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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12: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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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陆小凤笑了笑,道:“因为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得太多了,所以才想到了很多事!”
楚楚撅起嘴,道:“谁叫你一个人胡思乱想的,你为什么不强奸我?”别人没有强奸她,她居然还像是很生气:“你又不是君子,既然能强奸别人,为什么不能强奸我?”
陆小凤笑道:“因为那时我还不急,你既然要吊我胃口,我也想吊吊你!”
楚楚眨了眨眼,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
陆小凤道:“石头从箱子里滚出来的时候!”
他微笑着,又道:“我虽然没有在上线开扒时去踩过盘子,可是一口箱子是用铁打的?还是用黄金打的?我倒还能看得出!”
“上线开扒”就是拦路打劫,“踩盘子”就是看货色、望风水。据说黑道上的高手,只要看看轮后扬起的尘土,就能看得出车上载的是什么货?这批货有多少油水?
楚楚又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不但会偷,还会这一手,像你这样的人,居然没有去做强盗,实在可惜得很!”
陆小凤也叹息着道:“老实说有时我自己也觉得可惜,有好几次都差点改了行!”
楚楚嫣然道:“你若真的改了行,我一定做你的压寨夫人!”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若做了什么帮的帮主,一定还要请你做我内三堂的堂主,就像是你的老朋友丁香姨!”
楚楚又睁大眼睛,道:“你早就知道我认得她?”
陆小凤道:“因为你到了拉哈苏,就好像回到你自己家一样,每个地方你好像都很熟,那时我就已经在怀疑,你很可能也是在那里长大的,很可能早就认得陈静静和丁香姨!”
楚楚盯着他,道:“你既然认得小丁丁,就一定也跟她好过,我很了解她,看见你这种男人,她是绝不肯放过的!”
陆小凤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
楚楚又撅起嘴,道:“我们三个人里面,你已经跟两个好过,为什么偏偏让我落空?”
他们两个人说说笑笑,打情骂俏,站在后面的三个人脸色早已变了,三个人忽然同时窜出,虎视眈眈,围住了陆小凤。
陆小凤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们,微笑道:“上一次三位不战而退,这次还想来试试?”
白发老人道:“上一次我们就该杀了你的!”
辛老二道:“我们放过了你,只不过她还想用你做一次傀儡而已!”
陆小凤大笑,道:“我若是她的傀儡,那你们三位是什么?我只要点点头,她就会跟我走的,你们呢?”
三个人脸色更可怕,转头去看楚楚,楚楚却施施然走开了,这件事就好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小凤道:“其实华山门下的‘一指通天’华玉坤,江北武林中的高手‘多臂仙猿’胡辛,披风剑的名家‘乌衣神剑’杜白,我是早已闻名了的,我一直不敢相认,只因为我一直不相信像三位这样的名门子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奴才!”
三个人脸上阵青阵白,他们以名为姓,想不到陆小凤还是认出了他们的来历身份。
白发老人佝偻的身子慢慢挺直,抱拳道:“不错,我就是华玉坤,请!”
陆小凤道:“你想一个人对付我?”
华玉坤道:“你若不知道我的来历身份,我必定会跟他们联手对付你,但是现在……”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厉声接着道:“我个人的生死荣辱都不足为论,华山派的声名,却不能坏在我手上!”
华山派虽不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宗派,但门户高洁,门人也很少有败类,更没有以多为胜的懦夫!
陆小凤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能尊敬自己的人,别人也同样会尊敬他的。
华玉坤道:“久闻陆大侠指上功夫天下第一,在下学的恰巧也是这门功夫,就请陆大侠赐招!”
陆小凤道:“好!”
他深深吸了口气,藏起玉牌,放下长鞭,只听“嗤”的一声,锐风响起,华玉坤并指如剑,急点他左右“肩井穴”,出手就是一招两式,劲力先发,余力犹存,果然不愧是名家子弟。
可是这一招攻出,陆小凤就已看出这老人功力虽深,招式间却缺少变化,出手也显得太古老呆板了些,也犯了名家子弟们通常都会有的毛病。
他虽然只看了一眼,却已有把握在两三招之间制敌取胜,但是他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我是不是应该一出手就击败他?是不是应该替他留点面子?
——一个人若是爱上了一个人,不管他爱的是谁,都不应该算是他的错,何况他已是个老人,倒下去就不容易站起来了。
这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华玉坤的指尖距离他穴道已不及半尺,劲风已穿过他的衣服,他已没有选择考虑的余地。他只有出手,出手如闪电,用自己的指尖,迎上了老人的指尖。
华玉坤只觉得一股热力从指间传过来,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
华山的“弹指神通”本是武林中七大绝技之一,他在这上面已有四十年苦练的功力,平常对敌时,三五尺外就已可用指风点人穴道,可是现在,他的力量却像是阳光下的冰雪般消失,化做了一身冷汗。
谁知陆小凤忽然也后退了两步,苦笑道:“华山神指,果然名不虚传!”
华玉坤道:“可是我……我已败了!”
陆小凤道:“你没有败,我虽然接住你这一招,出手也许比你快些,但是你的功力却比我深厚,你又何苦……”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叮”的一响,数十点寒星如漫天花雨,急打他的后背。
他背后没有眼睛,也没有手。
华玉坤耸然失色,楚楚眼睛里却发出了光。
就在这一瞬间,陆小凤身子突然一转,数十点寒星竟奇迹般从他腋下穿过,竟全都打在本来站在他前面的华玉坤胸膛上。
华玉坤双睛凸出,瞪着胡辛,一步步走了过去。
胡辛脸色也变了,一步步向后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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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1: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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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华玉坤只向前走了两步,眼角、鼻孔、嘴角,忽然同时有鲜血涌出。
胡辛仿佛松了口气,道:“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胸口忽然有鲜血涌出,一截剑尖随着鲜血冒出来。
他吃惊的看着这截剑尖,好像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他自己嘴里也已有鲜血涌出,忽然狂吼一声,向前扑倒,就不能动了。
他倒下后,就可以看见杜白正站在他背后,手里紧握着剑,剑尖还在滴着血。
华玉坤看着他,挣扎着笑了笑,道:“谢谢你!”
杜白也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开口。
华玉坤又转过头,看着陆小凤,一字字道:“更谢谢你!”
杜白替他报了仇,陆小凤保全了他的声名,这正是武林中看得最重的两件事。
华玉坤闭上眼睛,缓缓道:“你们都对我很好……很好……”
他慢慢的倒下去,嘴角竟仿佛真的露出一丝微笑,最后的微笑。
风从窗外吹过,寒意却从心底升起。
过了很久,陆小凤才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为什么?这是为了什么……”
杜白脸上全无表情,缓缓道:“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也知道!”
欲望!对金钱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对声名的欲望,对性的欲望!
人类所有的苦难和灾祸,岂非都是因为这些欲望而引起的?
陆小凤又不禁长长叹息,转身面对着杜白,道:“你……”
杜白冷冷道:“我不是你的敌手!”
陆小凤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挥手道:“那么你走吧!”
剑尖的鲜血已滴干了,杜白慢慢收回他的剑,将剑入鞘,他已走到楚楚面前,道:“我们走吧!”
楚楚道:“走?你要我跟你走?”
杜白道:“是的,我要你跟我走。”
楚楚忽然笑了,笑得弯下腰,好像连眼泪都快笑了出来。
看到陈静静的笑,陆小凤才知道笑有时比哭还痛苦。
看到楚楚的笑,陆小凤才知道笑有时甚至比利剑尖针更伤人。
杜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一双本来很镇定的手,已开始不停的颤抖,却还不肯放弃希望,又问了一句:“你不走?”
楚楚的笑声突然停顿,冷冷的看着他,就好像完全不认得他这个人一样,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出了一个字:“滚!”
这个字就像是条无情的鞭子,一鞭子就已把杜白连皮带骨抽开了两半,把他的一颗心抽了出来,直滚在他自己脚下,让他自己践踏。
他什么话也不再说,扭头就走。楚楚却忽然跃起,拔出了他背后背着的剑,凌空翻身,反手一剑,向他的后心掷了过去。
杜白没有倒下,就让这把剑穿心而过。
但是他并没有闪避,反而转过身,面对着楚楚,冷冷的看着。
楚楚脸色也变了,勉强笑道:“我知道你不能没有我的,所以还不如索性让你死了算了!”
杜白的嘴角也有鲜血涌出,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好,很好……”
第二个“好”字说出,他身子突然向前一扑,紧紧抱住了楚楚,死也不肯放。
他胸膛上的剑,也刺入了楚楚的胸膛,他心口里的血,也流入了楚楚的心口。
楚楚的头搭在他肩上,双睛渐渐凸出,喘息越来越粗,只觉得抱住她这个人的身子已渐渐发冷,冷而僵硬,一双手却还是没有放松。
然而她自己的身子也开始发冷,连骨髓都已冷透,但是她的眼睛却反而亮了,忽然看着陆小凤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强奸我?为什么?……”
这就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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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1: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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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第十回 香姨之死
陈静静并没有死,而且一直都很清醒。
在这种情况下,清醒的本身就已是种无法忍受的痛苦,冥冥中竟像是真的有个为世人主持公道的神祗,在故意折磨着她。
现在陆小凤虽然已将她抱到另一间房里,让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可是她的痛苦并没有结束,也许已只有死才能解除她的痛苦。
痛苦已到了无法忍受时,死就会变得一点也不可怕了。
她想死,真的想死,她只希望陆小凤能给她一个痛快的解脱,但是她绝不把自己的意思表露出来,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得到一个教训。
——你越想死,别人往往就越要让你活着,你不想死,别人却偏偏要杀了你。
她至今还记得这教训,因为她看见过很多不想死的人死在她面前,也看见过很多活不下去的人偏偏还活着,她本是在苦难中生长的。
陆小凤虽然一直都静静的站在床头,她却看得出他心里也很不平静。
无论谁看到了那些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事之后,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陈静静忽然勉强笑了笑,道:“我想不到你会来,但你却一定早已想到是我了。”
陆小凤并不否认。
陈静静道:“我本来一直认为我做得已很好,假如楚楚也能小心一些,没有让箱子里的石头滚出来,也许你就不会怀疑我了!”
