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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古龙作品】楚留香系列(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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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6: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回 生死之交(3)

  黄鲁直神色不变,缓缓道:“老朽并未说谎,无恶不做的雄娘子早已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个已苦心忏悔了二十年的可怜人,已受了二十年痛苦折磨,从无一日能安睡的可怜人,一个刚知道女儿被人杀害的父亲。”

  戴独行冷笑道:“可怜?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好女子难道就不可怜?他这一生所造下的罪孽,难道就能洗清?”

  黄鲁直道:“就算他所受的折磨还不足弥补他的罪孽,但他早已痛自悔改,已变成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善良,最规矩的人,所以你现在如果杀了他,并不是杀死个淫贼,而是杀死了一个善良的好人。”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想通了这点之后,若还要杀他,就请动手吧!他既不会反抗,我也绝不会拦,只不过……”

  戴独行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黄鲁直一字字道:“只不过我若见着生平好友死在面前,也绝不忍独生。”

  戴独行怔了怔,瞟了窗外一眼,似乎想要楚留香来为他做个主意,但楚留香现在却不愿现身。

  他自然不愿担起将司徒静杀死的罪,他已知道这件事在这种时候,无论谁也无法解释得清。

  只见黄鲁直神色已渐渐安详,目光也渐渐坚定,任何事都可以看出这种人的确是不会说谎的。

  戴独行叹了口气,喃喃道:“雄娘子能交到你这种朋友,实在是运气,奇怪的是,他这种人,怎么会和你这种人交上朋友的呢?”

  他不让黄鲁直说话,接着又道:“其实我也已猜到,一个凶淫恶毒的人,是绝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像他那么样疼爱的……”

  楚留香发觉他说话的声音忽然有了变化,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了,而且越说越缓慢。

  他自己却像是并没有发觉,还在接着道:“雄娘子竟会对自己的女儿有如此深情,这实在也是令人难信的事,就凭这一点,我就该放了他。”

  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脸色已变了,说到“放了他”三个字时,他已冲到雄娘子面前,一拳击出。

  雄娘子并没有闪避,成名江湖六十年的“千里独行侠”这一拳击出,竟变得全无丝毫力气。

  黄鲁直脸色已大变,瞪着雄娘子道:“你……你为何……”

  戴独行嘶声道:“你还会什么,你我两人全都瞎了眼,看错了人。”

  这时胡铁花也已看出雄娘子竟在暗中施放了一种极恶毒的迷药,将戴独行和他的恩友黄鲁直迷倒。

  别人这么样对他,他却做出这种事来,“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是世上是卑鄙恶毒的人。

  胡铁花只觉怒愤填膺,立刻就想要冲出去,谁知楚留香竟又拉住了他,而且还不让他说话。

  就在这时,雄娘子已站了起来,他日中已是热泪盈眶,却更衬得他那张冷漠的脸看来分外诡秘。

  只见他向戴独行深深一揖,嗄声道:“戴先生的不杀之恩,在下永生难以忘记,但戴先生也可以放心,在下绝不会让你后悔没有杀我的。”

  他转过身望着黄鲁直,又垂下头道:“至于你,我……我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你……你……”

  说到这里,他喉头已塞住,再也说不下去,而这时戴独行和黄鲁直也听不到什么了,他们都已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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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6: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有女怀春(1)

  黄鲁直倒在地上,还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的声音虽轻微,但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只听他一字字道:“我绝不会看错你。”

  雄娘子目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痴痴的望着地上已昏迷了的黄鲁直,忽然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黄鲁直身上。

  他的手在颤抖,颤声道:“我对不起你。”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里,也不知含蕴着多少辛酸?多少血泪?多少友情?当真令闻者鼻酸。

  然后,他就转身狂奔了出去。

  胡铁花揉着鼻子,道:“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叹道:“他这只不过是想入神水宫,因为无论他女儿是生是死,也要见她最后一面,但他也知道黄鲁直绝不会让他去的。”

  胡铁花道:“因为他此去必死无疑,黄鲁直不忍眼看他去送死。”

