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惠呆呆地想了一陣,眼睛朝窗外瞟了瞟,把窗戶關上了。許久未擦的玻璃窗為房間里蒙上了一層淡薄的陰影,馮惠轉過身來,望著徐風,張了張嘴,欲說還休的樣子,發酵的氣味愈加濃重。
“什么事啊?”徐風問。
馮惠還是不作聲,默默地在徐風對面坐了下來,猶豫地看著他。徐風被他看得不自在,隨手拿起一本雜志翻了起來:“你想說了再說。”
沉默。馮惠在沉默中凝視著徐風,徐風的目光雖然停留在雜志上,卻沒看進去一行字。他覺得現在這種狀況異常尷尬,自己又不是馮惠什么人,沒理由承受如此專 注的目光。就在他實在忍不住打算開口時,馮惠忽然動了一下。這個動作被他的余光捕捉,他抬起頭來,正好看到馮惠驚慌的神情。她低頭望著自己的腰,兩只手死 死地捂住右側腰部,捂得身體都陷落了下去。徐風起初認為她是什么地方感到疼痛,然而很快就發現,她臉上的表情并不是痛苦,而是驚恐,似乎腰部有個什么怪物 正要鉆出來。她雙手捂著要的姿勢,也不是通常按壓病痛部位的那種緊貼形狀,相反,她的兩個手掌背部都彎成窩狀,似乎手掌底下扣著什么東西。
“怎么了?”徐風問。
馮惠用力地搖了搖頭。她的手掌弓起得越來越高,指縫慢慢張開了一點縫隙,馮惠低頭看了看,又朝手上加了把勁,手指又收攏了點。如是三番五次,徐風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似乎她手掌下的確壓著個東西,那東西還在不斷地膨脹。
“那是什么?”徐風把雜志放到一邊,站起身來,靠近了馮惠。馮惠緊捂著腰部站起來,踉蹌著朝后退,嘴唇抿得發白,拼命搖晃著腦袋。
“給我看看!”徐風斷然道。
“不,我不能說……”馮惠猛然喊出這幾個字后,立即露出后悔的神情,將嘴唇閉得更緊了,臉上的肌肉因為用力而猙獰起來。徐風感到奇怪,自己只是要看看她腰上壓著什么東西,又不是要強迫她說什么,她這句話完全牛頭不對馬嘴。這種種怪異的舉動,讓他再也沒耐心跟她耗下去,兩步沖上前去,不由分說掰開她的手。馮惠頑強抵抗,又躲又閃又踢,但畢竟抵擋不過,很快便讓徐風把手指掰開了。
馮惠的右側腰部出現了一個飯碗大小的凸起,乍一看似乎是她衣服內墊著什么東西,再一看,那東西還在不斷膨脹,似乎內部有個充氣的氣球,將這圓形的凸起不 斷擴大,緊繃的黑色衣服繃得越發厲害了。徐風驚訝地望著這蠕動的一團,望了望馮惠的眼睛。從他把手指掰開之后,馮惠便處于一種絕望的松弛狀態,癱軟地坐在 椅子上,任由徐風打量著自己,眼皮也懶得抬一抬。
“這是什么?”徐風指著那團膨脹的東西問。
“我也不知道。”馮惠有氣無力地道。
徐風試探著把手放到那團東西上,手掌下產生了一種溫熱柔軟的感覺,似乎是觸摸到了人的身體。這讓他越發感到駭異:這東西看來是馮惠身體的一部分。然而, 馮惠的身體怎么會突然間長出這么大一個瘤子來?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聽到馮惠叫了一聲,與此同時,他眼睛瞥到馮惠裸露在外的手腕。那截手腕早已瘦得皮包 骨,現在,在手腕上,出現了一個黃豆大小的凸起,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長出來的包。這凸起也在不斷膨脹著,幾秒鐘后,它便達到了乒乓球大小。馮惠絕望地用手 按壓著它,但無濟于事。徐風下意識地朝后退了一步。
“我現在告訴你!我告訴你!”馮惠忽然大聲喊了起來,“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們一起去旅游?上次,我和杜宇嵐、姜春、石華幾個人,單獨離開了一會,你還記得嗎?”