陆小凤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箱子里装的是石头,你却接受了,楚楚和你本该是从小认得的,却故意装作素不相识,这两点虽然都让我觉得很可疑,却还不是最重要的线索!”
陈静静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陆小凤道:“是只黑熊!”
陈静静道:“黑熊?”
陆小凤道:“冷红儿总认为自己看见过一只黑熊,其实那只不过是个披着黑熊皮的人而已,因为这个人做的事很秘密,她的模样又偏偏是别人容易认出来的,所以她就披上熊皮来掩人耳目,无论谁发现一只黑熊,都一定会远远避开,绝不敢仔细去看的。”
陈静静道:“你认为这个人就是我?”
陆小凤道:“嗯!”
陈静静道:“因为你看见我房里有张熊皮?”
陆小凤道:“你当然想不到我会到你房里去,那本就是件很凑巧的事!”
陈静静叹了口气,道:“我的屋子确实从来都不让别人进去的,这一点你没有错!”
陆小凤道:“我哪点错了?”
陈静静道:“你能到我房里去,并不是因为我恰巧晕倒,因为那天我根本就没有晕过去!”
她的声音虽微弱,可是每句话都说得很清楚,因为她一直都在控制着自己,这世上也许已很少有人能比她更会控制自己。
她接着道:“我让你到我房里去,只因为你抱起我的时候,我忽然有了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我……我本来也想不到李神童会忽然闯进去。”
陆小凤也勉强笑了笑,道:“我若是他,我也会忽然闯进去的!”
陈静静道:“同样的熊皮,本来有两张,还有一张是李霞的!”
陆小凤道:“那天你们去埋藏罗刹牌的时候,身上就披着熊皮?”
陈静静道:“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们想不到红儿还坐在岸上发怔。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当然也看见了我!”
陆小凤道:“但是她并没有看清楚,她一直以为你是只黑熊!”
陈静静苦笑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太放心,女人的疑心病总是比较大的!”
陆小凤道:“所以你发现她昨天晚上又到那里去了,你就杀了她灭口?”
陈静静居然承认:“丁香姨一向认为心最狠的人就是我!”
陆小凤道:“她本来虽然不知道你的秘密,但是你下手杀她的时候,她终于认出了你。”
陈静静叹道:“她看见我的脸时,那种眼神我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陆小凤道:“那时你心里也难免有点害怕,所以一击得手,就立刻走了。”
陈静静道:“因为我知道她已必死无疑。”
陆小凤道:“可是你没有想到,一个人临死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他这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候。”
陈静静没有开口,心里却有点酸酸的,现在她就很清醒。
陆小凤道:“所以她临死前,终于想到那天她看见的黑熊一定就是你,也想到了你一定是去埋藏罗刹牌的,所以她就挣扎着爬到那天你出现的地方!”
陈静静道:“所以你才知道我们是把罗刹牌藏在那里的?”
陆小凤黯然道:“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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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1: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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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陈静静忽然冷笑,道:“这么说来,她的死对你岂非只有好处?你还难受什么?”
陆小凤想说话,又忍住。
陈静静道:“不该难受的你难受,真正应该难受的事,你反而觉得很高兴。”
陆小凤已闭上嘴,等着她说下去。
陈静静道:“那天我去找你,并不是替你送下酒菜,更不是为了关心你、喜欢你,我去找你,只不过为了要绊住你,好让李神童把李霞的尸体冻在冰里,所以我只有忍受你的侮辱,其实你一碰到我,我就想吐!”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陈静静道:“你明白了什么?”
陆小凤道:“你想死。”
陈静静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想死?”
陆小凤道:“因为你一直在故意激怒我,想要我杀了你。”
陈静静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敢的,你一向只会看着别人下手,你自己根本没有杀人的胆子!”
陆小凤又笑了笑,忽然转身走出去。
陈静静失声道:“你想去干什么?”
陆小凤道:“去套车!”
陈静静道:“为什么现在要去套车?”
陆小凤道:“因为你既不能骑马,也不能走路!”
陈静静道:“你……你要带我走?”
陆小凤道:“你穴道里的暗器我虽然拿不出来,可是我知道有个人能拿出来!”
陈静静道:“你……你……你为什么不肯让我死?”
陆小凤淡淡道:“因为今天死的人已太多了!”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陈静静看着他走出去,眼泪已慢慢的流下来,终于失声痛哭,却不知是为了悲伤?是为了悔恨?还是因为感激?
不管怎么样,一个人想哭的时候,若是能自由自在的痛哭一场,也满不错的。
陆小凤当然听得见她的哭声,他本就希望她能哭出来,把心里的悲伤痛苦和悔恨全都哭出来,哭完了之后,她也许就不想死了。
阳光已消失,风更冷,那傻头傻脑的脏小孩还站在那里流着鼻涕傻笑,刚才发生的那些悲惨的事,对他竟似完全没有影响。
别人虽然笑他傻,也许他活得反而比大多数人都快乐些。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微笑着拍这孩子的头,道:“你去替我照顾照顾房里的那个阿姨,她有好多好多钱,她会买糖给你吃!”
傻孩子居然听懂了他的话,雀跃着跑进去:“我喜欢吃糖,好多好多糖!”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刚走出门,就看见一只手伸了过来。
他并不意外,他早已算准岁寒三友一定会在外面等着他的。
孤松先生道:“拿来!”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你是想要钱?还是想要饭?”
孤松先生脸色又气得发青,冷冷道:“也许我这次是想要你的命!”
陆小凤微笑道:“要钱要饭都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孤松怒道:“难道你一定要我先打断你的腿,才肯交出罗刹牌?”
陆小凤道:“就算你打断我的腿,我也不会交出罗刹牌。”
孤松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道:“我正想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几时说过要把罗刹牌给你的?”
孤松厉声道:“你准备给谁?”
陆小凤道:“蓝胡子。”
孤松道:“一定要给他?”
陆小凤道:“一定。”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要去换回一样东西。”
孤松道:“换什么?”
陆小凤道:“换我的清白。”
孤松盯着他,缓缓道:“难道你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把这罗刹牌占为已有?”
陆小凤道:“我想过!”
孤松道:“现在你还想不想?”
陆小凤道:“想!”
孤松脸色又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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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1: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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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陆小凤淡淡的接着道:“我想的事很多,有时我想做皇帝,又怕寂寞;有时我想当宰相,又怕事多;有时我想发财,又怕人偷;有时我想娶老婆,又怕罗嗦;有时我想烧肉吃,又怕洗锅;有时我甚至还想打你一巴掌,又怕惹祸。”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孤松已忍不住笑了,但是一转眼他又板起脸,道:“所以你想的事虽多,却连一样也没有做。”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每个人活在世上,好像都是想得多,做得少的,又岂只我一个?”
孤松的目光忽然到了远方,仿佛也在问自己——我想过什么?做过什么?
一个人只要活在世界上,就一定要受到各种的约束,假如每个人都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出来,这世界还成什么样子?
过了很久,孤松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挥手道:“你走吧!”
陆小凤松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已不会让我走的,想不到你居然还很信任我。”
孤松板着脸,冷冷道:“这已是最后一次。”
陆小凤微笑道:“只要你想喝醉,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就在你附近。”
他也挥了挥手,刚想从他们中间走过去,寒梅忽然道:“等一等!”
陆小凤只好站住,道:“有何吩咐?”
寒梅道:“我想看看你。”
陆小凤笑了:“你尽量看吧,据说有很多人都认为我长得很不错。”
寒梅脸上既没有笑容,也没有表情,冷冷道:“我要看的并不是你这个人。”
陆小凤道:“你要看我的是什么?”
孤松道:“看你的功夫。”
陆小凤的笑立刻变成苦笑,道:“我劝你不如还是看我的人算了,我可以保证,我的功夫绝没有我的人好看。”
寒梅却再也不看他一眼,忽然转身,道:“你跟我来。”
陆小凤迟疑着,看看枯竹,又看看孤松,两个人的脸色也全无表情。
他叹了口气,只好跟着寒梅走,嘴里还在喃喃的嘀咕:“你究竟想带我到哪里去?喝酒赌钱我都奉陪,若是要打架拼命,我就要开溜了。”
寒梅也不理他,三转两转,走到一条大街上,街上有家很大的酒楼,门口停着十来辆镖车,一杆紫缎镖旗斜插在门外,迎风招展,上面绣着的是一条金龙,蟠着个斗大的“赵”字。
陆小凤认得这杆镖旗,“金龙镖局”虽然远在关外,主顾大多是到长白山来采参的参客,可是在关内的名头也很响,因为这家镖局的总镖头,“黑玄坛”赵君武,昔年本是中原极负盛名的镖师,不久之前才被金龙镖局重金聘来的。
现在他就在这家酒楼上喝酒,一个人有了他这样的声名地位,气派当然不小。
寒梅一上了酒楼,就笔直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就是黑玄坛赵君武?”
赵君武怔了怔,上下打量着这不僧不道不俗的怪老头,他眼力一向不错,却看不出这老头是什么来历,只好点点头,道:“我就是。”
寒梅道:“你知道我是谁?”.
赵君武摇摇头,道:“请教。”
寒梅道:“我就是昆仑绝顶大光明境,岁寒三友中的寒梅先生,也就是西方魔教中的护法长老。”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听到“岁寒三友”四个字,赵君武的脸已像是个面具忽然拉长了,听到“西方魔教”四个字,赵君武额上已冒出冷汗。
寒梅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是谁?”
赵君武立刻站起来,抢步赶出,躬身道:“晚辈有眼无珠,不知道仙长大驾光临……”
他还在不停的说,恨不得把所有的恭维客套话都说出来,寒梅却已转身走了,走到陆小凤面前,道:“你知道他是谁?”
陆小凤道:“听说过。”
寒梅说道:“他的名头并不小,他的武功也不弱,见到我时,还是恭敬得很,你在我们面前却漫不为礼。”
陆小凤笑了,道:“他小时候家教一定很好,家教好的人,总是比较有礼貌的!”
