婉的脸庞,不明白她为何用一种看熟人的眼光看着自己,若曾相识,哪怕只看上一眼也决不会忘记。
还情浅笑着,在无人看过来的时候,伸手触碰经年的脸,冰冷僵硬的感觉从指尖直烙到经年心底,正当她出神之际,还情又将手指移到[尸五爷]手背上一点,收回后低道,[阳力未弱,阴犹盛之,正是有心难为。]
无头无绪,经年听不懂,但知道这番话是对着自己说的,正要开口询问,还情已缓缓退出门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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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1 06: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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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土窑镇重逢
待殿下拔了银针,与诸葛守,经年在正房,玄影避在屏风后,各吃喝了一顿,分别换下脏衣。由于殿下和诸葛守身体尚未康复,玄影陪侍在旁,经年便随还情装了衣服进盆里,一起抬到塔外以潭水清洗。
两人并排蹲在塔基下的浮石上,木盆搁在中间,[尸五爷]站在塔基边缘。经年一面拿棒槌用力捶打湿衣,一面瞟向身边人的侧脸。
还情知道她在看自己,却没有看回去,头也没偏半分,吃力地拎起衣服换了个面,铺在石面上继续捶打,那根棒槌握在她手里似乎比铁棍还沉重。
经年见她嘴角含笑,双唇紧抿,并没有说话的打算,不介意先开口打破沉默,[我俩见过么?你认识我对不对?在客栈那边曾叫过经年这个名字,该不是听玄影他们说的吧!]还情手上的动作没停,从额上渗出的汗珠一滴滴滑落,依然面不改色,甚至笑意更浓,只见她把棒槌放在一边,两手抓住衣肩处在水里漂洗,漂下来的血渍如同黑墨般丝絮成团地散开。漂了会儿,她提起来又摊开在石上,这才回答之前的问话,[你没见过我,我却认得你。]她转脸朝向经年,弯弯的眉眼让人想到笑面佛。
经年奇道,[我既没见过你,你又怎会认得我?]还情道,[有些话可说,有些话不可说,你无需计较旁的,只当我是个有缘人罢。]经年想了想,问道,[哪些话可说,哪些话又不可说?你这样神神秘秘的,我就更好奇啦!]见她但笑不语,又问,[鬼神妖仙,你是哪一种?]
这问话很是失礼,还情也不在意,欣然答道,[我是人。]见经年将信将疑地左瞧右瞧,不禁莞尔,[你不用怀疑,我不过比常人知道得更多,看到得更多,经年姑娘,你也是啊。]
经年微微一怔,对上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竟感到心虚,那眼神太清澈,像面明镜般照得人无所遁形,她转头避开,喃喃低语,[还情姑娘,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闷闷道,[这……也是不可说的么?]
还情凝望着她,顺着从下到上,越过头顶望到她身后,最后又移回眼神,幽幽念道,[一根血线系两头,岁岁年年望不尽,命不由天徒增愁。]这一番话说得经年心神俱震,久久无法言语。
还情把漂干净的衣服拧干放到盆里,又拿一件出来浸湿捶打,隔了半晌,见经年一声不吭,抓着衣服也不洗了,痴痴呆呆地望着下面,显然是被道出无人能察的心事,一时间接受不了,遂安抚道,[我并不是想吓你,因你问的问题在可说的话当中,便不能不说,我之所以会知道并不是读了你的心思,只是恰恰看到了此中的前因后果。]见她要说话,紧接着道,[我不能说半句谎言,也不能有半分隐瞒,所以不会骗你,你也莫问是在何时何地,如何看到的,这些是不能相告的话。]
纵然经年心中有千千万万个谜团,在她这般坦白的说辞下也不好穷追猛打,将疑问在脑中挑拣了一番,将切身相关的,不得不考虑的,担忧害怕的,串成简单直白的几句,一鼓作气问出口,[那……我们身边将要发生哪些事你能看到吗?见了你与不见你对我们而言又何分别?你既摸透了我的底,能否指点一二,告诉我哪条路该走,哪条路不该走……这些又能不能说?]
还情放下衣服,挪动双腿面对她跪坐,拉过她的手放在双掌之间,温和道,[过去的事我能看到,却无力改变,今后的事没有定数,谁也不可能知道,但正在发生的事我却看得更多,更为真切,你若不经此处,我俩恐就错过这一世,如今我二人见了面,不妨当作萍水相逢,让我在这阎王寺尽尽地主之谊。经年,该走哪条路应由你自己决定,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语重心长的口气宛若上人教育下辈,经年从没有被人以这种态度对待过,此时却被这温柔中夹着疼惜的眼神看得阵阵心酸,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情绪,眼前的女子仿佛天生就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她忽地觉得包握在手上的冰冷枯骨变得温暖起来,那种舒服的感觉像乘着云彩在天空飘游,平时决计不会对外人说的话也情不自禁地吐出口外,[怎能不愧疚,我能骗世人,却骗不了自己……帮了别人,谁又来帮我?我本就是多余的那一个,以前是别人的影子,现在是五爷的影子……以后也不会再变成其它人的了……]说罢长叹一口气,回头看向[尸五爷],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还情交错十指收紧,闭眼兀自斟酌片刻,又睁开眼,牵引着掌中的手抬高,覆于经年心口,[你心里想的与你正在做的相合吗?你所期望的和你害怕的又是否一致呢?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这世间有存在即有可能,别被恐惧蒙蔽了双眼。]
经年泛起迷糊,不知具体指的是什么,偏她还一副恳切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还情放开手,挪身去拿棒槌,另一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眯眼看着粼粼波光,笑道,[快些洗吧,趁着大太阳晾晒,说不定晚上就能干。]
经年一愣,看着从衣服底下渗出的腥水顺着石坡流进潭里,忙翻面搓了搓。她看不破还情的真身,本还有些担忧,借这会儿工夫探一探底,但经方才一番对话,却不将此事记挂心头。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只要不与他们为难便足够了,就当是碰到世外高人,可遇而不可求也。心念一定,当下不再问东问西,专心致志地洗起衣服来。
二人洗好衣物晾在南窗外的横绳上便入了塔里,还情换香火清理寺堂,经年则领着[尸五爷]上二层禅房,以符灰调千岁香为药酒分予殿下,诸葛守服用,卧榻到黄昏时分,二人精神大振,衣物也自风干,各换上之后不欲留宿。
还情也不多加挽留,引他们至殿前拜象抽签以为箴言。
经年抽得一签——化心为眼,不遇无缘,休问造化却何如,荣枯得失自公道。
殿下抽得一签——不图私谋,不取奸信,不因利动,不为色糜。
玄影抽得一签——一世劳苦皆由命,知君否极泰将来。
诸葛守抽得一签——日月相替,良人在侧,姻缘天定。
并不予解签面,送出塔,过窄桥,面向众人道,[我乃代劫之身,每日看顾寺堂不得远离,有何难事请来这里找我,必有可助之处。]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却落在[尸五爷]身上,经年看在眼里,虽困惑不解却不动声色。
辞别还情后,几人绕过塔寺直往南奔,途中又雇了四匹马,每晚饭后休息,三更时分出店,快马加鞭,不出七日便赶到南省境内,过了三叉口,有两条上京道—— 一条远路,要翻过两座山岭,一条近道,需先穿越土窑镇。殿下再三斟酌下,不变路线,不绕远路,直接走过堂镇出去。
土窑镇同风花谷一样,都是四大阴穴所在,有了之前的教训,再也不考虑走夜路瞎摸索,而是在镇前的村落里借民宅睡了一宿,打清晨入镇。
由于征地兴建庙观,镇民已被勒令迁移,官府围地动工,以石板区隔,只留两弯小径供往来路人行走。这地方未设禁行令,拆房翻土的工程正在施行当中,进京出京的人流将窄道挤得满满的,喧闹嘈杂声和[轰隆隆]的施工声交杂,把这块地方搅得一片混乱。
殿下牵马走在最前头,拿折扇左挡一下,右隔一下,不让挤来挤去的人碰到自个儿,回头道,[我出来的时候还没围上石板,路面宽得很,骑在马上一哧溜就过去了。]诸葛守跟在后面,不时被擦身而过的人撞到,还没到最热的正午,却闷湿了一身儒衫,他手里握着从经年那儿借来的蒲扇,边走边扇,对满鼻子的汗臭颇有感慨,[没想到人味儿臭起来也这般叫人无法忍受!]若风花谷里那股子尸气能冲晕他,那么这会儿他晕倒晕不了,只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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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1 06: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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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五爷]骑在马鞍上,由经年牵马走在最后面,对诸葛守说的话深有同感,挤到玄影前面调侃道,[道爷,这你就受不了啦,经年还闻过更糟的呢!]诸葛守才不信她说的话,反问了两句,[什么味儿能比这还糟啊?难不成是……屎粪?]经年哈哈哈笑起来,够手去拍他的背,[你闻的那算什么?新鲜的,在马桶里不过一夜就被倒了,你该去闻闻野粪池,人屎狗屎猪屎牛屎全搅和在一起,太阳烤烤,生蛆爬虫,唉!那可真是……臭不可当啊!!]诸葛守给她说得脸都绿了,光用想的就觉得恶心欲吐,真看到闻到那还得了,忙用手捂住嘴巴,[我……我没事去闻那东西做什么?]经年笑得像只成精的狐狸,[要闻要闻!凡吃斋念佛的啊,都该去见识见识,你们三餐不离用来佐粥的小菜啊……就是从那里面长出来的!]诸葛守只觉得胃里掀起惊涛骇浪,成片的酸水直往上涌,结结巴巴地反驳,[哪……哪有这回事儿,你别胡说八道!]经年哼哼一笑,[我才没胡说八道呢,是道爷你不知农家事,不信去问问殿下,要不问玄影呐,问问你吃的那小菜是怎么生怎么长的就知道我不是唬你啦!]偏头去叫殿下,[喂,殿下,你也说说话么!]
殿下听他们屎来粪去的,尽谈些不雅的话题,本不想插口,但被点到了名,也不好一言不发,只得苦笑道,[是,是,穆御官说得确实……没错。]农作物靠屎尿中的养分存活生长,说是从那里面长出来的也不为过。
但诸葛守知道殿下一心向着经年,说出来的话,其真实性大打折扣,转头问身后的玄影,[玄影护卫,你告诉贫道,那姑娘说的是真是假?]玄影默了会儿,破嘶的声音里难得含着笑意,[穆御官过于夸大了,农物栽种在土地里自然要施肥,却不能说是从那里面长出来的。]他这话算是浅显易懂,有点儿常识的人都该明白过来,偏偏诸葛守五谷不分,是个农盲,向来只知道吃现成的,也不管寻根究底。只见他皱眉思索,又问,[你说的……那个施肥?就是那些屎粪么?]玄影道,[不只这些,墙饼,荷塘淤泥都可以用来浇灌农田。]经年插道,[玄影,你还真是万事通,恐怕连女红也不输给姑娘家吧?]玄影低头不语,倒是诸葛守,听了施肥果真要用到那些秽物,惊愕之余免不了作呕,[照这么说,不就是吃了……吃了……]他说不下去,心道由底下出来的再从上面进去,如此循环往复倒也是万物轮回的一种,却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经年从那副惨然的面色就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嗤道,[吃之前当然要洗摘干净咯,不然你以为怎样?连土带粪地扔进锅里?我看你呀,修道家法学的时候顺便也修修常识吧,真是皇孙富贵命!]她这一损连带殿下也遭了殃,正要澄清,却被一阵哄闹拉去了注意力。
前面不远处,一堆穿官服的侍卫推推散散地从石板口子走出来,横起木杖围拥着两个人。视线被拥挤的人潮挡着看不清楚,只听其中一人扯着嗓门儿嚷嚷道,[就进去瞧瞧不成啊?一会儿就好!!]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听得经年眼睛一亮,乐道,[这声音熟,是卢大哥!]催促大伙儿加快脚步,走到近处一看,果然是卢怀任,在他身边土褐布衣,面贴符咒的,不是陈木又是谁!
殿下见他和侍卫们争执不休,不知为何事起冲突,赶忙上前挤在两个侍卫中间招呼道,[卢兄,你在做什么啊?]
卢怀任正争得起劲儿,听到叫唤声把头一撇,瞧见是熟人,怒容变笑脸,[嗨哟!兄弟,又见面了!]望见后面的几人,更是笑开了花儿,高举一手猛挥,[小妹子,小道士,蒙脸的,你们可都还好吧?]
诸葛守跟他八字不合,平日不乏被别人戏称为[小道]之类的,听了也没觉得 啥,偏偏那声[小道士]从他嘴里叫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诸葛守不来皮笑肉不笑那一套,心里的感受自然而然会表现在脸上,只见他把脸别向一边,对卢怀任的招呼置若罔闻。玄影素来是木头一块,只得经年一人笑脸大开,拉着缰绳七绕八绕就绕到了跟前,拍拍衣服回道,[好,都好得很!卢大哥,你怎样啊?]卢怀任勾住陈木的脖子,笑得好不开怀,[找回这兄弟,当然好得没话说!]
殿下见他新衣崭崭,红光满面,连陈木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恢复发狂前的斯文样儿,可见出谷后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怎么跑来这边跟官府的人拉拉扯扯?他对身旁的侍卫好声好气道,[官爷,他是我朋友,有什么冲撞到的地方还请爷们多包涵着。]
左右两侧的侍卫见他相貌不凡,衣着华贵,料想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收杖竖在身侧,一人道,[既然是朋友就好好劝劝他,这里头忙得翻了天,别过来添乱子了!]
卢怀任白眼一翻,[什么添乱子,我不过要进去看一下,看一下会要人命不成!?]那侍卫见他还不知收敛,脸一横正待教训上前,殿下出来打圆场,连声赔不是,侧身挤进人围里,拉着卢怀任的胳膊低问,[卢兄,这儿是御设的庙观地,除了督头和劳工,一般人不给进的。]说话的时候一直瞟着陈木,双脚一前一后,那姿势好似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只因这行头在风花谷说发狂就发狂,癫态恶行叫人过目难忘,哪怕它现在乖巧,谁又能担保下一刻不会扑上来咬人?多防着点儿准没错。
卢怀任看出他在怕什么,也很能理解那种心情,横跨一步挡在陈木身前,单手遮唇附在他耳边道,[兄弟,你也忘不了那晚的经历吧?这儿又是处阴穴,搞不好也有那些……嗯?]他在脖子上比了比,接着问,[你就不想去探个究竟么?]殿下脸色煞白,这几夜睡不好觉也是因为一闭上眼,就有数以万计的人头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一边狞笑一边围着他打转,特意夜宿民宅也是不想再撞上同样的险事,哪里还敢探什么究竟啊!?慌道,[卢兄,咱们还是别生事的好,有命逃没命赔呀!]
卢怀任只[唉]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拽着一匹马硬挤进来的经年给抢了白,[殿下,才说你有骨气呢,别让经年自打嘴巴呀!]殿下面上一红,既不想在她面前失了男子气概,又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双手负在身后,涩涩道,[这哪是什么骨气不骨气的,玄影护得滴水不漏,我这啥也不做的,还谈什么骨气呢!这条命,也是给大家捡回来的,怕归怕,真要上刀山下油锅,少不了我一个!]
卢怀任一掌拍上他的背,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兄弟这话够上道!]经年笑叹,[殿下,哪会要你上刀山下油锅哩?可别像小道爷那般,每句话都来较真啊!]她口气一贯不正不经,处多了自然会习惯,就连诸葛守都晓得把她的话拆成三份来听,十分之中三分是人话,偶尔说说,听了包准受益匪浅;三分是鬼话,胡扯巴拉,不听也罢;三分是笑话,能解解闷,缓缓气氛,就是刮人时刻薄得紧;还有最后一分是旁人听不懂的话,总之啊,别全部都当真了就行。可殿下对谁都能一笑了之,偏对经年不成,一颗心整个牵在人家身上了,说神魂颠倒太过,说颇有好感不足,却不能不去在乎,不能不被吸引。只见他直视经年,正色道,[我不和旁人较真,只和你较真,只要是你说的话,每句我都会听得仔细,想得认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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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1 06: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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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替心符(上)
经年的笑脸僵掉了,本来是口快说的句玩笑,这一下可好,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顺着之前的话头往下接,[这会儿大白天的,人气火旺,就算里面有牛鬼蛇怪什么的,怕也整不出事来,进去瞧瞧有什么古怪的。]
[是呀是呀!]卢怀任在一旁帮腔,[心悬着浑身都难受!这里面干净也就罢了,要是不干净啊,迟早得成第二个风花谷,遭罪的在后头呐!]
殿下环望来来往往的路人,虽不能说个个面带喜色,但这热火朝天的景象不正昭示此处人和万事兴么?哪有点被祸害的迹象?转念又一想,不是不害,而是时候未到,万一真有啥躲在里头伺机害人,他们这一走岂不相当于纵魔行凶么?
就当他在进与不进之间辗转徘徊的时候,石板口子里走出来一个头戴冠帽,身穿墨绿官袍的大人,殿下一见他慌忙扭头,打开扇子遮住脸,只露双眼睛在外,经年则闪身缩到他后面。那大人一路走来,侍卫们纷纷让道,恭立在两旁。
他也不问一堆人围在这儿做什么,只对着殿下瞧来瞧去,一会儿撩胡须,一会儿凑近了看,满脸狐疑地问道,[这位……这位公子,可否给我看看你的脸?]
殿下并不识得此人,但从袍子的颜色就辨出他居高官位,在宫里见过自己也大有可能,不移开扇面,只憋着嗓子道,[咳……小……小民伤风未愈,恐有不便……望大人见谅。]
那大人点了点头,皱眉瞟了眼卢怀任,又朝殿下身后望去,只瞧见红缎的蝴蝶花结,最后把视线投向高坐马背的[尸五爷]身上,定了会儿才收回目光,沉声对侍卫们喝道,[窝在这儿做什么!?还不给我站回去!]那些侍卫匆匆跑回石板口,排成两列把守在外边儿。他又横了殿下和卢怀任一眼,[你们也别堵在这儿,走走走!]袖子一挥就要赶人。
殿下松了口气,正要回身,不想诸葛守和玄影双双从人堆后插过来。那大人见了玄影似是吃了一惊,再看殿下,从上扫到下,当眼光落在从腰间垂下压袍的飞凤玉牌上时,当下拂袍单膝着地,拱手高举过头,[下官愚昧,冒犯太子殿下,求殿下宽恕!]
殿下用力拍了下脑门,摇摇头,收起折扇,无奈地瞟了玄影一眼,那黑面罩黑衣袍,在外面不敢说,在宫里却是独一无二,每个人都知道,这独一无二的玄影护卫随侍在他身侧,几乎形影不离,想来那大人便是由此认出自己的身份。
卢怀任一头雾水,看看跪在地上的大官,又看看殿下,[什……什么太子殿下?]
殿下正为难着不知如何开口,经年戳戳他的背,悄声道,[殿下,你就招了吧,就快到京城了,你还指望能瞒多久?]这个不说那个不说,还叫人家怎么帮忙?
殿下叹了口气,见经年拖过卢怀任,在他耳边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卢怀任忽而若恍然大悟般瞪眼瞧过来,颇不自在地露出一个笑容,对跪在底下的人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那大人又磕了个头说了声[谢殿下恩典]才缓缓起身,仍不敢抬起脸来,毕恭毕敬道,[不知殿下亲临此处有何要事?]
殿下[嗯]了两声,眼睛斜向身边,见卢怀任挤眉弄眼,拼命做出[进去]的口型,把折扇放手心拍打,不急不忙地开口,[土窑的拆建是由你监管?]那大人回道,[是,下官提世贤,任三兴府土司。]殿下笑了笑,打开扇子在胸前挥了两挥,又恢复了从容的姿态,[原来是提御史,久仰久仰,你的十凤戏龙宫栏真可谓巧夺天工,令我大开眼界!]雕宫栏是在宫墙之上镂刻花纹以增景致所用的技巧,而十凤戏龙则是此技灵用之极下的产物。
那提御史拱手道,[多谢殿下赞誉,小人实不敢当。]殿下瞥见卢怀任开始打起了手势,往石板缝儿里直指,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提大人,我想知道这儿的工程进展得如何,不介意进去看看吧?]提御史道,[不敢,殿下请。]说着让到一边。
殿下正准备叫大伙儿拴马,一个字还没全说出来便被经年拉住袖口,只见她摇了摇头,轻道,[殿下,我们还是别进去为妙。]
殿下不解,[怎么?]方才说进去的也是她,怎地才一转眼,主意又变了?
经年待要说明,却听得一声冷笑,[穆御官,你有何话不妨出来说,没必要这般躲躲藏藏的。]只见那提御史抖抖袖子,挺直腰板,脸上哪还有半分谦恭之色。玄影即刻抢上两步挡在前面。
经年从殿下身后走出来,笑吟吟地道,[提大人,你眼睛挺好使,是真的神眼呢还是早有准备?]
