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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8: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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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他忍不住呼唤,却没有回应,屋子里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被缝起了嘴?
陆小凤终于拉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然后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
屋子里根本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若说他们在这一瞬间就已走得干干净净,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是怎么会发生的?
屋子并不大,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摆着酒菜,酒菜却原封未动。
陆小凤又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忽然发现这屋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多人。
事实上,无论谁都看得出,这屋子里刚才根本就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陆小凤刚才却明明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
他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耳朵一向很灵,一向没有毛病。
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说一间没有人的屋子里,会凭空有各式各样的声音,那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却又偏偏让陆小凤遇见。
难道这是间鬼屋?
难道老天还觉得他遇见的怪事不够多,还要叫他真的遇见一次鬼?
陆小凤忽然笑了。
他决定绝不再想这些想不通的事,先想法子出去再说。
他出不去。
这屋子里根本没有窗户,四面的墙壁和门,竟赫然全都是好几寸厚的铁板。
陆小凤又笑了。
遇见无可奈何的事,他总是会笑。
他自己总是觉得这是他有限的几样好习惯其中之一。
——笑不仅可以使别人愉快,也可以使自己轻松。
可是现在他怎么轻松得起来?
桌上的四样下酒菜,一碟是松子鸡米,一碟是酱爆青蟹,一碟是凉拌鹅掌,一碟是干蒸火方,不但做得精致,而且都是陆小凤平时爱吃的。
布下这陷阱的人,对陆小凤平日的生活习惯,好像全都知道得很清楚。
酒是陈年的江南女儿红,泥封犹在,酒坛下还压着张纸条子:“劝君且饮一杯酒,此处留君是故人。”
故人的意思就是老朋友,也只有老朋友,才会这么了解他。
但陆小凤却想不起自己的老朋友中,有谁要这么样修理他。
纸条字旁边,还有两行很秀气的字:“留君三日,且作小休,三日之后,妾当再来。”
下面虽没有署名,却显见是那冰山般的冷若霜留下的。
她好像已算准了陆小凤一定会上当。
他们算得这么精,设下这圈套,为的只不过是要将陆小凤留在这里住三天?
陆小凤不信,却又猜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他就坐下,拿起筷子,先挑了块有肥有瘦的干蒸火方,送进自己的嘴。
筷子是银的,菜里没有毒,他们当然也知道,要毒死陆小凤并不容易。
于是陆小凤又捧过那坛酒,一掌拍开了泥封,突听“啵”的一响,一股轻烟从泥封中喷了出来,又是“砰”的一响,酒坛子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陆小凤看着流在地上的酒,想笑,却又笑不出。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雾已散,繁星满天,风中不时传来蝉鸣虫语,泥土已被露水打湿。
陆小凤的衣裳也已湿透。
他醒来时,恰巧看见东方黑暗的穹苍,转变成一种充满了希望的鱼肚白色。
他醒来时,大地也正在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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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8: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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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等他站起来时,灰暗的远山已现出碧绿,风中也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清香。
山坳间炊烟四起,近处却看不见农舍人家。
假如这里就是他昨夜停车下来的地方,那座用铁板搭的屋子呢?
假如这里不是他昨夜去的地方,他又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那些人辛辛苦苦,布下个圈套,让他上了当,为的就是要把他送到荒郊野外来睡一夜?
陆小凤更不信,却还是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所以他就脱下了身上的湿衣裳,搭在肩上,开始大步走回去。
他就住在城里的五福客栈里,现在他只想先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吃一顿,睡一觉,再来想这些想不通的问题。
五福客栈的肉包子很不错,鸡汤面也很好,床上的被单,好像还是昨天才换的。
远远看见五福客栈的金字招牌,他就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因为所有愉快的事,都已在那里等着他。
谁知在那里等着他的,竟是两柄剑、四把刀、七杆红缨枪,和一条铁链子。
他刚走进门,就听见一声暴喝,十三个人已将他团团围住。
接着,又是“哗啦啦”一声响,一条铁链子,往他脖子上直套了下来。
好粗好重的一条铁链子,套入脖子的手法也很有技巧,很熟练。
陆小凤却只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一条铁链子立刻被夹成了两条,被夹断的半截“叮”的跌落在地上。
拿着另外半条铁链子的人踉跄倒退几步,脸色已吓得发青,伸出一只不停发抖的手,指着陆小凤道:“你……你敢拒捕?”
“拒捕?”
陆小凤看了看这人头上的红缨帽,皱眉道:“你是从衙门里来的?”
这人点点头,旁边已有人在叱喝:“这位就是府衙里的杨捕头,你敢拒捕,就是叛逆!”
陆小凤道:“你们是来拿我的?我犯了什么罪?”
杨捕头冷冷的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装什么蒜?”
陆小凤道:“人证在哪里?物证在哪里?”
柜台后面坐着七八个人,穿着虽然都很华丽,脸色却都很难看,一个个指着陆小风,纷纷呼喝:“就是他!”
“昨天晚上,就是这个脸上长着四条眉毛的恶贼,强奸了我老婆!”
陆小凤怔住。
杨捕头厉声道:“你昨晚上,一夜之间做了八件大案!这就是人证。”
另一个戴着红缨帽的官差,指着堆在柜台后面地上的包袱,道:“这都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这就是物证。”
陆小凤笑了,道:“我若真的偷了人家东西,难道会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摆在屋子里,难道我看来真的这么笨?”
杨捕头冷笑道:“听你的口气,难道还有人冒险去抢了这么多东西来送给你?难道你是他的亲老子么?”
陆小凤又说不出话了。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只要我们不管这件事,还是一样可以逍遥法外。”
远处角落里摆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壶茶、一壶酒,三个穿着墨绿绣花长袍,头戴白玉黄金高冠的老人,阴森森的坐在那里,两个人在喝茶,一个人在喝酒。
说话的人,正是这个喝酒的人——喝酒的人是不是总比较多话?
陆小凤又笑了,道:“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什么事才要紧?”
喝酒的老人翻了翻白眼,目中精光四射,逼视着陆小凤,冷冷道:“不管你做什么事都不要紧,但你却不该惹到我们身上来!”
陆小凤道:“你们是哪一方的神圣?”
绿袍老人道:“你不认得?”
陆小凤道:“不认得!”
绿袍老人端起酒杯,慢慢的啜了口酒,他举杯的手干枯瘦削如鸟爪,还留着四五寸长的指甲,墨绿色的指甲。
陆小凤好像没看见。
绿袍老人道:“现在你还是不认得?”
陆小凤道:“不认得!”
绿袍老人冷笑了一声,慢慢的站起来,大家就看见绣在他前胸衣裳上的一张脸,眉清目秀,面目娟好,仿佛是个绝色少女。,
等他站直了,大家才看出绣在他衣服上的,竟是个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怪兽。
大家虽然不知道这怪兽的来历,这怪兽虽然只不过是绣在衣服上的,可是只要看见它的人,就立刻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里升起,禁不住要激灵灵打个寒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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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9: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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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陆小凤还是好像看不见。
绿袍老人道:“现在你认不认得?”
陆小凤道:“还是不认得!”
绿袍老人干枯瘦削的脸,似乎也已变成墨绿色,忽然伸出手,往桌上一插。
只听“夺”的一响,他五根鸟爪般的指甲,竟全都插入桌子里,等他再抬起手,两三寸厚的木板桌面,已赫然多了五个洞。
又是“哗啦啦”一声响,半截铁链子落在地上,杨捕头已吓得连手脚都软了。
屋子里忽然有了股说不出的恶臭,三个捕头夺门而出,裤管已湿透。
陆小凤也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终于叹道:“好功夫!”
绿袍老人冷笑道:“你也认得出这是好功夫?”
陆小凤微笑点头。
其实他早已看出这三个怪异老人的来历,他脸上虽在笑,手里也在捏把冷汗。
绿袍老人忽然闭起眼睛,仰面向天,曼声而吟。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们是谁了!”
绿袍老人冷笑。
陆小凤苦笑道:“但我却还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
绿袍老人盯着他,忽然挥了挥手。
后面的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吹竹声,如怨妇悲哭,如冤鬼夜泣。
然后就有四个精赤着上身,胸膛上刺满了尖针的大汉,抬着块很大的木板走进来,木板上堆满了墨绿色的菊花。
这些大汉们两眼发直,如痴如醉,身上虽然插满了尖针,却没有一滴血,也没有痛苦,脸上反而带着种鬼诡可怕的微笑。
坐着喝茶的老人也站了起来,三个人一起走到这块堆满墨菊的木板前合什顶礼,喃喃的念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
陆小凤忍不住走过去,从木板上拈起了一朵菊花,一只手忽然冰冷。
他刚拈起这朵菊花,就看见花下有一只眼睛,在直勾勾的瞪着他。
这只眼睛白多黑少,眼珠子已完全凸出,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惶恐惧。
陆小凤倒退了几步,长长吐了口气,道:“这个人是谁?”