寒梅道:“你呢?”
陆小凤道:“我是个孤儿!”
寒梅道:“所以你没有家教。”
陆小凤道:“没有。”
寒梅道:“那么你就该受点教训。”
他忽又转身,指着陆小凤问赵君武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赵君武摇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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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1: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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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寒梅道:“你也不必知道,我只要你替我教训教训他。”
赵君武面有难色,苦笑道:“可是在下与他素无过节,怎么能……”
寒梅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并不打算勉强你,你可以选择,是要出手教训他?还是要我教训你?”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从桌上拿起了个锡酒壶,随随便便的一捏一揉,酒壶就变成了一团,再轻轻一拉,就又变成条锡棍。
赵君武脸色变了,忽然一个箭步窜过来,反手一掌,猛砍陆小凤后颈,这一着凶狠迅速,出手居然一点也不留情。
陆小凤居然连动也没有动,就这么样站在那里挨了他一掌。
左颈后有条大血管,也是人身上的要害之一,赵君武虽然没有练过内家掌力,可是一双手粗糙坚硬如岩石,这一下打得实在很不轻,陆小凤不被打死,也该立刻晕过去的。
谁知他却偏偏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而且居然还面不改容。
赵君武脸上又冒出了汗,突然一个肘拳,用力撞在陆小凤胸腹间。
陆小凤又挨了他一拳,还是不动声色。
赵君武满头汗如落雨,他两次出手,明明都没有落空,却又偏偏像是打空了,只觉得对方整个人都像是空的,自己一拳打上去,竟连一点着力之处都没有。
他第三拳本已准备出手,拳头也已握紧,却再也没法子打得下去。
陆小凤好像还在等着挨打,等了半天,忽然看着他笑了笑,道:“阁下是不是已教训得够了?”
赵君武也想勉强笑一笑,可是现在就算天上忽然有个大元宝掉在他面前,他也没法子笑得出来。
陆小凤又转过头看着寒梅笑了笑,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寒梅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还没有开口,枯竹已抢着道:“你请吧!”
陆小凤微笑道:“谢谢。”
他拍了拍衣襟,从桌上拿起个还没有被捏扁的酒壶,对着嘴一饮而尽,大步从寒梅面前走了过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下楼,已有个店小二奔上来,手里拿着封信,大声道:“哪位是陆小凤陆大侠?”
陆小凤指指自己的鼻子,带着笑道:“我就是陆小凤,却不是大侠,大侠只会揍人,不会挨揍!”
他脸上还带着笑,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欺善怕恶的人很多,比赵君武更糟十倍的人却有不少,这本就是人性中弱点之一。
他热爱人类,热爱生命,对这种事他通常都很容易就会原谅的。
可是等他看完了这封信之后,却真的生气了,不但生气,而且着急。
“小凤大侠吾兄足下:前蒙宠赐屁眼一枚,愧不敢当,只因无功不敢受禄,已转赠静静陈姑娘,
又恐吾兄旅途不便,阿堵物若干两,弟也已代为运走,专此奉达,谨祝大安!”
下面的具名,赫然又是“飞天玉虎”。
陆小凤在看着这封信的时候,岁寒三友却在看着他。
他们也很吃惊,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陆小凤的脸色也会变得这么可怕。
所以陆小凤冲出去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冲了出去,只留下赵君武一个人怔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好像恨不得马上一头撞死。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刚才要教训的那个人,就是名满天下的陆小凤。
陆小凤虽然原谅了他,他却永远也没法子原谅自己,陆小凤虽然并没有出手,却已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
可是陆小凤自己也做错了一件事,他本不该离开陈静静的,更不该离开那屋子,等他赶回去时,那地方几乎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幸好天寒地冻,到处都积着冰雪,所以火势的蔓延并不广,被波及的人家并不多,但却还是难免有很多无辜的人受到连累。
陈静静那美丽柔软的胴体,也无疑早已被烧成了一根根枯骨,一片片飞灰。
陆小凤来的时候,已来迟了。
烈火烤红了他的脸,烤红了他的眼睛,他的手脚却是冰冷的,心也是冰冷的。
巷子里一片混乱,男人们在奔跑叱喝着救火,女人们在尖叫,孩子们在啼哭,他们过的本是简朴平静的生活,从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可是现在却无缘无故的受到伤害。
陆小凤忽然转身,瞪着寒梅,厉声道:“你看见了没有?”
寒梅道:“看见了什么?”
陆小凤道:“这就是你造成的灾祸,你自己难道看不见?”
寒梅闭上了嘴,心里显然也不太好受。
陆小凤道:“现在你是不是还想看看我的功夫?”
寒梅道:“刚才我已看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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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1: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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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陆小凤道:“刚才那只不过是挨揍的功夫,你想不想看看我揍人的功夫?”
这是挑战。
他从未向任何人这么样挑战过,他的态度虽然冷静如磐石,可是这种残酷的冷静,却使得他的愤怒更可怕。
极端的冷静,本就是愤怒的另一种面具。
寒梅沉着脸,在闪动的火光下看来,他脸色也是苍白的,连嘴唇都已发白。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样面对面的向他挑战。
他并不怕这个年轻人,他从来也没有怕过任何人,可是这一瞬间,他却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紧张,紧张得连呼吸都已停顿!
因为他一直都是站在上风的,他已习惯于用自己的声名和地位去压迫别人,现在,他却第一次感觉到别人给他的压力。
陆小凤的压力又来了:“你想不想看?”
寒梅还没有开口,枯竹忽然道:“他不想!”
孤松立刻接着道:“他惟一想看的,就是罗刹牌,我也一样。”
他挡在陆小凤面前,让枯竹拉走了寒梅,才慢慢的接着道:“所以你绝不能让我们失望!”
他没有转身,只是面对着陆小风向后退,然后袍袖一挥,身形倒掠,忽然就看不见了。
陆小凤没有动,没有拦阻,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他忽然发觉自己对这三个人已退让得太久,现在已应该让他们退一退了。
这是他第一次还击,虽然没有使剑出来,却已赢得了胜利。
可是他也知道,他们绝不会退得很远的,等到他们再逼过来时,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陆小凤没有想下去!
火还没有灭,他绝不能就这么样站在这里看着,纵然有很多问题需要他去想,也可以等到以后再说,现在他一定要先去救火。
他卷起衣袖,从别人手上抢过一桶水,跃上隔壁的墙头,往火头上浇了下去。
他的动作当然比别人快得多,一个人出的力量至少可以抵得十五个人,可是旁边另外还有个人,动作居然也并不比他慢多少,甚至比他更卖力,有一次竟跃上已被火烧着了的危墙,几乎葬身在火窟里。
冰雪溶化,打湿了易燃的木料,再加上大家同心合力,火势很快就被遏阻,终于灭了。
陆小凤总算松了口气,用衣袖抹了抹汗,只觉得已有很久未曾这么样舒服过。
旁边有个人在喘息着,带着笑道:“你一共提了七十三桶水,我只比你少六桶。”
陆小凤抬起头,才发现这个跟他并肩救火的人,竟是“黑玄坛”赵君武!
赵君武笑得很开朗,道:“我刚才差点想一头撞死,可是现在却只想再活几年,活得越长越好。”
陆小凤微笑着,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答案。
假如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就绝不会想死的,因为你的生命已有了价值,你就会觉得它可贵可爱。
假如你真正全心全意的去帮助过别人,就一定会明白这道理,因为只要你肯去帮助别人,就一定是个有用的人。
陆小凤微笑着拍了拍赵君武的肩,道:“我知道你刚才比谁都卖力,你揍我的时候,假如也这么卖力,我就吃不消了!”
赵君武红着脸笑道:“我揍人的时候绝不会这么出力的,因为揍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同时我又怕手疼!”
两个人同时大笑,然后才发现他们四周已围满了人,站在那里陪着他们笑,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欣慰、敬佩和感激。
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女孩,忽然冲出来,拉住了他们的手,在他们手心里塞了块冰糖,红着脸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可是我情愿让你们吃,因为你们都是好人,我长大了也要跟你们一样,别人家里着了火,我也会帮着去救的!”
陆小凤轻抚着她的头发,想说话,咽喉里却像是被塞住了。
赵君武看着她,几乎连眼泪都掉了下来,只觉得自己刚才就算真的被火烧死,也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小小的黑脑袋,从旁边一条又脏又窄的阴沟里钻出来,指着陆小凤大声道:“他不是好人,他骗我,阿姨没有糖给我吃!”
一个小小的黑人从阴沟里爬出来,竟是那傻头傻脑的脏小孩。
他居然还没有死,也许并不是因为他运气好,只因为他的愚笨无知,除了他之外,无论大人小孩都不会把自己塞进这么脏的阴沟里。
可是他有眼睛,而且刚才也在陈静静屋里,现在他已是惟一能说出当时情况来的人!
陆小凤眼睛亮了,立刻迎上去,这孩子能不能把那凶手的样子指叙出来?他虽然没有把握确定,但希望总是有的。
忽然间,人丛中有人大叫道:“他虽然帮着救火,放火的也是他,大家莫要上了他的当。”
几个人大叫着冲出来,往陆小凤身上扑过去,情况立刻混乱,虽然有人坚决不信,有的人已在怀疑,有几个房子已被烧光了的人,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也往陆小凤身上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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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1: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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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他们本就是些头脑简单的小人物,看见自己的家被毁了,早已眼睛发红,想找人拼命。
陆小凤并不怪他们,更不愿对他们出手,幸好有赵君武在旁边挡着,他虽然挨了几拳,总算还是冲了出去,可是那脏小孩却已不见了。
阴沟旁边还留着几个水淋淋的脏脚印,火窟里还在冒着青烟。
陆小凤咬了咬牙,忽然又冲进火窟。
赵君武旗下的镖师趟子手们,也已赶来压住暴乱的人群,赵君武又以自己的身份保证,陆小凤刚才一直跟他在一起,骚动平息,再问刚才第一个大叫的人是谁,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时陆小凤居然还留在那滚烫的火窟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找什么。
“你刚才在找什么?”