提御史看向上面,冷言讥讽,[不准备也一样,穆御官,别藏了蛇尾露虎头,下次记得连上头的那个一块儿藏了起来!]经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不恼火,出言招了[尸五爷]下马,拐住胳膊,笑得跟个无赖泼皮似的,[你怎么知道就是忘了藏?我是舍不得呀,倒是你,一身腥气,打老远就窜进我鼻子里了!不回家洗洗也该买个麻袋套一下!]
殿下嗅了嗅,只闻到一股子汗臭,心头觉得纳闷,他哪里知道经年所说的腥气是指阴腐之味,方才那提御史走过来的时候,经年躲在后面偷偷用半分鬼眼看过去,见他背后隐隐带着丝丝白气,像是刚从冰窖中出来,便断定被石板围在里头的绝不仅仅只是拆建工地。
提御史不理会经年,对殿下道,[下官奉命前来迎接殿下,若您不想跟小人进去,小人便当尽力护送殿下回宫。]
殿下收起扇子捏紧,沉下脸质问,[奉命?奉谁的命!?我用得着你来护送么!?]提御史不答,又道,[下官还奉旨缉拿穆御官……]未等说完殿下便推开玄影上前一把楸住他的衣领,[什么叫奉旨缉拿?临行前,父皇曾允我若是能说动穆御官复职便不予追究!这又是何来的旨!?]提御史拨开他的手,整了整衣服,[殿下,允诺随时都能变,圣旨可就不同了!况且,你真的说动穆御官复职了吗?]殿下心一凛,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提御史看了看凑上来看热闹的群众,又瞥了眼防备在侧的诸葛守和玄影,不怀好意地笑道,[这里人多事杂,若在此动手难保不伤及无辜,主子正在里头候着,各位,请吧!]伸手掌摊向石板口。
殿下犹豫不决,倒是经年爽快,[去就去吧,这麻烦在,早不来迟也会来。]卢怀任对她苦笑道,[这麻烦可是我惹的,对不住啦,小妹子,方才是咱自己要进,现下可是被逼着不得不进。]经年道,[卢大哥千万别自责,是人家惹上来的,要错也不会错在你一人身上。]对殿下使了使眼色。殿下点点头,[也好,我倒要瞧瞧你家主子是什么东西!]
提御史招侍卫过来牵马,转身便先往里面开道,卢怀任率先领着陈木跟上前,殿下紧随其后,有玄影,诸葛守二人一左一右护在身侧,经年和[尸五爷]断后。
走进里面才发现,原来石板里外共围了五层,之间相距三案之长,每层石板插入的地方都与邻层错开,这一层的隙缝处对着下一层的石板中央,最外层的石板内壁,内四层的石板两面,每间隔一块就被贴上一张符纸,除了殿下,另外几人都知道这符纸是专门遮罩阴气所用,通常都是尸官道士之流不得已而使的保命术,能暂时将阴邪之物困于符界之中,待人逃到咒力所及范围之外,那符自然就解了。而用在此处却又是另当别论,那施咒的人很有可能身在符界内,经年倒不会天真地认为是为了避免阴气外泄,伤及平民百姓。
绕过最后一层石板,果见里面雾气缭绕,真个如风花谷一般,只是坑洞尚在挖掘之中,坑里坑外人影耸动,隔着雾气看不清楚。提御史见几人没跟上来,回头道,[怎么不动了?主子还在里面等着呢!]
这时陈木的喉间又发出低咆,卢怀任反手将他推入石板后,下了三道镇魂符又加了一串念珠挂在他胸前,经年道,[卢大哥,你怎地用起和尚的东西来了?]卢怀任抓抓头发,干笑道,[我这也是没办法,手里又没别的法宝,只好跑和尚庙求了串儿咒珠子来,据说是安魂的,总归有点儿用,对了,妹子,你那个咋办?]经年想了想,也把[尸五爷]推到石板后,对着提御史道,[就这么点路,叫你家主子走过来得啦,难不成还要太子殿下去给他请安?]
那提御史尚未开口,就听一个低沉沙哑声音传过来,[岂敢岂敢,太子是何等尊贵。]同玄影的嘶哑不一样,这个声音并不难听,甚至相当悦耳,只是带着一种压抑,听着像耳外被覆了层膜。
紧接着二条人影出现在雾中,缓缓接近,看着看着由模糊变清晰,后面的那个人蓬头垢面,被头发挡着看不见脸,一身脏破的衣裳拖拖挂挂,比乞丐更像乞丐。而前面那个人身着黑色战甲,行步稳健,火红的披风在身后浮荡,左肩上的凤头银身金眸,一条赤红舌焰喷在勾喙 外,虽然被头盔遮住面容,但这神武战甲却只为一人所有。
殿下轻轻按下玄影横挡在前的手臂,缓缓踱步上前,严肃的神情倏尔起了变化,先嗤的一声笑起来,接着仰头闭眼,叹道,[你就是主子么?没想到……真没想到……居然连你都搅和进来了!]
那人抬手卸下头盔夹在腰侧,灰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大大小小的伤疤零星纵横在脸上,为本是俊朗的面容多添了几分狰狞。只见他甩了甩头,将垂在眼前的散发甩到肩后,笑道,[难道皇兄以为我只够格在战场上逞凶斗狠?]
此人正是三皇子鸱(chi)鸢,殿下欲除之而后快的元天师所拥之人,骁勇善战,号称[吞龙将军]。他与殿下一个在战场上,一个在宫墙中,离多聚少,虽为兄弟,交情却甚浅。
殿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头发,正是由于长年在外征战,屡遭生死难关才累得少年白头,毕竟血脉相连,竟不忍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垂眼望向地面,虚声道,[三弟莫误会,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鸱鸢扯动一边嘴角,似笑非笑道,[皇兄别跟我口是心非了,朝中不是人人都说我名为皇子实则一介蛮夫,满肚子草包只配耍刀弄剑!]
殿下听闻过此类私语,只当是一群吃饱闲着没事干的人瞎放屁,没料到他会耿耿于怀,直道,[那些下流之辈的闲言碎语,你又何必在意?]
鸱鸢仰天怪笑一阵,低下头恶狠狠的瞪着他,凶神恶煞般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不在意?不在意!?你们这些满腹经纶,风度翩翩的高雅公子怎么会了解我的心情?你懂吗?你懂吗!?]他用力把头盔砸在地上,一手胡乱擦抹脸面,一手拼命拉扯头发,[看看我这样子!?看看我这副鬼样子!!!啊——!!!]他撕心裂肺地狂吼,双手一齐用劲,硬生生楸下一撮头发,抓破皮肤。
殿下被骇得后退几步,玄影和诸葛守怕他癫狂之下会出手伤人,一个抽刀,一个抽剑,栖身挡上前。
他弯腰粗喘,过了会儿直起身子,神情又恢复成面带微笑,鲜血从眼下被抓破的伤口中流出来,顺着右边脸颊滑落,他也不急着止血,仿佛受伤的人不是自己,任由血珠子颗颗滴落在黑甲上。他来回扫视护在前面的两个人,后透过间隙望向殿下,下巴一抬, [皇兄,少了这些帮手就一事无成么?叫他们退下,你我单对单,你敢是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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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1 06: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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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没被他挑动,只迈了半步上前,[不敢,无人相助,我的确什么也做不成。]鸱鸢闻言畅声大笑,边笑边道,[你看看,你看看!父皇,除了我之外,你的儿子们个个都是孬种!能承你位的,唯我一人!你悔得不迟,悔得不迟啊!!哈哈哈哈哈……]待他笑完,殿下才问,[你这话……又是何意?]
鸱鸢抖开披风,从胸甲内掏出金帛黄卷展开,一字一顿地念道,[长皇子义王听诏,天地大成,王威当雄,咨尔凤子,历位无功,今废位留封,改立三皇子鸱鸢为太子,钦此——]
最后两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在上方回荡,殿下身子一歪,差点站不稳脚跟,亏得卢怀任伸手扶了一把才没当众出丑。
鸱鸢见他受打击自是大快,不卷圣旨,手一扬,直接抛到殿下身上,[好好看清楚,看看印章是真是假,别说我假传圣旨诓你!]口气甚是狂妄。
殿下俊颜惨白,抖着手把挂在肩上的金帛拿下来捧在手上反反复复地看,看了多少遍,面上就变换了多少副表情,从不敢置信到愁容满面到无奈叹息,最后闭上眼睛低低说了声,[儿臣领旨。]慢慢卷起圣旨揣入怀中,抬起头,眼中竟不见晦暗,反似带着另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不避不让地直视自己的兄弟。
鸱鸢被他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自在,狠狠地道,[怎么?你不服吗!?]
[既领了旨,不能不服。]殿下的脸色仍然发白,语调却是平平淡淡,好似被废了太子对他而言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我曾说过,三弟镇内乱讨外敌,屡建奇功,就算日后被立为太子也是无可厚非。]鸱鸢冷笑连连,嘲讽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别笑死人了!想借此展现你宽大的胸襟还是见风使舵,逢迎巴结?]殿下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我虽从未想过让出太子一位,却也曾自卑处处及不上你,比起碌碌无为的挂名太子,常胜将军的名号更叫人钦羡。]鸱鸢哼了一声,并不搭腔。
殿下环顾四周,只觉外面是阳光灿烂,这里头却是阴沉昏暗。他将近来遇上的事在脑中过了一回,所有的疑问浮上来,却依然不得解,但以往,不管是南岭上的将军府,还是风花谷,都没有半个能说会道的活人,而这一处却不同,于是他沉思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弟,你为何会在这儿?]南境战事已了,他的确是回了宫里,但这拆建挖坑的事,需要动用一个皇子……甚至是新立的太子来监工吗?
鸱鸢算到他会这么问,[我向父皇请命宣旨,自然要在此处等你。]殿下道,[你知道我们会打这条路走?]鸱鸢哼笑道,[南下进京只有两条路可走,你们夜宿镇外民宅,怎么看都不像要绕远路啊!]殿下一惊,正要开口,他却代为接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们夜宿民宅?哼哼……先是州县府借马,接着讨通行令强过万福桥,不走郊僻,行事张扬,一个翩翩佳公子,一个蒙面护卫,一个俊俏书生,还跟个带僵尸的奶娃子,走到哪里不引人注目?这镇里镇外多的是我的耳目,有心留意,还怕掌握不到你们的动向吗?]
殿下一愣,心想这确实是自己疏忽了,此趟出来表面上看只是为了寻人,寻着了便带回宫,虽怕路上会遭人暗算,但他们不是在逃难,人多事杂有时反倒是种掩护,不明白的是,三弟为何刻意打探他们的行踪?如果要宣读圣旨,等他回宫也一样能做,却又为何引他们来此?疑云重重,他竟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见他低头不语,鸱鸢背过身往回走,越过身后那人时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话,就见那原本如木雕般一动不动的怪人突地飞窜出来,绕过殿下直接朝经年冲去。经年早有防备,侧身闪过,那怪人转而扑向[尸五爷],被经年拽住后襟,弯身一个过肩摔,摔了出去。他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落地时,脚尖一蹬,又飞扑上前。
玄影和诸葛守护着殿下往旁让开,那怪人只攻向经年和[尸五爷],对其他人视若无睹,他张牙舞爪,也没什么招式,手抓上去就张口咬下来,除了多一具身子,还真和风花谷的人头没两样。
殿下怒问鸱鸢,[你这是做什么!?]鸱鸢闲闲地回道,[提御史不是说了吗,奉旨缉拿穆御官,皇兄,你还是呆着别动,免得受鱼池之殃。]殿下道,[你且住手!我会带穆御官回朝面……]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不必了!]鸱鸢手一招,就见提御史从袖口中掏出另一宗黄卷,展开念道,[皇帝诏曰,御尸官穆经年玩忽职守,擅盗御尸,私逃出宫,其罪当诛,传三府六督,携令追捕,立地处决,凡抗令者,格杀勿论!]并出示通杀令牌。
殿下如遭五雷轰顶,全身一震,僵立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瞥眼见卢怀任加入战局,心下焦虑万分,对玄影道,[你去助穆御官一臂之力。]却听他拒道,[玄影只保殿下和诸葛大人安危。]也就是说除了他们,别人的死活跟他无关。
殿下深知玄影为人处事的方式,此刻他虽被削了太子之位却性命无忧,父皇要拿的是穆御官,一出手便成了抗旨,下属犯法,主子也会跟着受累,玄影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诸葛守见他畏缩,挺剑欲相助上前,他打小在道观长大,不懂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只素来与殿下交好,见他莫名被废了位心头本就窝火,那三皇子却还咄咄逼人,说动手就动手,那股蛮横劲儿他是怎么也看不过去,一路结伴,一同患难,他见识虽少,却也懂得情义二字,见朋友受欺岂能袖手旁观,高叫一声[我来了],就要冲过去,可还没跑两步就被玄影拽了回来,他挣脱不开,急得一头是汗。
鸱鸢冷冷地提醒他,[诸葛,就算你是贤臣相的独子,若抗旨也是死路一条,你想断了诸葛家的香火么?]诸葛守回道,[这不劳您操心!爹告诉我,有生就有死,不怕死就怕活得窝囊,若我今天弃友人于不顾,当了缩头乌龟,在这里拣了命,回去也要给他老人家活活打死!]鸱鸢反问,[你要朋友情谊,就不顾君臣之礼了吗?]诸葛守张口就道,[君有理臣自当遵从,君无德不如不做皇帝!]自从兴建庙观之事被搬上朝议,宫里就闹得人心大乱,参折反对的朝臣贬的贬,罢的罢,三兴府总提督因拒不动工便以抗旨罪拿进大牢,贤臣相为其求情,竟被遣送出境,名为养老,实则是要他远离朝政,空悬一个名头。为求一己长生,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纵妖孽横行,伤子民性命,这样的皇帝,不要也罢。
他语出惊人,别说殿下,挠是经年,也给吓得不轻,一个闪神,差点被那怪人抓到,好在卢怀任及时拉她避开。
鸱鸢瞟了他一眼,没对他的出言不逊作任何反应,继续朝坑洞那方走去,提大人紧随其后。
殿下见经年,卢怀任二人始终徒手相搏,都不使唤行头,经年也不用剑,与那怪人缠斗得极为吃力,心一横,从怀里掏出圣旨当场撕裂。如今的皇帝不过是具傀儡,他本不想大动干戈,暗里除掉元天师,顺理成章的继任帝位,也少遭人非议。在被立为太子之前他已潜心专力,暗里造势,拉拢高官贵臣,自有一批死忠追随,三皇子在外手握兵权,在内有元天师力承,两方相争,谁顶太子头衔,谁就占上风。但一步失守却不等同于全盘皆输,满朝文武对一臣专宠都是敢怒不敢言,见风两边倒的墙头草只会攀权富贵,谁得势就做谁的狗腿,不值费心。三皇子暴戾恣睢,苛虐兵士,虽打胜战,却失人心,此番改立,定要招人口舌,难服众意。没有元天师惑言,他自有法子让父皇废改立太子的黄卷。只见他拉住玄影的手,咬牙道,[皇位,丢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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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1 06: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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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替心符(下)
玄影曾立誓以主为天,终生不变,方才拒绝相助经年是怕殿下受累,但他却撕了皇旨,自断后路,玄影知他心意已绝,以退为进,自己也没得选择,飞身而起,不往经年那方,反倒直入雾中,挥刀朝鸱鸢的后心劈去。 一道黑影窜过来挡在他背后,玄影见那东西竟是具无头人身,断颈处十字交叉,封了两条符咒,他稍一顿手,举上左臂,双手交握,一刀下去,沿断颈中央到胯裆处,将那无头身砍成两半,符纸撕裂,两半个身子像被劈开的柴禾般,侧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玄影斩了人身,弓步上前,拦腰横扫,鸱鸢后跃避开,又连退数步,这时,从后面窜来数具无头人身将玄影团团围住,原本在聚在坑里的黑影也[嗖嗖嗖]地相继跃出来,蜂拥上前。出了雾来仔细一瞧,全都是些无头身,有的穿着武袍,有的穿着道衣,有的穿着官服,个个衣衫残破,沾满了血渍和污泥,脖颈断面被封上符纸,百来数齐跳上前,一部分朝玄影围来,一部分跳向殿下和诸葛守,剩下的全冲着经年,卢怀任那方逼近。
玄影杀出重围,急奔回去,与诸葛守护着殿下退到入口处。经年见他们过来,挥掌将纠缠不休的怪人推了出去,迎上前拉殿下到石板后,与其他三人围成小半圈,玄影和卢怀任靠石板口左右,背心相对,经年和诸葛守站在中间,一个挨着一个,不留一丝空隙。只听经年偏头道,[殿下,你先出去!]殿下却不肯从,[我们一起走!]经年摇头道,[只怕我们都出去会有人不乐意,到时揭了石板的符咒,放这些怪物出去撒野,咱们就成罪人了!]
鸱鸢冷哼一声,[穆御官,你倒是清醒得很,只要你愿意归还御尸再自刎谢罪,我可以不追究其他人的过错,就连诸葛出言不逊,皇兄撕破圣旨……都可以当作没看见,你意下如何?]
经年[呸]地吐了口唾沫,对卢怀任道,[卢大哥,陈木爷派不上用场,要么你和他一道出去,要么叫他出去!]卢怀任知道在这生死关头,留个不能用的行头在身边有多危险,当下回身换符,差道,[仁兄,你且退下,在见光处等我!]陈木反身跳开。经年又对殿下道,[跟着去,外面那些侍卫不敢为难你,别让他们对卢大哥的行头出手!]见他不动,厉声喝道,[还不快出去!你在旁只会缚手缚脚,真想让大家为你丧命吗!?]
殿下被她的疾言厉色震慑住,与她目光相对,只觉从里头射出两道寒芒,自有一股威势,竟不自禁的感到恐怖,但心头稍作思量,便知经年所言非虚,此时此刻,多一个他就是多一个累赘,只好硬着头皮掉脸往外面绕出去。
诸葛守笑道,[贫道老早就藏在肚子里的话可叫你全说了!]取八卦盘聚火焰,一上来就使出三式大焰火龙,挥动右手,一条火舌蜿蜒而出,连穿数具人身。
经年逗他,[道爷,就不怕再晕呀?]诸葛守朝她挑挑眉梢,[你看着就是。]自风花谷后,他白天赶路时默背道家心法,修吐呐之气,夜间打坐入眠,连日下来,竟而功力大增,使出火龙也不如以前那么费力,能撑多久他不敢妄下定论,至少不会像上次那般轻易失去知觉。
经年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登时放松不少,指着上下跳动的人身,[我说怎么有头没身子呢?原来全搬这儿了,咱当时要数个数就好了,来这对对号儿。]又对诸葛守道,[你来瞧瞧,看它们到底算哪一类的?]诸葛守拿阴阳眼望过去,讶然低呼,[有……有魂……每一个都有……是僵尸!]经年看向那些人身断颈处的符纸,接道,[是僵尸,还是有主的僵尸!]能同时控制这么多具尸体,主人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家伙。她看向尸群后的鸱鸢,提御史搬了张椅子服侍他坐下,既没动手也没动口,他是怎么使唤这些行头的?对了,他曾对那怪人说过什么话,难道那怪人也是死的不成?经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与那怪人交手之时能感到自他口鼻间喷吐出来的热气,分明就是一个活人,所以才迟迟不出灵蛇剑。
群尸直逼而来,诸葛守挺剑冲入其中,一条龙鞭舞得嗡嗡作响,盘旋回绕,忽长忽短,既能克敌又能防身。玄影也腾身跃去,在离他不远处横斩竖劈。
经年叫道,[别弄得支离破碎啊,差不多七八块就成了,主要是下了颈上的咒纸!]偏头对卢怀任道,[卢大哥,是僵尸倒好办,没陈木爷在,你一人能不能换符?]卢怀任道,[嘿,哪个尸官儿不得靠自个儿弄第一个行头,倒是你……]忧心忡忡地瞟了眼[尸五爷],[你家这个,要不要也出去候着呢?]