  楚留香黯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一定要跟他一起入宫,戴老前辈和黄老剑客,就全都交给你了。”

  他轻轻一掠,便已掠过屋舍。

  只听他语声远远传来,道:“莫忘了,还有蓉儿。”

  胡铁花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只是喃喃自语道:“原来雄娘子真的已改过自新,原来他对黄鲁直和戴独行并没有恶意,但我方才若是忍不住冲了出去,若是失手杀死了他,还不让他解释,那么他岂非永远要含冤九泉,而我也许还在自鸣得意。”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已汗出如雨,湿透重衣。

  要跟踪雄娘子并不是件容易事,他不但身法迅急,而且行动特别机警小心,这些都是他在长年的逃亡生涯中锻炼出来的,要在暗中盯着他而不被他发觉,世上除了楚留香外,只怕再难找得出第二个。

  因为楚留香除了轻功超人之外,还有一双分外锐利的眼睛,所以并不需要追得他太紧。

  令楚留香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奔向山区,反而掠回了那山城中一家客栈里,难道他并不想到神水宫去了?

  楚留香几乎要以为自己猜错了。

  他住的客栈并不远,他实在想回去看看苏蓉蓉,可是他却又不愿错过雄娘子,因为他已感觉到雄娘子和神水宫的关系似乎很深,而且很不寻常,他想以雄娘子为桥梁,他认为这也许是惟一的捷径。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山城在夜色中看来是那么安详而宁静,月光静静的照在屋顶上,屋顶下的人们都在沉睡,他们的生活虽然平凡而单调,但平凡岂非也正是许多种幸福之一。

  楚留香几乎已忘记在屋顶下安睡是什么滋味了。

  夜色虽然很美,但三更半夜的躲在屋顶上窥探着别人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幸好这时雄娘子已掠了出来,他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就像只狸猫似的,又没入黑暗中。

  楚留香发现他手上已多了个黑色的皮囊,他特意回到这客栈一次,显然就为的是来取这皮囊的。

  囊中装的是什么?他为何要如此重视?

  这次雄娘子才直奔山区,半个时辰后,他已到了山麓,但却并没有上山,只是沿着山脚飞掠了一段路途。

  他经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僻,有时要越过山泉,有时要越过一堆堆的荆棘,有时还要穿过一些很窄的山隙。

  楚留香虽然很留意,但下次若要他再来,他也未必能找得到这条路,雄娘子却似对这山区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他甚至从来也没有停下来辨认方向,这条路他似乎已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也找得到。

  可是进入山区后,他的行动就更谨慎,飞掠在空中时,都会忽然回头观望,楚留香跟踪得也就更吃力。

  而且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山巅后已露出了镶着金边的云彩,木叶上的露珠也渐渐发出了闪光。

  天若一亮,楚留香就绝对无法再跟踪他。

  这时乳白色的晨雾也已冉冉升起,似乎在这寂寞苍凉的山谷间,笼起了一层轻纱,使景色看来更凄迷幽艳。

  但楚留香却更担心,因为雾若太浓,他不但立刻就会失去雄娘子的行踪,甚至还会失去方向。

  若在这种地方迷了路,那更是件可怕的事。

  晚风中隐隐传来了一阵阵流水声,妙趣天然,如仙子鸣琴,在这无边寂静中听来,令人心神皆醉。

  楚留香想到苏蓉蓉叙述过她入山的情况,心里一喜,暗道:“这里莫非已到了神水宫的入口处了么?”

  可是雄娘子到了这里,反而停了下来。

  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边一片山崖掠了上去。

  这座山坡的形势绝险,下面十丈笔立如削,上面则怪石峥嵘,中间却凸出一片平台似的山崖。

  雄娘子到了这片山崖后,就忽然不见了。

  原来这山崖竟有个洞穴,却被上下几块如犬牙交错的石头掩盖,所以由下面望上去,很不容易发现。

  这洞穴莫非就是直达神水宫的秘径?