绿袍老人冷冷道:“现在已是个死人!”
陆小凤道:“他活着的时候呢?”
绿袍老人又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缓缓道:“九天十地,诸神之子,遇难遭劫,神魔俱泣。”
陆小凤动容道:“难道他是你们教主的儿子?”
绿袍老人道:“哼!”
陆小凤道:“难道他是死在我手上的?”
绿袍老人冷冷道:“杀人者死!”
陆小凤又倒退了两步,长长吐出口气,忽然笑道:“有人要抓我去归案,有人要我死,我只有一个人,怎么办呢?”
绿袍老人冷冷的看了杨捕头一眼,道:“你一定要他去归案?”
杨捕头道:“不……不……不一定!”
一句话未说完,已“噗咚”一声跪在地上,竟连腿都吓软了!
陆小凤叹道:“这么样看来,好像我已非死不可。”
绿袍老人道:“但是我也知道,你临死之前,必定还要拼一拼!”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他忽然出手,夺下了一口剑、一把刀。左手刀,右手剑,左劈右刺,一连三招,向绿袍老人攻出去,不但招式怪异,居然还能一心两用。
绿袍老人冷笑道:“你这是班门弄斧!”
一心二用,正是他教中的独门秘技,陆小凤三招攻出,他已看出了破法,已经有把握在三招中叫陆小凤的刀剑同时脱手。
就在这时,突听“呛”的一声,陆小凤竟以自己左手的刀,猛砍在右手的剑上。
刀剑相击,同时折断。
绿袍老人竟看不懂他用的这是什么招式,只看见两截折断了的刀剑,同时向他飞了过来。
陆小凤的人,也已凌空飞起,用力掷出了手里的断刀折剑,人却向后倒窜了出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速度,甚至连陆小凤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有这种速度。
一个人在挣扎求生所发挥的潜力,本就是别人难以想像的。
门外有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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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3: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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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陆小凤在风中再次翻身,乘着一股顺风,掠上了对面的屋脊。
还没有人追出来,绿袍老人凄厉的呼声已传了出来:“你杀了诸神之子,纵然上天入地,也难逃一死。”
陆小凤既没有上天,也没有人地,他又到了银钩赌坊外那条长巷,雇了辆马车,再回到今天早上他醒来时那地方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他总算有几分明白。
那些人要他在荒郊野外睡一夜,只不过想陷害他,要他背黑锅。
他自己也知道,昨天晚上他遭遇到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那位冰山般的美人,当然更不会替他作证,何况她现在早已芳踪杳杳,不见踪影。
他只有自己找出证据来,才能替自己洗清这些百口难辩的罪名。
车子走了一段路,果然经过夜市的市场,然后又经过一道流水,才到了今晨他醒来的地方。
——难道他昨天晚上真是走的这条路?
——难道这地方真是昨夜冷若霜拉着他走下来的地方?
但这里却偏偏是一片荒野,连个草寮都没有,哪里来的金钩赌坊?
陆小凤躺了下来,他躺在一棵木叶已经枯黄的大树之下,看着黄叶一片一片的被风吹下来,吹在他的身上。
泥土还是潮湿的,冷而潮湿。
他的人也刚刚冷静。
——我明明走的是这条路,到了金钩赌坊,可是这里却没有屋子。
——我明明听见屋里有人声,可是屋子里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纸条上明明是要我在那里留三天,却又偏偏把我送走。
他越想越觉荒谬,这荒谬的事,连他自己都不信,何况别人?
他既没法子证明自己的行踪,难道就得永远替人背黑锅?
陆小凤叹了口气,实在连笑都笑不出了。
树后面好像有只小鸟在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陆小凤皱着眉,敲了敲树干,落叶纷飞,后面的小鸟居然还在叫,还没飞走。
这只小鸟的胆子真不小。
陆小凤忍不住用一只手支起了头,往后面看去,谁知树后吱吱喳喳的鸟语,竟然变成了汪汪的狗叫。
一只鸟怎么会变成一条狗的?这岂非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陆小凤正在奇怪,忽然看见树后伸出一个孩子的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
原来狗吠和鸟语,都是这孩子学出来的,他显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学得居然惟肖惟妙。
这孩子又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道:“我还会学公狗和母狗打架,你若给我两文钱,我就学给你听!”
陆小凤的眼睛发亮了,忽然跳起来,抱起这孩子来亲了亲,又塞了一大锭银子在他怀里,不停的说:“谢谢你,谢谢你!”
孩子不懂,眨着眼道:“你给了我这么多银子,为什么还要谢我?”
陆小凤道:“因为你刚救了我的命。”
他大笑着,又亲了亲这孩子的脸,也学了三声狗叫,一个跟斗翻出去两丈。
孩子吃惊的看着他,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这孩子已长大成人,跟朋友谈起这件事,还确定那天自己遇见的是个疯子。
“可是那样的疯子实在少见得很。”他向他的朋友们保证:“他不但很有钱,而且很开心,我保证你们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么开心的疯子。”
若有人告诉他,这“开心的疯子”刚上了个天大的当,又受了天大的冤枉,几乎连命都难保,我也可以保证他绝不会相信。
——你若要别人不断的花钱,不但要让他花得愉快,而且还得让他有赚钱的时候。
蓝胡子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这就是他的原则。
所以银钩赌坊并不是十二个时辰都在营业的,不到天黑,绝不开赌,未到天亮,赌已结束。
——白天是赚钱的时候,就该让别人去赚,晚上才有钱花。
现在天还没有黑。
陆小凤穿过静寂的长巷,走进银钩赌坊时,赌局还没有开。
门却是开着的,天黑之前,本不会有人进来,这里的规矩熟客人都知道。
不熟的客人,这里根本不接待。
陆小凤推门走进去,刚脱下新买的黑披风,摘下低压在眉毛上的大风帽,已有两条彪形大汉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路。
无论什么样的赌场里,一定都养着很多打手,银钩赌坊里的打手也不少,大牛和瞎子正是其中最可怕的两个。
瞎子其实不是真的瞎子,正在用一双白多黑少的怪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冷冷道:“这地方你来过没有?”
陆小凤道:“来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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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3: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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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瞎子道:“既然来过,就该知道这地方的规矩!”
陆小凤道:“赌场也有规矩?”
瞎子道:“不但有规矩,而且比衙门的规矩还大。”
陆小凤笑了。
大牛瞪眼道:“不到天黑,就算天王老子来,我们也一样要请他出去!”
陆小凤道:“难道我进去看看都不行?”
大牛道:“不行!”
陆小凤叹了口气,提着披风走出去,忽又转过身,道:“我敢赌五百两银子,赌你一定没法子举起这石凳子来。”
门内走廊上,一边摆着四个石凳子,分量的确不轻。
大牛冷笑着,用一只手举起了一个。
这小子若不是力大如牛,别人又怎么会叫他“大牛”?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样子这次是我输了,这五百两银子已经是你的!”
他居然真的拿出张五百两的银票,用两根手指拈着,送了过去。
五百两这数目并不小,两个人到杏花阁去喝酒,连酒带女人乐一夜,也用不了二十两。
大牛还在迟疑,瞎子已替他接了过来——见了钱,连瞎子都开眼。
银票当然是货真价实的。
瞎子脸上已露出笑容,道:“现在离天黑已不远,你到外面去转一转再回来,我可以替你找几个好脚,痛痛快快的赌一场!”
陆小凤微笑道:“我就在这里面转一转行不行?”
大牛抢着道:“不行!”
陆小凤沉下了脸,道:“既然不到天黑,绝不开赌,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赌?”
大牛道:“我没有!”
陆小凤冷冷道:“你若没有跟我赌,为什么收了我五百两银子?”
大牛急得胀红了脸,连脖子都粗了,却又偏偏没法子反驳。
讲理讲不过别人的时候,只有动拳头。
大牛的拳头刚握紧,忽然看见这个脸上好像有四条眉毛的小子,用手指在他刚放下的石凳子上一戳,这石凳子赫然多了一个洞。
他的脸立刻变得发青,握紧的拳头也已松开。
瞎子干咳了两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满面堆笑,笑道:“现在反正天已快黑了,这位客人又是专程来的,咱们若真把人家赶出去,岂非显得太不够意思!”
大牛立刻点头,道:“反正这里既没有灌铅的骰子,也没有藏着光屁股的女人,咱们就让他到处看看也没关系!”
他看来虽然像条笨牛,其实一点也不笨。
陆小凤又笑了,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够朋友,赌完我请你们到杏花阁喝酒去!”