经年摇摇头,转身踱步往回走,[卢大哥,你先帮我抵挡一阵。]走到石板后,先伸手摸了摸[尸五爷]的脸,接着掀开符纸,见他木然如初,似乎没被阴气所影响,心下仍是忐忑不安。圣旨明令要收去五爷,不管是圣上本意还是元天师从中作梗,都可见对这所谓[御尸]的执著,她不敢叫五爷离开,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外,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她无法应变,若是留在这儿,这般站着不动却也是危险,敌众我寡,经年不能一直堵在这口子处,行动受限乃临敌之大忌。她估量出这里头的阴气重归重却远不及风花谷深处的浓厚,符咒的效力在风花谷中尚未全失,没理由到了这里就不起作用,若真制不住五爷,大不了再渡回阳气。
经年指触下唇,心口怦怦直跳,从怀中掏出红笔换了符字,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五爷,又要麻烦您了。]
[尸五爷]顿了会儿,微一偏头,闪出石板外,经年大喜,叫了声,[五爷!先将那怪人扳倒!]他便朝左前方跃出。此时卢怀任正与那怪人缠在一起,已自不敌,眼角瞥见[尸五爷]冲来,当即退身,靠在石壁上喘息。 [尸五爷]还未动手,那怪人已越过去迎面直扑经年,他抢上两步,至那人身后,倾身擒拿,捉住小臂往后一扭,交在背面,右手扣紧两腕腕骨,腾一手出来按在颈后,双肩往下一沉,那怪人承力不住,被压得跪在地上,犟着身子拼命挣扎,但五爷何等手劲,若不是经年改符面令其留手,此刻早已将他颈骨捏断,这会儿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逃不出五爷的手掌心。
卢怀任歇了片刻,见这边无需自己多费力,从怀里掏了一把符咒握在手中,加入与尸群的混战,只见他先是揭下封在尸颈上的双符,再夹一咒纸于之间对准其胸口戳刺送入,如此一先一后,双手交替,很快便换了十来道符。
再说那怪人被制住后,经年走过来,伸手拨开披散在他脸前的乱发,那怪人想咬上去,却苦于被钳住后颈无法抬头,只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经年见他眼神混浊,却不似死人那般泛着鱼白,并拢食指和中指,闭眼凝神,指腹贴在耳下三寸处,顺着气脉流向往下平移,经由颈侧,锁骨,腋下,绕至胸口,双眼骤张,摊开手掌在周围按了按,屈指抓破那处衣料,见左胸心口被开了一处拳头大小的□,洞口皮肉腐烂,血凝成块,显然不是新伤。受了这致命一击,换作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但这怪人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能伤人,真是奇了!
经年收回手,弯身往□里看去,一只眼珠逐渐变白,窥到半陷在心脏里的物事,骇然变色,直起身子看向尸群后的鸱鸢,拳头紧握于腿侧,喝问,[你给他种了什么咒?]眼瞳又缓缓由白变棕,如同在白纸上着色般。
鸱鸢自是将这一番变色的过程看在眼中,面上乍现一丝错愕,旋即隐去,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上前,撇嘴一笑,[你可听过替心符?]
经年愣了一下,觉得这[替心符]三字似曾在某本书中见过,却印象甚浅,想必不是什么正经符术,但外家偏门她知道得也不少,独这三字,只知其名不得内法。
鸱鸢见她不作声,接着道,[你没听过?那你该知道活体埋符之术吧,那不是你们的看家本领么?]当时经年在梅岭镇收服灵蛇便用的那套招式,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不得不叫人生疑,三皇子说白了就是个武将,怎会这般清楚符咒奇术?正当困惑之际,又听他道,[这和活体埋符是同样道理,只不过那咒只缚肉身,这替心符却专操人心魂!]
经年顿有所悟,操纵活人乃魔邪禁术,记得操魂法始创于天魔教,此教派于五百年前被当政者天祖圣太皇兴兵剿灭,虽火焚万卷禁咒书册,在此凤关领土之上算是灭了迹,但仍有小部分被潜逃余党带出境外,时隔已久,难保不会流传回来,想来这[替心符]便是由操魂术衍变而来。
她伸手欲掏进□中拽出符纸,不料鸱鸢喝止在前,[慢着!你想叫傅将军立毙于此么?]
经年手一抖,停在洞前,[傅将军?傅将军……]来回默念数遍,南城东门外,荒山顶坡上,将军府邸,井下墓穴,两副空棺,诸多场景如几轴画卷齐展在脑海中,她看向那怪人,脱口直呼,[镇南将军傅知宣!?]此名一唤,玄影,诸葛守皆为震惊,那日在南岭将军府中未寻见的人竟然出现在这里。
鸱鸢负手昂头,在原地来回踱步,边踱边道,[这符深入心门,一旦抽出,被中者必死无疑!] 经年冷笑一声,反问道,[抽不抽出来有何不同?他这样子会比死好受么?]鸱鸢[啧啧啧]诈了几下舌,[傅将军与皇兄交情甚好,你弄死他就不怕皇兄伤心吗?不如咱们打个商量,你以一命换将军一命,怎样?]
经年[咯咯]笑起来,回道,[你当我傻子么?他活着也就是具行尸走肉,谁会拿自己的命换条活尸?殿下那边,我自会去赔个不是!]说罢手臂一伸一缩,疾如闪电,再收回来时,指尖已夹了一张被血浸透的符纸。那怪人喷了一大口血,头耷拉至胸前,再也使不了半分力。
[尸五爷]放手,经年一把抱住瘫软的身子,拖到石板后平放在地上,轻轻撩顺乱发,抚下半睁的眼睛,掏出一张安魂符贴于□之上,怔怔地看着那竖起的眉头一寸寸展平,咧开的血口一分分闭上,狰狞的面容变得祥和,胸口的起伏也逐渐平缓,终至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看过无数生死相交,酸甜苦辣各般心情掺杂在一起,最后融成一种麻木,鼻子虽然酸酸的却掉不出半滴眼泪。
她这一番动作花了半柱香的工夫,此间不断有无头尸窜过来,都被[尸五爷]拦下打飞,没一个近得了身。她用袖口将傅将军脸上的血污擦去,起身缓缓走上前,抽出短剑上举,胸襟里飘出一阵轻烟化为剑身,只见她向下挥臂,剑尖指向鸱鸢,怒目而视,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杀!]
蹬起跃出,[尸五爷]紧随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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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011 06: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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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劫难重重(上)
鸱鸢见经年不上套,反携[尸五爷]杀将而来,不慌不忙地面向二者,头一歪避过夺喉直刺,右手隔挡,化解打斜入肋的冲拳,后滑数尺。[尸五爷]一个斗翻,从他头顶跃过去,半空一个旋踢,往腰侧直扫,这一脚来势迅猛,夹着呼呼风声,鸱鸢不敢硬接,双脚齐跳,屈膝至胸前,那一踢从脚尖下掠过,未等落地,经年抖长剑径往他前心刺到,[尸五爷]横腿扫空,乘势又旋身半圈,背向敌人屈身前倾,另一条腿向斜上方后踢,脚跟直逼下颚。鸱鸢两面受敌,向右侧身,肩头一沉,[当]的一声,剑尖刺到凤头肩盔滑开,接着身子后仰,让过脚跟。
又变换了几招,鸱鸢见他们招招夺命,剑法拳掌异常狠辣,并不惧怕反激出一股好胜心,只见他绕过长剑,近身与经年交手,五指成勾,快打快拿,意在强行夺取她手中长剑。两人相距太近,加上鸱鸢动作极快,仗着[尸五爷]靠符行事,辨位不清之便,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在经年身周兜游。片刻之间,经年倏遇险招,被逼得一退再退。
这时,三枚银针往鸱鸢的太阳穴,丝竹空穴,耳门穴射来,他忙后退,头颈后仰,那三根针擦面而过。经年乘机朝后几跳,拉开距离,并侧头向尸堆中的玄影道了声谢。[尸五爷]跨步欺上鸱鸢后心,双手回缩抵在胸前,掌心朝外,一招[双掌移山],猛推向前。鸱鸢闪避不及,回身出掌,四掌掌心相击,鸱鸢被震得向后飞出丈许,落地时又连带退了数步,好不容易站住脚,只觉得手臂上每根骨头都被震得直颤,[尸五爷]却是不动如山,孰高孰低,立见分晓。
鸱鸢在战场上以不败闻名,向来以自己的身手为傲,他把力量视作以服众人的手段,强者方能得天下,纵横沙场多年,他早已练就一身钢筋铁骨,运气于全身便能刀枪不入,自练得此金刚不坏之躯,已有三年肌肤不损,岂料在此受挫,被一具僵尸煞了威风,心头好不恼火,右手模向左肩凤头,抓着吐在凤嘴外的赤舌一拔,抽出一把剔骨尖刀。那凤头看上去和普通肩盔没什么两样,里面却是另有玄机,凤口喉内的结构实则如刀鞘一般,那小尖刀的刀柄设计成火焰形状,往里一插即成凤舌,和凤头连为一体,平时在宫中走动,不便携杀敌兵刃遂以此护身。
这时, [尸五爷]俯冲上前,经年挺起长剑,左右夹攻。鸱鸢换刀至左手,对着[尸五爷]连番突刺,右手卸下左肩的凤头扣于掌心往侧方一托,挡住剑刃。[尸五爷]侧身让过刀锋,一个矮身从鸱鸢臂下钻入,呼呼呼三拳直往腹上招呼。鸱鸢身子一缩,躲过一拳,凤头向下回旋半圈,[咚咚]两声,后两拳击在上面,砸出两处凹眼。经年趁机挥剑划向他的脖子,鸱鸢横刀架起,铿一声,两刃相接,经年只觉虎口一阵酸麻,差点握剑不住,叫道,[好大力气!]
鸱鸢奋起直上,举刀往她天灵盖直劈下去,经年忙要用剑去挡,却意识到自己力气拼比不过,真要以剑挡刀,只怕会被硬压下来,这一迟疑,倒错过了避让的时机,只来得及偏头,却让出了右肩。鸱鸢运足劲力,只盼能连肩带臂剜下小半边身子。[尸五爷]绕过凤头阻隔,一腿屈膝,半跪着挡在经年身前,交叉双臂过头,那一刀就砍在两臂相接处。[铛]一下,刀刃被扛出一道缺口,鸱鸢掌心一震,那感觉像砍在岩石上一般。
经年只吓得一身冷汗,也顾不得是在对战中,拉下[尸五爷]的手查看,见臂弯处两道红痕,虽没见血,却也叫她万般心疼,怒目瞪向鸱鸢,骂道,[好贼孙!看祖奶奶我把你削成馒头片儿!]挽起剑花冲上前。
鸱鸢一挫再挫,怔视刃上缺口兀自发愣,听见经年骂声抬起头来,见眼前剑花眩目,势夹劲风,宛若数十朵冰凌花同时绽开。他大惊之下,使刀左挡右隔,哪知经年声东击西,虚虚实实,身如燕穿杨柳,步法招式变化之快,只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鸱鸢手忙脚乱,只得连连后退,闪让之间手臂外侧和大腿连中三四剑。再战数合,经年动作越来越快,将灵蛇剑舞成一团白影。鸱鸢辩不清剑势来路,加之[尸五爷]在旁拳脚助阵,别说攻出去,连守都守不住,他性急暴躁,眼见性命难保,干脆丢开当作盾牌的凤头,冒着剑风拳雨倾力厮杀。
就在这时,一束银光朝这边晃来,经年顿觉天旋地转,手脚不听使唤地发起抖,长剑脱手掉落,着地时化为三寸短剑,灵蛇腾出剑身游回她衣襟内,[尸五爷]也僵直了身子,手臂一会儿向外奋张,一会儿又突地垂下来,像被施了定身术,如何挣扎也解脱不得。经年无法转头,斜眼看向银光射来的地方,只见提御史端着一面镜子照过来,镜框碧青如翡翠,呈环状围在椭圆的镜边,刻有两条游龙,首尾相接,一条龙的龙眼处嵌有一对明珠,另一条空着凹眼,少了点睛之笔。
经年对着镜面,只觉得眼睛刺痛,只看了一会儿便调开目光,瞥见[尸五爷]同自个儿一样,惊奇之余心下暗暗叫糟。提御史缓缓移近,镜面自始至终对着经年和[尸五爷],不敢偏移半分,对鸱鸢道,[太子殿下,趁现在赶快动手吧!]鸱鸢脸色阴沉地瞪向他,[谁要你多管闲事!]提御史一愣,随即道,[元天师交代过,一切以取回御尸为重,您若再与他们纠缠,恐怕……]鸱鸢喝道,[放肆!你是说我敌不过他们吗!?]提御史不惧不畏,面色依旧,只听他平淡陈述,[眼前的情况的确如此。]眼神越过去看向不远处,在他发怒前接道,[尸群大半都被撂倒,那三人已注意到这边情况不对,青龙镜的封咒暂未全破,支持不了太久,请太子殿下先以元天师的嘱托为重。]
鸱鸢忍住气,闭眼深吸了两口气,弯腰捞起地上的凤头安回左肩,提御史见他要将尖刀插回去,忙阻止道,[且慢,太子殿下,穆御官尚未处决!]鸱鸢斜睇他一眼,屈起的手臂倏然伸直,刀尖对着经年的鼻尖,只差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了会儿,看见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渗出来,手腕一转,刀刃朝左扫去,削落耳前的一撮碎发,刀柄在手中倒转半圈,铿地入了鞘。经年圆瞪双眼,视线望着被削下来的头发从上跟到下,又回到鸱鸢脸上,只见他冷冷一笑,慢道,[我先留你一命。]说着背过身子,双手负在身后。倒是那提御史,见鸱鸢不肯下*****,腾一手从腰上摸出把匕首朝经年心窝子捅去,鸱鸢伸手一拦,两指夹住刃面一使力,[啪]的一声,刀刃竟然打刀柄处齐齐被折断,他扬手一抛,那断刃便飞出去钉在石板上,刃缘擦过提御史的脸颊,划出一道血口子。鸱鸢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淡道,[提大人,你奉元天师为神明,不把天子皇朝放在眼里倒也没什么,但今儿,只要我还站在这里,就轮不到你出头!若不想和这匕首一般就给我安分些!]
提御史退了一步,躬身垂眼,他知道三皇子虽然性格暴戾,却是一言九鼎,说到做到,若然忤逆他,自己性命难保,当即扔掉手中的刀柄,不敢再造次,屈指到嘴边吹了声口哨,哨音甫绝,就听从坑后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到近。诸葛守三人听到马蹄声,都望过去,只见一道黑影腾跃过坑洞,蹿出雾中,体壮膘肥,一身红鬃披挂,看身形和毛色是具百年难逢的神驹,却无马头,烂糊糊的断颈处也封上了符纸。
玄影认出那即是殿下的坐骑,早在风花谷中已被尸头咬死,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待细细思索,听得提御史呼道,[太子殿下,快!]就见鸱鸢一把扛起[尸五爷]担在左肩,提御史将青龙镜镜面朝里塞入[尸五爷]后襟中。经年腿一软,强自撑住,就在这时,那无头马奔过来,却不停蹄。擦身而过时,提御史拽住鬃毛翻身上马,鸱鸢驮着[尸五爷],身手依旧迅捷,只见他助跑几步,蹬地而起,稳稳落在提御史身后,回头见经年拖着双脚,艰难地追在后面,放声笑道,[穆御官,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经年发步猛追,无奈被那青龙镜照过后竟有如被吸了精气般,四肢疲软,她昂头大叫,[五爷!!]
玄影等三人,丢开未解决干净的无头尸,疾步跑到石板口围堵,但那无头马儿竟扬蹄一跃,从众人头顶腾空而过。诸葛守急中生智,甩出火鞭缠在马尾上,一扯一收,整个人被拉了上去,再伸手死死揪住马尾,待那马落地奔跑,他便顺地拖在后面。玄影和诸葛守连忙跟上,往石板外绕。经年将全身体气全集中在双腿之上,跑到近前,猛然腾起,一口气纵跃五道石板,赶在玄影和卢怀任之前出了围墙,追了过去。
街上路窄人多,见了无头马都吓得四散奔逃,阻住道路,经年心急如焚,双手并用,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眼睁睁地瞧着那马越奔越远。诸葛守身子半悬,一手紧抓马尾,一手挥火鞭去卷[尸五爷]的身子,这时也顾不得火焰会不会烧坏他的皮肤,只求能夺回来便知足了。哪知鞭头还未碰上,手就被人捉住提了起来。
鸱鸢单手将[尸五爷]从肩头拉下来,横挂在两腿上,左手将诸葛守的腕骨捏得[咔咔]作响……掌心猛地一用力,[咯啦!]——手骨应声折断,诸葛守疼痛难当,惨叫出声,他却如听天籁之音,陶陶然露出迷醉的神情,接着旋身,呼地一声,右拳猛击而出,正中诸葛守胸口,见他口中鲜血狂喷,头一歪,晕厥过去,禁不住满腔快意,纵声长笑,上臂一挥,将他甩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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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11 05: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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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劫难重重(下)
经年疾奔追来,正巧看见这一幕,诸葛守受那当胸一击已是重创,若然就这么摔下来哪还有命?她当机立断,侧倒身子,滑步抢上,赶在他落地前垫在身下,仰面朝天,张开双臂相拥,稳住诸葛守的身子,却被这股冲力撞得七荤八素,只因她运在腿脚上的气不及回收,五脏六腑只得副皮囊护在外,变得异常脆弱,被这么一挤压,只觉前心贴后背,胸腹内处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喉口发甜。她甩了甩头,抿唇闭气,硬是把涌上来的血气压了回去,双肘撑地半支起身子,愣愣地看着无头马狂奔而去。
玄影,卢怀任相继赶到,先前还在闪避乱窜的群众也凑上来看热闹。经年只觉得有千万只麻雀围在身边吱吱喳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扰得她耳中嗡鸣阵阵。这时,诸葛守又咳出一口血来,经年一惊,低头见他呼吸急促,迅速点了三处护心穴,抬眼看向前方,只看到一片尘土飞扬,又低头看看诸葛守,反复几回,终于定下心神,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身子交到玄影臂上,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快带他去我们夜宿的民宅疗伤。]
这时殿下拨开人堆挤了进来,他方才一直守在石板出口,先见一匹红鬃无头马载着二人一尸飞奔出来,他一眼便认出那马儿正是不久前惨遭不幸的爱骑,又见诸葛守拽着马尾被拖在后面,正自惊愕之际,经年从天而降,落在他身边,二话不说急起直追,接着玄影和诸葛守一个接着一个跟了过去,无人与他细说解释,更显十万火急,殿下深感大事不妙,遂也紧随其后,只是他脚程不快,是以没看到之前的诸般场景,此刻见诸葛守满脸是血地躺在玄影怀中,面如土灰,双目紧闭,登时大惊失色,抖手指过去,语颤不成言。
经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待他回过神后开口,[道爷受伤不轻,性命堪忧,我叫玄影带他去疗伤,你也跟着好多个照应,事不宜迟,快走吧!]玄影抱着诸葛守走出人群,众人纷纷让道,他不敢走得太快,怕颠簸会加重诸葛守的内伤。经年见殿下还愣在原地,又用力拍了他一记,[快去啊!]殿下连[哦]两声,转身跨了两步,想想还是不放心,回头问道,[那你们呢?]看看她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卢怀任。经年回道,[还有些事没办妥,办好了就去找你们。]说罢挥手赶人,殿下欲言又止,皱眉看了她片刻,衣袍一拂,匆匆追赶玄影而去。
卢怀任见经年痴痴瞪着地面发愣,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小妹子,你打算怎么办?]经年[嗯]了一声,拍拍衣裙,转头看向殿下即将湮没在人潮中的背影,隔了半晌才开口回应,[先把石板里的东西收拾掉再说。]声音波澜不兴,平淡无奇,只见她左手朝心口上按压两下,咳出一口浓血吐掉,瞥见卢怀任一脸担忧之色,不禁微微而笑,轻声道,[卢大哥别担心,经年没事。]说罢顺着来时路往回走,心下寻思该如何善后。
石板围墙虽有符咒成界,但若然咒力失效,阴气外泄,阴入阳体,活者遭难,所以,在驱散阴气之前,符界绝不能破。而倘若不破,围墙内阴雾难散,无头尸身尚留主魂在体,照不到天光便升不得灵。况且,纵然真升灵成功,那些残肢烂骸碎落一地,想那风花谷中的人头虽无魂却照样能害人,正是阴气养怪所致,难保断胳膊断腿不会受此影响,化为魔物,是以阴穴附近不能有尸肉遗留。可行的方法即是在符界内,不靠天光,凭一己之力超渡亡魂,驱除阴魄,再将尸骸毁尽,但要在极阴地的土窑独自超魂百来条,经年自认没那个本事。
二人走到石板口边,陈木依然站在原处不动,本留守在外的侍卫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好奇的围观者,堵在出入口前探头探脑,却无人敢踏进半步。经年站在人墙外犹豫不决,在进与不进之间辗转徘徊,最终还是无法放任不管,叹了一口气,排开众人往里面走。卢怀任先给陈木换了符,接着领其一同入内,却在绕过第二块石板时被经年拦下,只见她从怀里掏出白虎镜,目不转睛地盯着镜面,卢怀任一愣之下,惊声问道,[你……你难不成要用白虎镜?!]