  楚留香还是没有直掠上去,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这里的地势实在太险,他只要稍有不慎,不但立刻就被对方发觉,而且还置身在危险之地,对方若是施展杀手,他根本连退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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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7: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有女怀春(2)

  他壁虎般贴着山壁绕了过去,隐身在那一片平台般的山崖下,又将耳朵贴在山壁上,静静的倾听了半晌。

  只听上面洞穴中传来了极轻微的琮帅声,宛如金铁相击,又像是雄娘子在将一件件很小的铁器搁在石头上时所发出的声音。

  雄娘子显然还留在这洞穴中没有走。

  过了半晌,楚留香又听到他的啜水声,咀嚼声,偶尔还有沉重的叹息声,脚步走动声。

  楚留香本来还猜不到他留在这洞穴中干什么,现在发现他竟似还要在里面逗留一段很久的时候,才想到他也许是要在这里等到天黑。

  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神水宫。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也只有在外面等着,雄娘子至少还带来食物和水,他却只有在外面干等。

  现在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五六个时辰,这五六个时辰实在很难捱,他在山壁旁找了个隐僻处躺下来,但却不敢闭上眼睛。

  因为雄娘子若是万一不到天黑就出来了,他就又错过了机会,楚留香虽然很喜欢冒险,但却不喜欢冒这种险。

  等人本已经够难受的了,饿着肚子等人更不是滋味。

  像楚留香这样的人,就算饿上个三五天,也不会倒下去的,但“饥饿”并不纯粹是肉体上的问题。

  因为饥饿往往还会带给人一种精神上的空虚,所以楚留香只有努力去想些别的事,幸好他能想的实在太多了。

  他这一生中实在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回忆,虽然有些也曾令他痛苦,但大多数都能带给他一点安慰和温馨。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真是一段黄金般的日子。

  大多数成名的英雄,练武时都忍受过别人所无法忍受的艰辛和痛苦,但楚留香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虽然他也曾不眠不休,也曾在冰雪寒风中奔驰于崎岖的山道上,来锻炼轻功和体力,也曾在烈日酷热下流汗,甚至流血,但他并不认为这是痛苦,因为这就是他的兴趣,所以他总能找得到乐趣。

  他又想起了那些自己的好友,姬冰雁、胡铁花……

  一想到胡铁花,他就忍不住笑了,他一直认为胡铁花并不是真的爱喝酒,只不过喜欢喝酒时那种情调而已。

  因为酒总是能带给人们热闹和欢乐。

  他有各式各样的朋友,他觉得这些朋友都对他不错,所以他心中充满了友情的温暖,这令他很舒服。

  于是他又想起了一点红,想起了曲无容,这两人外表都冷得像冰山一样,心里却充满了热火。

  他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一点红是不是还在继续逃避那刺客集团的追踪。

  他只有在暗中祝福。

  这时空山中已有了各种声音,有流水声,有鸟语虫鸣,风吹木叶,满山松涛,远处还偶然会传来一两声野兽的低啸。

  楚留香抬起头,忽然发现日色已渐偏西。

  人在回忆中,时间往往会过得很快的,所以有些孤独的老人只有生活在回忆里,才能度过漫长寂寞的晚年。

  但现在距离天黑最少还有一两个时辰,楚留香伸了个懒腰,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谁知就在这时,上面的洞穴中已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并不是雄娘子。

  除了雄娘子,这洞中居然还有别的人,难道她早已在洞中等着雄娘子么?

  她是个很美丽的少女,穿着雪白的衣服,站在凸出的山崖上,满头黑发和雪白的衣袂同时在风中飘扬,看来是那么超群绝俗。

  是宫南燕。

  宫南燕怎会在这里?雄娘子到哪里去了?

  楚留香的心跳了起来,但又仔细瞧了一眼后,他才发觉这女子并不是宫南燕,只不过和宫南燕很相似。

  她的神情、衣裳、装束和腰边那根带子,都告诉人她也是名震天下的“神水宫”门下。

  那么,她怎会在洞穴中呢?难道这洞穴真是通往神水宫的秘径?难道雄娘子早已到了神水宫?