他们一离开火场,赵君武就忍不住问他,陆小凤却没有回答。
他眼睛里一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正在思索着一个难题,还是已经把这难题想通了。
赵君武没有再问下去,也开始思索,忽然又道:“刚才冤枉你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放火的人,想要你替他背黑锅。”
陆小凤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他们并不是要我背黑锅,而是要灭口。”
赵君武道:“灭谁的口?从阴沟里爬出来的那个傻小子?”
陆小凤点点头。
赵君武皱眉道:“那么样一个傻小孩,能懂得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他们本来的确不必这么样的!”
赵君武也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已过去,咱们喝酒去!”
陆小凤道:“你要我陪你喝酒,恐怕要等一等!”
赵君武道:“为什么?”
陆小凤握紧双拳,缓缓道:“不找到飞天玉虎,我从此绝不再喝一滴酒。”
赵君武道:“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陆小凤道:“能!”
赵君武道:“你说!”
陆小凤道:“这一带你比我熟,你……”
他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好像生怕别人听见,因为他已发现飞天玉虎的势力所及处,远比他以前想像中还要大得多。
等他说完了,赵君武立刻道:“这件事我一定替你做到,有了消息后,怎么通知你?”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到银钩赌坊去赌过钱?”
赵君武笑道:“不但去过,而且还跟那大胡子赌过钱,居然还赢了他几百两银子!”
陆小凤道:“半个月之后,我们在那里见面,先到的先等,不见不散。”
赵君武看着他,忽然道:“谢谢你。”
陆小凤笑了,道:“我要你替我做事,我没有谢你,你反而谢我?”
赵君武道:“就因为你没有谢我,所以我才要谢你!”
陆小凤道:“为什么?”
赵君武眼睛里发着光,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已把我当作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多么光荣!多么美丽!
你若也想和陆小凤一样,受人爱戴尊敬,就一定要先明白一件事。
——真正能令人折服的力量,绝不是武功和暴力,而是忍耐和爱心。
这并不是件容易事,除了广阔的胸襟外,还得要有很大的勇气!
屋子里布置得幽雅而干净,雪白的窗纸还是新换上的,窗外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窗台上摆着水仙和腊梅,丁香姨居然已能坐起来了,苍白的脸上已有了红晕,就像是一朵本已枯萎的花朵,忽然又有了生命。
这一切都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事,陆小凤的心情显然也比前几天好了些。
“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再来看你!”
“我知道!”丁香姨脸上居然露出温暖的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她斜倚在床上,床上铺着刚换过的被单,她身上穿着温暖舒服的宽袍,袍子很长,袖子也很长,掩住了她的断足和断腕。
阳光穿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来,她看来还是那么美丽。
陆小凤微笑道:“我还带了样东西来!”
丁香姨眼睛里发出了光,失声道:“罗刹牌?”
陆小凤点点头,道:“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没有骗你!”
丁香姨眨眨眼,道:“难道我又骗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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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1: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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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陆小凤拉过张椅子坐下,道:“你告诉我,陈静静是你的好朋友,我可以信任她!”
丁香姨承认。
陆小凤道:“她真的是你的好朋友?你真的能信任她?”
丁香姨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仿佛在勉强控制着自己,过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她是个婊子!”
陆小凤笑了:“可是你却要我去信任一个婊子!”
丁香姨终于回过头,勉强笑了笑,道:“因为我是个女人,女人岂非总是常常会叫男人去做一些她自己不愿做的事?”
这理由实在不够好,陆小凤却似乎已很满意,因为她是个女人,你若要女人讲理,简直就好像要骆驼穿过针眼一样困难。
丁香姨忽又问道:“她是不是真的已死了?”
陆小凤道:“嗯!”
丁香姨轻轻吐出口气,脸上的表情就像刚才吐出口浓痰。
陆小凤盯着她,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已经死了?”
丁香姨又转过头,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我并不知道,只不过这么样猜想而已。”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这样想的?”
丁香姨道:“你刚才既然那么样问我,可见她一定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对不起你的人,岂非总是活不长的?”
这解释更不够好,陆小凤居然也接受了。“不管怎么样,我总算已要回了罗刹牌,总算没有白走一趟。”
听到“罗刹牌”三个字,丁香姨眼睛里又发出了光,看着陆小凤的手伸进衣襟里,看着他拿出了这块玉牌,眼睛里忽又流下泪来。
陆小凤了解她的心情。
就为了这块玉牌,她不惜毁了自己的家,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连自己的人都变成了残废!
这块玉牌纵然是无价之宝,可是幸福的价值岂非更无法衡量?
她这么样做是不是值得?现在她是不是已经在后悔?
陆小凤也不禁叹息,道:“假如这是我的,我一定送给你,可是现在……”
丁香姨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用不着解释,现在你就算送给我,我也没有用了。”她的泪又流下,慢慢的接着道:“现在我只要能看看它,摸摸它,就已心满意足了!”
她已没有手,这块她不惜牺牲一切来换取的玉牌,虽然就在她面前,她却没法子伸手来拿了,这种痛苦岂非已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可是她却偏偏只有忍受。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勉强笑道:“我把它放在你身上好不好?你至少可以看得清楚些。”
丁香姨点点头,看着陆小凤把那块玉牌放在她的胸膛上,含泪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谁也无法解释的表情,也不知是感激?是欣慰?还是悲伤?
阳光满窗,玉牌的光泽柔和而美丽,甚至还是温暖的。
丁香姨垂下头,用嘴唇轻吻,就像是在轻吻着初恋的情人。
“谢谢你,谢谢你……”
她反反复复不停的说着,用两只断腕,夹起了玉牌,贴着自己的脸。
陆小凤不忍去看她,他记得她的手本来是纤细而柔美的,指甲上总是喜欢染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花汁,使得她的手看来也像是朵盛开的玫瑰。
可是现在玫瑰已被无情的手摘断了,只剩下一根光秃丑陋的枯枝。
玫瑰断了,明年还会再生,可是她的手……
陆小凤站起来,转过身,突听“噗”的一声,一样东西穿破窗户,飞了出去,接着,又是“嗤”的一响,一样东西穿破窗户,飞了进来。
他立刻回头,丁香姨用两只断腕夹着的玉牌已不见了,心口上却有一股鲜血泉水般涌了出来。
她嫣然的面颊又已变为苍白,眼角和嘴角在不停的抽动,看来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
就算是笑,那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痛苦的笑,一种甚至比哭还悲哀的笑。
她看着陆小凤,发亮的眼睛也变成死灰色,挣扎着:“你……你为什么不追出去?”
陆小凤摇摇头,脸上只有同情和怜悯,连一点惊讶愤怒之意都没有。
丁香姨这么样的结果,竟好像早已在他意料之中,过了很久,他才黯然道:“你是不是又被人骗了?”
丁香姨的声音更微弱,道:“我骗了你,他却骗了我,每个人好像都命中注定了要被某一种人骗的,你说对不对,对不对?……”
她说得很轻、很慢,声音里已不再有悲伤和痛苦。
在临死前的一瞬间,她忽然领悟到一种既复杂、又简单,既微妙、又单纯的哲理,忽然明白人生本就是这样子的。
然后她的人生就已结束。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要等到最后的一瞬间,才能了解到一些他本来早已了解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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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1: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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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第十一回 重回赌坊
夜,冬夜。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挂着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人用的钓钩一样。
银钩不住的在寒风中摇荡,风仿佛是在叹息,叹息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愚昧的人,愿意被钩上这个银钩?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光辉煌的银钩赌坊,脱下了白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陆小凤已回来了,陆小凤一向是他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
陆小凤自己当然更愉快,因为他已回来了,从荒寒的冰国回来了。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
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已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这种声音更动听。
陆小凤喜欢听这种声音。
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尤其是现在。
经过了那么长一段艰辛的日子后,重回到这里,他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又回到温暖的家,回到母亲的怀抱。
这次他居然还能好好的活着回来,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他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下巴上的假胡子、眼角的假皱纹、头发上的白粉,全都已被他洗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看来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觉得满意。
大厅里有几个女人正用眼角偷偷的瞟着他,虽然都已徐娘半老,陆小凤却还是对她们露出了最动人的微笑。
只要是能够让别人愉快的事,对他自己又毫无损失,他从来也不会拒绝去做的。
看见他的笑容,就连方玉飞都很愉快,微笑着道:“你好像很喜欢这地方?”
陆小凤道:“喜欢这地方的人,看来好像越来越多了。”
方玉飞道:“这地方的生意的确越来越好,也许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正是大家都比较悠闲宽裕的时候,天气又冷,正好躲在屋子里赌钱喝酒!”
陆小凤笑道:“是不是也有很多女人特地为了来看你的?”
方玉飞大笑。
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仪容修洁,服装考究,身材也永远保持得很好,虽然有时显得稍微做作了些,却正是一些养尊处优的中年女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典型。
陆小凤压低声音,又道:“我想你在这地方一定钓上过不少女人!”
方玉飞并不否认,微笑道:“经常到赌场里来赌钱的,有几个是正经人?”
陆小凤道:“开赌场呢?是不是也……”
他声音忽然停顿,因为他已看到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尖刀,从后面扑过来,一刀往方玉飞的左腰刺了过去。
方玉飞却没有看见,他背后并没有长眼睛。
陆小凤看见的时候也已迟了,这个人手里的刀,距离方玉飞的腰已不及一尺。
这正是人身的要害,一刀就可以致命,连陆小凤都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
谁知就在这时,方玉飞的腰突然一拧,一反手,就刁住了这个人握刀的腕子,“叮”的一声,尖刀落地!
拿刀的人破口大骂,只骂出了一个字,嘴里已被塞住,两条大汉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边一个,一下子就把他架了出去。
方玉飞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微笑道:“这地方经常都会有这种事的!”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方玉飞淡淡道:“反正不是因为喝醉了,就是因为输急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也许他只不过因为气疯了!”
方玉飞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你给他戴了顶绿帽子!”