经年微一颔首,面色凝肃,[没错,我要借用镜中的灵气强渡阴魂,但天地相合的精气只怕连活人的魂魄也会一并扯离肉身,卢大哥,你与陈木爷还是在外面等我好了。]卢怀任看看她手中的白虎镜又偏头看看陈木,想了一会儿,问道,[不知能否请小妹子帮个忙?我……]见他欲言又止,经年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卢怀任将陈木拉于身边,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毅然开口,[卢某带仁兄入内,与那些无头尸一同接受镜光普照!]
经年闻言愕然,但转念之间却已了然于心,曾听卢怀任自己提及封魂术,一直以来抱持将信将疑的态度,照此时他所说的话来看,倒是宁信其有,于是带着三分试探七分笃定地问道,[卢大哥是要解封魂术之禁么?]见卢怀任脸色一变,知道是被自己说准了,又道,[古书上记载此术的法门要诀,并告诫世人,施此术必遭天谴……依经年来看,即是要付出代价之意,不知卢大哥……你用了封魂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卢怀任面露难色,眼神不定,吞吞吐吐似不愿吐露,经年笑了笑,道,[不想说就算了,经年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只是,光凭白虎镜的灵光是无法解开禁咒的,你既读过禁书册,怎会不明白呢?]卢怀任听她说的话,似乎对禁本里所记载的内容相当熟悉,不免心存疑惑,反问道,[这么说小妹子你知道了?]
经年见他神情倏变,满面戒备,欲出口的话又吞回肚中过了几回才道,[我也只是听上辈提起过,解禁咒之法就是利用白虎镜化阴阳为灵性,逐污浊,但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必须以镜面照身,历天之一劫,即三百四十五载方能圆满,此法只能用一次,其间一旦中断即功亏一篑……]说到这里便停住,冥想片刻,忽而摸着后脑傻笑起来,[这也是我无意间听上辈说的,事隔多年,也只能记得这些……]见卢怀任仍狐疑地看着自己,又换了副正经面容,劝道,[卢大哥,上辈所言,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要三思而后行。]
卢怀任懊恼地摸了摸额头,低声自语,[若不是书页残损,我又怎会如此苦恼……]经年眼中异光一闪,随即隐逝,只道,[你若真有心一试,白虎镜借你也不难。]卢怀任双手一颤,迈前一步,颤声问道,[真可借我?]经年笑道,[这有什么可不可的,不过,咱们有言在先,要试大哥你自己试,别叫经年帮忙,万一有个什么差错,我可担不起。]卢怀任又是摸头又是搓手,惊喜之余夹带一份不可置信,却听经年又道,[白虎镜在此一用需等上一年半载才能储足灵气,卢大哥,来日方长,不在一时,当务之急是先把眼下的事了结,请吧!]手往石板外一比,请他出去。
卢怀任凝神望了她许久,叹道,[小妹子,初见你时,卢某只当你是个讨喜的丫头,这一路下来……也没把你看成是外人,对你,一如对自个儿的亲妹子,只是这会儿,却觉得生分得很呐。]说罢招了陈木转身就走。
经年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在瞬间,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直觉唤道,[五爷,是这儿阴气太重了么?怎么经年浑身发冷呢……]偏头看身旁,形不在影难随,拂袖两道清风,更是萧瑟,募地里眼圈一红,经年抬手拭眼,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走入。
阴风送进活人的气息,原本围着坑洞打转的数十具无头尸朝石板口急跳涌来,经年肩一动,符咒在手,直窜而出,将缚魂符直接贴在封于断颈面的十字咒纸之上,以符压符,不是有十分把握岂敢擅用。人影如流星赶月,一晃而过,来不及看清动作,余下的残尸便都被上了符,捆缚四肢,难以动弹。
经年往深处走到坑洞前,抽三寸短剑在手腕上一划,伸出下翻,汩汩流出的热血如一条坠下的红绸缓缓落至坑洼,浅浅的水面蒸出腾腾热气,血如浓墨散开,直至整片水面变红,宛若朱染,她平托镜背,镜面朝天,将手腕移到上面,以血浸染,那镜面荡起微波,转瞬放出红光,又取一符贴于镜上,指蘸鲜血书以[渡魂净魄],抬手腕吸吮止血,扬臂将镜子甩到坑洞上方,镜棱浮空飞旋,镜面水面相对,血气相连,逐渐在二者之间形成柱状红雾,四散弥漫,所到之处,黑气缭绕飘散,阴灵得释,化作轻烟冲向天外。
当红雾笼罩围墙之内,经年跃起收回白虎镜,红光乍敛,一圈黑环由镜框处泛开,镜面又变成一潭黑水。经年走到靠南的一块石板根底,点足跳到石板顶部,揭下镜上的符纸,朝雾中一掷,纸面上的血字开始燃烧,触雾蔓延,火舌流窜,只听轰然一响,熊熊烈焰熏云灼日,被圈在层层石板中飚卷出滔天热浪。
经年在焰波掀起之前,跃过石板跳了出去,落地一看,这处是个埃坡,已出了土窑镇的过道,这般遥遥望去便隐约可见进京北门,她不再折返去会卢怀任,直接顺着下坡路径直往皇城奔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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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11 06: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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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巨变惊魂(上)
陋室床榻上,诸葛守幽幽转醒,只觉浑身发热刺痛,喉口也烧得干灼,脑中有片刻恍惚,待模糊的视线慢慢凝聚成形,混沌的意识也逐渐清晰,一张狞笑的脸庞,一只夺命的巨掌是晕厥前唯一看见的,记得的。
忆起那猛烈的掌风,诸葛守陡然一惊,直觉想要起身,哪知才微一使劲,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他[啊]了一声,复又躺回去,右手腕也隐隐作痛,从躯干到每一根指头都酥麻无力。
这时,门[吱嘎]被推开,一股药香钻入鼻间,他缓缓偏头望去,就见玄影端碗走进来,跨入门槛时身形一顿,接着急步走到床前,把碗放在桌上,转身道,[你醒了?感觉如何?]说着伸手探他的额头,仍是滚烫。
诸葛守轻吐一口气,眼神越过他看向四周,空无一人的屋内,陈设简单而熟悉,又看向玄影问道,[这儿不是咱们夜宿的民宅么?其他人呢……]突然气血翻涌,令他忍不住猛咳起来。
玄影迅速点了他心口两处穴道,手掌平摊在胸腹间运气输送,诸葛守顿觉劲凉之息抚平燥热,疼痛骤减。玄影见他面色稍霁,收掌坐到床头,轻轻扶他靠在枕上,边道,[穆御官与卢怀任善后,清除残尸,殿下去令尊府上求援。]
诸葛守诧异莫名,[去我爹那儿求援?求什么援?]丞相不再,徒留空名,无法过问朝政,是同布衣平民,还能给予何种援手?私心里,他并不希望爹再趟入这滩浑水,但自个儿却已经身在其中,只怕会牵连一家老小,所以诸葛守早有与家人断绝关系的准备,没想到书信还未寄出,却又多生是非,以爹的个性,若知道他被伤,决不会坐视不管,要撇清,难呐。
玄影端起碗用勺子搅了两下,舀出来送到诸葛守嘴边,见他嘴巴紧闭,以为他怕药苦不想喝,便宽慰道,[药汤乃汤,不难喝。]
诸葛守仰头靠在竹枕上,皱皱眉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殿下为什么去找我爹?他要做什么?对了,尸五爷……没事吧?]他到现在仍不明白,就算[尸五爷]是御尸,到底也只是具照符令行事的死尸,为什么不管是经年也好,还是那个元天师,都对他那般执着?
玄影把勺子移近,[你先把药汤喝了我再说。]诸葛守听他语气坚持得很,这时候身子本来就虚,连脾气都跟着力气一块儿流逝掉,又深知玄影这个人不知变通不懂转寰,也懒得跟他在喝药这上面争执不休,便道,[我喝就是,你放下来,我自己喝。]玄影道,[你不方便,刚接好的骨头,别动它,我喂你。]
诸葛守低头,瞥见右手腕部到肘部缠着厚厚几层绷带,手指稍一弯曲就从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玄影见他面色发白,额间渗出细汗,知道他在暗暗用力,查探伤势,忙开口阻止,[别用劲,你受了内伤,不能出力。]诸葛守听出他语气中的关切之意,笑道,[别担心,我只试试。]玄影点点头,勺子里的汤已经凉了,他倒回碗中搅了搅,又舀一勺出来,[喝。]
诸葛守伸出左手拿过勺子,[又不是全身瘫痪,你帮我端着碗就成了。]喝了一口,忍不住赞许,[好味道,这药汤是谁做的?]玄影不语,诸葛守想了一会儿,[不会是你炖的吧?]见他还是不语,似乎是默认了,瞪大眼睛看向他,从上扫到下,叹道,[从武学医术到女人家的缝缝补补你都不落下,没想到还有一手好厨艺,玄影,你让贫道不得不佩服,怪不得殿下连个贴身丫头都不要,原来一切早有贴身护卫打点妥当……]说着偏头沉思。
玄影端碗的手轻颤了一下,低低道,[诸葛大人抬举了,玄影为影,是下人,做这些,应该。]嘶哑的嗓音里含着些许抑郁,话不多,却叫诸葛守听出了端倪,虽然不满他的这套下人论调,但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不知为什么,他能感觉出玄影对自己的身份很在意,有那么点自卑的意味在里面,当下道,[为人臣子都一样,你是,诸葛守也是,除了人皇,哪个不都是下人?]玄影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催促,[快喝,凉了效果减半。]诸葛守[嗯]了声,把勺子放进碗里,直接用左手捧起碗,[咕咚咕咚]饮尽,交还玄影放在桌上,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嘴,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过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是你帮我包扎的么?这衣服……]
玄影替他拉好被子,声音有些不自然,[情非得已,望诸葛大人见谅,血衣已弃,这衣服可能不太合适……请先将就。]诸葛守注视他半天,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听这吞吐的语气也知道他万分尴尬,笑道,[委屈你了,还要为贫道忙里忙外,唉……想来殿下没让你跟着他也是顾虑到我,贫道真是没用……你大可不必管我,保护殿下,随时护在他身旁该是你的责任。]玄影道,[诸葛大人亦然,殿下也吩咐过玄影要好好照顾你。]
诸葛守惨然一笑,苦中作乐,[他也够大方,你对我太好,贫道真怕殿下会喝醋啊!]玄影摇摇头,[决不会。]诸葛守哈哈笑了两声,忽而面容一变,正色道,[好了,我已经喝完了药,换你回答问题,说吧,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玄影考虑片刻,缓缓道来,[尸五爷被夺,你伤重,穆御官让我们先带你来这处治疗。因这里粗陋潮湿,不适养伤,虽做了针灸,仍需上好药物补血回气,你不便走动,殿下便快马加鞭赶往贤丞相居所,找人来接我们。]
诸葛守闻言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是这种求援……]玄影听见他的低语,只说了个[你]字便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诸葛守轻抚胸口,闭上眼睛,任玄影扶他躺平,就在玄影欲起身的前一刻捉住他的手,张眼定定地凝望床帐顶,柔声道,[玄影,你真体贴,不知殿下愿不愿意忍痛割爱……]停了一下,斜眼望过去,[不过,贫道流浪惯了,要人跟着颠沛流离……怕是没人愿意。]玄影拉开他的手塞进被褥中,轻道,[玄影没有选择主人的权利,但对诸葛大人,玄影只有甘愿二字。]诸葛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呛咳着开口,[玄影,你……你……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我说说而已……道士还要啥贴身丫环侍卫的,你别认真,别认真。]
玄影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捧起桌上的碗,仿若没把他的话听在耳里,回头关照道,[你好好休息吧,等接的人来了我再叫你。]诸葛守见他要走,忙问,[那姑娘和姓卢的呢?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玄影回道,[殿下说,穆御官不会过来了,他们自有他们的打算,无需我们操心。]
诸葛守心下暗叹,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算是有点了解经年的处事方式,她能独自去梅岭会灵蛇就敢单枪匹马闯禁宫夺人,殿下对她有心,况且事关己身,不会不管,只是,要帮,也要有能耐,自己身负重伤,殿下不会武功,玄影又丢不下他二人,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吗?他刚刚开始喜欢上那姑娘,真不希望见她遇到不测,想帮,却又不知从何帮起,怕是反倒拖累了人家……
玄影见他愁容满面,安抚道,[穆御官非是俗辈,别挂怀,先养好自己的伤才有作为。]他平日不怎么说话,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别人,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极限,语毕,再不回头,端着碗慢慢走出去,掩好房门。
诸葛守失血过多,身心俱疲,在玄影出门后又沉沉睡去,等他二度醒来,已身在马车的卧榻上,正在赶往丞相府青莲居的途中。
???
经年从翠石大道直闯北门[凤尾三关],不容两旁侍卫拦阻,抖出灵蛇剑强杀而入,随着一阵呼啸,大批持矛官兵一队接着一队从楼廊后窜出,朝这边包抄过来,领头的正是提御史。
经年瞪眼看向他,厉声喝问,[五爷在哪里!?]提御史冷笑回道,[将死之人何必问这么多。]经年轻哼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双眼冲血,放出红光,顿时唏嘘四起,最前排的士兵个个面露惧色,她环眼一周,视线重回提御史身上,逐渐变回原色,咧嘴笑道,[碑羽正殿,祭脏坛。]提御史脸色一变随即隐去讶色,森然道,[知道又如何?没命哪里也去不了!上!]手一招,身后士兵如潮水般涌出。
经年立剑于身前,缓缓吸进一口气,俯身前冲,一手持剑斩断矛头,另一手隔空挥扫,挡开来袭之人,脚不停歇,挥开一人往前进上一步,但被困在中间,腹背受敌,不断有矛尖刺向后心,经年边闪边挡,始终脱不出人围。若对手换作鬼怪尸魔,她可毫不犹豫,大开杀戒,偏偏阻路的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非是她忌讳杀人,只是眼前的士兵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对着无辜,她下不了*****,因此剑只守不攻,掌力还需拿捏三分。方才她现出追魂眼,探得[尸五爷]所在之地正是远古遗留的拜神祭魔法堂——祭脏坛,出昼至阳,奉果品香烛供神,入夜至阴,以鲜血活肉养魔,两极相顾,消灾解难。把[尸五爷]带到那种神魔相杂的地方必有他因,那原因,经年并不明白,所以更加焦急,无奈兵士越涌越多,她狠招不出,处处留手,难进难退,被纠缠在原地。
正当两相僵持之际,忽而传来砰砰作响之声,哀嚎此起彼伏,不出多时,后方官兵如城墙坍塌倒了一片,卢怀任与陈木双双杀将而上,掌罗万象,拳雨横飞,脚踏三十六式梅花步,一左一右,轮换进击,正是少林绝学——伏魔双罗阵。此阵在罗汉拳的基础上加入下盘攻势,需二人配合方能成阵,拳出五行,仰掌为水,立掌为木,扑掌为火,握拳为土,钩手为金,辅以十路弹腿,出招如箭,收招如绵,一招得手,连环进击,如黄龙滚水,浪里推舟,气势磅礴,立时排开众人,冲到经年身边,被拳脚直接击中的官兵个个瘫在地上呻吟,再也爬不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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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11 06: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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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没想到他会跟过来,心中忧喜参半,硬是展开笑颜招呼道,[卢大哥,你来得正是时候!]卢怀任对她龇牙咧嘴,[小妹子,我就知道你会私跑,看来你是不相信我这作大哥的了?不够意思啊不够意思!]经年搔搔后脑,眼珠斜上去看看天,突然一拍手,大声道,[哎呀!卢大哥,刚才你那一路拳法可真叫经年大开眼界,敢情在风花谷你还藏私来着?谁才不够意思哩!]卢怀任抓住刺过来的矛一扭折断,又出一拳打在那人脸上,回头瞥向经年,[风花谷是意外啊,要不是咱家仁兄出状况,卢某也不会丢了魂儿连祖师爷都忘了叫啥!]听他语气忒冲,经年笑道,[哎哟!大哥,您还跟妹子怄气啊?]卢怀任道,[这时倒叫大哥了,哎,反正是卢某倒贴,人家不领情也没法子,只好独自伤心咯!]经年被他故作心痛的模样逗乐了,直道,[哎呀哎呀,大哥就甭在糗我了,都是经年不好,改明儿敬大哥一壶酒当作赔罪还不成么?]卢怀任哈哈大笑,[赔罪就不必了,小妹子,真当大哥是自己人就说说要我怎么帮忙,看你急得很,却又缩手缩脚打杀不开,想和这群废人周旋到啥时候?]
听他这么说,经年叹了口气,扫断戳刺过来的两只矛,摇头道,[就是废人才可怜么,卢大哥,你留点情面。]卢怀任闻言又是一阵大笑,[放心,死不了,顶多断几根骨头,躺个数月,好了妹子,不多言,这儿交给我和仁兄,你先冲出去吧!]经年挂心[尸五爷],见卢怀任以寡敌众游刃有余,也就不再顾虑,点头道,[也好,卢大哥自己多小心。]飞身上蹿,踏着众官兵头顶跃过去,一蹬上廊檐,几纵跃奔往宫苑深处。
提御史在后面,见经年跳上屋顶,脚跟一转,也想跟着追过去,却在这时被同样蹿出包围圈的卢怀任和陈木拦得严严实实,当即拔出佩刀,摆好架势,欲与二者一决生死。
经年翻过长廊横檐,经由花园,再上[碧青宫]屋顶,身后追着几路官兵,却没一个能赶得上,约摸半盏茶的工夫,已到祭坛殿外,只见鸱鸢背对着她站在殿门前。经年变跑为走,缓缓接近,在距他一丈之内停步,见他没有任何动静,尚不敢放松警惕,想起他曾落下的一句话——[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眼神一变,杀意骤起,右腿弓步微屈,上身前倾,剑尖对准要害之处,意在一击毙命。
沉默的气氛,偶起的轻风,形成一种肃杀的紧迫感,经年目光锁定眼前的敌人,紧绷的身姿,冰寒的剑气,如同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只见她左脚跟微抬,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嘶嘶入耳,正要蹬地前冲,忽闻鸱鸢轻狂笑声响起,[哈哈,对着毫无防备的人仍要痛下*****么?穆御官?]
经年顿身,盯着他始终负在身后的双手,留心每一根指头的动向,压低声音道,[三皇子不是毫无防备之人。]鸱鸢略微偏头,眼睛却不看向她,[以背向人,何来防备之说?你若动手,便是偷袭,非是光彩的作为。]经年沉着应对,[光彩与否,于我何干?挡路者,还要经年留手吗?]鸱鸢冷哼一声,转过声来,眼睛半睁半闭,不复对战时的狂态,只见他嘴角一撇,似笑非笑道,[你有能耐留手么?]此话甚是挑衅,经年不为所动,沉住气持剑以待。
这时,官兵分三路从楼廊宫墙后涌过来,将经年团团围住,鸱鸢举起一手,众官兵全数将矛头对向经年,立定待命,他看过去,漫不经心道,[如何?要我下令,让你做些战前准备么?]经年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剑尖指向不见丝毫偏离,她目不斜视,覆在剑柄上的手越握越紧,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前挪步,心道已无需计较杀一人与杀多人的区别,她不能一直顾念人命,尤其是现下,强敌临头,不使出全力就是自寻死路,经年倒真想试试看死是何种滋味,但死在什么人手上必须由她自己来选择,至少,被乱矛戳死决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她亦步亦趋,越到近处灵蛇剑所散发的寒气越盛,鸱鸢放下手,一抖披风,忽道,[我非挡路,莫紧张。]说着侧迈两步,让出门位。经年一愣,脱口问道,[什么意思?]鸱鸢负手而立,冷笑道,[意思就是,让你进去,我不为难。]说罢闭上眼睛,当真不见半分战意。经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恍惚心神,怕他口是心非,趁人松懈之际暗下*****,仍然挺刀维持出招的姿态。
鸱鸢眼不睁,却能感到强烈的杀气一波波传过来,拳头一握,逞胜之心蠢蠢欲动,他气沉丹田,努力抑制杀戮的冲动,淡然开口,[穆御官,你是块好料,却不是我真正感兴趣之辈,我欲独挑的强者就在里面,不过,一对一的较量还需条件平等,被青龙镜照过,体力会有所损耗,杀你,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别在阴曹地府说我趁人之危。]经年明白他所指的强者是谁,心下暗暗诧异,在土窑镇,[尸五爷]的强悍令他恼羞成怒,之后拔剑相向虽有逞勇好胜之意却未见他拿[尸五爷]当真正的对手,凌厉的攻击只朝着作为操控者的经年咄咄逼来,是什么原因让他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不得不叫人心疑。
见她如钉脚在地上,一动不动,鸱鸢道,[怎么?让路给你还不走?我的耐性有限,若你执意非战不可,鸱鸢自然奉陪到底,就怕时间不等人,撑得过现在撑不过子时。]他话中有话,语带玄机,经年心中一紧,脑中自架起一座天枰,鸱鸢不是易与之辈,想想之前的战况,以二对一堪堪险胜,若现在交手,定是讨不了便宜,依她看来,鸱鸢的实力不止如此,挠是能胜,也免不了受伤,后面尚有未知的难关,[尸五爷]被夺,她已经失了主动的优势,不能再添不利,鸱鸢此举的用意有待商酌,但眼下不容耽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稍作权衡之后,经年不再犹豫,几大步跨进殿中,就在她进入之后,殿门轰然而闭,将嘈杂人声隔绝在外。
祭脏坛由三个部分组成,以圆形祭坛为中心,一条狭长过道贯穿延伸,前半段的[通神道]为昼行之路,后半段的[通魔道]为夜行之路。经年顺着[通神道]一路慢跑,四下里寂静异常,不见半个人影,带着回响的脚步声回梁余绕,天幕未落,竟有种入夜阴恻恻的感觉。跑到过道尽头,推开祭坛大门,入眼竟是遍地肉泥血浆,刺鼻的气味扑面袭来,令人头晕目眩,经年偏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跨入,地上淤积的血肉居然没过脚面。
她走得奇慢,下巴紧收,微低着头,眼神流转,不动声色地打探每一个角落。两面贡台依次排着九个人头,三男三女三童,脸面都被清洗干净,每个人头叼着一串黑珠,照此来看,应该是魔祭贡品。中间的法事坛摆放一个贴满符咒的木桶,二人多高,虽然地面被血肉据满,但凭印象,经年可以肯定木桶底所压之处正对地面所画的[天极□],那桶即是用来法祭之物,里面装的是物,是人,亦或……是尸?经年心中已有定论。再看向正对面的高台,帝王观祭便在那上面,设有龙椅相座,此刻被竹帘所隔,帘后无声无息,不似有人。
经年右脚迈前一步,腰身半旋,灵蛇剑挥出一弯白光袭去,直闻[噼啪]作响,竹帘应声崩裂,一道劲气由内至外对上剑光,[铿]一声,两相化解,又一道劲气紧接射出,直扑经年面门。经年手腕一转,在身前舞出剑花,剑身飞旋出的锐风将气劲尽数扫开。剑风方止,狂笑声随后破耳而入,笑声中夹着震裂心肺的内力,经年凝神以对,握剑的手不曾有丝毫颤动,她望上去,见有两人一坐一立,坐在龙椅上的人黄袍圣冠,正是当朝天子,而站在椅旁,身穿银锦官袍,灰发长髯,纵身大笑的人不是元天师又是谁?