杏花阁是城里最贵的妓院,气派却还是远不及这里大,布置也远不及这里华丽。
一眼看过去,这大厅真是金碧辉煌,堂皇富丽,连烛台都是纯银的,在这种地方输个千儿八百两银子,有人会觉得冤枉。
大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赌桌,只要能说出名堂的赌具,这里都有。
四面的墙壁粉刷得像雪洞一样,上面挂满了古今名家的字画。
最大的一幅山水,挂在中堂,却是个无名小卒画的,把云雾凄迷的远山,画得就像是打翻了墨水缸一样。
这幅画若是挂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挂在这大厅里,和那些名家杰作一比,实在是不堪人目,令人不敢领教。
陆小凤却好像对这幅画特别有兴趣,站在前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居然看得舍不得走。
大牛和瞎子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瞎子两眼翻白,忽然道:“这幅画是我们老板以前那位大舅子画的,简直画得比我还糟,那边有幅江南第一才子唐解元的山水,那才叫山水!”
大牛立刻接着道:“我带你过去看看,你就知道这幅画简直是狗屁了!”
陆小凤道:“我宁可看狗屁!”
大牛道:“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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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3: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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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陆小凤笑了笑,道:“山水到处都可看见,狗屁却少见得很!”
大牛怔住,一张脸又急得通红。
人家看人家的狗屁,他着的什么急?
瞎子又悄悄向他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转到陆小凤身后,忽然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将陆小凤一下挟了起来。
陆小凤居然完全不能反抗。
瞎子冷笑道:“这小子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留不得他!”
大牛道:“对,咱们先请他出去,废了他一双手再说!”
两个人一击得手,洋洋得意,就好像老饕刚抓住肥羊。
只可惜这条肥羊非但不肥,而且不是真的羊,却是条披羊皮的老虎。
他们正想把陆小凤挟出去,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重逾千斤,他们自己的人反而被举了起来。
陆小凤双臂一振,“咚”的一声响,大牛的脑袋,就不偏不倚恰巧撞上了瞎子的脑袋,两个人的脑袋好像都不软。
所以两个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陆小凤放了这两个人,抬起头,又看了看墙上的山水,摇着头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们说得不错,这幅画实在是狗屁!”
他忽然伸出手,把这幅一丈多长、四五尺宽的山水扯了下来,后面竟有扇暗门。
陆小凤眼睛亮了,微笑着又道:“画虽然狗屁,真正的狗屁,看来还在后面哩!”
开赌场当然是种不正当的职业,干这行的人,生活当然也很不正常,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现在正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所以大厅里只有大牛和瞎子留守。
这两个人倒了下去。
陆小凤搓了搓手,闭上了眼睛,用一根手指沿着墙上的门缝摸上去,上上下下摸了两遍,忽然用力一推,低喝道:“开!”
就像是奇迹一样,这道暗门果然开了,从门后面十来级石阶走下去,下面就是条地道。
地道里燃灯。灯下又有道门,门边两条大汉,佩刀而立。
两个人眼睛发直,就像是木头人一样,陆小凤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偏偏好像没看见。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居然也听不见。
只听“格”的一响,石阶上的暗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陆小凤试探着往前走,这两条大汉既不动,也不喊,更没有阻拦。
他索性伸手去推门,居然立刻就推开了。
门里面灯光辉煌,坐着三个人,其中竟有两个是陆小凤认得的。
一个艳如桃李的绝色丽人,手托着香腮,坐在盛满了琥珀美酒的水晶樽旁,她冷冷的看着陆小凤,冷冷的说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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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4: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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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二回 西方玉罗刹
“这女人是座冰山,你若想去动她,小心手上生冻疮。”
琥珀的酒,透明的水晶樽,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轻衫。
这冰山般的女人就坐在这里,就坐在方玉飞的正对面。
“冰山上很滑,你小心摔下来!”
方玉飞正在微笑,微笑着向陆小凤举杯。
陆小凤也笑了,大笑。
方玉飞道:“听说你很生气的时候也会笑!”
陆小凤笑个不停。
方玉飞的笑却已变成苦笑,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我劝过你!”
陆小凤笑道:“我记得的确有个朋友劝过我,劝我莫要爬冰山,我那个朋友叫方玉飞!”
方玉飞展颜道:“我知道你一定记得的!”
陆小凤道:“你知道?难道你真的就是那个方玉飞?”
方玉飞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也想扮成别人的,却又扮得不像!”
陆小凤道:“你至少可以扮成陆小凤!”
方玉飞脸色变了变,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陆小凤已转过头,微笑道:“你呢?你是不是那个冷若霜?”
方玉飞又抢着道:“她不姓冷!”
陆小凤道:“你知道她是谁?”
方玉飞道:“谁也没有我知道得清楚!”
陆小凤道:“为什么?”
方玉飞道:“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陆小凤道:“她就是你妹妹!”
方玉飞道:“她就是方玉香!”
陆小凤又笑了。
坐在他兄妹之间的,是个穿着很讲究,神态很斯文,风度也很好的中年人,长得更是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年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会说他像女孩子,现在虽然年纪大了,陆小凤还是看他像是个女孩子。
这人也正在微笑。
陆小凤看看他,道:“既然她是方玉香,你就应该是蓝胡子!”
这人微笑道:“我本来就是!”
陆小凤道:“可是你没有胡子,黑的、白的、红的、蓝的都没有!”
蓝胡子道:“你有凤?”
陆小凤道:“没有!”
蓝胡子道:“陆小凤可以没有凤,蓝胡子当然也可以没有胡子!”
陆小凤又盯着他看了半天,苦笑着道:“你说得虽然有理,但我却还是想不通,像你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叫蓝胡子?”
蓝胡子道:“开赌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若吃不住别人,别人就会要来吃你,像我这样的人,本不该吃这行饭的。”
陆小凤道:“因为别人看你这么斯文秀气,一定会认为你是好欺负的人,就想来吃你!”
蓝胡子点点头,叹道:“所以我只好想个特别的法子!”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蓝胡子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转过头去,用长袖掩住了脸。
等他再回过头来时,一张脸已变了,变得青面獠牙,粗眉怒目,而且还多了一嘴大胡子,黑得发蓝的胡子。
陆小凤怔了怔,忽然大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蓝胡子果然有两套,果然没让我失望。”
蓝胡子笑了笑,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也没有让我失望!”
陆小凤道:“哦?”
蓝胡子道:“我们早就已算准,你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自己倒没有想到我能找到这里来!”
蓝胡子道:“可是你来了!”
陆小凤道:“那只不过因为我运气好,遇见了个会学狗叫的孩子!”
蓝胡子道:“会学狗叫的孩子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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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4: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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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陆小凤道:“但有些人除了会学狗叫外,单凭一张嘴,就能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
蓝胡子又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一个人,甚至可以把流水的声音、车子过桥的声音、很多人买东西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学得像真的一样!”
陆小凤道:“看来这个人不但会口技,还会腹语!”
蓝胡子道:“想不到你也是内行!”
陆小凤道:“一百样事里,有八十样我是内行,像我这样聪明的人,本该发大财的,只可惜我有个毛病!”
蓝胡子道:“哦?”
陆小凤道:“我喜欢女人,尤其喜欢不该喜欢的女人。”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我虽然又聪明、又能干,却还是时常上当!”
蓝胡子微笑道:“没有上过女人当的男人,就根本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
陆小凤叹道:“就因为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所以才会自告奋勇去做你老婆的护花使者,坐在马车里陪她兜圈子,还像个呆子一样,乖乖的让她蒙起眼睛!”
蓝胡子道:“那时你想不到她又把你带回这里?”
陆小凤道:“直到我遇见那孩子后,才想到我们经过的夜市和流水,全都在一个人的嘴里!”
蓝胡子笑道:“这人不但会口技,还会赶马车。”
陆小凤道:“那空房子里的声音,当然也是他装出来的!”
蓝胡子道:“不是!”
陆小凤怔了怔,道:“不是?空房子也能发出声音?”
蓝胡子道:“那空房子就在赌场下面,只要打开个通气孔,上面的声音就传了下来!”
陆小凤苦笑道:“难怪我一直想不通她是怎么走出那屋子的!”
蓝胡子道:“现在你当然已想到,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陆小凤道:“你们故意整得我晕头转向,让我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昨天晚上究竟在哪里,再冒充我去做案,让我来替你们背黑锅!”
蓝胡子道:“不对!”
陆小凤道:“真的不对?”
蓝胡子道:“我并不想要你背黑锅,只不过想要你替我们去做一件事!”
方玉飞接着道:“只要这件事成功,我们立刻把你的冤枉洗清,而且随便你要什么都行!”
陆小凤冷笑道:“我要你做我的大舅子行不行?”
蓝胡子道:“行!”
他微笑着又道:“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随时都可以换的!”
陆小凤道:“你换过几次?”
蓝胡子道:“只换过一次,用四个换了一个!”
陆小凤大笑,道:“想不到你这种人居然也会做蚀本生意!”
后面的壁架上摆着几卷画,蓝胡子抽出了一卷,交给陆小凤。
陆小凤道:“这是谁的画?”