方玉飞又大笑。
在他看来,能给人戴上顶绿帽子,无疑是件很光荣、很有面子的事,无论谁都不必为这种事觉得惭愧抱歉的。
陆小凤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才看见这个人。
刚才的事发生得很突然,却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尤其是靠近他们的几张赌桌,大多数人都已离开了自己的位子,在那里窃窃私议,议论纷纷。
只有一个人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盯着自己面前的两张牌九出神,看来他在这副牌九上,不是赢了一大注,就是输了不少。
这人头戴着貂皮帽,反穿着大皮袄,还留着一脸大胡子,显然是个刚从关外回来的采参客,腰上的褡裢里装满了辛苦半年换来的血汗钱,却准备在一夜之间输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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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2: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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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方玉飞也压低声音,道:“看样子你好像很想过去赢他一票。”
陆小凤笑道:“只有赢来的钱花起来最痛快,这种机会我怎么能错过?”
方玉飞道:“可是我姐夫已在里面等了很久,那三个老怪物听说也早就来了!”
陆小凤道:“他们可以等,这种人身上的钱却等不得,随时都可能跑光的!”
方玉飞笑道:“有理!”
陆小凤道:“所以你最好先进去通知他们,我等等就来!”
他也不等方玉飞同意,就过去参加了那桌牌九,正好就站在那大胡子参客的旁边,微笑道:“除了押庄的注之外,我们两个人自己也来赌点输赢怎么样?”
大胡子立刻同意,道:“行,我赌钱一向是越大越风凉,你想赌多少?”
陆小凤道:“要赌就赌个痛快,赌多少我都奉陪!”
方玉飞远远的看着他们,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一双手也痒了起来。
等他绕过这张赌桌走到后面去,陆小凤忽然在桌子下面握住了这大胡子的手——
蓝胡子正在欣赏自己的手。
他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指长而秀气。
这是双很好看的手,也无疑是双很灵敏的手。
他的手就摆在桌上,方玉香也在看着,甚至连孤松、枯竹、寒梅,都在看着。
他们看着的虽然是同样一双手,心里想着的却完全不同。
方玉香也不能不承认这双手的确很好看、很干净。
但是却又有谁知道,这双看来干干净净的手,已做过多少脏事?杀过多少人?脱过多少女孩子的衣服?
她的脸微微发红,她又想起了这双手第一次脱下她的衣服,在她身上轻轻抚摸时那种感觉,连她自己都分不出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岁寒三友正在心里问自己:除了摸女人和摸牌之外,这双手还能干什么?
这双手看来并不像练过武功的样子,可是陆小凤的手岂非也不像?
蓝胡子自己又在想什么呢?他的心事好像从来也没有人能看透过。
方玉飞已进来了很久,忍不住轻轻咳嗽,道:“人已来了!”
方玉香道:“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进来?”
方玉飞微笑道:“因为他恰巧看见了一副牌九,又恰巧看见了一个油水很足的冤大头!”
喜欢赌的人,若是同时看见这两件事,就算老婆正在生第一胎孩子,他也会忘得干干净净的。
寒梅冷笑道:“原来他不但是个酒色之徒,还是个赌鬼!”
方玉飞道:“好酒好色的人,不好赌的恐怕还不多。”
方玉香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当然很了解这种人,因为你自己也一样。”
方玉飞叹了口气,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男人本来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本是女人骂男人的话,他自己先骂了出来。
方玉香也笑了,她显然是个好妹妹,对她的哥哥不但很喜欢,而且很亲热。
蓝胡子忽然问道:“那冤大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飞道:“是个从关外来的采参客,姓张,叫张斌。”
蓝胡子道:“这人是不是还留着一嘴大胡子?”
方玉飞道:“不错!”
蓝胡子淡淡道:“胡子若是没有错,你就错了!”
方玉飞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蓝胡子道:“你什么地方错了,这人既不是采参客,也不叫张斌!”
方玉飞道:“哦!”
蓝胡子道:“他是个保镖的,姓赵,叫赵君武!”
方玉飞想了想,道:“是不是那个‘黑玄坛’赵君武?”
蓝胡子道:“赵君武只有一个!”
方玉飞道:“他以前到这里来过没有?”
蓝胡子道:“经过这里的镖客,十个中至少有九个来过!”
方玉飞道:“他以前既然正大光明的来过,这次为什么要藏头露尾?”
蓝胡子道:“你为什么不问他去?”
方玉飞不说话了,眼睛却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这时候蓝胡子的手已摆下去,孤松的手却伸了出来。
陆小凤总算来了。
孤松伸着手道:“拿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若想要钱,就要错时候,我恰巧已经把全身上下的钱都输得干干净净!”
孤松居然没有生气,淡淡道:“你本来好像是想去赢别人钱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就因为我想去赢别人的钱,所以才会输光,输光了的人,一定都是想去赢别人钱的!”
孤松冷笑道:“难道你把罗刹牌也输了出去!”
陆小凤道:“罗刹牌假如在我身上,我说不定也输了出去!”
孤松道:“难道罗刹牌不在你身上?”
陆小凤道:“本来是在的!”
孤松道:“现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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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2: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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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陆小凤道:“现在已经不见了!”
孤松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瞳孔却已突然收缩。
陆小凤却又笑了笑,道:“罗刹牌虽然不见了,我的人却还没有死!”
孤松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陆小凤道:“因为我还准备去替你把罗刹牌找回来!”
孤松又不禁动容,道:“你能找得回来?”
陆小凤点点头,道:“假如你一定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去找,只不过……”
孤松道:“不过怎么样?”
陆小凤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的好,要回来之后,你一定会更生气!”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块罗刹牌也是假的!”
蓝胡子的手又摆到桌上来,孤松的手也摆在桌上。
他们是不是想用这双手扼断陆小凤的脖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一共已找到两块罗刹牌,只可惜两块都是假的!”
大家都在听着,等着他解释。
陆小凤道:“第一次我是从冰河里找出来的,我们姑且就叫它冰河牌,第二次我是用马鞭从人家手里抢来的,我们不妨就叫它神鞭牌,因为人家都说我那手鞭法满神的!”
孤松道:“神鞭牌本是李霞盗去的,被陈静静用冰河牌换走,又落入你手里!”
陆小凤道:“完全正确!”
孤松道:“它绝不可能是假的!”
陆小凤叹道:“我也觉得它绝不可能是假的,但它却偏偏是假的!”
孤松冷笑道:“你怎么能看得出罗刹牌的真假?”
陆小凤道:“我本来的确是看不出的,却偏偏又看出来了!”
孤松道:“怎么样看出来的?”
陆小凤道:“因为我恰巧有个朋友叫朱停,神鞭牌也恰巧是他做出来的赝品!”
孤松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外号叫‘大老板’的朱停?”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他?”
孤松道:“我听说过!”
陆小凤道:“这人虽然懒得出奇,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能做得出,伪造书画玉石的赝品,更是天下第一把好手。”
说起朱停这个人,他脸上就不禁露出了微笑。
朱停不但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好朋友,在丹凤公主那次事件中,若不是朱停,直到现在他只怕还被关在青衣楼后面的山洞里。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假如不是他,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他替我惹的麻烦,简直比我所有的朋友加起来都多!”
孤松道:“他也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嗯!”
孤松道:“那神鞭牌是谁要他假造的?你去问过他没有?”
陆小凤道:“没有!”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我跟他至少已经有两年没说过话了。”
孤松道:“他跟你是朋友,彼此却不说话?”
陆小凤苦笑道:“因为他是个大混蛋,我好像也差不多。”
孤松冷笑道:“若有人相信你的话,那人想必也是个混蛋!”
陆小凤道:“你不信?”
孤松道:“无论那神鞭牌是真是假,我都要亲眼看看。”
陆小凤道:“我说过,假如你一定要看,我随时都可以替你找回来!”
孤松道:“到哪里去找?”
陆小凤道:“就在这里!”
孤松动容道:“就在这屋子里?”
陆小凤道:“现在也许还不在,可是等我吹熄了灯,念起咒语,等灯再亮的时候,那块玉牌就一定已经在桌子上。”
蓝胡子笑了,方玉飞也笑了。
这种荒谬的事,若有人相信才真是活见了鬼。
方玉香也忍不住笑道:“你真的认为有人会相信你这种鬼话?”
陆小凤道:“至少总有一个人会相信的!”
方玉香道:“谁?”
孤松忽然站起来,吹熄了第一盏灯,道:“我。”
屋子里点着三盏灯,三盏灯已全都灭了,这密室本就在地下,灯熄了之后,立刻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只听陆小凤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是在念着某种神秘的魔咒,可是仔细一听,却好像是在反反复复的说着几个地名:
“老河口,同德堂,冯家老铺,冯二瞎子……”
不管他念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神秘而怪异。
大家只听得彼此间心跳的声音,有一两个人心跳得越来越快,竟像是真的已开始紧张起来,只可惜屋子里实在太黑,谁也看不见别人脸上的表情,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人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陆小凤的咒语也越来越快,反反复复的,也不知念了多少遍,忽然大喝一声,道:“开!”
火光一闪,已有一盏灯亮起!
灯光下竟真的赫然出现了一块玉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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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2: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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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在灯光下看来,玉牌的光泽柔美而圆润,人的脸却是苍白的,白里透青。
每个人的脸色都差不多,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惊奇。
陆小凤得意的微笑着,看着他们,忽然道:“现在你们是不是已全都相信了我的鬼话?”
方玉香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就该相信你,你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活鬼。”
孤松冷冷道:“但这块玉牌却不是鬼,更不是活的,绝不会自己从外面飞进来。”
陆小凤道:“当然不会!”
孤松道:“它是怎么来的?”
陆小凤笑了笑,道:“那就不关你的事了,你若问得太多,它说不定又会忽然飞走的!”
它当然绝不会自己飞走,正如它不会自己飞来一样,但是孤松并没有再问下去。
这就是他所要的,现在他已得到,又何必再问得太多?
他凝视着桌上的玉牌,却一直都没有伸手,连碰都没有去碰一碰。
这块玉牌从玉天宝手里交给蓝胡子,被李霞盗走,又被陈静静掉了包,再经过楚楚、陆小凤和丁香姨的手,最后究竟落入了谁手里?