经年将视线移向皇上,看他面容枯槁,双眼无神,现出鬼眼窥其体内,但见心脏之中一纸符咒,怒气油然而生,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对天子使用活体埋符的邪术!]元天师盯着她泛光的双眼,一手轻抚胡须,[穆御官,你修为不浅,这对招子给老夫如何?]经年舔了舔上唇,呛声道,[就怕你有命说没命拿!]压低身子,蹬腿跃上高台,一出手便是杀招,灵蛇剑径往要害刺去,喉,心,顶门,一连数下,招招快,招招狠,不给对方喘息的余地。但那元天师也不是省油的灯,攻得快,避得更快,就见他侧身让过直逼额心的剑尖,从经年身侧翻下台阶,双脚落地,腥泥乱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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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11 06: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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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巨变惊魂(下)
经年返身一道如虹剑气弹出,在元天师跳起避让之时斜跃下阶,飞出一脚踢去,元天师在半空闪避不及,交叉双臂在身前欲挡下这一招,哪知经年中途突发收势,变横扫为下点,一脚踩上两臂相交处,借其为踏板,登上木桶边缘,往下一看,[尸五爷]上身□,下半身浸泡在血水里,全身缠满粗重的铁链,双手平伸,手背贴着内壁,各被一根刻满咒纹的木桩由手掌钉入,周遭的血迹由木桩入肉之处延伸向下没入血水之中,在发黑的木壁上流出两道长长的红痕。纵然知道[尸五爷]没有痛感,此状仍让经年看得心中紧抽,当下举剑欲砍断铁链。
元天师落地站定,也不急着再攻,见她此举,出声阻止,[慢着,想自寻死路么?你可知此桶中的法阵为何?]闻言,经年一怔,挥剑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又细细看了木桩上的刻咒,咒字虽小,却历历在目,她稍一冥想便得出结论,[引魔魂之术?]元天师撩须道,[正是。]经年心一凛,搜寻过往的记忆,只曾在古老的书册中读过相关的文字,此术通人魂入魔,当年被逐出境的[天魔神教]便是以此种手段强造信徒,增加势力,她虽见过咒文,却不了解具体实施需要哪些手段,况且[天魔神教]灭迹已久,境内所有与其相关的文书都被勒令焚毁,此时乍见已失传的邪术,叫人心生疑虑,经年闭眼沉思片刻,已有定数,慢慢转头面向元天师,冷声道,[邪教余孽,刑天废奴!]
元天师面色大变,怒喝,[放肆!尊主其名岂容口舌玷污!]经年见他涨红了脸,眼瞳内似两把火焰熊熊燃烧,当真是怒气勃发,为何如此生气却还站在原地不动手,是沉得住气,还是在顾虑什么?经年思踌片刻,剑锋凝聚寒气,以讥诮的语气开口,[引魔魂之术需过三更天,日月相替,昼夜相交是催阵之引,此时不过黄昏,赶在日头未落之前摧毁法阵,你的术也就失效咯!]元天师哈哈大笑,[小娃儿,莫自以为是,你以此话相激,不就是想套出此术原由之说,不懂就要虚心请教啊,哈哈!]经年不被挑动,寒气越聚越盛,元天师冷冷道,[单就引魂术而言,确实需过三更,但若辅以阴魔之气和术符则另当别论,[尸五爷]早已服咒为老夫所控,就算过了入魔时机亦无妨,你若想提早入棺就动手吧!]
经年眼神一变,斜握灵蛇剑,后跃离桶,奋力一扫,剑风带着寒芒之光袭去,霎时符纸碎裂,木屑崩飞,上旋的气浪卷起腥风血雨,劈头淋落。元天师没料到她会贸然出手,眼见极阵被毁,气愤的不只是心血白费,更是焦虑时间紧迫,若不在日落之前重新搭阵,唯恐任务难具。
经年无视他且怒且惧的神态,只定神凝望血幕中的黑影,只听元天师道,[真想死,老夫就成全你,让你尝尝被自己行头逼杀的滋味!]她却是头也不回,剑柄在手中转了几圈,握置于胸前,懒懒道,[已试过的事又何惧,倒是你,惊慌莫名,不是说破阵无妨么?听听你的口气,急啥?是怕有变数吧!]元天师被道破心事,脸色更显阴沉,压低声音道,[臭丫头,尽逞口舌只能,可知惹祸上身的后果!?]经年冷笑一声,[叫我臭丫头?哼!果真一蠢人,你又可知惹怒我的下场?臭老头!]一甩手,剑锋却是指向[尸五爷],[废话少说,要来快来!]元天师手按胸口,口中喃喃念咒,就听一声闷吼溢出吼间,随之是震断铁链的巨响,脚踏尸泥,一起一落,[尸五爷]缓缓走出血雾之中,额头贴的黑符并非以往的黄咒纸,符面并无咒字,却隐隐泛出红光。
他浑身浴血,头发散乱的披散在肩头,虽面无表情,却似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邪煞之气,宛如从地底爬上来的修罗,就连操咒的元天师都退回天阶之上,为自保而远离战圈,这时,经年总算明白为何他对破阵如此忌惮,此时此刻的[尸五爷]在控咒之中却透出厉尸恶鬼般的狂性,是该害怕啊,万一给他脱出咒符操纵,再制服可就难了。经年苦笑连连,自嘲道,[我这是拿命来玩儿啊,五爷,命么,您要经年不会不给,不过……]低眼看过去,三枚玉珠般的物事各嵌在他双肩和心口的皮肉里,那三颗珠子忽明忽暗,忽清忽浊,像在呼应元天师的念咒声,想来[尸五爷]的皮肤坚硬异常,连陈木的牙齿皆无法伤其分毫,又见三珠嵌入之处无血肉绽开之相,说是吸附倒来得恰当,什么样的珠子这般神通广大,眼角余光瞥视元天师手按胸口的动作,寻思他按的是胸口还是衣物中的某样东西,回想[尸五爷]被夺前后的林林总总,再看那玉珠,竟是极端眼熟,经年沉吟,[难道是那珠子?不太对……]稍一闪神,[尸五爷]已逼至眼前,直面一拳刚猛无比,经年偏头避开,侧滑数丈之远,拳风在眼下开出一道血口,火辣辣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半边面颊,她抬手一擦,握剑的手一抖,灵蛇腾出,再将短剑塞回腰带,双掌平摊,一上一下摆开架势,笑道,[你徒手我岂能占便宜,来来,咱们拳脚比划。]
面对的是唯一的依靠,在她心中唯一能称得上亲人的[尸五爷],却也是世上头一个令她为之胆寒的强者,公平的对战,是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武者而不是丧心病狂的僵尸,明知此番决定会带给自己什么样的危机,但仍然不愿伤他分毫,相杀,不是为分输赢,而是找到一线希望的契机。只见经年双眸变色,一红一白,双掌成爪,抢步上前,出招疾如闪电,皆往[尸五爷]双肩胸口探去,意在靠外力取出所嵌玉珠。
但[尸五爷]身手更快,影随形动,形影交错,不仅闪避得当,更是出手迅勇,拳脚并济,连环招接连不断,不留人片刻喘息。经年以柔克刚,以招拆招,对上几合,颇感吃力,心知只守不攻,只一昧将重点放在取珠之上已应付不来,当即凝神调息,阴阳两气分汇于双臂,左掌聚热力为暗火,右掌凝寒气为流冰,左沿圈绕走阳仪,右沿拳绕走阴仪,转掌交互,形锁两极,正是道门玄宗的云龙八卦掌。她活步弧进,以腰为轴,一掌轻柔推出,看似缓慢,却在到达身前骤然施劲,叫人避之不及。[尸五爷]侧身让过,掌滑过胸前,经年一步迈后,翻掌手背击打侧肋,[尸五爷]以拳对掌,经年手腕一转,化解劲力,旋身转至其背后,一招青龙探爪,双掌齐出,拍向他背后,这一次[尸五爷]没能避开,两边肩胛各种一掌,火灼冰噬,一冷一热两道白气[嘶]地蒸腾而起。
经年连跳几步向后,轻甩双手,只觉掌心酸麻发疼,好似中招的人是自己一般。她轻笑道,[五爷,被牵制到底无法出全力,换作以前,这掌是怎么也拍不到您背上去呀,经年就助您再展昔日风彩吧!]语气轻松自在,额上的汗珠和喘息的声音却显出一丝疲态。只见她头一撇,凌厉的目光扫向台阶上的人,扯动嘴角一笑,却不见任何笑意,[还是做想做的事得心应手。]
元天师与她的视线对上,竟被眸中透出的杀意震慑住,退一步靠在龙椅上,[丫头,你可知道要是老夫死了,便无人克制得住发狂的厉尸?]经年反问,[你不死不也差不多?]元天师见她不似说笑,一把按住圣皇的肩头,沉声警告,[陛下的埋魂术非一般破体之法,而是口食栖心符咒,唯老夫能解,你言杀了老夫,是不是要先为陛下着想?]经年回道,[早让位早轻松,人老终会归土,活到这把年纪也该够了,你说是不是?]元天师听出她一语双关,暗骂他老不死,倒也不怒,反而笑得更形猖狂,[好!你够胆,杀得才痛快!穆御官,老夫欣赏你!]经年作势欲呕,直道,[我可是讨厌你讨厌到骨子里!]腿一蹬,朝台阶上杀过去。
元天师赶紧念咒,就见黑符再漫红光,[尸五爷]飞身挡上前,背向而立,左臂弯曲,回身的同时一记肘击呼向经年的太阳穴。经年退身险险避开,又运八卦掌过招,[尸五爷]招招逼命,经年却仍有保留,一来一往间尽处下风,被攻得节节后退,她一面防守,一面找空隙绕过[尸五爷]先取罪首性命,然而,密如罗网的拳风掌雨始终难得空档。
百招过后,经年露出疲态,元天师趁势加快念咒速度,[尸五爷]越攻越猛,步法如梭,拳脚之间,已辨不出招招式式,只觉眼花缭乱,靠本能闪避已渐勉强,近身难脱身更难。在土窑镇被青龙镜煞到,使白虎镜强行驱魂亦耗费不少精力,虽然心中已清楚该怎样做,却是有门无路,心有余而力不足。经年推手与[尸五爷]对掌,本想借力退远稍作喘息,哪想[尸五爷]动作飞快,眨眼间便绕到她身后,出招如闪电,没有片刻耽搁,经年只觉肩头一沉,[咯啦!]——右臂被废,当即半侧身,闪过紧接下来对准左肩的一掌,却失了重心,脚下一滑向后仰倒,[尸五爷]变掌为抓,擒下她的手腕朝上一带,另一手平掌刺去,在近胸前屈指成拳,直轰上去,同时松开她的手腕。经年被这一拳震得弹飞丈把,后背撞上坛中石柱,登时喷了一口鲜血出来,下坠时调整姿势,双掌运气一撑一托,人便轻飘飘落在地上。来不及调息,眼见[尸五爷]又俯冲过来,经年分立双脚,半扎马步,气运丹田,右臂一振,两张红符夹在指间,双眸冲血,一团火气由掌心蹿出,逐渐游移至符面上,待火光渡尽,红符化为火符,经年扬手一挥,双符如箭射出,飞到[尸五爷]近前豁然停住,悬浮在头顶上方两侧,经年并拢五指,竖掌于额心之间,大喝一声,[狱道火焰缚!]术随音发,就见两条火龙破符而出,焰舌流窜,风掠云涛,龙身盘旋回绕,转瞬在[尸五爷]身周交织出层层叠叠的蛛网火笼,一浪浪热气排开,在血沼中激起圈圈涟漪,近处的血水蒸腾起泡,跟着飘出缕缕污烟。
此法以牵制敌人行动为本,曾在梅岭上对灵蛇用过,当时配合活体埋符术,也不过就用了一符三成功力而已,此刻双符齐出,经年不敢留手,一上来便使出全力,然而因身体状态不佳,纵然尽力却仍是达不到十成威能。好在被控之下的[尸五爷]其实力也难及顶峰,据以往的经验来估算,双符火焰缚咒再不济,至少能暂时困住[尸五爷],争取些微时间。
经年又催一发火焰汇入红符之内以固术阵,指点右肩穴道,封住废臂气脉,转而跑向观祭台,纵身跃上高阶,扑向元天师,由于怕灵蛇剑的至寒灵气影响到火焰缚,她只以拳脚功夫做近身战。岂料元天师躲向皇椅后,袖口滑出一张写满细密符字的咒纸在空中晃了两下,符字由下至上一个接着一个闪出莹莹幽光,原本呆坐圣位的天子竟缓缓站起来,晃悠两步上前,脸正对迎面过来的重拳,经年一惊,急忙收力,在打上鼻梁前停住,这时皇帝却有了动作,右手抬起横扫,经年一个后空斗翻,跳至三层台阶下,见皇上也跟着垂下手,面上依旧木无表情,怒视元天师骂道,[操血肉之躯,卑鄙!有本事和我一对一,缩头乌龟!]