  楚留香有些着急了,只见这少女飘飘自山崖上掠了下来,她的轻功是那么高妙,姿态是那么优美。

  她手里还提着黑色的皮囊。

  原来这少女就是雄娘子。

  楚留香忍不住在暗中苦笑,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易容的本事果然精妙,竟几乎连楚留香都骗过了。

  最妙的是,他化装成女人后,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分一毫男人的味道,一转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活像是个女人,楚留香虽然也能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但这种女人的味道,他却一辈子也装不出的。

  雄娘子在山崖下观望着,并没有立刻展动身形。

  楚留香忽然发觉他的眉梢眼角,已有很多皱纹,他远看虽还是个少女,但年纪显然已不小了。

  这就是雄娘子本来的面目么?

  楚留香暗暗叹息,难怪雄娘子对自己容貌那么自负,他实在可说是个绝世的美男子。

  他虽然年华已老,但还是比大多数女人都美得多,一个男人竟比女人还美,比女人还像女人,这实在不可思议。

  可是他既已改扮成女人,为什么还要用自己本来的面目呢?这点又令楚留香想不通了。

  他也想不到雄娘子竟和宫南燕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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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7: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有女怀春(3)

  那么,雄娘子和宫南燕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奇妙的关系?

  有人也许要问:“雄娘子既然要扮成‘神水宫’弟子的模样来混入神水宫,那么他为何不索性扮成宫南燕呢?”

  但楚留香却知道这问题很愚蠢。

  因为易容术并不是魔法,精于易容术的人,固然能改变自己的容貌,令别人难以发觉,但却绝不可能代替另一个人——楚留香固然可以改扮成张啸林,那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认得张啸林而已。

  所以,若说雄娘子能在片刻间就扮成宫南燕,混入神水宫,神水宫中的人也全没有发觉,那就不是故事,而是神话了。

  若是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让雄娘子能充分的准备,尽量模仿宫南燕的神情和动作,那也许还有可能。

  然后雄娘子忽然在地上挖了个洞,将那黑色皮囊中的东西都埋了下去,这皮囊中装的自然是他的易容之物。

  但他还是将空皮囊提在手里。

  空的皮囊还有什么用呢?楚留香又觉得很奇怪。

  这时日色虽已西斜,阳光却仍普照着大地,雄娘子抬头望了望天色,慢慢的向前走了出去。

  他似乎比楚留香更着急,也等不到天黑了。

  楚留香直等他转过一片山坳,才敢追过去,谁知等他也转过那山坳时,竟又失去了雄娘子的踪迹。

  这山坳后竟是绝路,两旁山立如壁,但中间一片山壁迎面而起,就像是一只缺了边的匣子。

  雄娘子既已走入这匣子里,怎会又忽然不见了呢?

  难道他已发现身后有人在追踪?可是这里三面山壁,插翅也难飞渡,他难道还能钻入地下不成?

  这的确是件令人惊异的事,但楚留香的惊异很快就已过去,他小心的搜索了半晌,就发现中间的山壁和左面的山壁间,有一线空隙。

  这空隙宽仅尺余,而且长满了杂草和藤萝,楚留香若非亲眼见到雄娘子在此间失踪,算准了这里必定还有退路,那么他就算搜索得再仔细,也绝不会发现这两面巨大的山壁间,还有这么样一条秘径。

  穿过这条秘径,那若有若无的流水声,就忽然变得清楚响亮起来,水声潺潺,如在耳边。烟雾凄迷,弥漫了这亘古以来便少有人踪的山谷。

  楚留香伏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循着水声走过去,他知道自己每走一步,就距离秘密近了一步。

  却也距离危险更近了一步。

  突然间,有种奇异的“嘶嘶”声传了过来。

  楚留香立刻停下脚步,全身伏在地上,蛇一般向前滑动了两三尺,他就看到雄娘子。

  那神秘的流水,就在雄娘子脚边,此刻他双手捧着那黑色的皮囊,正在用力的向皮囊中吹着气。

  那皮囊迅速的膨胀了起来,大如车轮。

  楚留香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他是要用这皮囊作皮筏,然后再乘着皮筏顺流而下,直入神水宫。”