在灯光下看来,它虽然还是晶莹洁白的,其实却早已被鲜血染红,十个人的血,十条命,他们的牺牲是不是值得?
孤松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些人未免死得太冤了。”
蓝胡子道:“哪些人?”
孤松道:“那些为它而死的人!”
蓝胡子道:“这块玉牌究竟是真是假?”
孤松道:“是假的!”
他慢慢的接着道:“这上面的雕刻,的确可以乱真,但玉质却差得很多!”
蓝胡子沉默了很久,转过头,凝视着陆小凤,道:“这就是你从楚楚手里夺走的?”
陆小凤点点头。
蓝胡子也叹了口气,默然道:“她还年轻,也很聪明,本来还可以有很好的前途,但却为了这块一文不值的赝品牺牲了自己,这又是何苦?”
陆小凤道:“她这么样做,只因为她从未想到这块玉牌是假的。”
蓝胡子同意。
陆小凤道:“她是个很仔细的人,若是有一点怀疑,就绝不会冒这种险。”
蓝胡子也同意:“她做事的确一向很仔细。”
陆小凤道:“这次她完全没有怀疑,只因为她知道这块玉牌的确是李霞从你这里盗走的,当时她很可能就在旁边看着。”
蓝胡子叹道:“但陈静静却忘了李霞也是个很精明仔细的女人。”
陆小凤道:“你认为是李霞把罗刹牌盗走的?”
蓝胡子道:“你难道认为不是?”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丁香姨和陈静静都是从小跟着她的,没有人能比她们更了解她,她们对她的看法,当然绝不会错。”
蓝胡子道:“她们对她是什么看法?”
陆小凤道:“除了黄金和男人之外,现在她对别的事都已不感兴趣,更不会再冒险惹这种麻烦。”
蓝胡子道:“难道李霞盗走的罗刹牌,就已是假的?”
陆小凤道:“不错。”
蓝胡子道:“那么真的呢?”
陆小凤笑了笑,忽然问道:“碟子里有一个包子、一个馒头,我吃了一个下去,包子却还在碟子里,这是怎么回事?”
蓝胡子也笑了,道:“你吃下去的是馒头,包子当然还在碟子里。”
陆小凤道:“这道理是不是很简单?”
蓝胡子道:“简单极了。”
陆小凤道:“李霞盗走的罗刹牌是假的,陈静静换去的也是假的,真罗刹牌到哪里去了?”
蓝胡子道:“我也想不通。”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其实这道理也和碟子里的包子同样简单,假如你不是忽然变笨了,也应该想得到的。”
蓝胡子道:“哦?”
陆小凤淡淡道:“别人手里的罗刹牌,既然都是假的,真的当然在你手里。”
蓝胡子笑了。
他是很温文、很秀气的人,笑声也同样温文秀气。
可是他笑的时候,从来也没有看过别人,总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双手是不是也和桌上的玉牌一样?看来虽洁白干净,其实却满布着血腥。
陆小凤道:“你故意制造个机会,让李霞偷走一块假玉牌……”
蓝胡子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小凤道:“这正是你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键,李霞中计之后,你的计划才能一步步实现。”
桌上有酒。
蓝胡子斟满一杯,用两只手捧住,让掌心的热力慢慢的把酒温热,才慢慢的喝下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优雅,神情更悠闲,就像正在听人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陆小凤道:“你早已对李霞觉得憎恶厌倦,因为她已老了,对男人又需要太多,你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她自己走得远远的,而且永远不敢再来见你,这就是你计划的第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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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2: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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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蓝胡子浅浅的啜了一口酒,叹息着道:“好酒。”
陆小凤道:“你知道李霞和丁香姨的关系,算准了李霞一定会去找丁香姨的,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步,因为你早就在怀疑她对你不忠,正好趁这个机会试探试探她,找出她的把柄来。”
蓝胡子又笑了,道:“我为什么要试探她,她不是我的妻子。”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她不是?”
蓝胡子道:“她的丈夫是飞天玉虎,不是我。”
陆小凤盯着他,一字字道:“飞天玉虎是谁呢?是不是你?”
蓝胡子大笑,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笑得连酒都呛了出来。
陆小凤却不再笑,缓缓道:“飞天玉虎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和西方魔教势不两立,可是这次他并没有参加来争夺罗刹牌,因为他早已知道别人争夺的罗刹牌是假的。”
蓝胡子还在笑,手里的酒杯却突然“格”的一响,被捏得粉碎。
陆小凤道:“丁香姨并不知道飞天玉虎就是蓝胡子,因为她看见的蓝胡子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她从来没有怀疑到这一点,因为她跟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蓝胡子当然是有胡子的,否则为什么叫做蓝胡子?”
他冷冷的接着道:“知道你这秘密的,也许只有方玉香一个人,就连她都可能是过了很久以后才发现的,所以最近找到这里来。”
方玉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慢慢的站起来,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个金杯,用一块洁白的丝巾擦干净了,才为蓝胡子斟了一杯酒。
蓝胡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目光竟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陆小凤道:“你用蓝胡子的身份做掩护,本来很难被人发现,她找来之后,你本可杀了她灭口,但你却不忍心下手,因为她实在很迷人,你怕她争风吃醋,泄漏了你的秘密,只好把另外的四个女人都赶走。”
方玉飞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连寒梅和枯竹都没有开口,他当然更没有插嘴的余地。
但是现在他却忽然问出句不该问的话:“既然你也承认他用蓝胡子的身份做掩护,是个很聪明的法子,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蓝胡子的脸色骤然变了,方玉飞问出这句话,就无异已承认他也知道蓝胡子和飞天玉虎本是同一个人。
陆小凤却笑了,淡淡道:“无论多周密的计划,都难免会有些破绽。”
方玉飞道:“哦?”
陆小凤道:“他本不该要你和方玉香去对付丁香姨,丁香姨若不是他的妻子,他绝不会叫你去下那种毒手,更不会去管别人这种闲事。”
方玉飞目中仿佛露出了痛苦之色,慢慢的垂下头,不说话了。
蓝胡子忽然冷笑:“你怎么知道是我要他去的?你怎么知道飞天玉虎不是他?”
陆小凤的回答简单而明白:“因为我是他的老朋友!”
蓝胡子也闭上了嘴。
陆小凤忽又笑了笑,道:“我还有个朋友,你也认得的,好像还曾经输给他几百两银子。”
蓝胡子道:“你说的是赵君武?”
陆小凤点点头,道:“他见到的蓝胡子,也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别人见到的想必也一样。”
蓝胡子冷冷道:“可是你见到的蓝胡子,却没有胡子。”
陆小凤微笑,道:“因为你知道,有些人的眼睛里是连一粒沙子都揉不进去的,何况那一大把假胡子?”
蓝胡子道:“你就是这种人?”
陆小凤道:“你自己难道不是?”
蓝胡子冷笑。
陆小凤道:“你不但早已看破了丁香姨的私情,也早已知道她的情人是谁,你这么样做,不但可以乘机杀了他们,还可以转移别人的目标。”
孤松忽然冷冷道:“你说的别人,当然就是我?”
陆小凤道:“我说的本来就是你。”
孤松道:“你呢?”
陆小凤苦笑道:“我只不过是个被他利用来做幌子的傀儡而已,就像是有些人猎狐时故意放出去的兔子一样。”
一个人若是把自己比做兔子,当然是因为心里已懊悔极了,无论谁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的时候,心里都不会觉得太好受的。
孤松道:“兔子在前面乱跑,无论跑到哪里去,狐狸都只有在后面跟着。”
陆小凤道:“你们看见他费了那么多事,为的只不过是要请我替他去找回罗刹牌,当然更不会怀疑罗刹牌还在他手里。”
孤松承认。
陆小凤道:“不管我是不是能找回罗刹牌,不管我找回的罗刹牌是真是假,都已跟他完全没关系了,因为他已经把责任推在我身上。”
孤松道:“罗刹牌若是在你手里出了毛病,我们要找的当然是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段路实在很远,简直就像是充军一样,我们在路上喝西北风,他却舒舒服服的坐在火炉旁等着,等到正月初七过去,就算有人能揭穿他的秘密,也只好干瞪眼了。”
孤松道:“因为那时他已经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陆小凤道:“那时他不但是罗刹教的教主,也是黑虎帮的帮主,只可惜……”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现在他还不是。”
陆小凤道:“实在可惜。”
孤松道:“现在他只不过是条笼中的鸟,网中的鱼。”
蓝胡子忽然也叹了口气,道:“实在可惜,可惜极了。”
陆小凤道:“你觉得可惜的是什么?”
蓝胡子道:“可惜我们都瞎了眼睛!”
陆小凤道:“我们?”
蓝胡子道:“我们的意思,就是我和你。”
陆小凤道:“我?……”
蓝胡子道:“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交错朋友。”
陆小凤道:“我交错了朋友?”
蓝胡子道:“错得厉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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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2: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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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陆小凤道:“你呢?”
蓝胡子道:“我比你更瞎,因为我不但交错了朋友,而且还娶错了老婆。”
“老婆”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闪电般出手,一下扣住了方玉香的腕脉,厉声道:“拿出来!”
方玉香美丽的脸孔已吓成铁青色,道:“我又不知道真的罗刹牌在哪里,你叫我怎么拿出来?”
蓝胡子道:“我要的不是罗刹牌,是……”
方玉香道:“是什么?”
蓝胡子没有回答,没有开口,甚至连呼吸都似已停顿,就好像忽然有双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那张始终不动声色的脸,也已忽然扭曲,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惨碧色。
方玉香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蓝胡子的嘴紧闭,冷汗已雨点般落下。
方玉香的眼睛忽然又充满了温柔和怜惜,柔声道:“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你又何必生气?”