元天师不怒反笑,抖抖手上的符纸,[穆御官,老夫非是怕你,就眼下看来,你功力消耗殆尽,怎会是我的对手?可老夫不想你死得太快,斗人皇,也是趣事一桩,你可要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经年压下心火,抬脚上阶,每上一层便停下观察皇帝的反应,发现当她停住时,皇帝的手就自然垂放下来,只要一动,就又抬至身前,表情不变,虽面向她,眼珠却如死鱼,混浊无焦距。这种反映是操活体术的一种[木人咒],和土窑镇的傅将军一样,都是先在心脏埋下[息魂符],封住主意识,在外操持符咒控制四肢躯干,甚至言语声音,被下符之人就如同一尊木偶,照着术者所写的咒字行动,此咒术险恶异常,埋心符强行牵动气脉流经四肢百骸,迫使肉体做出回应,却忽略被控之人本身的体能极限,行动越是剧烈危险越大,一个不好便会导致经脉尽断,就算撤了符,人也早已回天乏术。
火焰缚的效力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滴流逝,经年心里倍感焦急,但眼前的是人皇,是天子,虽口上说不在乎其生死,但自己死和被杀死之间的意义不可同日而语,杀圣尊即逆天伦,但不过此关,让[尸五爷]摆脱邪术更是机会渺茫。紧迫的局势不是没算到,只是不料会紧迫至此,两相为难,经年向来清明的头脑难得呈现短暂的空白,必割舍的一方,于情于理都叫她万般不忍,只恨不能一人多分。
炙热的烈气覆在掌面上,只听经年低叹一声,闭上眼睛,火掌抬至眼前轻道,[由我……让你解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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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11 06: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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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魂断命绝(上)
灼烧的夺命之掌能将[木人咒]焚毁殆尽,同时也会令人魂归九泉,得舍之间丝毫偏差,却差之千里,经年为一个已死古尸决意断去活人命途,她坦然面对自己这极度自私的恶念,伸出去的手仍是半分不缓,就在气聚指腹,勃然欲发的瞬间,两条身影破门而入。听到门板碎裂声,经年收住劲气,撇头一望,见是卢怀任和陈木闯进来,又见提御史一瘸一拐地追在后面,显然是被伤得不轻。
卢怀任见[尸五爷]被火笼所困,又看他额上不同往常的黑符,对此情况心中也猜得八九不离十,率先登上台阶,留陈木在底下拦住后面的敌人。经年看见他朝这边跑过来,心下不由一喜,忙收手退下两阶。卢怀任跃至她身侧,看看黄袍加身的人,咋呼道,[乖乖了不得,这……皇帝老子亲自上阵啦!]经年别过头,神色惨然,嘴角却不住上扬,[卢大哥,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陛下被人下了咒,当行头来操,说多可怜有多可怜呐!]卢怀任大叫一声,[哇!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经年瞥向站在皇椅后的人,下巴往前一孥,[喏,就是那边嘴毛长三尺的老棍!你说可恨不可恨?]卢怀任连连点头,严肃道,[可恨至极,妹子,咱得可得好好教育他,皇帝老子是用来三叩九拜不是拿来玩儿的!]这番义正言辞的说笑逗出经年一丝笑意,虽说心中隐忧重重,心情却不自觉地放松不少,她朝侧方横迈两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元天师,问道,[卢大哥?能不能帮妹子一个忙?]卢怀任一拍胸脯,豪气干天,[什么事都成!只要妹子一句话!]经年朗朗叫了声[好],接着道,[我要跟元老头算笔烂帐,你帮我拖住陛下,别让他过来捣乱,只需拦阻,不可大动干戈,行不行?]卢怀任爽快地一口应承,[没问题!拖住皇帝老子是吧,有意思!]说着和经年同步起脚,一个直冲到皇帝身边,一个绕至皇座后面。
提御史见状不妙,欲上前护住,脚才往前跨一步便被陈木挡下,罗汉拳如雨点般横飞而出,提御史边挡边闪,腰间又中一招,踉跄退后,不留神绊到门槛,眼见要仰面跌倒,这时一直不动声色靠在门框上的鸱鸢倏地伸手一兜,稳住他的身子,等他重新站好才慢条斯理的收回手,环胸继续冷眼旁观。
提御史佩刀已断,赤手空拳不敌陈木,对鸱鸢道,[三皇子,你我联手,让这尸物难逞其能。]鸱鸢轻摆两下手,淡淡道,[恕难相助。]提御史没料到他会拒绝,大惊之余更是气愤,怒问,[你说什么?]鸱鸢紧盯着在观祭台上交战的两对,对提御史的问话只觉得阻耳烦心,爱理不理地搭道,[提御史,提大人,废话太多小心丢了性命。]说着闭上眼睛缓缓移到另一扇门前,后背刚刚靠上门框,提御史忽觉一股凉风灌颈而入,急忙侧闪,避过正对后脑的一拳,刚转身,肩头被打个正着,陈木臂不收力,脚不停步,把提御史逼向门栏,缩手再出,又是一记重击打在同一个部位,拳头捣破肉骨,从后肩胛穿出冲上门板,随着[轰]一声巨响,连门带宫墙垮了一大片。鸱鸢笑嗤道,[提大人,这宫墙是你花三年心血筑建,可要好好爱惜呀。]
提御史口中鲜血狂喷,已无暇计较他火上浇油的调侃,待陈木拔拳而出,当即远远跳开,他心知敌我实力悬殊,硬拼无疑是找死,却又不敢在主子眼皮底下逃之夭夭,只好绕着宫墙兜起圈子,陈木受符所限,不会像常人一般穷追不舍,提御史借此之便,一会儿近上几步引他动手,一会儿溜远使他失了目标,如此牵制,也不算失本分。
持矛护卫队从通神道涌至,护卫统领见坛内酣战,正欲率手下围剿而入,鸱鸢拔出凤舌尖刀丢出,旋转的尖利刀锋在空中折射出耀眼的光斑,无声无息间划过统领的脖子,瞬时头首分家,断颈处喷血如涌泉,嘶声尖啸,残身持续迈步上前,至门槛前方颓然扑倒在地上,其首级落在一个护卫手中,那护卫见之面目狰狞可怖,暴睁的双眼还眨了一下,再也顾不得上下之礼,大呼一声,将统领的头扔出去老远。
鸱鸢接下回旋而归的尖刀抛上抛下地把玩,凌厉的眼神扫向眼前一干杂兵,森然道,[祭坛重地,不容乱闯,三丈之内,入者必死!]一脚将地上的无头尸踢向士兵群中,众人哄然散开,无人愿意接下上官尸体,也无人敢越雷池一步。鸱鸢冷笑一声,转头观望里面的战况。
卢怀任牵制住皇上,提御史牵制住陈木,经年独斗元天师,前者下手狠,攻得急,求胜心切,后者招不繁多,守得牢,虽退犹进,意在拖延时间。经年心有旁骛,内气双分,一半用来攻击敌人,一半用来固守火炎缚的阵式,出招虽快却不精准,次次被元天师轻易避开,不由心浮气躁,动作越来越急,却失了方寸,全然忘了攻守相辅的重要性。元天师瞅准空隙,矮身蹲下,伸腿横铲,经年双脚被绊,险些跌倒,急忙顺力朝后退,元天师又一脚踢来,经年仰身踉跄间,瞥见火炎缚的光芒渐敛,心神一恍,腹上中脚,被踹得滚落台阶之下。
胸腹的剧痛如五脏六腑移位,经年头脑阵阵抽痛,体内真气一散,火笼登时熄灭,正想重新施术,却见[尸五爷]一手抓过一张红符,拳头一紧,符纸化成灰烬,焦烟从指间溢出。元天师本欲乘胜追击,正从台阶跨下来,这时见缚阵自破,便停步不前,端看经年如何应对。卢怀任见情形不妙,丢下皇上转而欲往相助,元天师伸臂拦阻,皇上亦步亦趋,卢怀任想起经年的嘱托,不敢乱缠乱斗,以免伤及圣体,只能驻足而立,元天师亦有相同顾忌,考虑到圣皇尚有存在的价值,不到万不得已不愿伤其性命,见卢怀任迟迟不出招,当下气聚手心,伺机而待。
[尸五爷]步步逼近,经年几番思量,仍然想不出压制的方法,在寻常状态下她已非[尸五爷]对手,如今一臂被废,又受内伤,火炎缚出不出得了尚是未知,不敢冒险再试。事已至此,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惟有舍命一搏。
经年心一横,从地上爬起来,面向[尸五爷]分立双脚,密切注意他四肢的动向,与此同时,将大半内力导向完好的一边胳膊,再顺着脉向汇集于指间。眼见[尸五爷]一拳朝胸口冲来,经年扎稳脚跟,上身微一侧,重拳捣入右胸,经年咬牙忍痛,鲜血从齿间源源不断的漫出,她定下心神,以仅余丹田之气带动肌肉收缩,[尸五爷]拔拳不出,另一手平掌刺来,经年身一沉,手掌穿肩而过,她张嘴吸气,一口血喷在[尸五爷]脸上,[尸五爷]眸中幽光一闪,动作倏止,经年趁此机会,抬手成钩,朝他肩头嵌珠处挖去,饱含内力的指间犹比钢铁坚硬,但[尸五爷]的肉身岂是钢铁能比?经年咬紧牙关,破肉插入之时,指尖皮肉俱绽,[咯啦,咯啦],骨节随着每一寸深入根根折断,待到三颗玉珠尽数离体,经年的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五根手指,半截指骨清晰可见。
她见[尸五爷]不再施力,脸上泛出微笑,抬手为他抚开披散在眼前的乱发,本想擦净他脸上的血迹,却发现被自己的手一抹,又多了几道血痕,不由叹了口气,刚想揭下黑符,便听卢怀任大喊一声,[不要——!!]只觉喉口一凉,一只手刃穿透后心破前胸而出,白虎镜滑出碎裂的衣襟,经年转头望去,见到一张始料未及的面孔,[是你……陈……木……!?]却见他扯下脸上的符纸,半垂眼睑,轻声道,[是他非他,吾乃——刑,天。]漠然的神态,柔缓的语调,仿佛自己掏人心肝的举动不过如同饮茶吃饭般寻常,语毕猛然将手抽离,经年仰头呕出一口鲜血。
刑天一晃过眼,绕过[尸五爷],双手负于身后,食指一勾,白虎镜和三枚玉珠腾上半空,飞落入他的掌中。卢怀任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相守多年的[陈木]竟会出手伤了他视如亲妹的女孩。困惑,犹豫,愤怒,诸多情绪翻卷而上,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澎湃,他沉喝一声,挥开元天师的手臂,几大步抢下台阶,怒目瞪视刑天,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经年摇摇欲坠地站在血泊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透一身白衣,顺着衣摆下沿流下,宛若数条红绳。她抬手轻轻将[尸五爷]的手臂从体内拿出,先是肩头,再来是胸口,从喉间急涌的腥水让她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努力撑开眼皮凝望[尸五爷]的脸,在那双深邃麻木的眼瞳里寻找自己的身影,却募然发现两汪水光氤氲而出,在冷漠的面庞上洗出两条晶莹。
无言对无言,经年绽开笑容,抬手,指触血泪,长久埋藏在心中的期盼,真等到实现的一刻却似离散前的幻景,没有符纸遮面的容颜,她多想能再看一眼,只是流入眼中的浓墨染去了该有的颜色,厚厚层层的红色纱幔在眼前飘飞,她想看的就在后面,只要抬手轻轻一挥——而此时……她却连这般简单的事都做不到,经年[呵呵]轻笑,如自嘲般哽咽一句,[不甘……]抓住符纸尾,仰面倒下的同时,将黑符从[尸五爷]额上扯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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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11-2011 03: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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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魂断命绝(下)
瞬间的迷惘,瞬间的觉悟,瞬间的悲哀,瞬间的解脱,最终归于空白的虚无。就在经年即将倒身落入血沼之际,一只有力的臂膀横伸过来稳稳接住。半睁的双眼,瞳孔里映出的面孔,她却再也看不见。
[尸五爷]跪在地上,一手托着经年的后背,一手略显笨拙地擦拭自她口角流出的鲜血,全身不住微微颤抖,披散的头发遮去面上的表情,只听到喉间发出[啊,啊]的喑哑之声,顺着下颚滴落的泪珠渗进血丝,逐渐变得鲜艳浓稠。就见他慢慢俯身,将经年紧紧搂在怀中,猛然仰起头,长发飘然甩动之时,一股劲气从背脊窜升而出,激起身后红浪怒涛,夹带内力的血滴如千针万针射向不远处的刑天,去势悍猛异常,破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刑天旋身半圈,脚步后滑,至卢怀任身前三步之遥定下脚跟,腾左手到胸前,掌心向上,臂膀一抬,脚前肉漿成片涌上,宛如一道厚实的泥墙挡在身前,血箭一陷其中,即化去力道,与之融为一体,随后重重落下来,又是一滩污浊。
[尸五爷]没再动手,打横抱起经年缓缓起身,一顿一顿地往外走,脚下像拴了千斤坠,每走动一步全身皆震一下,隐约能听到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鸱鸢的视线跟着[尸五爷]的身形移动,挺身站直,退后数步,远离门栏环胸而立,这时,离得最近的提御史猛然回神,见[尸五爷]双臂抱着经年,又坦而以后背示人,似无防备,而主子仍惊愕未收地站在台阶上,那原为敌对却莫名倒戈之人也不见任何举动,门外的鸱鸢已退远,更似无意拦阻,不知怎的,突起急功好利之心,愣是想要有一番作为显在主子面前,脑中尚未深思熟虑腿脚便如生了意识般奔向前,拼尽全身内力聚于双掌,奋而朝[尸五爷]后心推去。[尸五爷]如常迈步,不闪不避,似感觉不到身后呼呼掌风,待两掌平平正正拍上后背的刹那,只听[咯啦]两声脆响,提御史嘶声哀嚎,双臂软啪啪地耷拉下来,原来那掌力刚烈至极,然而[尸五爷]非常人肉躯,掌力穿不透坚硬的肌肤,而无法释放的内力碰壁反弹,尽数回渗吞噬施力之人,将腕骨,手骨依次震裂。
[尸五爷]径直走到门前,一脚踢烂门槛的同时,脚底流窜出一股劲气流向后方,所经之处血分浪开,砖板碎裂,闪电般朝着提御史游移欺近,由其脚尖侵入四肢主干,就见提御史的肚子越涨越大,前身官袍被撑裂,露出的皮肤上青筋暴起,薄薄的外皮下隐隐可见暗红的脉流,眨眼间,巨响怦然而作,撑到极致的肚皮竟然炸开,脏器和着血沫碎骨四散飞溅,提御史站在自己的血肉腥雨之中,惊恐还未及到目眦欲裂的双眼中,人已一命呜呼。鸱鸢虽紧闭双眼,却对所发生的事了若指掌,耳闻倒地之声响起,嘴角竟泛出一丝笑意,不屑轻哼道,[不自量力……]
围在三丈开外的侍卫见此惨状无不惊惧,看[尸五爷]迎面走来,无人敢挡,全都退缩到两边,让出道路。卢怀任大惊未定,眼光锁定身前的刑天,对提御史碎体死相视而不见,待往门外望去之时才发觉[尸五爷]已走远,他心中疑惑未解,虽气愤欲当场质问,却更加放心不下经年,对于[尸五爷]亦感谜团重重,见刑天依旧背对着他,不出一言不发一语,卢怀任咬咬牙,从他身边越过直追[尸五爷]而去。
这时元天师回神,见他们一前一后欲出通神道,忙跨下台阶想要追上前,谁知刑天伸臂一拦,冷然道,[让他们走。]元天师不解问道,[尊主?您不是要……]未等他说完,刑天便道,[那具肉身,非吾能驾驭。]说罢闭上双眼。元天师见他这般模样,显然是不愿多谈也就不再追问,眼睁睁地看着两道背影绕过弯道,从视线里消失。
鸱鸢遣退侍卫,慢慢踱步进到祭坛内,看了看刑天,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调侃道,[整整十二年,你今日再无作为,本皇子会以为你作僵尸作上了瘾,形魔刑天。]元天师听他出言不敬,怒斥,[三皇子!切莫放肆!尊主其名岂可直呼!?]鸱鸢纵声狂笑,讽道,[有何不可?邪教余孽是你非是我,身为信徒是该对主子摇尾乞怜,而你身为臣子,本皇子是不是该教教你如何伸舌头舔鞋呢!]这番话听起来不算严厉,却满含轻蔑,暗喻他不过狗腿一条,没资格嚣张,元天师纵然为臣,但不管皇朝宫廷还是在教党之中都是位高权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说圣皇视其为再世神仙,对他百依百顺,便是尊主也未说过一句重言。
辛辛苦苦布下的阵法被破,设计擒来的[尸五爷]也从眼皮底下溜走,万事诸不顺,本就窝火,眼下还被小辈如此羞辱,等同于火上浇油,立时老脸涨红,怒气冲冲叫道,[三皇子,老夫非你部属,君臣之礼不适用你我之间!而你与我尊主有约再先,土窑镇不赶尽杀绝,此战亦不出力,害我平白损兵折将,这又要如何算!?]
鸱鸢看向地上一堆残肢,脸上显出快意的神色,[不知死活便是该死,损兵折将?天师真会小题大做。刑天换体之前定下往后计划,我失约与否,不是你说了算。]说着看向刑天,[十二年前我与你利益交换,相互合作,你说,我失约了么?]
刑天微一撇头,淡然道,[你引元徒入宫为臣,升至天师之位,兴吾教宗,吾等助你登上皇位,至今,你——并无违背当初承诺。]鸱鸢又道,[夺尸非在你我约定之内,当时,你出风花谷找我借力,基于同道情谊,我一口答允,并如期带回[尸五爷],而你的信徒竟用木人咒操控圣皇当作回报!当初我是暗许以药相控的做法,而你曾许诺不会损及父皇圣体,现下,这又算什么!?]
刑天沉默片刻,对元天师道,[控符。]元天师一愣,有所疑虑,见尊主摊开手掌,假寐的姿态无丝毫改变,嘴唇紧抿,虽不开口却在冷淡之间透出不由分说的意味,这才掏出控心符双手奉上,心底却更增对鸱鸢的怨恨。
接过符纸,刑天将其交给鸱鸢,低声解说,[以火融符,以水化灰,均分三器,每日逢启明饮之,待七日方可解咒。]
鸱鸢将符纸收入怀中,淡淡一笑,[这……才是合作该有的态度。]往门外看了看,装作没看见元天师毒蝎般的目光,视线回转在刑天身上,将心中疑惑问出,[十二年,你这副皮囊也维持不了多久,带回尸五爷也是看重它不腐之身,为何放任他们离去?]刑天哑声道,[皇子有心暗助,心中必然有数。]
鸱鸢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瞟向元天师,[莫不是在怪我袖手旁观吧?]见二人均无言语,接道,[可要体谅本皇子惜强之心,若然只是死尸,无心无意识,再厉害不过傀儡一具,数个时辰之前,我便视尸五爷为此,要不是天师多余的举动,也不会叫我看出端倪。]早前不久,元天师将[尸五爷]困于桶内以法阵制压,除却更换黑符,本欲将青龙镜上的玉珠喂食入体内控其魂魄,不料[尸五爷]拒不张口,无论怎样念咒牙关依旧咬得死紧,这才改而将玉珠嵌在双肩和胸口,以青龙镜阴能操纵肢体。一直在旁观望的鸱鸢便觉出[尸五爷]不若寻常僵尸,而是拥有自身意识。这其中原由他无兴趣深究,只是遇强则强,从未尝败果的吞龙大将竟在土窑一战落处下风,不免激起一股纯然是武者对武者之间的好胜之心,土窑之内,他因没将[尸五爷]当作对手自是有所保留,而[尸五爷]被符所控,实力也不知究竟出到几分,鸱鸢希望能在平等条件之下与脱离符术的[尸五爷]一决高下,自然在私心里偏向前来索讨行头的经年一方。再者他对元天师利用圣皇牵制对手的卑劣作风着实不满,碍于立场不同,才选择做一个陌上观客,两不相帮,对此战果倒也乐见其成。
刑天清楚他的想法,并不以为意,只提醒道,[尸五爷为人时已达顶峰,肉身之修为,仙魔难及,是尸非尸,切莫大意。]他几经换体,所寄宿的肉身最多撑不过十年,每次移魂都会损耗部分精元,长久以往,功力大减不足成事,此具[陈木]虽借卢怀任之手以朱砂封心魄,缓释真气流散,却仍非上上之选,这才看中[尸五爷]近千年不损的肉身,本欲借法阵先使其魂体入魔,再将自身元神引入将之同化,自此得到一具新身。不料[尸五爷]不若一般死尸心魂相斥,即便身嵌魔珠,额贴黑符,依然能压制符咒效力,击向经年的一拳一掌本都该袭向致命之处,然而他却靠自身意识硬生生地将落处拉离要害部位,这微小的差距即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旁人不一定能分辨得出来,但这丝毫落差依然逃不过刑天魔眼。[引魔魂之术]虽对人对尸皆有效,但[尸五爷]的精神力已超脱二者之外,纵然入了魔也难轻易克制,只恐同化不成被反噬,刑天当即做出取舍,毅然放弃以[尸五爷]为肉壳的念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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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11-2011 03: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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鸱鸢听刑天突发忌惮之言,更觉心痒难耐,但他虽残暴嗜杀,却不好趁人之危,从方才的情形不难看出经年对[尸五爷]意义非常,那姑娘受重击在先,遭穿心在后,换作常人,哪怕神仙下凡也未必能救活,[尸五爷]既是有心,必然在乎,要他专注对战更是难事一桩,心有旁骛的对手,鸱鸢不屑相与,他尚有一事不明,便问刑天,[对那丫头出手,不光是要夺取白虎镜,你用的是剜心式手法,我以为你会从里面把心脏掏出来,为何抽手时突然变招?]