  只见雄娘子果然已将皮筏在水中放下,又伸出一只脚去探皮筏的载重量,然后就轻轻的坐了上去。

  皮筏眼看就要顺流而下,楚留香正在发愁,不知该如何追下去,谁知就在这时,突听“嘶”的一声。

  雄娘子忽然自皮筏上窜了起来,雪白的轻衣四散飞起,就像是已和凄迷的浓雾融合为一体。

  那皮筏在水中风车般不停的旋转,越转越小,转过十七八次之后,“哧”的飞了出去。

  暗中显然有人将皮筏击破了,皮筏泄气,才会旋转不停。

  雄娘子已落在岸边,目光中充满了惊骇之意,顿了顿足,刚想转身飞奔,迷雾中忽然传来一阵轻笑。

  一个娇媚的语声带着笑道:“你既已来了,何必走呢?”

  只听水声欺乃,已有一叶轻舟,冲破迷雾,缓缓荡出,船头上站着个苗条的白衣人影,掌中长篙一点,轻舟已燕子般飘到岸边。

  雄娘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白衣女娇笑着道:“不错,是我,你想不到吧!但我早已知道你会来的,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

  幽秘的绝谷、浓雾、流水,似女实男,死而复活的江湖巨盗,这一切本就充满了神秘与诡异。

  现在,浓雾中竟又忽然出现了这燕子般的轻舟,幽灵般的美女,就连楚留香也不禁觉得手在发冷。

  这一切事究竟是真?是幻?连他都有些分不清了。

  他只觉这白衣女子风姿绰约,仿佛绝美,但在这浓密的雾中,他却也瞧不清她的面目容貌。

  雄娘子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我本来也不想来的,可是,我非来一趟不可。”

  那白衣女戛然顿住了笑声,道:“你难道已忘记了你昔日立下的毒誓么?”

  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忽然发现她的声音很熟悉。

  接着,他又发现这白衣女和雄娘子站在一起,无论是装束、姿态和风采,竟都有几分相似。

  雄娘子黯然道:“我没有忘记,我只不过想看看我女儿的坟墓。”

  白衣女道:“那也只不过是一杯黄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你若想看,去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的坟墓也一样,天下所有的坟墓都差不多。”

  她这句话说得忽然尖刻起来,楚留香听了这句话,才想起自然分辨不出,因为楚留香想不到像宫南燕如此冷漠的女子,居然也有笑的时候。

  谁知这时宫南燕竟又娇笑了起来,柔声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要说出那些话来伤害你的,你莫要生我的气好吗?我……我下次一定不说了。”

  楚留香几乎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绝不相信宫南燕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但这女子的确是宫南燕,她轻盈的下了船,走到雄娘子面前,雄娘子只是木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南燕嫣然笑道:“这就是你本来面目么?难怪她总是说我长得很像你,甚至比你的女儿还像你……”

  雄娘子忽然抬起头,道:“她……她时常在你面前说起我?”

  宫南燕道:“嗯!”

  她绕着雄娘子走了一圈,又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一双深邃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缓缓道:“你也时常想起她么?”

  雄娘子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我早已将什么人都忘了。”

  宫南燕吃吃笑道:“好个薄情的人,别人为了你死去活来,你却将别人忘得干干净净,世上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能令你动心的么?”

  雄娘子道:“没有。”

  他轻轻咬着嘴唇,就像是个娇羞的少女。

  宫南燕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实在是个迷死人的妖精,也难怪那么多女孩子心甘情愿的为你死,就连我……我也……”

  她的脸似乎红了,垂头去弄着衣角。

  雄娘子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芒,柔声道:“你也怎么样?”

  宫南燕头垂得更低,道:“别人都说你最了解女人,你难道就不了解我?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雄娘子轻轻拉起了她的手,忽又放开,长叹道:“我还是不明白好些。”

  宫南燕道:“为什么?”