蓝胡子道:“李神童!”
陆小凤道:“李神童是何许人也?”
蓝胡子道:“是我以前的小舅子!”
陆小凤已接过了这幅画,立刻又推出去,道:“别人的画我都有兴趣,这位仁兄的画我却实在不敢领教。”
蓝胡子笑道:“但你却不妨打开来看看,无论多可怕的画,只看两眼也吓不死人的!”
陆小凤苦笑道:“我倒不怕被吓死,只怕被气死!”
他毕竟还是把这卷画展开,上面画的居然是四个女人——
三个年轻的女人有的在摘花,有的在扑蝴蝶,还有个年纪比较大,样子很严肃的贵妇人,端端正正的坐在花棚下,好像在监视着她们。
蓝胡子道:“这四个女人本来都是我的妻子!”
陆小凤看了看画上的女人;又看了看方玉香,喃喃道:“原来你这趟生意做得也不蚀本!”
蓝胡子道:“我那小舅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姐姐,画这幅画时,当然不敢把姐姐画得太难看,却把别人画得丑了些,只看这幅画,你就算找到她们,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陆小凤瞪眼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她们?”
蓝胡子道:“因为我要你去找的!”
陆小凤道:“难道你想把自己不要的女人推给我?”
蓝胡子道:“我只不过要你去问她们讨回一件东西来!”
陆小凤道:“什么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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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5: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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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蓝胡子道:“罗刹牌。”
陆小凤皱起了眉,连脸色都好像有点变了。他没有见过罗刹牌,可是他也听说过。
罗刹牌是块玉牌,千年的古玉,据说几乎已能比得上秦王不惜以燕云十八城去换的和氏璧
玉牌并不十分大,正面却刻着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反面还刻着部梵经,从头到尾,据说竟有一千多字。
蓝胡子道:“这块玉牌不但本身已价值连城,还是西方魔教之宝,遍布天下的魔教弟子,看见这面玉牌,就如同看见教主亲临!”
陆小凤道:“我知道。”
蓝胡子道:“你当然知道!”
陆小凤道:“但我却不知道这块玉牌怎么会到你手上的?”
蓝胡子道:“有人输得脱底,把它押给了我,押了五十万两,一夜之间又输得精光!”
陆小凤笑道:“这人倒真能输!”
蓝胡子道:“十三年来,在银钩赌坊里输得最多的就是他!”
陆小凤道:“那时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蓝胡子道:“我只知道他姓玉,叫玉天宝,却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就是西方玉罗刹的儿子!”
西方玉罗刹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丑是美?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可是每个人都相信,近年来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无疑就是他!
他不但身世神秘,还创立了一个极神秘、极可怕的教派——西方魔教。
陆小凤道:“当时他是一个人来的?”
蓝胡子道:“不但是一个人来的,而且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到中原!”
年轻人久居关外,又有谁不想来见识见识中原的花花世界。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也许就因为他是第一次来,所以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蓝胡子道:“我认出了他的来历后,本不敢接下他的玉牌,可是他却非要我收下不可!”
陆小凤道:“他一定急着想要那五十万两银子作赌本。”
蓝胡子道:“其实他并不是急着要翻本,他输得起!”
陆小凤道:“喜欢赌的人,就喜欢赌,输赢都没关系,可是没有赌本就赌不起来,有很多人为了找赌本,连老婆都可以押出去!”
蓝胡子道:“只不过老婆可以不必赎,他这块玉牌却非赎回去不可,所以我收下他的玉牌后,真是胆颤心惊,不知道该藏在哪里才好!”
陆小凤道:“你藏在哪里?”
蓝胡子道:“本来是藏在我床底下的一个秘密铁柜里。”
陆小凤道:“现在呢?”
蓝胡子叹了口气,道:“现在已不见了!”
陆小凤道:“你知道是谁拿走的?”
蓝胡子道:“那铁柜外还有三道铁门,只有两个人能打得开!”
陆小凤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蓝胡子道:“李霞!”
陆小凤道:“就是坐在花棚下看书的这个?”
蓝胡子冷笑,道:“她嫁给我已十多年,我好像从来也没有看见她拿过一本书!”
陆小凤道:“她嫁你已十几年,你随随便便的就把她休了!”
蓝胡子道:“我给了她们每个人五万两!”
陆小凤冷冷道:“用五万两银子,就买了一个女人十几年的青春,这生意倒做得好!”
蓝胡子叹道:“我也知道她们一定不满意,所以就……”
陆小凤道:“就偷走了那块玉牌出气?”
蓝胡子苦笑道:“可是她做得也未免太狠了些,她明明知道我若交不出玉牌来,西方魔教门下的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陆小凤道:“爱之深,恨之切,也许她就是想要你的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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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5: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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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蓝胡子道:“但我却并不想要她的命,我只想把玉牌要回来!”
陆小凤道:“你知道她的下落?”
蓝胡子道:“她已出关,本来好像要往北走,不知为了什么,却在松花江上的拉哈苏附近停留了下来,好像准备在那里过冬。”
陆小凤道:“现在已经是十月,你真的要我到万里之外,那个冷得可以把人鼻子都冻掉的鬼地方去找人?”
蓝胡子道:“你可以先找块羊皮把鼻子盖住!”陆小凤不说话了。
蓝胡子道:“你若有什么意见,也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
陆小凤沉吟着,道:“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蓝胡子道:“只有一句话?”
陆小凤道:“这句话只有两个字!”
蓝胡子道:“两个字?”
陆小凤道:“再见!”
说完了这两个字,他站起来就走。
蓝胡子居然没有阻拦他,反而微笑道:“你真的要走了?不送不送!”
他就算要送也来不及了,陆小凤就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早已窜出了门。
门外的两条大汉还是木头人一样的站着,只听方玉飞在屋里叹息着道:
“放着这么好的酒不喝就走了,实在可惜。”
方玉香冷冷道:“有的人天生贱骨头,敬酒不喝,偏偏要吃罚酒!”
陆小凤只有装作听不见。
这几个月来他惹的麻烦已太多,他决心要好好休养一阵子,绝不再管别人闲事。
何况,欧阳情还在京城里,一面养伤,一面陪西门吹雪的新婚夫人生产。
他答应过她们,开始下雪的时候,他一定回京城陪她们吃涮羊肉。
想到欧阳情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动身回京城去。
十八级石阶,他三脚两步就跨了上去,上面的密门虽然又关了起来,他有把握能打开。
“银钩赌坊……冰山美人……铁打的空屋子……西方玉罗刹……”
他决心把这些事都当做一场噩梦。只可惜这些事全都不是梦。
他刚将密门推开一点,就听见外面有人带着笑道:“你老人家要喝酒,要赌钱,都算我的!”
另一个人冷冷道:“算你的?你算什么东西?”
这人说话的声音生硬尖刻,自高自大,好像一开口就要骂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连看都不必看,就已知道这人是谁了!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看,用一根手指把门外挂的那幅画拨开一点,就看
见了那个衣服上绣着怪兽的绿袍老人,正背着双手站在门口,目光锐利,不停的东张西望。
在他后面赔着笑说话的,却是那平时官腔十足的杨捕头。
再往旁边看,另外两个绿袍老人也来了,脸色也是同样严肃冷漠,眼睛也同样亮得可怕,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就像是两个肉球一样,稍微有点眼力的人一定都看得出,他们的内功都已深不可测。
——这三个老怪物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轻轻的拉起门,一个跟斗倒翻下石阶。
那两个木头人一样的大汉看着他走回来,眼睛里也仿佛有了笑意。
这次陆小凤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们,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还大声道:“你们快准备酒吧,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来了。”
酒早已准备好。
陆小凤一口气喝了十三杯,方家兄妹和蓝胡子就看着他喝。
“我们早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这句话他们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
陆小凤又喝了三杯,才歇了口气,道:“够不够?”
蓝胡子笑了笑,道:“罚酒是不是真的比敬酒好喝?”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只要不花钱的酒都好喝!”
蓝胡子大笑,道:“那么我就再敬你十六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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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5: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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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陆小凤道:“行。”
他居然真的又喝了十六杯,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直勾勾瞪着蓝胡子,忽然说道:“你真的怕西方玉罗刹?”
蓝胡子道:“真的!”
陆小凤道:“但你却有胆子杀玉天宝!”
蓝胡子道:“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
陆小凤道:“真的不是?”
蓝胡子摇摇头,道:“但我却知道凶手是谁,只要你能替我找回罗刹牌,我就能替你找出凶手来,交给岁寒三友!”
陆小凤道:“岁寒三友?是不是昆仑绝顶“大光明境”小天龙洞里的岁寒三友?”
蓝胡子道:“他们隐居在那里已二十年,想不到你居然也知道他们!”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还没有死!”