蓝胡子也在瞪着她,眼角突然崩裂,鲜血同时从他的眼角、嘴角、鼻孔,和耳朵里流了出来。
是鲜血,却不是鲜红的血。
他的血竟赫然也已变成惨碧色的。
他的人竟已坐都坐不住,已开始往后倒。
方玉香轻轻一挣,就挣脱了他的手,方玉飞也赶过去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你……”
他们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们知道死人是无法回答任何话的。
一瞬前还能出手如闪电般的蓝胡子,忽然间已变成了死人。
可是他那双凸出来的眼睛,却仿佛还在瞪着方玉香,眼睛里充满了悲愤和怨毒。
方玉香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晶莹的泪珠,泉水般涌下。
“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
她的声音惨切悲伤:“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解决的地步,你何苦一定要自寻死路?”
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只能听见她一个人悲伤低诉。
每个人都怔住了。
蓝胡子居然死了,这变化实在比刚才所有的变化都惊人。
奇怪的是,陆小凤并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
表情最痛苦的人是孤松,他也在喃喃自语:“真的罗刹牌还在他手里,他一定收藏得很严密,这秘密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现在他却死了……”
陆小凤忽然道:“他死不死都无妨。”
孤松道:“无妨?”
陆小凤淡淡道:“他的秘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孤松道:“还有谁知道?”
陆小凤道:“我。”
孤松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神情已恢复镇定,缓缓道:“你知道他把罗刹牌藏在哪里?”
陆小凤道:“他是个阴沉而狡猾的人,狡猾的人通常都很多疑,所以他惟一真正信任的人,也许只有他自己。”
孤松道:“所以罗刹牌一定就在他自己身上?”
陆小凤道:“一定。”
孤松又霍然站起,准备冲过去。
陆小凤却又接着道:“你现在若要在他身上去找,一定找不到的。”
孤松道:“可是刚才你还说罗刹牌一定在他身上。”
陆小凤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一瞬之间,往往就会发生很多变化。”
孤松道:“所以罗刹牌刚才虽然是在他身上,现在却已不在了?”
陆小凤道:“一定不在了。”
孤松道:“现在在哪里?”
陆小凤忽然转过头,面对着方玉香,慢慢的伸出手,道:“拿出来。”
方玉香咬着嘴唇,恨恨道:“连我丈夫的命都被你拿走了,你还要什么?”
陆小凤道:“罗刹牌。”
方玉香道:“罗刹牌怎么会在我手上?况且他刚才问我要的也不是罗刹牌。”
陆小凤道:“他刚才问你要的,的确不是罗刹牌,因为那时罗刹牌还在他自己身上。”
方玉香道:“你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陆小凤道:“他要的是解药。”
方玉香道:“解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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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3: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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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陆小凤笑了笑,拿起蓝胡子刚喝过的金杯,道:“他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任何人要毒死他都很不容易,可是这一次……”
方玉香道:“这一次他难道是被人毒死的?”
陆小凤点点头道:“这一次他会中毒,只因为他确定酒中无毒,杯上也没有毒。”
方玉香道:“那么他怎么会被毒死?”
陆小凤道:“因为他忘了一件事。”
方玉香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他忘了这金杯是你拿出来的,而且用你的丝巾擦过一遍。”
他看着掖在方玉香襟上的丝巾,慢慢的接着道:“他也忘了,酒里虽然没有毒,杯子里也没有毒,你的丝巾上却有毒。”
方玉香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陆小凤道:“我在听。”
方玉香道:“我问你,像飞天玉虎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陆小凤道:“该。”
方玉香道:“那么就算是我杀了他,你也不该怪我。”
陆小凤道:“我并没有怪你,只不过要你拿出来。”
方玉香道:“拿什么?”
陆小凤道:“罗刹牌。”
方玉香道:“罗刹牌?我哪里有什么罗刹牌!”
陆小凤道:“你本来的确没有,现在却有了。”
方玉香道:“你要的就是……”
陆小凤道:“就是你刚才从蓝胡子身上摸走的那一块。”
方玉香又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无论什么事都好像瞒不过你。”
陆小凤微笑,道:“有时我的眼睛虽然也会瞎,幸好大多数时候都是睁开着的。”
方玉香咬着嘴唇,看看陆小凤,又看看岁寒三友,终于跺了跺脚,道:“好,拿出来就拿出来,反正这鬼东西能带给人的只是噩运。”
她真的拿了出来,拿出来居然真是一块晶莹无瑕的玉牌,玉质之美,的确远在另两块玉牌之上。
这块玉牌刚落在桌上,孤松的长袖已流云般飞出。
桌上的玉牌,立刻落入了他袖中。
陆小凤微笑着,看着他,道:“完璧已归,幸不辱命。”
孤松道:“前嫌旧怨,就此一‘璧’勾销。”
陆小凤道:“多谢。”
孤松道:“多谢。”
方玉香板着脸道:“现在飞天玉虎已死了,罗刹牌也已还给了你们,你们还不走?”
陆小凤道:“你在赶我们走?”
方玉香咬着嘴唇道:“难道你还想要什么?要我的人?”
陆小凤笑道:“要当然是想要的,只不过还有个小小的问题。”
方玉香道:“什么问题?”
陆小凤道:“你真的是个人?”
方玉香笑了,陆小凤也笑了。
他大笑着走出去,忽又回过头,拍了拍方玉飞的肩,道:“陈静静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好好的对待她。”
方玉飞道:“陈静静?哪个陈静静?”
陆小凤道:“当然就是我们都认得的那一个。”
方玉飞道:“那么你当然也应该知道,她已死在火窟里。”
陆小凤道:“她没有。”
方玉飞道:“没有?”
陆小凤道:“火窟里的确有副女人的骸骨,却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道:“哦?”
陆小凤道:“陈静静中了楚楚三枚透骨针,那女人骸骨上却连一枚都没有,你烧死她之前,难道还会先把她身上的暗器拔出来?”
方玉飞笑了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工夫。”
陆小凤道:“所以死在火窟里的,绝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笑得已有些勉强,道:“死的若不是陈静静,陈静静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道:“包子既然还在碟子里,你吃下去的当然是馒头。”
方玉飞道:“死在火窟里的既然不是陈静静,陈静静当然已被人带走。”
陆小凤道:“我说过,这道理本来就简单极了。”
方玉飞道:“你知道她是被谁带走的?”
陆小凤道:“你。”
方玉飞闭上了嘴。
陆小凤道:“我本来并没有怀疑到这一点的,但你却不该杀了那孩子。”
方玉飞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陆小凤道:“你当然也看得出那孩子是个白痴,绝不会认出你的真面目,但你却还是要冒险杀他灭口,只因为你怕他告诉我,那个要给他糖吃的阿姨并没有死,他虽然痴呆,这一点总是看得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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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3: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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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方玉飞道:“从那时你才开始怀疑我?”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到火窟去找,才发现那女人的骸骨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道:“但你却还是不能证明,陈静静是被我带走的?”
陆小凤道:“所以我就请赵君武去帮我查一件事。”
方玉飞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那时陈静静的伤很重,你想要她活着,就得带她去求医,能救活她那种伤势的大夫并不太多。”
方玉飞道:“在附近几百里之内,也许只有一个。”
陆小凤道:“绝对只有一个。”
方玉飞道:“老河口,同德堂,冯家老铺的冯二瞎子。”
陆小凤道:“最妙的一点,就因为他是个瞎子,瞎子看不见人,当然也认不出你。”
方玉飞淡淡道:“也许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活着。”
陆小凤道:“只可惜陈静静中的透骨针,是种很少有的独门暗器。”
方玉飞道:“所以赵君武到那里一问,就问了出来。”
陆小凤道:“由此可见,丁香姨是被你杀了的,她的情人就是你。”
方玉飞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我拿给她看的玉牌,已落入你的手里,所以我刚才提起冯二瞎子,你就乖乖的交了出来。”
他微笑着,接着道:“我那句咒语对别人一点用也没有,对你却是种威胁。”
方玉飞道:“救人活命,并不是丢人的事,我为什么要因此受你的威胁?”
陆小凤道:“因为你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方玉飞道:“我……我怕谁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方玉香。
方玉香的脸色已铁青。
陆小凤又拍了拍方玉飞的肩,微笑道:“我刚才已说过,陈静静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不但聪明美丽,而且温柔体贴,你既然冒险救了她,就应该好好待她,你说对不对?”
方玉飞道:“对,对极了。”
他在微笑,陆小凤也在微笑,但两个人的笑容看来却连一点相同的样子都没有。
于是陆小凤就微笑着走出去。
方玉香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陆小凤停下。
方玉香道:“你还忘了一件事。”
陆小凤道:“哦?”
方玉香道:“你还忘了送样东西给他。”
“他”就是方玉飞。
她正在看着方玉飞,以前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甜蜜亲切的笑容,现在却连一点都没有了。
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痛苦、嫉妒、怨毒,一种几乎已接近疯狂的嫉恨和怨毒。
她一字一字的接着道:“你还忘了送他一个屁眼!”
灯蕊老了,灯光弱了。
屋子里忽然又变得死寂如坟墓。
方玉飞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他那张本来极英俊动人的脸,现在已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就连方玉香都似已不敢再看他。
她又向陆小凤道:“我知道你说过,你要送给他的。”
陆小凤道:“我说过。”
方玉香道:“一定?”
陆小凤道:“一定。”
方玉香忽然笑了,疯狂般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就用掖在衣襟上的丝巾去擦眼睛。
“我宁可让眼睛瞎了,也不愿看见你跟那婊子在一起。”
她在嘶声大呼,嘴角已沁出鲜血。
她就用丝巾去擦嘴。
“其实我早该明白,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但我却想不到你会真的喜欢那婊子。”
她开始咳嗽:“你一直瞒着我,只不过怕我泄漏你的秘密,等到这件事一结束,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太多了……”
她还想再说下去,可是她的咽喉也仿佛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
然后她美丽的脸开始扭曲,鲜血也开始流下来。
血不是鲜红的,是惨碧色的,她倒下去的时候,就恰巧倒在蓝胡子的身上。
方玉飞看着她倒下去,还是连动都没有动,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
陆小凤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有些话我本来并不想说的,只可惜……”
方玉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你早就在怀疑我。”
陆小凤点点头,道:“你才是真正的飞天玉虎,蓝胡子只不过也是个被你利用的傀儡而已。”
方玉飞道:“你早已知道她不是我妹妹?”