  雄娘子柔声道:“因为你和别的女孩子不同,我不能……不能害了你。”

  宫南燕道:“我也是个女人,我也要……也要……”

  雄娘子叹道:“在我眼中,你永远是那么温柔,那么纯洁,那么可爱,只要能远远望着你,我已心满意足了。”

  他温柔的叙说着,楚留香在暗中听得只有叹息。

  这些话,每一句都是女孩子最爱听的,每个女孩子都希望她在男人心目中和别人不同,都希望男人崇拜她。

  一个女孩子听到这些话后,若还能拒绝他,那才真是怪事,楚留香惟一觉得庆幸的是,幸好这里没有色狼在偷听。

  这些话若被色狼们学会,世上更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要遭殃了。

  但转念一想,楚留香又不禁苦笑,暗道:“一个男人若已有资格被称为“色狼”,这些话他必定早已说得滚瓜烂熟了,又何必再来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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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7: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虎穴龙潭(1)

  星光已升起,在如此温柔的星光下,最坚强的女子也会变得软弱起来的,宫南燕已偎入雄娘子怀里。

  雄娘子轻抚着她的柔发,轻轻道:“你总该知道,我们绝不可能永远守在一起的。”

  宫南燕道:“我知道。”

  雄娘子道:“你不后悔?”

  宫南燕道:“我绝不后悔,只要能有一次,让我以后能有个甜蜜的回忆,就算要我死,我也心甘情愿了。”

  雄娘子不再说话,他的手滑进了她的衣服……

  楚留香虽然不是君子,也不能再看下去了,他悄悄翻了个身,仰望着天上的星光,星星似乎在向他眨眼。

  宫南燕竟是这么样一个女孩子,他实在想不到。

  可是,女孩子到了她这种年纪,可有谁不怀春呢?

  楚留香暗暗叹息,暗暗苦笑。

  他似乎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错过了机会。

  突听宫南燕道:“你……你要到哪里去?”

  楚留香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只见雄娘子忽然自那小船里坐了起来,轻轻的叹息着道:“我也舍不得走,可是时候已不早,我一定要去……”

  宫南燕道:“你要去找小静的……”

  雄娘子叹道:“无论如何,我总是她的父亲,总该去看看她最后的归宿。”

  宫南燕道:“你不必着急,我会带你去的,现在……”

  一只粉光嫩嫩的手臂自小舟中伸出来,将雄娘子又拉了下去——他早就在等宫南燕说这句话了。

  楚留香自然也知道雄娘子这是在利用她,可是他既不能说破,也不能阻止,因为这是宫南燕心甘情愿的。

  他知道当一个女人,决心要做这件事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去阻止,否则她就算不杀你,也要恨你一辈子。

  轻舟忽然剧烈的动荡起来,风中传来了销魂的呻吟。

  星光更朦胧。

  楚留香只有闭上眼睛。

  但他却不能塞住耳朵,过了半晌,只听宫南燕梦呓般低语道:“你真……真的,难怪那些女人情愿为你死,难怪她永远忘不了你,只怕到死也忘不了你。”

  楚留香又不禁奇怪。

  宫南燕说的“她”是谁呢?是雄娘子的情人?

  雄娘子在低低的喘息,道:“你也很好。”

  宫南燕腻声道:“我难道比她还好?”

  雄娘子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提起她?难道你和她也……”

  宫南燕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好?”

  雄娘子似乎怔了怔,道:“你难道是因为她……”

  宫南燕道:“不错,就因为她得到了你,所以我也一定要得到你。”

  这句话刚说完,雄娘子忽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呼声。

  楚留香吃了一惊,扭头去看,只见雄娘子已赤裸着自小舟里站了起来,颤抖着站在船头上。

  星光下,迷雾中,他苍白的胸膛上鲜血不断的往外冒。

  只听宫南燕吃吃笑道:“你何必吃惊,我只不过想将你的心,挖出来瞧瞧而已。”

  雄娘子双手紧紧按在胸前的创口,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宫南燕道:“你还不知道?你还以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不停的笑着,忽然也站了起来,在低迷的星光下,她成熟的少女胴体,看起来晶莹如玉。

  但她的脸上却带着恶魔的妖气,美丽的眼睛里,更充满了怨毒和杀机,她瞪着雄娘子道:“老实告诉你,我早就想杀你了,我不能忍受她在我面前提起你,说我多么像你,只要一提起你,我就难受得要发疯。”

  雄娘子嗄声道:“你……你在吃醋?难道你竟会爱上她不成?”