蓝胡子道:“你只怕更想不到他们现在都已是西方玉罗刹教中的护法长老!”
陆小凤道:“他居然能把这三个老怪物收伏,看来本事倒真不小!”
蓝胡子道:“幸好我还有个对付他的法子!”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蓝胡子道:“先找回罗刹牌还给他,再找出杀他儿子的凶手交给他,然后就躲得远远的,永远再也不去惹他。”
陆小凤苦笑道:“看来这只怕已经是惟一的法子了!”
蓝胡子道:“所以你最好趁还不太冷,赶快到‘拉哈苏’去!”
陆小凤道:“你能确定你那个李霞一定在那里?”
蓝胡子道:“她一定在!”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的?”
蓝胡子道:“我当然有法子知道!”
陆小凤道:“到了那里,我就一定能够找得到她?”
蓝胡子道:“只要你肯去,就算找不到她,也有人会帮你去找!”
陆小凤道:“什么人?”
蓝胡子道:“你一到那里,自然就有人会跟你联络!”
陆小凤道:“谁?”
蓝胡子道:“你去了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道:“那三个老怪物堵在外面,我怎么出去?”
蓝胡子笑了笑,道:“狡兔三窟,这地方当然也不会只有一条出路!”
他转过身,扳开了后壁上的梨花门,就立刻又出现了扇密门。
陆小凤什么话都不再说,站起来就走。
蓝胡子道:“你也不必怕他们去追你,他们若知道你是去找罗刹牌的,绝不会碰你一根寒毛。”
陆小凤绕过桌子,从后面的密门走出去,忽又回头,道:“我还有件事要问!”
蓝胡子在听。
陆小凤道:“玉天宝既然是西方玉罗刹的儿子,当然绝不会太笨!”
蓝胡子承认。
陆小凤道:“那么是谁赢了他那五十万两银子?”
方玉香道:“是我!”
陆小凤笑了。
方玉飞叹道:“只可惜来得容易,去得也快,不到两天,她又把那五十万两输了出去!”
陆小凤道:“输给了谁?”
蓝胡子道:“输给了我!”
陆小凤大笑。“这才叫龙配龙,凤配凤,赌鬼配赌鬼,臭虫配臭虫!”
他大笑着走出去,外面还有扇门,伸手去敲敲,“叮叮”的响,果然是铁铸的。
再走过条地道,走上十来级石阶,就可以看见了满天星光。
星光灿烂,夜已很深了。
一阵风吹过来,陆小凤忽然觉得很冷,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他马上就要去那段遥远的路,想到了那冰封千里的松花江,想到了那冰上的拉哈苏。
他忽然觉得冷得要命。
现在还是秋天。
残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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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6:2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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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第三回 缺了半边的人
大家都知道陆小凤是个浪子。
流浪也是种疾病,就像是癌症一样,你想治好它固然不容易,想染上这种病也同样不容易。
所以无论谁都不会在一夜间变成浪子,假如有人忽然变成浪子,一定有某种特别的原因。
据说陆小凤在十七岁那年,就曾经遇到件让他几乎要去跳河的伤心事,他没有去跳河,只因为他已变成浪子。
浪子是从来不会去跳河的——除非那天的河水碰巧很温暖,河里碰巧有个美丽的女孩子在洗澡,他又碰巧是个水性很好的人。
浪子们一向不愿意虐待自己,因为这世上惟一能照顾他们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陆小凤对自己一向照顾得很好,有车坐的时候,他绝不走路,有三两银子一天的客栈可以住,他绝不住二两九的。
天福客栈中“天”字号的几间上房,租金正是三两银子一天。
到天福客栈去住过的人,都认为这三两银子花得并不冤。
宽大舒服的床、干净的被单、柔软的鹅毛枕头,还随时供应洗澡的热水。
陆小凤正躺在床上,刚洗过热水澡,吃了顿舒服的晚饭,还喝了两斤上好的竹叶青。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惟一应该做的事,就是闭起眼睛来睡一觉。
他已闭上了眼睛,却偏偏睡不着,他有很多事要去想——这件事其中好像还有些漏洞,可是他又偏偏想不出。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两个女人。
一个女人穿着件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柔软的丝袍,美丽的脸上完全不着一点脂粉,神情总是冷冰冰的,就像是座冰山。
另一个女人却像是春天的阳光,阳光下的泉水,又温柔、又妩媚、又撩人。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就能把你的魂魄勾过去。
陆小凤的魂还没有被勾过去,只因为她根本没有正眼看过陆小凤。
可是陆小凤却一直在看着她,而且这两天来,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
因为她一直都跟在陆小风后面,就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把她吊住了。
陆小凤盯过别人的梢,也被别人盯过梢,只不过同时居然有三拨人跟他的梢,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三拨人并不是三个人。
那春水般温柔的女孩子,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第一拨只有她一个。
第二拨人就有五个,有高有矮,有老有少,骑着高头大马,佩着快剑长刀,一个个横眉怒跟,好像并不怕陆小凤知道。
陆小凤也只有装作不知道。事实上,他的确也不知道这五个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盯他的梢?
第三拨人是三个戴着方巾,穿着儒服的老学究,坐着大车,跟着书僮,还带着茶具酒壶,好像是特地出来游山玩水的。
陆小凤却知道他们并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无论他们打扮成什么样子,他都认得出。
因为他们虽然能改变自己的穿着打扮,却没法子改变脸上那种冷漠傲慢,不可一世的表情。
这三个老学究,当然就是今日的西方魔教护法长老,昔日昆仑绝顶,大光明境,小天龙洞的“岁寒三友”。
陆小凤并不想避开他们,他们也只不过远远的在后面跟踪,并没有追上来。
因为蓝胡子已告诉过他们。
“这世上假如有一个人能替你们找回罗刹牌,这个人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投宿在天福客栈,这三拨人是不是也在天福客栈住了下来?
他们对陆小凤究竟有什么打算?是不是准备在今天晚上动手?
陆小凤从心里叹了口气,他并不怕别人来找他的麻烦,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的等着别人来找麻烦,滋味却不好受。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来了,总算来了。
——来的是哪一拨,准备干什么?
陆小凤索性躺在床上,非但没有动,连问都没有问,就大声道:“进来!”
门一推就开,进来的却是店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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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6:2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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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陆小凤虽然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失望。他非但不怕别人找麻烦,有时甚至很希望别人赶快来找麻烦。
店小二虽然说是来冲茶加水的,看起来却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一面往茶壶里冲水,一面搭讪着道:“好冷的天气,简直就像是腊月一样!”
陆小凤看着他,早就算准了这小子必定还有下文。
店小二果然又接着道:“这么冷的天气,一个人睡觉实在睡不着!”
陆小凤笑了:“你是不是想替我找个女人来陪我睡觉?”
店小二也笑了:“客官是不是想找个女人?”
陆小凤道:“女人我当然想要的,只不过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店小二眯着眼笑道:“别的女人我不敢说,可是这个女人,我保证客官一定满意,因为……”
陆小凤道:“因为什么?”
店小二又笑了笑,笑得很暖昧、很神秘,压住了声音道:“这个女人不是本地货色,本来也不是干这行的,而且,除了客官你之外,她好像还不准备接别的客!”
陆小凤道:“难道还是她要你来找我的?”
店小二居然在点头。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春水般温柔的女人。
他没有猜错。
店小二带来的果然是她。
“这位是丁姑娘,丁香姨,这位是陆公子,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
店小二鬼鬼祟祟的笑着,蹑着脚尖溜了出去,还掩上了门。
丁香姨就站在灯下,垂着头,用一双柔白纤秀的手,弄着自己的衣角。
她不开口,陆小凤也不开口。
他决心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想在他面前弄什么花样——他很快就看见了。
灯光朦胧,美人在灯下。
她没有开口,但陆小凤忽然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拉她的衣带。
衣带松开了,衣襟也松开了,那玉雪般的胸膛和嫣红的两点,就忽然出现在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吓了一跳。
他实在想不到她的衣服只用一根带子系着,更想不到她衣服下面连一根带子都没有。
这种衣服实在比婴儿的尿布还容易脱下来。
于是刚才那风姿绰约,羞人答答的淑女,现在忽然变得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一样,除了自己的皮肤外,身上几乎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做别的事是不是也这么干脆?”
丁香姨摇摇头,道:“我捉迷藏的时候就喜欢兜圈子。”她微笑着,用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直视着他,“但你却不是找我来捉迷藏的?”
陆小凤只有承认:“我不是!”
丁香姨嫣然道:“我也不是来陪你捉迷藏的!”
陆小凤苦笑道:“我看得出!”
丁香姨柔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也知道你要的是什么,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像捉迷藏一样兜圈子?”
她笑得更妩媚、更迷人,只不过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却绝不是她的微笑,而是一些男人不该去看,却偏偏要去看的地方。
陆小凤是男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已加快,呼吸急促,连嘴里都在发干。
丁香姨显然已看出他身上这些变化,和另外一些更要命的变化。
“我看得出你已是个大男人,我知道你一定也不喜欢捉迷藏!”