陆小凤道:“楚楚、静静、丁香姨,她们都是跟她在一起长大的,但却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她有个哥哥!”
方玉飞道:“你很仔细。”
陆小凤道:“飞天玉虎出现的时候,你总是在附近,蓝胡子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这里。”
方玉飞没有否认。
陆小凤道:“你知道罗刹牌在蓝胡子手里,就叫陈静静鼓动李霞,盗走了它,再用方玉香做饵,钓上了我,然后又利用李霞引来贾乐山,最后,还是要蓝胡子做你的替死鬼,他们的财产,当然就全变成了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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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3: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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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方玉飞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开销一向很大,我要养很多女人,女人都是会花钱的,尤其是聪明漂亮的女人。”
陆小凤道:“这些女人的确每一个都很聪明,但在你的眼里,她们只不过……”
方玉飞道:“只不过是一群母狗而已。”
陆小凤道:“不管怎么样,你能够利用这么多女人,本事实在不小,只可惜……”
方玉飞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到最后,我还是被一个女人害了。”
陆小凤道:“真正害你的,并不是方玉香。”
方玉飞道:“不是她是谁?”
陆小凤道:“陈静静。”
方玉飞道:“她……”
陆小凤道:“只有她一个人能害你,因为你只有对她是真心的,若不是为了她,你怎么会泄漏出那么多秘密?”
方玉飞闭上了嘴,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已看得出他是在勉强控制自己。
陆小凤道:“就因为你还有这一点真心,所以我也给你个机会。”
方玉飞道:“什么机会?”
陆小凤道:“对你这种人,我们本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的,这里我们有四个人,我们若是同时出手,在一瞬间你就必死无疑。”
方玉飞没有否认。
陆小凤道:“可是现在我却愿意给你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方玉飞道:“由你对我?”
陆小凤道:“不错,我对你,一对一。”
方玉飞道:“我若胜了你又如何?”
陆小凤道:“你若胜了我,我死,你走。”
方玉飞目光转向岁寒三友。
孤松冷冷道:“你若胜了他,他死,你走。”
方玉飞道:“一言为定。”
陆小凤道:“绝无反悔?”
方玉飞忽然笑了,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做。”
陆小凤道:“哦?”
方玉飞道:“因为你一心想亲手杀了我。”
陆小凤也不否认。
方玉飞微笑道:“你错了。”
陆小凤道:“我常常做错事,幸好我偶尔也会做对一次。”
方玉飞道:“你胜不了我的,只要你一出手,就必死无疑。”
陆小凤也笑了。
方玉飞道:“你的武功,我已清楚得很,你的灵犀指,用来对付我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我却有对付你的手段。”
陆小凤微笑着,听着。
方玉飞忽然转身,等他转回来时,手上已多了副银光闪闪的手套。
手套不但有尖针般的倒刺,还带着虎爪般的钩子。
方玉飞道:“这就是我特地练来对付你的,你的手指只要沾上它一点,保证走不出三步,就得倒地而死。”
陆小凤道:“我能不能不去沾它?”
方玉飞道:“不能。”
他悠然接着道:“用手指去夹别人的武器,已成了你的习惯,多年的习惯,一时间是改不了的,尤其在遇着险招时,我保证你一定会遇着很多险招。”
陆小凤看着他的银手套,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么样看来,我好像已死定了。”
方玉飞道:“你本来就已死定了。”
他的声音和态度中都充满自信,高手相争,自信本来就是种很可怕的武器,甚至比他戴着的那双奇异的银手套更可怕。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方玉飞已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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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3: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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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第十二回 罗刹教主
银光闪动,闪花了陆小凤的眼睛。奇诡的招式,几乎全封死了他的出手。
这屋子本不宽阔,他几乎已没有退路。
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不败的人。
陆小凤也是人。今天他是不是就要败在这里?
孤松背负着双手,远远站在角落里,冷冷的看着,忽然问道:“你看他是不是已必败无疑?”
枯竹沉吟道:“你看呢?”
孤松道:“我看他必败!”
枯竹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陆小凤也有被人击败的一天。”
孤松道:“我说的不是陆小凤。”
枯竹很惊讶,道:“不是?”
孤松道:“必败的是方玉飞。”
枯竹道:“可是现在他似已占尽上风。”
孤松道:“先占上风,只不过徒耗气力,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只在于最后之一击。”
枯竹道:“但现在陆小凤却似已不能出手。”
孤松道:“他不是不能,是不愿。”
枯竹道:“为什么?”
孤松道:“他在等。”
枯竹道:“等最好的机会,作最后的一击?”
孤松道:“言多必失,占尽上风,抢尽攻势的人,也迟早必有失招的时候!”
枯竹道:“那时就是陆小凤出手的机会了?”
孤松道:“不错。”
枯竹道:“就算有那样的机会,也必定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孤松道:“当然。”
枯竹道:“你认为他不会错过?”
孤松道:“我算准他只要出手,一击必中。”
寒梅一直静静的听着,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讥诮的笑意,忽然冷笑道:“只可惜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
就在他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方玉飞已将陆小凤逼入他们这边的角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拔剑。
没有人能形容他拔剑的速度,没有人能看清他拔剑的动作,只看见剑光一闪!
闪电般的剑光,直刺陆小凤的背。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陆小凤前面的出路本已被逼死,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真正致命的一击,竟是从他背后来的!
他怎么能闪避?
他能!
因为他就是陆小凤。
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只不过是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拧身,整个人都好像突然收缩。
剑尖如飞矢,一发不可收拾。
剑光穿透了他的衣衫,却没有穿透他的背,飞矢般的剑光反而向迎面而来的方玉飞刺了过去。
方玉飞双手一拍,夹住了剑锋。
他已无处闪避,只有使出这一着最后救命防身的绝技。
只可惜他忘了他的对手不是寒梅,而是陆小凤。
陆小凤就在他身边。
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已出手。
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击的速度,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出手。
可是每个人都能看见方玉飞的双眉之间,已多了个血洞。
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因为鲜血已开始从他双眉之间流出来。
他整个人都已冰冷僵硬,却没有倒下去,因为他前胸还有一把剑。
寒梅的剑!
真正致命的,也不是陆小凤那妙绝天下的一指,而是这柄剑。
陆小凤的手指点在他眉心时,他刚夹住剑锋的双手就松了。
剑的去势却未歇,一剑已穿胸。
寒梅的人似乎也已冰冷僵硬——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这一次算错的是他。
这件事的结果,实在远出他意料之外。
陆小凤看着方玉飞眉心之间的洞,缓缓道:“我说过我要送给你的,我一定要送出去。”
方玉飞茫然看着他,锐利如鹰的眼睛,已渐渐变得空洞灰白,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挣扎着道:“我本来一直很羡慕你。”
陆小凤道:“哦?”
方玉飞道:“因为你有四条眉毛。”
他喘息着,挣扎着说下去:“可是现在你已比不上我了,因为我有了两个屁眼,这一点我保证你永远也比不上的。”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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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6-2012 03: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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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方玉飞看着他,忽然大笑,大笑着往后退,剑出胸,血飞溅。
他的笑声立刻停顿。他呼吸停顿的时候,寒梅手里的剑尖还在滴着血。
寒梅的脸色苍白。
从他剑尖上滴落的血,仿佛不仅是方玉飞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面对枯竹、孤松,他们却一直盯着他。
孤松忽然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每个人都有看错的时候,我看错了你。”
枯竹也在叹息,道:“你怎么会和这个人狼狈为奸,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寒梅忽然大喊:“因为我不愿一辈子受你们的气!”
枯竹道:“难道你愿意受方玉飞的气?”
寒梅冷笑道:“这件事若成了,我就是罗刹教的教主,方玉飞主关内,我主关外,罗刹教与黑虎堂联手,必将无敌于天下。”
枯竹道:“难道你忘了自己的年纪?我们在昆仑隐居二十年,难道还没有消磨掉你的利欲之心?”
寒梅道:“就因为我已老了,就因为我过了几十年乏味的日子,所以我才要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你的事没有成。”
寒梅冷笑道:“无论是成也好,是败也好,我反正都不再受你们的气了。”
死人永远不会受气的。
夜。
黑暗的长巷,凄迷的冷雾。
陆小凤慢慢的走出去,孤松、枯竹慢慢的跟在他身后,稀星在沉落。
他们的心情更低落——成功有时并不能换来真正的欢乐。
可是成功至少比失败好些。
走出长巷,外面还是一片黑暗。
孤松忽然问道:“你早已算准背后会有那一剑?”
陆小凤点点头。
孤松道:“你早已看出他已跟方玉飞串通?”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因为他们都做错了一件事。”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那天寒梅本不该逼着我去斗赵君武的,他简直好像是故意在替方玉飞制造机会。”
孤松道:“哼。”
陆小凤道:“一个人的秘密已被揭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本不该还有方玉飞刚才那样的自信,除非他另有后着。”
孤松道:“所以你就故意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把他的后着诱出来?”
陆小凤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信,可是太自信了,也不是好事。”
孤松道:“就因为他们认为你已必死无疑,所以你才没有死。”
陆小凤笑了笑,道:“一个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大意的时候。”
孤松道:“因为他认为成功已垂手可得,警戒之心就松了,就会变得自大起来。”
陆小凤道:“所以这世上真正能成功的人并不多。”
孤松沉默着,过了很久,忽又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陆小凤道:“你说。”
孤松道:“你并没有看见过真正的罗刹牌?”
陆小凤道:“没有。”
孤松道:“可是你一眼就分辨出它的真假。”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朱大老板的手艺,朱大老板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毛病。”
孤松道:“什么毛病?”
陆小凤道:“他仿造赝品时,总喜欢故意留下一点痕迹,故意让别人去找。”
孤松道:“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譬如说,他若仿造韩干的马,就往往会故意在马鬃间画条小毛虫。”
孤松道:“他仿造罗刹牌时,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罗刹牌的反面,雕着诸神诸魔的像,其中有一个是散花的天女。”
孤松道:“不错。”
陆小凤道:“赝品上那散花天女的脸,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老板娘的脸。”
孤松道:“老板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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