  宫南燕大声道:“我为什么不能爱上她?为什么不能?”

  雄娘子吃惊的瞧着她,人却已倒了下去。

  现在,楚留香又不知道宫南燕所说的“她”究竟是男,还是女了。“她”若是男的,怎会是雄娘子的情人?

  “她”若是女的,宫南燕又怎会爱上她?

  楚留香实在猜不到她们这三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太神秘、太复杂了。

  只听“噗通”一声,雄娘子已跌入流水,二十年的苦行忏悔,终于还是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毕竟还是死在女人手里。

  宫南燕站在船头,痴痴的望着星光下的流水。

  然后她也跃入水里,将身上每一分、每一寸地方都洗得干干净净,等她穿好衣服时,她看来又是那么圣洁了。

  夜色已浓,浓雾反而淡了些。

  一声欺乃,轻舟又荡人浓浓的夜色中。

  楚留香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也潜入水中,别人都说他轻功第一,他自己却认为他的水性比轻功还好得多。

  就算鱼跃入水里,也绝不会有他这么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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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7: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虎穴龙潭(2)

  轻舟在前面走,他潜伏在水下,暗暗追踪,他相信宫南燕在此时此刻,绝不会发觉到后面有人追踪的。

  无论任何人在做过这种事后,感觉都会变得迟钝些。

  小溪旁的风物在有星有雾的晚上必定甚美,楚留香虽看不到,却可以想像,想像永远比实际更美得多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发觉小舟似已荡入了一条山隙里,水底的水草很多,而且带着种阴森森的气息。

  他也想伸出头来瞧一瞧,但是他并没有这么样做,又过了半晌,他就听到小舟靠岸的声音。

  他还是没有伸出头来,他自己从来没有试过自己究竟能在水底潜伏多久,宋甜儿总认为他可以在水底睡觉。

  水底的世界,比水上安静得多。

  他又等了很久,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于是他就用一堆水草盖着头,自水面下悄悄露出了眼睛。

  他终于看到了神水宫。

  这哪里是人间的山谷,简直是一幅绝妙的图画。

  楚留香想起苏蓉蓉曾经说过,山谷里本有千古只各式各样的鸟,现在鸟已沉睡了,人却似还没有睡。

  图画般的山林间,还亮着一点点灯光,映着那一幢幢亭台楼阁,竹篱茅舍,也映着那一道瀑布。

  瀑布从天而降,飞珠溅玉,灿烂如银,奇怪的是,这么大的瀑布自半空中倒挂而下,泻入湖中,水声并不震耳,反而如鸣琴奏玉,听来但觉神清气爽,显然水力已被巧妙的宣泄了很多。

  风声中似乎隐隐有丝竹声传来,衬着瑶琴般的流水声,使得图画般的山谷,看来更平和而安详。

  但楚留香却又想起苏蓉蓉的姑姑曾经警戒过她:“若在山谷中随意走动,立刻就会有可怕的灾祸。”

  在如此平和安详的地方,又怎会有可怕的灾祸呢?

  楚留香已发现这地方并不是表面看来那么平静,“神水宫”也并不是传说中那么圣洁的地方。

  这里必定隐藏着许多惊人可怕的秘密。

  他现在已不但要向“水母阴姬”解释误会,还决心要查探此间的秘密,所以他行动更得分外小心。

  小舟还停留在岸边,宫南燕却已瞧不见了。山谷中静悄悄的没有人踪,楚留香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他考虑了半晌,忽然想起了无花的遭遇——这所有的一切事,都是从一个小小的尼庵中开始的。

  极目望去,山脚旁果然有座尼庵。“水母阴姬”是否就在这尼庵中呢?楚留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先到这尼庵中瞧个究竟。

  尼庵中灯光黝暗,荧荧如鬼火。

  楚留香几乎花了半个时辰,才由岸边潜到这里,他确信自己绝没有发出比蚊子更大的声音。

  这段路途虽非遥远,但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外,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走得到了。

  尼庵中静悄无人,一尘不染,但庵前的几十级石阶,也都平滑清洁得像镜子一样,光可照人。

  低垂的神幔前,一灯如豆,楚留香在四面查探了很久,断定这里绝没有人时,才飞身而入。

  他知道这尼庵中有条秘道,说不定就是通向“水母阴姬”住处的,可是,秘道究竟在哪里呢?