她慢慢的走过去,忽然钻进了他的被窝,就像是一条鱼滑进水里那么轻巧、灵敏、自然。
可是她的身子却不像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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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6:2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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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无论江里、河里、海里,都绝不会有一条鱼像她的身子这么光滑、柔软、温暖。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在心里骂了句:“他妈的!”
每当他发觉自己已不能抗拒某种诱惑时,他都会先骂自己一句。然后他就已准备接受诱惑。
他的手已伸出去——
忽然间,“噗、噗、噗”三声响,三枚金梭、三柄飞刀、三枝袖箭,同时从窗外飞入,往他们身上打了过来,来势又急又快。
丁香姨脸色变了,正准备大叫。
她还没有叫出来,这九件来势快如闪电的暗器,竟然又凭空落下:每件暗器都断成了两截。
丁香姨刚张开嘴,已怔住,突听“砰”的一声,一个人手挥钢刀,破门而入。
这人劲装急服,不但神情凶猛,动作也极剽悍,显见是外家高手。
谁知他刚冲进来,突然又凌空倒翻了出去,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脖子。
接着,又是“砰”的一响,窗户震开,一个人挥动着双刀,狂吼着从窗外飞入,又狂吼着从对面一扇窗户飞了出去,“叭哒”一声,重重的摔在窗外石板地上。
丁香姨眼睛都直了,实在看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个人冲了进来,笔直冲到床头,手里一柄鬼头刀高高扬起,瞪着陆小凤,厉声道:“我宰了你这……”
这句话他只说了一半,手里的刀也没有砍下来,他自己反而倒了下去,四肢收缩,脸已发黑,又像是突然中了邪,在地上一弹一跳,忽然滚出门外。
满屋子刀剑暗器飞来飞去,好几个魁梧大汉跳进跳出,陆小凤好像没看见,居然还是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一阵风吹过,被撞开的门忽又自动关上,被震开的窗户也阉起。
陆小凤还是神色不变,好像早已算准了,就算天塌下来,也会有人替他撑住的。
丁香姨吃惊的看着他,慢慢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角,又摸了摸他的心口。
陆小凤笑笑,道:“我还没有被吓死!”
丁香姨道:“你也没有病?”
陆小凤道:“一点病都没有!”
丁香姨叹了口气,道:“那么你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所以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样,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有鬼神在暗中保护你!”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九天十地,诸神诸魔,都在暗中保护我!”
他露出了一口白牙,阴森森的笑着,虽然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很阴险,几乎已变得和西方魔教中那些人同样阴险。
丁香姨却笑了,眨着眼笑道:“既然有鬼神保护你,我也不怕了,我们还是……”
她的手在被窝里伸了出来——
陆小凤就好像忽然触了电一样,吃惊的看着她:“经过了刚才的事,你还有兴趣?”
丁香姨媚笑着,用动作代替了回答。
就在这时,灯忽然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在这么黑暗的屋子里,无论什么事都会发生的。
谁知道这屋子里将要发生什么事?
陆小凤睡得很甜,他已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甜了。
他不是圣人。
她更不是。
等到他醒来时,枕上还留着余香,她的人却已不见了。
陆小凤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痴痴的发了半天怔:“她一路盯着我,难道只不过想跟我……”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很久以前,他就已发誓绝不再自作多情,自我陶醉。
红日满窗,天气好得很。
天气好的时候,他心情总是会特别愉快,可是他一推开窗子,就看见了
五件很不愉快的事。
他看见了五口棺材。
十个人,抬着五口崭新的棺材,穿过了外面的院子,抬出了大门。
棺材里躺着的,当然一定就是那五个骑着高头大马,在后面跟踪他的人。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盯他的梢?为什么想要他的命?
陆小凤完全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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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6: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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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只知道这五个人,一定是死在对面屋檐下那三个“老学究”手里的。
他也知道他们要保护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要去找的那块罗刹牌。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替你们找回罗刹牌,这个人一定就是陆小凤!”
对面的三个“老学究”正在冷冷的看着他,两个在喝茶,一个在喝酒,三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一种比针还尖锐的讥诮之意,好像在告诉陆小凤:“你要是找不回那块罗刹牌,我们还是一样可以随时杀了你!”
陆小凤关了窗子,才发现昨夜被打落在地上的暗器已不见了,只剩下八九块碎石。
丁香姨却又出现了。
她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从门外走进来,看见陆小凤,脸上立刻露出天使般的甜笑,柔声道:“我算准了你这时候一定会醒的,特地到厨房去替你煮了碗鸡汤,快趁热喝下去!”
陆小凤完全没有反应。
丁香姨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笑道:“你看见我好像很吃惊,是不是认为我本来已应该走了?”
陆小凤完全没有否认。
丁香姨坐了下来,笑得更甜,用眼角瞟着他,道:“可是我还不想走,你说怎么办呢?”
她笑得仿佛很神秘、很奇怪。
陆小凤忽然想起来了,有些事做完了之后,是要付钱的。
她盯了他两天,也许就因为早已看准了他是个出手大方的人,早已准备狠狠的敲他一下子。
“幸好我没有自作多情,也没有自我陶醉!”
陆小凤笑了笑,对自己这种成熟的判断觉得很满意。
一个人对自己觉得满意的时候,对别人也会变得大方些的,何况陆小凤本来就不是个小气的人。
他身上好像还有四五张银票,好像都是壹千两的,等他伸手进去时,才发现已只剩下两张,他还是抽出了一张,摆在丁香姨面前。
丁香姨看了看这张银票,又看了看他:“这是给我的?”
陆小凤点点头。
丁香姨笑了,笑得更奇怪。
难道她还嫌少?
陆小凤立刻把最后一张银票也掏出来,这已是他全部财产,用完了之后怎么办?他根本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丁香姨又看了看这张银票,看了看他,忽然也从怀里掏出叠银票,每张都是壹千两的,至少有四五十张。
陆小凤道:“这是给我的?”
丁香姨道:“全都给你!”
陆小凤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人在打呵欠的时候,半空中突然落下个肉包子掉在他嘴里。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凶险诡秘的事,却从来也没有现在这么样吃惊。
丁香姨忽然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吃软饭的’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摇摇头。
丁香姨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最古老的赚钱法子?”
陆小凤点点头。
丁香姨道:“用这种法子赚钱的女人,通常都叫做婊子!”
陆小凤道:“用这种法子赚钱的男人,就叫做吃软饭的?”
丁香姨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陆小凤的脸居然红了,脸上的表情,又好像嘴里被人强迫塞进了个臭鸭蛋。
丁香姨看着他,吃吃的笑道:“我虽然长得不好看,可是也从来没有倒贴过小白脸!”
陆小凤现在绝不是小白脸,是大红脸。
丁香姨道:“何况,你虽然把我看成婊子,我却知道你绝不是这种人!”
陆小凤松了口气,心里居然好像很感激。
丁香姨道:“这五万两银子,并不是我给你的!”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是谁给我的?”
丁香姨道:“是我表姐!”
陆小凤道:“你表姐是谁?”
丁香姨道:“我表姐就是蓝胡子的老婆、方玉飞的妹妹!”
陆小凤失声道:“方玉香?”
丁香姨笑道:“她还有个名字,叫香香!”
陆小凤又怔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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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6: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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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丁香姨道:“她知道你出手一向大方,生怕你路上没钱花,又怕你晚上睡不着,所以……”
她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陆小凤道:“所以她就要我来陪你!”
陆小凤忽然冷笑,道:“她不是要你来监视我?”
丁香姨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误会她了,她表面上看来,虽然冷冰冰的,其实却是个很热心的人,尤其对你……”
陆小凤道:“对我怎么样?”
丁香姨又笑了笑,笑得更神秘:“你们两个在一辆黑黝黝的马车里泡了大半夜,她对你怎么样,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又何必来问我?”
陆小凤板着脸,不停的冷笑,但是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仿佛有点甜丝丝的,觉得很舒服。
就只这么点甜甜蜜蜜、舒舒服服的感觉,已足够男人心甘情愿的把脖子往绳圈里套。
所以等到陆小凤走出天福客栈的时候,身上的银票已多了五十张,后面盯梢的人,却已经少了六个——五个进了棺材,一个进了他的怀抱。
这两件事虽然都不是他故意造成的,可是他也没有想法子避免。
就像我们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对自己有利的事,他总是不太愿意想法子去避免的。
——你有没有同时被九个人跟踪过?
——假如你有过,等到你发现九个已变成三个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感觉是多么轻松了。
只可惜这种轻松的感觉,陆小凤并没有能保持多久。
到了第二天,他就发现后面跟踪的人,又由三个变成了十个。
为了不想晚上失眠,陆小凤只有尽量不回头,尽量装作没看见。
丁香姨却一直在不停的回头,从车后的小窗往外面瞧。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后面那些人又是来跟踪你的?”