刑天偏头不语,鸱鸢观察他良久,眼神一变,一把拉过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抓到眼前一看,就见五根手指不自然地扭曲,指缝间渗满鲜血。元天师一见惊呼,[尊主!您受伤了?]他一直将手收在身后,面不改色,闷不吭声,是以元天师和鸱鸢都没察出异状。
刑天慢道,[不妨事。]轻轻抽回手,睁眼对上鸱鸢疑问的眼神,不急不缓地解释,[并非吾变,而是手掌甫穿过其后心便被一股气道所伤,无法续招,那股气不同于阴阳两气,似丝柔绵又似铜墙铁壁,缠裹于心脏之上,外力难侵,吾只能破肉碎骨,却无法损及心壁分毫。]鸱鸢狐疑道,[即是说她仍有活头?]刑天道,[非也,吾虽未触其心房,所袭确为要害之处,她倒下之时已然气尽……但世事无常,吾尚不能确定生死。]
鸱鸢哈哈大笑,狂道,[你不确定?哈!本皇子看你是僵尸做久忘了本,教主,留敌人活路就是自找死路,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刑天冷冷回敬,[皇子亦然。]刑天击掌道,[回得好,回得好,你我一样,合该联手,不过你既回位,我也算完成誓约,接下来该干什么由我自己决定,这一点你没异议吧?]刑天点头,[不妨碍便可。]鸱鸢露出满意的神色,眼神在元天师和刑天之间来回扫视三番,笑道,[你们主仆许久未见,我就不打搅二位叙旧,刑天,再来找我,记得把狗拴好,我对动物最无耐心!]元天师听他口出恶言,直指自己是狗,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侮辱,气得头顶冒烟,正要反骂回去,却见刑天手一摆,[请。]鸱鸢也道了声[请],不怀好意地斜瞟元天师一眼,轻藐鄙夷不言而喻,之后登上观祭台,以肩架起圣皇,从后面的通魔道走出祭坛。
元天师履遭羞辱,忿忿不平,却碍于尊主颜面不敢任意妄为,胸口闷气憋得慌,正自窝火之际忽听刑天道,[人言不可畏,辱人者自辱,元徒又何需挂怀。]语调虽平淡,语意却似宽慰,元天师与尊主一别十余年,期间经历不少变故,在朝为官,不得不世故圆滑,然而尊主其貌虽不复从前,凛然气质依旧如昔,他对其奉若神明,断不能容忍鸱鸢的放肆,此刻既是尊主开口,劝慰之下更带偏护自己之意,他的火气立时消去大半,待心情恢复平静之后才将疑虑及所担忧之事问出,[尊主,既然尸五爷无用,为何不将其毁掉?穆御官非常人,老奴怕……]
刑天道,[不是不毁而是不能,以现在的吾,非[尸五爷]对手,贸然相逼只会自取灭亡,放任,亦是给自己余地。]停了一会儿,又道,[拿出青龙镜。]元天师依言从怀里掏出镜子呈上,刑天接过,将白虎镜交予他,又将三颗玉珠安入镜框龙雕的龙眼上,两条龙四只眼,已有三只点了睛。元天师道,[南岭所埋玉珠仍未找到,将军府已翻遍,也顺着地下水脉流向挖掘,至今未果……]刑天沉思了一下,低道,[无妨,三颗足矣。]
刑天元魂本被封入青龙镜,以四神阳珠镇压,体内阴气化作四大阴穴,随着岁月流逝,阳珠渐渐蒙尘,他才得一丝魂魄脱出,这丝魂魄脆弱异常,需借由人体庇护方能续存,而不管是活体死体皆无法承受魔魂的侵蚀,因此要不断更换肉身来维持机能。此间除了积聚教党残徒,还要找寻复生之法,而唯一藏有相关文书的地方便是曾供奉青龙镜和白虎镜两大神器的少林天尊寺,他施计窥得禁书文献,方知将四神阳珠以阴穴魔气炼化,使其转为纯阴之物,再嵌入青龙镜,配合百年一现的月昼之象,造出至阴至魔的法阵,迫使镜面两极相替,释出魔魂,而阴珠吸收阴穴之气将在同一刻转入主魂之内,介时,主魂所归的肉体将化阳为阴,化阴为魔,便是形魔再世。但由于肉身的差别,再生之后的功力会出现些微差距,肉身越是坚实,功力回复得愈趋原整,反之亦然。他会选中[尸五爷]也是为此原因。现在既然舍之,又无充足时间寻找新的肉体,唯[陈木]可用。
遗失一颗玉珠意味着缺少四分之一的阴体,但月昼之象隔日降至,布阵刻不容缓,只听他对元天师道,[即时准备,天极□之上加九极魔阵,开启地窖,白虎镜背上置于魔阵下位,地脉水洞之内,上以破天鼎镇之,不使灵气外泄扰乱极象。]破此魔阵唯白虎镜能之,刑天遍寻白虎镜不着,没想到机缘巧合遇上持镜者,他不欲打草惊蛇,静候最佳时机出手抢夺,以保万无一失。
封破魔出在即,刑天却不露喜色,单手一拂,原本摆放木桶的地方,血浪向四周推涌,露出刻有天极□的地面,他迈近几步,眼神顺着□纹路游走,眉头微皱,更显深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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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11-2011 03: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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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往日烟云(上)
夜深月光冷,飘飞的雪已停,鹅黄暖光融不进覆地银白的厚衾。凤熙宫前殿明珠铺路,满朝文武齐聚一堂,宫墙之后,却是另一番诡异的静谧。
年迈的稳婆一手一个抱着甫出生的双胞女婴,榻上皇母因药物仍处于昏睡中。另一名宫装的中年妇人走近稳婆,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端详幼婴,有别于寻常情况下的哭闹,两名婴孩均闭着眼睛,似在母体中安眠那般,妇人轻蹙眉头道,[双生胎…命数啊…]
稳婆叹了一口气,问道,[右护圣,这该如何是好?已近百年未有此事。]中年妇人筹思片刻,轻道,[你先在此等候,待我请陛下前来一观。]说着一阵旋风般闪出门外。
不多时,便携圣皇圣宗一同归来。
圣皇面色凝重,看向女婴的眼神却格外慈祥,他伸手轻轻抚摸她们的脸颊,对稳婆问道,[谁为先?谁为后?]稳婆微欠身,答道,[红兜为先,黑兜为后。]圣皇闻言,将系着黑兜的女婴连同被包抱入怀中,这时,女婴突然睁开双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竟似有了焦距一般盯住自己的生父。
圣皇似乎被这双灵动的眼眸打动,身子猛震了一下,竟而流出两行清泪。稳婆见状也甚为动容,哽声道,[陛下…这孩儿,不如留下吧。]却听右护圣道,[凤仙婆,您一族世代侍奉皇母,接迎皇子临世,该当明了此中利害,万不可感情用事啊。]圣皇道,[护圣所言极是,皇规不可违,这是祖辈传下的必循法令,只当是吾儿命该如此吧,留不得……]虽如是说,手却不舍得放开婴孩,哽咽之声听得人心酸不已。
右护圣虽于心不忍,但榻上贵人长睫微掀,再过不久即将清醒,只好出声,[陛下,时间紧迫,请将婴孩交我,您与她,哪怕不相认,仍是血亲,十年后,仍能相见。]说着伸出双臂。圣皇哀哀一叹,将女婴轻放到右护圣手上,见那婴孩瞪着大眼直直望着自己,心中酸楚难当,负罪感油然而升,只见他从被包中抓出婴孩的小手握于掌心,柔声道,[除却你将来的赐号,为父再帮你取一名――无忘经年,纵然不能相认,为父永远不会忘记还有你这个孩儿…经年,请你原谅父皇不能…不能伴着你……]
听见从床榻上传来的低呓,右护圣知道不可再耽搁,将婴孩的手从圣皇掌中抽出塞回被包,躬身行了个礼,急急从暗门离开。
这时,圣皇将稳婆怀中另一名女婴抱起,缓缓走到床榻前,将婴儿放到母亲枕边,轻抚爱妻额发,凝望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丽颜,叹道,[至少还有一个孩儿陪在身边,无需你与吾同伤心……]抬袖轻拭脸上的泪痕,对凤仙婆道,[传召下去,皇后生得一女,即任圣子,普天同庆,设宴之事交由西贡兰苑筹办。]
宫内宫外,如逢喜临,京城街道上游龙耍虎,鞭炮震天,皆为圣子降世乐腾不休。
然而同胎诞出的另一名皇子却因晚至分毫将步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圣宗霞凤三年圣皇因病驾崩,皇母自甘陪葬,凤仙婆于凤栖宫悬梁随主而去,年仅七岁的圣子继位,自号太祖续凤,在丞相博为的辅佐下执政天下,即位之日,正当凤首正殿举行盛典的同时,位于宫廷地下密道的护圣暗法堂内也将为另一名皇子行洗面礼。
台坐三长老,下有左护圣,六先行监礼,右护圣手持割刀,缓缓移近石板上被药物麻醉的黑衣幼童,眼见刀刃就要划上鼻梁,右护圣突然手一抖,转身跪俯地上,哀声求道,[请长老开恩!免吾徒洗面之礼!!]
护法长老温声道,[右护圣,为师知你心意,但本堂历代暗中护持凤朝,为其开道,铲其不利,不流于私情,才能担此重任。]
右护圣不住磕头,额头碰地发出[砰砰]的响声,一连磕了十来下,直到额上渗血才又叫道,[吾徒虽命定如此,但到底是个女孩儿家,行洗面礼,割鼻剜脸,未免太过残忍,其命途已是不公,再为此,无颜何堪啊!!长老,请允准免去洗面之礼,右护圣自会制一张人皮面具掩其容貌,不使他人也不使她自己得以窥见!]
护法长老闻言犹豫不语,释法长老道,[此法仍有疏漏,不怕一万但怕万一,必须万无一失!]
右护圣道,[以往七年,吾徒以黑纱遮面,洗浴不面水,过处不留镜,往后亦然。制得面具以特殊胶剂粘合,为吾等法堂中人方能揭下,我会亲自为她梳洗,不叫她有机会看到自己的面容!]
释法长老喃喃道,[这未尝不是办法…]右护圣见众长老仍自踌躇,当下举起手中尖刀,挺身毅然道,[因此而起的一切后果是做师傅必担的责任!]手起刀落,左掌齐腕被斩断,[一手换吾徒颜面,若然不够,命也可!]说着反握尖刀就要往心窝捅去。
众人大惊,待左护圣出手拦阻已不及,持法长老当机立断,扯下袖口饰珠借指发力一弹,珠碰刃身,割刀应声弹脱,落在地上。左护圣抢步上前,指点断腕处穴道为右护圣止血。
持法长老长叹一声,[唉――徒儿!你竟为她如此,不过毁颜破面,值得以命来换么?]右护圣稍做调息,回头看向石板上的孩童,面上泛起一抹温柔的笑容,[任护法一职,注定此生无姻缘后嗣,苍天怜见,赐我一徒,她命定无缘于父母,我命定无缘于子息,何不互为亲人……七年相依,不能施以温暖惟有督促鞭策,有情却要似无情,断掌之痛,万分不及!请长老念在我为法堂尽心尽力的份上,网开一面!]说罢又不住磕头。
持法长老拍案而起,仰天叹道,[法不容情天有情,天能容,苍生又有何语,罢了,洗面礼已成,右护圣,带着令徒去罢!]右护圣泣之无声,匐地行了大礼后慢慢起身,走到石板抱起伤在昏迷中的徒儿,断掌的手臂托其颈下,外力压迫使得疼痛加剧,右护圣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左护圣拿过黑纱掩去孩童面容。又听护法长老警言,[将来若生变数,右护圣,你该知道如何做!]右护圣点点头,转身步离法堂。
往后三年,右护圣依旧带着徒儿往各处寺庙道观修习各派内功术法,待其年满十四便领入朝上,受赐[玄影护卫]一职,自此跟随圣皇左右。
这一日朝会过后,圣皇太祖于书房批阅奏折,大御官请见,并参上一折,禀道,[少林天尊寺副住持正在殿外等候。]
太祖接过奏折一扫而过,将其递给右座的博为丞相,博为通阅一轮,即道,[宣!]
大御官领命步出,不多时,天尊寺副住持即步入书房。
住持双手合十,行了个僧礼,不抬头,缓道,[贫僧慧遵,参见陛下。]凤朝皇规,凡佛道之侍天奉神者,皆可免去跪礼。太祖搁下手中的笔,往椅背一靠,挥手轻语,[大师不必多礼,赐座。]一声令下,只见立于书案下的玄影右臂微振,墙边桃木座椅似被一股气劲托起,隔空稳稳送到慧遵身后,慧遵颔首一谢,慢慢坐下。
太祖瞟了玄影一眼,眉梢微挑,又转动眼神朝向慧遵,[大师丢开繁务独身前来必是情势紧迫,奏文词简意骇,朕已知大师来意却不了解前因后果,还请大师详加细述。]慧遵端坐椅上,眼观鼻鼻观心,指捻佛珠于胸前拨动,额上渗出微汗,隔了会儿才出声轻问,[近来北酉传出魔尸害人之事,不知陛下可有所听闻?]太祖[嗯]了一声,尚未答话,丞相博为便道,[北酉提督曾就此事参折,陛下赐发库银,令其发榜召集各路好手以降魔尸,不过数日,尚未见其回禀。]
慧遵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不禀而是不能。]语带玄机,太祖直起上身,问道,[大师何意?快快道来!]慧遵额鬓汗珠顺颊滑落,深吸几口气道,[提督征得好手上百,各道观佛寺也派人赶往支援,昨夜率众围杀,不料…众不敌寡,提督被杀,除贫僧与几名同道侥幸逃生,其他人……无一生还,残余住户闻风迁逃,北酉十郡如今已无活人……]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出来。太祖惊道,[大师,你受伤了!?]只见慧遵轻呼一口气,以袖拭血,勉力维持平淡的语调,[无碍。]太祖一使眼色,玄影身形一晃,至慧遵身后,平掌覆其背中,慧遵只觉一股凉气从后背渗入,顺着气脉下流,镇住灼痛,知道此人以上乘内力助他疗伤,当即道,[多谢施主相助。]玄影不语,缓缓收气,脚跟一动,眨眼间,人又站回书案下。
太祖起身绕过桌案,面现怒色,[此般大事,朝会上为何无人提及!都是耳朵聋了么?就算未亲眼所见也总该有所听闻!]博为道,[事起突然,恐是奏折尚未理好,不敢肆意惊扰。]太祖冷哼连连,稚气的面上覆着一层冰霜,[这种事还需要里什么奏折?规矩事大人命关天,分不清轻重缓急,朕用尔等做甚!]博为放下奏章,走到她身后道,[陛下请息怒,大御官不是引大师入宫来了么?]他言语谨慎,太祖听出话外之意便是要自己先放下小事,以眼前大事为重,她闭了闭眼睛,问道,[如慧遵大师这般高僧都奈何不得,那具魔尸究竟是何来历?]
慧遵低叹,[唉…不敢欺瞒陛下,那具魔尸正出自本寺。]此话一出,太祖甚为震惊,却也颇觉趣味,心下好奇,更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回座道,[大师,此中原由,朕洗耳恭听。]慧遵说了声[不敢],随即道出大概,[此具魔尸已被封本寺三百余载,以本寺供奉之神器白虎镜照身,必历天之一劫方能渡其魂魄升天,尚需持续十年便可圆满,岂料两年前白虎镜竟而被盗,数百寒暑所聚灵效功亏一篑,封尸之处乃深幽禁地,本寺僧侣皆不允擅自入内,而白虎镜周设有佛陀问心界,心思叵测之辈难入其中,因而四周未设僧戒严,致此不可挽回的失误。脱得灵镜压制的尸身将于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化为厉尸,以本寺之能无法阻止尸变,贫僧只好与主持师兄携同三圣沙弥齐力布下天罡罩,化禁院为囚牢,只盼能困住厉尸。谁料三圣之一因功体耗尽于半年前圆寂,天罡罩顿生裂口,那尸乘隙钻出,杀害其余二圣之后逃出寺外,师兄与贫僧皆受重伤,因而未及追赶,失了厉尸踪迹。师兄不愿此事外传,封锁寺院处理同门后事,不使风声走漏,半年来暗中探寻未果,突听传言有魔尸栖身北酉荒山洞窟之中,逢夜出窟吸人精气,闻见者所述,那具魔尸形貌俱与本寺所封尸首相符,此后不久便有提督发榜召集能人抗尸,住持师兄伤重未愈,便令贫僧率弟子前去,望能合众人之力降服此尸,岂料......唉…]他摇了摇头,又接道,[事由天尊寺而发,本寺该担起重责,但本院弟子伤亡惨重,方丈大师仍在闭关之中,再无能者,特来朝中求援,为避免更多无辜百姓受害,望陛下能借力助本寺铲除罪孽。]
皇为天下事,出力自是应当,太祖正想回头与丞相商议,突见玄影转身下跪,双手高拱过头,[请陛下恩准玄影出力。]刻意压低的嗓音听得人心中抑郁。太祖与博为丞相相顾一眼,面露微讶,只因玄影平日极少开口,只在必要时才以简单言语应答,从不主动出声。太祖心中奇怪,不知此事何处引起他的兴趣,玄影跟随左右一年多,法堂护圣的弟子,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但至今未有机会见他动手,此行应对连伤无数高手的魔尸,私心里,太祖并不希望玄影插足其中,便道,[朕自会命大御官调派人手,无需动用玄影护卫。]
玄影放下双手,依旧长跪不起,加重语气道,[玄影坚持一试!]太祖听他语意坚决,不由更加好奇,问道,[玄影护卫,何事令你如此坚持?]玄影回道,[曾蒙天尊寺方丈言语传授佛家心法,教诲恩重如山,还望陛下一偿玄影报恩之思。]太祖闻言喃喃低语,[原来如此…]正待思量,丞相进言道,[施恩还恩,是为常理,既然玄影护卫有心,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太祖扶额沉思半晌,双手拍响书案,朗声道,[也好,丞相,朱砂点墨。]博为依言将朱砂研细倒入砚上轻磨,又取黄卷展开与书案上,太祖笔蘸朱墨,一挥十行,落笔盖上印章,宣道,[北酉十郡遭魔肆虐,现任玄影为总御督长,另调三官府院御尸官,御道官,御武官各二十员为部署,助少林天尊寺降尸护道,即日动身。]说罢卷起圣旨,起身走到桌案下,亲自交到玄影手中。
玄影行了一个叩拜礼,[谢陛下恩准。]领旨起身。太祖等他收好黄卷,对博为道,[丞相,请带大师至前殿等候,朕还有事要对玄影护卫交代。]丞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走到慧遵身侧,手一摆,道,[大师,请。]慧遵起身对太祖躬身行礼,又对博为丞相略一颔首,缓缓走出书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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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11-2011 03: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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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离开,太祖关上房门,转身背靠门板上,长呼了一口气,紧绷的面上瞬间出现另一番神采,她见玄影站在原地,皱了皱眉头,跑到他身边,口气有丝懊恼,[玄影,为何要去?]隔了一会儿不见他作答,叹道,[你我相处时间虽不长,但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回答就是另有隐情,说什么报恩,你又不止在天尊寺修习过,上次清圣道观出事也不见有何反映,玄影,你难得执着,是为了什么?]
玄影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道,[责任。]简单二字却透着不寻常的意味,太祖反复琢磨这二字的玄音,[责任?是对谁的责任?玄影,我不能知道吗?]玄影回道,[私事,若是陛下的命令,玄影不得不说。]太祖闻言一笑,[哈,不得不说就是不想说了,玄影,你还是一样,有话不直说,你的年龄,你的样貌,你的过往,我都好奇,都想知道,但你不想说我何时勉强过?]顿了顿,柔声道,[我知你听不惯这些话,但还是要说,此次前去,务必为我保重身体,你伤我痛,还请速去速回,别让我担心地茶饭不思。]说着想去拉玄影的手。
才一触到,玄影便如被蜇一样闪开,并连退数步,低头道,[陛下!降尸不容耽搁,请容玄影告退!]说罢匆匆开门而去。
太祖托腮凝望他的背影,眼中闪现一丝落寞的神色,只见她挪步到门前,半倚在门框上,轻叹道,[唉…除却君臣身份,交个朋友这般难么……]
当晚,玄影率六十名御官跟随慧遵回到天尊寺,住持慧光传方丈口谕,请其入关一会。玄影留部署于寺院正堂,随慧光前往闭关地[绝尘窖],位处于禁院后方的竹林深处,窖口被两块巨石堵得严严实实,只听慧光对空高声道,[方丈大师,人已带到。]
话音方落,轰声大起,两块巨石缓缓向外横移,露出入窖石阶。慧光见石门开启,低头退出竹林,玄影便独自走进石缝中间,刚步下两层台阶,巨石又轰轰闭上,待最后一丝光被掩去,两壁所设烛台依续燃亮,玄影偏头望了望左右,顺着蜿蜒台阶一路迈下,[嗒嗒]的回响声在上方盘旋不断。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已至窖底,石阶前方宽敞如殿堂,两旁石柱顺次排列,柱与柱之间吊着白色纱帐,虽无风吹纱扬的飘逸,却别具一番与世隔绝的神韵。洞窖顶头,有一个五阶高台,台上木榻似有一人躺卧,隔着白帐看不清形貌。
玄影沿着石柱往里走,在距高台三步之遥忽觉脚尖触到石壁,而面前明明什么也没有,想来是榻上之人以气相阻,当即驻足不再往前。只闻气蕴十足的低笑声从白帐内传出来,[哈哈哈,娃娃,一别多时,你的内力修为又精进不少。]
玄影恭敬道,[上次误闯竹林,惊扰大师,却蒙大师指点,玄影感激不尽。] 原来两年前,玄影随右护圣在天尊寺修习佛家武学,曾一度因不解繁杂经文陷入苦闷,幸得方丈开解才不致拖延修行。
沉笑声又响起,闻道,[小事,不足挂齿,娃娃,你此番来意吾明了,然有些事,非是心领神会即可,吾要你亲口道出原由,你是助他人还是为自己而来?]玄影毫不犹豫,脱口便出,[我为自己该付的责任。]方丈低[嗯]一声,又问,[甚么责任?]
玄影从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于两年前失窃的白虎镜,[玄影无心所为却牵连无数生灵受累,自造罪业自己承担,这便是责任。]当年他暂居天尊寺,曾在深幽院落的墙台上看见一面古镜,师傅从不许他照镜子,居住也无此种摆设,虽偶有见他人使用,自己却连碰也未曾碰过一下,当下觉得新奇无比,又见此镜造型独特,色泽清亮,镜顶虎头纹更是刻得栩栩如生,宛若天外之物,他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跃上墙头取下镜子细细观赏,只觉镜框雕工精致,触感细滑,更是爱不释手。他自幼只在水面倒影见过自己容貌,七岁之后,洗浴皆由师傅接手,他便再无机会看到自己的脸。他不知道为何要如此,甚至不允许他任意开口说话,即便出声也必须压抑原本的嗓音,长久以来已成了一种习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人,为了能保护那个人必须舍弃自身的所有,师傅曾言,这便是他的命,他也愿意认命,可他仍不明白,这和藏头掩面有什么关系,他的长相真的见不得人么?幼时的记忆已模糊,玄影见四下里无人,偷偷掀开面罩,对上去,镜面上映出一张平凡的脸孔,玄影想起每晚为他梳洗时,师傅都会从他脸上揭下一层面皮,思及此,他也伸手去抠额际,却只觉得就是在抠自己的皮肉,生疼之余更没揭下半片面角。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听步伐轻重便知来人正是右护圣,玄影心中一慌,匆忙盖好面罩,又怕看到镜子会让师傅猜到他先前作为,忙揣入怀中,后来更无机会归还,入宫后便将其藏在卧房床下,日子一久,竟然忘了这件事。当时他并没觉得镜子有何特别之处,只觉此物处处皆有,多一面少一面也无关紧要,因而无甚挂怀,直到慧遵面圣,才惊觉自己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一直以来,他都被教导为人要敢作敢当,事出突然,他却无半点脱罪之心,只盼将此错恶果早日终结。
方丈见他毫不掩饰地亮出白虎镜,浑厚的嗓音里透出些许赞赏的笑意,[好,做得出担得起,娃娃好悟性。]玄影道,[大师??赞不敢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听大师言下之意,似乎早已明了镜为我盗,为何不及时寻回,免了日后灾劫。]方丈轻笑数声,温声细语,[唉…何需用‘盗’一字,无心之过而已,白虎镜周设有问心界,若然娃娃心思叵测,又如何能触及镜身?]停了停,问道,[你见吾在此是因何故?]玄影回道,[闭关修行。]
忽而平地起风,掀开木榻床帐,玄影一见榻上所躺之人随即愣住,风停,白帐垂落,沉声再起,[娃娃,吾声非是入耳,而是入心,吾并非不寻,而是寻得亦无用,万事尽顺天意,你既顺天意而来,顺天意而为,此中过往,必叫你了然于心。] 高台后倏然腾出一尊石座,飞至玄影身后降下,[听故事讲究轻松自在,娃娃请坐。]玄影依言入座,听他缓言叙述。
乾坤之初,混沌玄黄,创世始祖造物塑人,身化万象,万象生两极,两极又生神魔,万神之首元神天尊,万魔之首元魔天妖,一为护生一为灭世,二者领军交战数千寒暑,魔尊大败,散尽阴邪于天地之间,众妖被封狱土之下,天尊元气耗尽,众仙将其元魂以天池灵水供奉。
然自造人之后,世间战乱杀戮不断,人的恶念即魔念,经久累积,与天地间元魔残余阴邪交汇,生出世上首个成形的魔,又经过数千年光阴的沉浸,终于修炼成人形,并自取一名曰刑天!刑天不但拥有源于三界之恶念而来的强大破坏力,还能够随时吸取新生于天地间的魔气为己用,力量一日强过一日!终于有一天,它从地底破茧而出,祸乱人间。形魔临世不久,元神天尊的魂魄得西天圣佛元体,顺利降生到凡间,并入佛寺潜心修行,先铸神器青龙镜,设计吸纳刑天元魂,将其元身埋入众仙诞生之地――千阳山万圣泉之下,又以圣泉之水炼得四神阳珠置于镜上镇压魔魂。魔魂被封时,泻出阴气冲破天脉,天尊便又铸造神器白虎镜,可将青龙镜内魔圣两气转为天地灵气以此修复天脉,并在天脉之位创立[少林天尊寺]供奉二镜。
天尊在寺为僧共收得五徒,二徒[舍浮生]虽有雄心壮志却流于权势,三徒[燃灯]四徒[药师]悟性欠佳,幼徒[天叹]各方面修为皆算上乘,却无心它处,独独痴迷于研习武学心法,唯首徒[普世济]清心寡欲却又不失渡世救生之义,便将方丈之位转任于他,迁居寺外。至天尊圆寂,[舍浮生]欲夺方丈之位未成,私携青龙镜叛逃出寺,不久被曝尸寺门前,青龙镜却不翼而飞,屡寻未果。又遇[天叹]偷习禁术,化尸入魔,在寺中兴起血雨腥浪,方丈[普世济]拼尽毕生功力才将其肉身法缚。
故事说到这里,方丈停了下来,转而问玄影,[娃娃,你可知世上有三种禁术使不得?]见他摇头,接着道,[其一,封魂术,即是天尊对形魔所施之法,其二,奇经术,乃众神提高仙身修为所用,其三,血咒术,以自身血气阳魂导入魔体,渡化为己用。此三术只为神仙佛圣所用,当初,师尊未免再有魔入世,特书此三法于禁册,唯掌寺者可阅,若然遇魔横行,阅册者即要以此禁术使其伏诛。凡胎施禁术必遭天谴,若无承担后果的决心,便无法窥得册中文字,师尊在册上设有问心界,岂料天叹师弟为武所痴竟至不问生死的地步,娃娃,你可知吾指的是谁么?]