徐風點了點頭。這件事才過去兩個星期,他記得很清楚。兩個星期前,他們單位組織了一次旅游,馮惠雖然不是他們單位的人,但卻一直在和單位里的游學亮交 往,作為家屬跟了過去。杜宇嵐是馮惠的室友,也是徐風的同事,姜春和石華是馮惠的朋友,因為業務上和單位有點往來,也一起去了。他們幾個人中途曾經離開大 部隊單獨玩了一會,徐風還記得,當時快要吃午飯了,帶隊的肖總遲遲不見他們幾個的人影,有些生氣。沒多久他們出現了,一個個臉色蒼白,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 的事情,但是一問起來,卻又誰也不肯說。這之后他就沒跟他們有什么聯系了,杜宇嵐一回家就生病,請了病假,前兩天才剛剛上班,人瘦了一圈。本來這也沒什 么,現在馮惠一提起來,徐風便覺得這事的確有些蹊蹺,杜宇嵐平時很少生病,怎么旅游后就忽然病得那么厲害了?單位里的人聽說她病了,提出要去看她,被她連 連拒絕了。想想她現在消瘦的程度,似乎正和馮惠的情況一樣。然而徐風仔細一想,這兩天并沒有看到杜宇嵐的身體出現什么膨脹的現象,她的精神狀態似乎也很不 錯,不像馮惠這么緊張。
短短十幾秒鐘的時間,徐風腦子里轉了無數個念頭。他等著馮惠繼續往下說,馮惠卻再次緊抿雙唇,低頭察看著自己的身 體。在這短短的十幾秒內,她的身體又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那兩個凸起的部分已經消減了許多,腰部的凸起變成了乒乓球大小,并且還在持續萎縮中,手腕上凸起的 部分則完全消失不見了,仿佛從來就不曾凸起過似的。徐風注意到這一點,又吃了一驚。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馮惠忽然一躍而起,飛快地沖到門口,打開門沖了出 去。她這一系列動作沒有任何先兆,實施時也沒有絲毫停頓,徐風一時有些愣神,等他反應過來追出去時,已經看不到馮惠的人影了。
這件事情讓徐風產生了興趣,他想了想,給游學亮打了個電話。電話鈴聲響了半天,游學亮才接過來,聲音氣喘吁吁的:“徐風,什么事?”
“你在干什么呢?”徐風問。
“打球。”游學亮嘿嘿地憨笑著。
“你知道馮惠是怎么回事嗎?”徐風直接問。
“馮惠?”游學亮愕然道,“她怎么了?”
“我這不是在問你嗎?她出什么事了?”
“她出事了?”游學亮的聲音焦急起來,“我好幾天沒見到她了,她這段時間是有點怪。”
“上次旅游,她碰到什么問題了,你知道嗎?”
“是嗎?她怎么沒跟我說?我問問她,掛了掛了!”游學亮火急火燎地掛了電話。
看來游學亮什么也不知道。徐風回想起馮惠身體的變化,牙根有些發酸。他找出電話簿,又撥了杜宇嵐的手機。杜宇嵐的手機響了很長時間也沒人接聽。他連續撥了兩次,最后放棄了。
這關我什么事?他聳了聳肩膀,拿起雜志閱讀起來。剛看了兩行字,腦子又轉到馮惠身上去了,他強行把注意力扭轉過來,但腦子里仿佛有根強力彈簧,總把思維
朝馮惠身上轉。馮惠黑色緊繃的身體在腦海里如同定海神針一般豎得筆直……手機鈴聲響起,他驀然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望著窗外灰色的街道,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電話是杜宇嵐打來的,問他有什么事。
“沒什么。”他忽然感覺到有些厭倦,打算不再過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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