陆小凤满心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丁香姨道:“他们好像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盯上你了!”
陆小凤道:“哦?”
丁香姨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丁香姨关起小窗,忽然钻进陆小凤怀里,小巧温暖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一双手却比冰还冷。
“我怕!”她紧紧抱着他。
“怕什么?”
“后来那七个人里,有个‘缺了半边’的,样子长得好凶!”
缺了半边是什么意思?
缺了半边的意思,就是这个人的左眼已瞎了,左耳已不见了,左手已变成个铁钩子,左腿也变成木头的。
丁香姨道:“最可怕的,还是他没有缺的那半边!”
他右边的眼睛、鼻子、嘴,都是歪斜的,而且已扭曲变形。
丁香姨用力握着陆小凤的手,道:“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缩了水的布娃娃,又被人撕下了左边一半!”
陆小凤道:“布娃娃?”
丁香姨道:“他年纪并不大,个子也很小,一张脸本来一定是圆圆的娃娃脸,可是现在……”
她没有说下去,她已看出陆小凤眼睛里露出的憎恶之色,立刻改口道:“你知道他是谁?”
陆小凤道:“嗯!”
丁香姨道:“你认得他?”
陆小凤摇摇头。
他好像很不愿意说起这个人,正如他也不愿意一脚踩在毒蛇上。
可是丁香姨却偏偏还要问:“可是你一定知道他是什么人?”
有种女人天生就喜欢追根究底,她若是想知道一件事,你若不告诉她,她甚至会不停的问你三天三夜。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他本来叫做‘阴阳童子’,遇见司空摘星后,才改了名!”
丁香姨道:“改什么名字?”
陆小凤道:“阴童子!”
丁香姨笑了,眨着眼笑道:“他本来叫阴阳童子,一定是因为他本来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陆小凤道:“嗯!”
丁香姨道:“可是司空摘星却将他男人那一半毁了,所以他就只能叫阴童子!”
陆小凤道:“嗯!”
丁香姨道:“司空摘星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陆小凤道:“因为司空摘星一向很少杀人!”
丁香姨道:“是不是也因为司空摘星觉得他女人那一半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陆小凤道:“嗯。”
丁香姨眼波流动,突然道:“有时候我真想找个阴阳人来看看,我一直想不通他们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道:“我也有件事想不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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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6: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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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丁香姨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从来也不会脸红呢?”
现在丁香姨的脸就很红,却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刚洗了个热水澡。
吉祥客栈的房间也是三两银子一天,也是不分昼夜都供应热水的。
她一只手挽着发髻,一只手拿着丝巾,从走廊那边的浴室走过来,用屁股撞开了房门,娇笑着,道:“这里的房间太贵了,生意也不好,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你应该也跟我一起去洗的!”
陆小凤没有听见。他正在全神贯注的研究一只木箱子。
这口箱子就摆在他面前的方桌上,上面雕刻着很精致的花纹,还用金箔包着角,就像是富贵人家用来收藏珠宝的那种箱子一样。
丁香姨转回身,立刻也看见了这口箱子:“这是哪里来的?”
陆小凤道:“店小二送来的!”
丁香姨道:“是谁叫他送来的?”
陆小凤道:“不知道!”
丁香姨道:“箱子里有什么?”
陆小凤也不知道。
丁香姨走过来,道:“你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难道你怕里面会钻出条毒蛇来?”
陆小凤道:“我只怕里面会钻出个女人来,像你一样的女人!”
丁香姨瞪了他一眼,又笑道:“我倒希望里面能有个男人钻出来,最好是像你一样的男人!”
她打开了箱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冻结,整个人都吓呆了。
木箱里装着的,竟是一百多颗白森森的牙齿,还有五根黑带子。
染着血的黑带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丁香姨牙齿开始打战之后,才能发出声音:“这……这是人的牙齿?”
陆小凤点点头,脸色看来也有点发白。
丁香姨道:“这五根黑带子又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道:“不知道!”
丁香姨叹了口气,道:“你好像什么事都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丁香姨道:“你说!”
陆小凤道:“男人的事,女人最好不要多管,也不要多问!”
这次丁香姨居然很听话,居然乖乖的坐下来,而且闭上了嘴。
这只不过因为她的人已吓软了,等她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立刻又说道:“今天在后面盯着你的那七个人,身上系的好像也是黑腰带!”
陆小凤板着脸,心里却也不能不佩服,她观察得实在很仔细。
女人好像天生就比男人更细心的,尤其是这种喜欢追根究底的女人。
丁香姨道:“今天这七个人,难道跟那天晚上死的五个人是一伙的?”
陆小凤看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决心要管我的事?”
丁香姨嫣然道:“你应该知道,至少我们已不是陌生人!”
陆小凤道:“那么你就该替我去做一件事。”
丁香姨道:“什么事?”
她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就像是个刚听见大人要带她去庙会的小女孩。
这是陆小凤第一次看见她脸红,他忽然发现她脸红的时候,那双狡黠迷人的眼睛,就会变得像小女孩般天真无邪。
他盯着她足足看了好半天,才想起现在已轮到他应该说话的时候。
现在他应该扮的是个狠心的角色,不应该盯着女孩子这么样看。
所以他立刻清了清喉咙,用最冷静的声音道:“把这口箱子替我送到对面去!”
丁香姨叫了起来:“你说什么?”
陆小凤道:“我要你把这口箱子送到对面去,因为真正杀死这五个人的凶手,一定住在对面!”
丁香姨吃惊的看着他,脸色又变得像纸一样苍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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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6: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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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陆小凤冷冷道:“你若连这点事都不敢做,凭什么去管别人的闲事?”
丁香姨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砰”的一声,把箱子关上,闭着眼睛提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陆小凤故意连看都不看她,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心肠确实比以前硬得多了,对一个像他这样的江湖浪子说来,这无疑是种好现象。只可惜他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叫一个女孩子提着口装满了死人白牙的木箱,去送给三个冷酷的凶手,毕竟还是件残忍的事。
“但是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我只有让她去了,那三个老怪物自恃身份,总不会欺负一个女孩子!”
等到他良心稍微觉得平安一点的时候,他才开始去想一些他早已应该想的事。
——这些人究竟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怨?为什么要这样子苦苦追踪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系着条黑带子?他们究竟属于哪一个秘密组织?
黑带子,黑腰带。
陆小凤垂下头,想看看自己的腰带是什么颜色,却先看见了脚上穿的一双白袜子。
他立刻就联想到红鞋子、青衣楼。
只不过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现在看起来好像也变得很平淡了。现在最可怕的,还是黑带子。
连阴童子这种人都已投入他们属下,可见他们这组织一定很严密、很可怕。
陆小凤正在搜索记忆,想找出这个组织的来历,丁香姨已回来了,空着手回来的。
“箱子已送过去了?”
“嗯!”
“他们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说!”丁香姨还是板着脸,道:“因为他们的人根本不在,我就把箱子交给了他们的书僮!”
“书僮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丁香姨摇摇头,忽然冷笑道:“不管你把箱子送到哪里去,那个阴阳人还是会来找你的!”
陆小凤道:“他绝不会找来!”
丁香姨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现在就要去找他了!”
丁香姨吃了一惊,虽然还想作出生气的样子,眼睛里却已露出关切之色:“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几个人?”
陆小凤道:“七个。”
丁香姨道:“你知不知道七个人就有十四只手?”
陆小凤道:“我算得出!”
丁香姨道:“但是你却只有一双手!”
陆小凤笑了笑,道:“是一两金子值钱,还是一斤铁值钱?”
丁香姨道:“当然是金子!”
陆小凤淡淡道:“所以一双手有时候也同样比十四只手有用!”
丁香姨看着他转身走出去,已走到门口,忽然又问道:“你有没有把握活着回来?”
陆小凤笑笑。
丁香姨道:“你有几成把握?”
陆小凤忍不住回过头,道:“你为什么要问得这么清楚?”
丁香姨板着脸,冷冷道:“你若连一半的把握都没有,就不如先把那些银票留下来,我就算要做寡妇,也得做个有钱的寡妇!”
陆小凤看着她,看了半天,慢慢的掏出银票,摆在桌上,忽然笑了笑,道:“你放心,你这辈子都绝不会做寡妇的!”
丁香姨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保证世上绝没有人敢娶你做老婆。”
陆小凤已走了,就像是去散步一样,连衣襟都没有拢,就随随便便的走了出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把银票留下来?是不是因为他并没有十分把握能活着回来?