玄影愣了一下,不确定地低语,似在自问,[难道那天叹便是魔尸?]据慧遵大师所说,那具尸体已有三百多年历史,而方丈又称其为师弟,莫非面前的这个人竟是当年天尊首徒[普世济]大师?也就是说他已活了三百多年,玄影不禁疑惑世上是否真有人能够长生不老。
方丈听他问话,轻[嗯]一声,[世事无常,万般皆有,你无需疑惑。]玄影颔首,聚起心神聆听,他接着往下讲,[师尊曾言,禁术之咒会因人而异产生不同的结果,因而只留有解禁之法却无记载施术凡人将遭何种劫数,天叹所习正是奇经术,若是练成,经脉可任意倒转,习武修行之时便能不受肉身所限,师弟被其利所惑终至自食恶果,入魔后阳气尽泄,魂魄无法升天,虽得极致之躯,却丧心智。如若青龙镜未失,以白虎镜将其圣魔之气转为灵体送入天叹体内,即可驱除魔障,引其往生,然青龙镜仍不知所踪,唯以白虎镜照身,历三百四十五载方能渡化。]
玄影将白虎镜抬起,问道,[只要再照十年便可,不是吗?]方丈纵声长笑,[哈哈哈,娃娃,事情非你所想那般简单,白虎镜照身一旦中断即功亏一篑,此法不可再用第二次,唯有寻得青龙镜,两镜相辅方能超魂。]
玄影沉思片刻,将白虎镜收入怀中,起身欲离开,听方丈问道,[要去何处?]便答,[找出青龙镜。]方丈长叹一声,[娃娃,这岂是一日两日便能找到的?在那之前,天叹师弟不知要造多少杀孽。]玄影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方丈大师,当初你是如何降服他?]
默然片刻,方丈无奈道,[吾之法不适用于娃娃你,吾将全身内气输进天叹体内,借以裹缚四肢百骸,只能困其一时,若无白虎镜灵效,此招迟早被破,而吾肉身因此劫受创,虽有意识却身不由己,与活死人无异。]
玄影听他语调平淡,更无半丝怨尤,心下暗生敬佩,口气更为恭敬,[大师,你邀玄影入关,必有降尸之路,这一切皆因我而起,玄影甘愿尽力,生死不计,万事由天!]语意决然,纵然看不到面孔也能想象其坚定的神情,方丈赞道,[好气魄,好胆识!]一道白光从帐内射出,至玄影身前化为一本薄薄的书册,[若你心意够坚定,翻开书页,即会看到一线生机。]
玄影伸手接下书册,缓缓翻开,第一页,入眼一片空白,他等了一会儿,又翻至第二页,仍是不见半个大字,他不灰心,继续往后翻页,直至翻到第五页,纸面上晕出一片红光,经文般的书体如从湖底荡出,飘游在纸面上。
方丈身在卧榻之上,却如生了另外一双眼睛,将玄影所见文字喃喃念出,[血咒术,渡自身血气,引魔之邪,阴阳互生。]玄影也跟着念了一遍,虽明其大意,但所述过于简单,无法从字里行间推敲出具体可行的方法,正苦思间,却听方丈道,[本为天上咒,世人用,各寻其法,成亦然,败亦然,何需苦恼?尽人事听天命罢。]其意便是告知玄影既担后果就无妨再担风险,血咒只是一个突破口,该如何发挥全凭个人领悟。
玄影心领神会,合上书页捧起,[多谢大师点化。]书册浮起,于半空忽而燃烧起来,转瞬化为灰烬飘散,玄影不解惊问,[大师,这是何故?]只听他言语之中带着一丝感慨之意,[吾留此书,只为天叹,再累一人已足矣,魔入世,便是凡尘灾劫,凡尘自有凡尘的解法,无需借天道。] 玄影只觉他说出的话听起来浅显易懂,却又有一番特别的意义,自己领会不出,便默然以对,只听他又出言相问,[娃娃,我们只谈后来之事,若血咒奏效,你该当如何?]玄影知他是在探自己心意,坦然道,[寻得青龙镜,助他升魂。]方丈又探,[你的身份并非能随性所为。]他问得快玄影接得更快,[尽人事,听天命,我会竭尽所能,至死方休。]
[嗯…答得妙。]上扬的话尾似对他的回复甚为满意。玄影对着床榻双手合十,微一颔首,转身便走,对着长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自行离开是极其无礼的行为,但也因此显出其为赎罪心焦如焚,迫不及待的情绪。
待玄影走回台阶前,身后又传来方丈的声音,[心魂相离,阳气散尽即为尸,降尸之,可从控符着手,血咒诅身,无限于生死。]
闻言玄影顿下脚步,脑中想着除生死之外人世间还有什么更为重要,伫立半晌,却得不出结论,只道,[我怎样都无所谓,多谢大师提点。]说罢,头也不回地迈上石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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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11-2011 03: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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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往日烟云(下)
出窖之后,玄影不曾耽搁半分,携同慧遵大师率部署快马加鞭,于次日凌晨赶至北酉十郡,趁朝阳初升,直捣魔尸栖身之窟。沿路尸陈遍地,满目狼藉,血肉腐败的恶味随风飘散,充斥废城每一个角落。洞窟之外更是残骸堆积,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来时途中,玄影一直思索应对的方法,照慧遵大师所述,魔尸只在夜间出没,白天则隐伏窟中,必是畏忌天光,于是命御尸官围在洞窟百丈之外,以火符设界,令御道官在界内以八卦盘为媒介,吸纳天光汇入火符之内,借符增效,释放阳力,以转变此地阴盛阳衰之势,由于慧遵大师内伤未愈,不宜参战,遂退于界外颂经固阵。占尽天时地利,只欠人为,玄影安排余下二十名武官,每五人横拉一根腕口粗细的铁链候在石窟口两侧,自己则只身入窟将魔尸引出。
此时已近正午,六月艳阳当空照,洞窟之内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霉湿腥味扑鼻而来,玄影以口呼吸,缓慢前进,越往深处光线越弱,直至黑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目不能视,他唯有靠耳朵听音辨位,只听到自己呼气吸气的声音在幽暗寂静的石窟内显得格外清晰。
走着走着,脚尖突然被绊到,往前跌冲了一下,他忙稳住身形,抬脚向后探去,鞋底踩到一团软塌塌的物事,似是人的肢骸,他收脚站了一会儿,又继续迈步,每走几步便会踩上类似的肉块,血腥味越来越重,隐隐可听见不远处传来嘶咬咀嚼的声音。
虽然知道僵尸凭阳气寻人,玄影仍然习惯性地压着脚走路,突然,咀嚼声消失,他心中一紧,顿步耸立,只听到[啪唧,啪唧],如踩烂泥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非常缓慢,但每一步踩下去都力道沉重,听得玄影耳中嗡嗡轰鸣,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逼面而来,令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觉上方悬着一座山岭,即将压顶坠下,有一瞬间,他本能地朝后挪动脚跟,差点身不由己,掉脸奔逃,然而下一刻,愧疚与负罪的心态压过了莫名的恐惧,才使得他双脚生根强撑在原地。
他闭眼凝神,凭借踏步声的大小远近判断彼此之间的距离与方位,当脚步落在近处,他猛然往右侧一闪,硬物擦耳而过,撕开半边面罩黑纱。玄影矮身后滑,觉得挂在脸前的破布极为碍事,索性一把扯下。黑暗之中风声嗖嗖,是快速移动时发出的锐响。玄影化心为眼,立足为根,身似杨柳,在攻击近到寸许才晃身侧闪,以微小的差距避开。
险险让过几招后,玄影纵身跃起,半空后翻,落至百步外,驻地不动,待对方攻来,只闪避不出手,边让边退,本想以此诱敌之法一路将其带出窟外,哪知对方动作越来越快,拳脚毫无章法可言,玄影无法预测招式动向,只闻耳畔呼声阵阵,稍一迟疑,颈后凉风扫过,旋身之际,听得[斯拉]一声,肩头连衣服带皮肉被揪下一大块,玄影手按伤处,顺势倒地,几个翻滚远离攻击的范围,正待起身,突觉右脚脚踝被抓住,整个身子被顺地拖了回去。玄影反身趴在地上,双手屈指抠进土里,臂上使力撑起上半身,借腰力使了招[怪蟒翻身],欲挣脱钳制,却在抽脚时听到 [咯啦]一声脆响,从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抓住脚腕的铁钳却不曾松脱半分。他心中一慌,惊觉双方力量悬殊,普通手法于之无效,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火符催动真气,火光闪出,玄影感到脚腕处一松,当即单腿弯屈,借力往后一蹬,将右脚抽出,试着动了下足尖,发觉只是挫伤,于行动并无大碍方松了口气。
符上火焰抵不过洞窟里的阴气,眼见将熄,玄影甩手将还剩一丝火星的符纸射出,隐约可见黑暗中的身影偏头闪过,见其对火符有所忌惮,玄影不由暗喜,本想再施几符,却怕难引他出洞,探向襟口的手复又收回来。这时,火符燃尽,黑暗中的身影又动了起来,玄影急忙转身往洞窟外跑,听到身后紧随的脚步,正中下怀。照理说,诱敌之计三分实七分虚,但他此刻真如逃命般,哪怕脚上带伤,也不敢放缓步伐,就怕被身后黑影追上,还未出洞便成地上碎肉的同伴。
出口越来越近,眼前也渐趋明朗,身后追随的脚步声倏然而止,接着是转动脚跟往回迈步的声响,此处已照得进天光,再往前不远便能出洞,已经引到这里,如何能放他折返?玄影抽下腰带,抢上几步,手一挥,黑带如长鞭[刷]地朝那黑影卷去,在胸腹部位绕了几圈,用力往后一拽,使之缠紧,猛提一口气,拔足朝洞窟外狂奔,不敢回头,更管不得那黑影会不会突然从后面进袭,拽着他一路奔出洞口,又跑了数十步,转身双手交替收回腰带,将里面挣扎的黑影扯出洞外。
被曝日光之下,黑影形貌一览无遗,玄影见他一身佛衣袈裟,面上身上却被鲜血染得猩红,眼泛邪光,表情狰狞,哪还有一点出家人的慈悲相,怪不得被人称为 [魔尸],确实跟披着佛衣的恶鬼别无二致,只听他喉间发出低咆,双手交错在头顶似要遮挡阳光,转身欲潜回洞中,玄影见状立时掏出三张火符,一张射在洞口上沿,另两张射在左右,三符火气相连,瞬间生出一道火墙遮覆洞口,阻断[魔尸]归路。
一声令下,二十名武官分别从两侧包抄过来,先后甩出五根铁链,将[魔尸]由颈脖处到脚缠裹得严严实实,由十名武官持铁链两头分站一圈用力拉紧,撤下十人抽出佩刀掩护在侧。玄影据血咒的意义揣摩出几种可行之法,最直接莫过于以血换血,便照自己的想法,取下背后长剑往[魔尸]臂膀划去,只想割出一道血口,哪料其皮肤坚硬异常,这一下竟如割在岩石之上,玄影运气欲再来一次,却在举剑时惊见腾腾白气自[魔尸]体表散出,向四周弥漫,不消多时,符界之内已呈雾气缭绕,玄影抬头看向被薄雾遮得泛白的日头,心中惶惶不安,又见那[魔尸]全身剧烈颤动,忙叫道,[拉紧锁链!]运足气向下劈剑,只听[铛]一响,剑刃应声断裂,被砍之处的皮肤却仍完好无损,不留半点痕迹。
玄影不敢置信地望着手中半截断剑,忆及方丈大师曾说[天叹]练就极致之躯,便是指如这般刀剑不入么?那要如何换血?正当惊撼犹疑之际,忽闻一声闷吼,就见[魔尸]
奋张四肢,将铁链根根绷断,周身涌出的强劲气浪夹带截截断链朝外荡出,有三人不及退避,被气劲震得七孔流血,经脉尽裂当场毙命,另有数人被波及受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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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4-11-2011 03: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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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影虽离得近,却也避得快,连着几个后空翻退到三丈之外。[魔尸]能自散体气叫他始料未及,现在符界内阴气愈趋强盛,可以想见再过不久,浓雾便能尽掩天光,必须速战速决。思及此,玄影扔掉断剑,蹂身上前,却见[魔尸]朝最近的数名武官扑去,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胜防,他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几人被撕成碎片,内脏肠子流了一地。那[魔尸]蹲下来,抓着地上的肉块就往嘴里送,见此情景,两名女武官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众人更是如被施了定身术,骇然僵立,一片死气沉沉中只余啃咬咀嚼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尸吃人,玄影不是没见过,但从没有哪次如现在这般让他从背脊凉到心底。手下二十名武官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高手,面对[魔尸],竟如俎上肉,未及守上半式,便被轻而易举地拆骨分尸,这股蛮力非同小可,不管是被逮住还是被轰上一拳,都注定死路一条,虽说将生死置之度外,仍止不住浑身冒冷汗。他令其余武官退出战圈,右手食指中指并竖,运气于指尖,迅速戳穿双肩,颈中,正胸,左右腹肋六处皮肉,气封穴位,不让血流出,汇集血气于丹田,然后缓缓接近[魔尸],走不到十步,便见其丢下手中残肉,头往这边一扭,未见起身,身形便晃至眼前。玄影亮出白虎镜相对,[魔尸]被镜光照面,动作倏尔缓慢下来,玄影趁机头一底,从他的手臂下钻过去,绕到背后。
见此招奏效,玄影心下暗喜,先前在想白虎镜既然能将阴阳两气转为天地灵气,又能使[魔尸]沉眠百年之久,纵然其效力不能重复二次,但其灵气多少能起到牵制作用,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所以不敢随便乱试,眼下被迫无奈,只好死马当活马来医,却正如他所愿。见[魔尸]又返身逼来,玄影便以此法一照一闪。但如此来回数番,不知是白虎镜中的灵气减弱,还是[魔尸]渐渐适应灵光的照射,动作越来越快,攻势越来越狂猛,闪避之间,玄影身上又添几道抓痕,处在这危急当口,他也管不得体气尚未聚满,摊掌于白虎镜面,吸收其中灵力汇集于丹田,瞬时觉得体内真气暴涨,他见机不可失,将白虎镜揣回怀中的同时取出一纸白符,自行解开止血穴道,将丹田之气顺着脉路朝六处创口推动,只见六道血柱从伤处涌出,朝符纸汇去。白符纳入血气,转瞬泛出红光,玄影将符纸抛到上空,双掌一合,喝道,[狱道血龙缚!]一道红光破符直出,以破竹之势斜射向[魔尸]。
血气中的生命力混合白虎镜中的灵气,其威能非肉躯能挡,但本该穿身而过,交织成笼的红光,却在刺入[魔尸]胸口后化为一滩血水洒下。血龙缚咒法虽未能完成,但却已达到初始目的,即破其皮肉。[魔尸]被红光刺入之后,出现短暂的尸僵,玄影立即以手刃割开左掌心,飞身上前,覆掌按其胸上,创口相对,血咒成败与否皆看此一举,他以气将热血逼入[魔尸]体内,却惊觉在血气流失的同时又有一股寒气从伤口钻入,顺着经络侵入四肢百骸,玄影不知其故,只感到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儿如被炙火灼烧,一会儿又如置身冰窖,五脏六腑像被无数虫蚁啃噬,体内真气乱窜,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暗红的筋脉暴起,皮下似有异物缓缓蠕动。玄影被眼中所见异状吓到,本能地想收手,掌心却被一股强气吸住,怎么也抽离不开。
这时,[魔尸]突然伸手扳住他的双肩,玄影心头一惊,抬眼看他张口露出血渍斑驳的利牙,俯下身来,动作虽然缓慢,但此刻,他却是连动也动不得一下,根本闪避不开。感觉牙尖即将陷肉而入,颈项传来的刺痛令玄影灵光乍现,右手猛然向上推开[魔尸]
的脸,在他又压下来时,头一偏,张嘴噙住其双唇。僵尸食人无非是为了血肉中的阳气,而吸取阳气并不是只有这一途可行,尸是不知,需靠人主动,口渡阳气即是一法,虽有气尽人亡的危险,却是玄影唯一能生还的契机,他愿意博命一试。
果然,抓住肩头的双手慢慢放轻力道,得到阳气源头的[魔尸]疯狂地吸吮,贪婪无度,欲将面前阳体的精气吸干殆尽。玄影只觉得生命从口中源源不断地泻出,眼前一片模糊,脑中昏昏沉沉,再也没办法思考,他强压晕眩的感觉,从怀中掏出以自己鲜血为墨所书成的控符,轻轻按上[魔尸]的前额,眼前一黑,瞬时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再度清醒,等着他的,是一片举目皆非的未来。只因血咒所致,浮动在体周的异样气流化开最外层表皮,如蛇蜕一般,又如历经一次脱胎换骨,终日附着在面上的假皮也随之剥落,露出本来面目,他不明白众人何以拿惊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也没想到降服[魔尸],凯旋而归,得到的赏赐竟是如同废棋一般被弃,而最不可思议的,是映在白虎镜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离宫之前,他自御尸库带出[魔尸],存着满心疑惑,依七岁那年的印象探得密道暗门,进入当初被施洗面礼的暗堂,寻到的却是师傅以命为他换得的一条生路,以及书册中的一纸文规道破真相――尊生双子,天兆不祥,双凤争位,必生祸乱,双凤归一,得保天下,长为人皇,幼为人影,皇不相离,影不现世,明暗交辉,影销形灭。
原来从一出世,他便被抛弃,虽生犹死,存在于尘世中的,只是别人脚下一道暗影。被革去玄影一职,被驱出皇城,影便不再是影,这样的抛弃,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然而漫漫长途无尽期,何日方休?直到旧梦逝去才发现,梦醒过后的现实也不过是另一场梦的开始。
经年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没有初醒时的朦胧,明亮透澈如一潭清泉,只见她偏过头,看到伫立在床前的[尸五爷],微微一笑,视线胶着在没有符纸遮掩的面庞上,如隔百世未见,入了神一般,紧紧盯住不放,轻启双唇,柔声道,[好久不见,五爷。]似在自语又似是一种喟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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