那个阴童子究竟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丁香姨看着桌上的银票,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若不回来,我虽然不会做寡妇,有人却要做鳏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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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7: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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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第四回 意外中的意外
吉祥客栈的院落有四重,阴童子他们,好像是住在第四重院子里,把整个跨院都包了下来。
陆小凤刚才好像还听见那边有女子的调笑歌唱声,现在却已听不见。
他从后面的偏门绕过去,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这地方的生意看来确实不好。
院子里虽然还亮着灯,却连一点呼吸咳嗽声都听不见。他们的人难道也不在?
陆小凤脚尖一垫,就窜上了短墙,灯光照着窗户,窗上看不见人影。
院子里仿佛还留着女人脂粉和酒肉的香气,就在片刻前,这院子里还有过欢会,有些人无论在干什么的时候,都少不了酒和女人。
可是现在他们的人呢?
一阵风吹过来,陆小凤忽然皱了皱眉,风中除了酒肉和脂粉的香气外,好像还有种很特别的气味。
——一种通常只有在屠宰场才能嗅到的气味。
他故意弄出了一点声音,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他正在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闯进去,却忽然听见了一声惨呼。
呼声尖锐刺耳,听来几乎不像是人的声音。
假如你一定要说这呼声是人发出的,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个残废的怪物。
陆小凤立刻就想起了那个“缺了半边”的人——难道“岁寒三友”又比他快了一步?
他掠过屋脊,身形如轻烟,呼声是从后面传来的,后面的两间屋子,灯光比前面黯淡,两扇窗户和一扇门却都是虚掩着的。
血腥气更浓了。
陆小凤飞身掠过去,在门外骤然停下,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开了门。
门里立刻有人狞笑道:“果然来了,我就知道箱子一送去,你就会来的,快请进来。”
陆小凤没有进去。
他并非不敢进去,而是不忍进去。
屋子里的情况,远比屠宰场还可怕,更令人作呕。
三个发育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少女,白羊般斜挂在床边,苍白苗条的身子,还在流着血,沿着柔软的双腿滴在地上。
一个缺了半边的人,正恶魔般箕踞在床头,手里提着把解腕尖刀,刀尖也在滴着血。
“进来!”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夜枭:“我叫你进来,你就得赶快进来,否则我就先把这三个臭丫头大卸八块。”
陆小凤紧紧咬着牙,勉强忍住呕吐,呕吐通常都会令人软弱。
阴童子狞笑道:“这三个臭女人虽然跟你没有关系,可惜你却偏偏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绝不忍看着她们死在你面前的。”
这恶毒的怪物确实抓住了陆小凤的弱点,陆小凤的心已在往下沉。
他的确不忍。
他的心远不如他自己想像中那么硬,就算明知这三个女孩子迟早总难免一死,他也还是不忍眼看着她们死在自己面前。
他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去。
阴童子大笑,道:“我们本来并不想杀你的,但你却不该……”
笑声骤然停顿,三点寒星破窗而入,光芒一闪,已钉入了少女们的咽喉。
阴童子狂吼着飞扑而起,并不是扑向陆小凤,而是要去追窗外那个放暗器的人。
可是陆小凤已不让他走了。
少女们已死,陆小凤已不再有顾忌,他还能往哪里走?
阴童子凌空翻身,左手的铁钩往梁上一挂,整个人忽然陀螺般旋转起来,一条假腿夹带着凌厉的风声,赫然也是精铁铸造的。
这种怪异奇诡的招式一使出来,无论谁也休想能迫近他的身。
陆小凤也不能,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旋转不停,突然间,铁钩一松,他的人竟藉着这旋转之力急箭般射出了窗户。
他不求制人,只求脱身,显然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不是陆小凤敌手。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陆小凤。
他的人飞出,陆小凤的手忽然抬起,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点。
只听“叮”的一声响,他的人已重重摔在窗外,铁脚着地,火星四溅。
陆小凤并没有制他于死,只不过以闪电般的手法,点了他的穴道,他正想跟出去,追查他的来历和来意。
院子里却又有寒芒一闪,钉入了阴童子的咽喉。
“什么人?”
夜色沉沉,星月无光,哪里看得见人影?既然看不见,又怎么能去追?
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道:“幸好他们来了七个人,还剩下六个活口。”
这句话刚说完,他身后就已有人冷冷道:“只可惜现在已连半个活口都没有了。”
说话的只有一个人,地上却有三条人影,被窗里的灯光拖得长长的。
“岁寒三友。”
陆小凤慢慢的转过身,苦笑道:“另外的六个已经不是活口?”
老人冷冷道:“他们还活着,你刚才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走出这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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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6-2012 07: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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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另外六个人,想必一定是在四面黑暗中埋伏着,等着陆小凤自投罗网,却想不到无声无息的就在黑暗中送了命,这六个人无疑都是高手,要杀他们也许不难,要无声无息的同时杀了他们六人,就绝不是件容易事了。
岁寒三友武功之高,出手之狠毒准确,实在已骇人听闻。
陆小凤叹了口气,在心里警告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轻举妄动。
这老人手里居然还带着个酒杯,杯中居然还有酒,除了岁寒三友中的孤松先生外,只用一只手就能杀人于刹那间的,天下还有几人?
孤松先生浅浅的啜了口酒,冷笑道:“我们本想留下这半个活口的,只可惜你虽有杀人的手段,却没有救人的本事。”
陆小凤道:“刚才不是你们出手的?”
孤松先生傲然道:“像这样的凡铜废铁,老夫已有多年未曾入手。”
钉在阴童子咽喉上的暗器,是一根打造得极精巧的三冰透骨钉,那些少女们也同样是死在这种钉下的,就在这片刻间,他们的脸已发黑,身子已开始收缩,钉上显然还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陆小凤也知道这些暗器绝不是岁寒三友用的。
一个人若是已有了百步飞花,摘叶伤人的内力,随随便便用几块碎石头,也能凭空击断别人的弩箭飞刀,就绝不会再用这种歹毒的暗器。
他不能不问一问,只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是谁下的毒手?
孤松先生冷冷的打量着他,道:“我久闻你是后起一辈的高手中,最精明厉害的人物,但是我却一点也看不出。”
陆小凤忽然笑了,道:“有时我照镜子的时候,也总是对自己觉得很失望。”
孤松先生道:“但是这一路上你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些,多加保重。”
陆小凤道:“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们的罗刹牌,还死不得。”
孤松先生又冷笑了一声,长袖忽然卷起,只听“呼”的一声,院子里树影婆娑,秋叶飞舞,他们三个人都已不见了。
绝顶高明的轻功,绝顶难缠的脾气,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三个对头,心里都不会太愉快的。
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一片落叶,看了看,又放下去,喃喃道:“叶子已枯透了,再往北走两天,就要下雪了,不怕冷的人尽管跟着我来吧!”
屋子里还有灯。
他刚才临走的时候,灯光本来很亮,现在却已黯淡了很多。
门还是像他刚才走的时候那么样虚掩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她是不是还在等我?”
他本来只希望丁香姨赶快走的,走得越远越好,但是现在她如果真的走了,他心里一定会觉得不太好受。
不管怎么样,假如你知道有个人在你的屋子里等着你,那么你心里总会有种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孤独的猎人,在寒冷的冬天回去时,发现家里已有人为他升起了火,他已不再寒冷和寂寞。
只有陆小凤这样的浪子,才能了解这种感觉是多么珍贵。
所以他推开门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点紧张。
这种时候,这种心情,他实在不愿一个人走入一间冷冰冰的空屋子。
屋子里有人,人还没有走。
她背对着门,坐在灯下,乌黑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
她正在用一把乌木梳子,慢慢梳着头——女人为什么总喜欢用梳头来打发寂寞的时刻?
看见了她,陆小凤忽然觉得连灯光都亮得多了。
不管怎么样,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年纪越大,反而越不能忍受孤独。
可是他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感觉表现出来,只不过淡淡的说了句:“我总算活着回来了。”
“嗯。”她没有回头。
陆小凤道:“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走,看来我们两个人好像还没有到分手的时候。”
她还是没有回头,轻轻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跟你分手?”
陆小凤没有回答。
他忽然发觉这个坐在他屋子里梳头的女人,并不是丁香姨。
她仿佛在冷笑,拿着梳子的手,白得就像是透明的,指甲留得很长。
她还是在梳着头,越来越用力,竟好像要拿自己的头发来出气。
陆小凤眼睛亮了,失声道:“是你?”
她冷笑着道:“你想不到是我?”
陆小凤承认。
“我实在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个多情种子,见一个就爱一个。”
她终于回过头,苍白的脸,挺直的鼻子,眼睛亮如秋夜的寒星。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次我并没有想去爬冰山,冰山难道反而想来爬我?”
假如方玉香真的是座冰山,那么冰山就一定也有脸红的时候。现在她的脸已经红了,用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瞪着陆小凤,狠狠道:“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说人话的?”
陆小凤笑了笑,道:“偶尔也会说两句,却只有在看见人的时候才会说。”
——难道我不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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