  神案前有三只蒲团,秘密是否就在蒲团下?

  楚留香将三只蒲团都移开了,蒲团下也是平整的石地,他失望的叹了口气,目光移到神幔上。

  他忍不住要伸手去抓神幔。

  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叹息声是那么轻,但在楚留香此刻听来,却无异晴天之霹雳,他想退,但知道退已来不及了。

  鬼火般的灯光下,他已看到一条白衣人影,她就像幽灵般忽然自地底出现,正静静的瞧着楚留香。

  只听她叹息着道:“这里已有二十年未曾流血了,你何必一定要死在这里?”

  楚留香苦笑着揉了揉鼻子,道:“老实说,我并不想死的。”

  他发现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只不过无情的岁月已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残酷的痕迹。

  她的目光虽也十分冷漠,但却并没有什么杀机。

  这难道就是如今天下人畏之如虎的“水母阴姬”?

  白衣如雪的中年美妇仍然在静静的瞧着他。

  楚留香勉强一笑,接着道:“晚辈此来,只不过是想拜见宫主一面……”

  白衣美妇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你们想见的人,否则你现在还想活着么?”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那么前辈是……”

  白衣美妇道:“将死之人,何必还要问别人的名字?”

  楚留香道:“前辈若要杀我,为何还不动手呢?”

  白衣美妇黯然道:“我不能动手,在这世上,我已只有一个亲人,我怎么能杀死她的心上人呢?”

  楚留香动容道:“前辈知道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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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7: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虎穴龙潭(3)

  白衣美妇淡淡一笑,道:“世上除了楚留香外,还有谁能走得到这里?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楚留香深深一礼,道:“晚辈早已听蓉儿说起过你老人家了,今日能见到你老人家,实在是晚辈天大的运气。”

  白衣美妇道:“我也听蓉儿说起过你,若不是你,蓉儿已不知要流落到什么地步了,就为了报答你此番恩情,我也不能难为你。” ”

  她四下望了一眼,接着道:“幸而今天是我当值,别人不会到这里来,你快走吧!”

  楚留香道:“晚辈既已到了这里,好歹也要见阴宫主一面。”

  白衣美妇沉下了脸,厉声道:“你永远也见不着她的,除非你定要死在这里。”

  楚留香躬身道:“只求你老人家指点一条明路,晚辈就已感激不尽,别的事,晚辈再也不敢来麻烦你老人家了。”

  白衣美妇根本不理他,只是挥手道:“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快!”

  楚留香也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还是躬身道:“晚辈知道这里有一条秘道……”

  白衣美妇变色道:“秘道?什么秘道?”

  楚留香见她一听到“秘道’’两字,神情就立刻为之大变,由此可见,这秘道的关系必定很大。

  他更不肯走了,赔着笑道:“此间若无秘道,你老人家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呢?”

  白衣美妇怒道:“你难道真活得不耐烦了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老人家若不肯说,晚辈就只好死在这里了。”

  白衣美妇瞪着他,她实在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更想不到世上竟有人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楚留香也真沉得住气,她不说话,他就静静的等着,就在这时,那似有似无的悠扬乐声忽然变急,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盘,铮锵不绝。

  白衣美妇的面色也忽然变了,沉声道:“还有谁和你一起来的?”

  楚留香道:“就只有晚辈一人,并无……”

  白衣美妇面带惊慌之色,截口道:“乐声示警,已又有外人入谷而来,若非你的同伴,会是什么人呢?”

  楚留香暗中也吃了一惊,他这才知道神水宫果然是警戒森严,竟连那仙痴般的乐声,都是她们的传声之法。

  白衣美妇一步掠到门口,四下瞧了一眼,又退了回来,厉声道:“此刻人虽还未到,但警乐一起,谷中弟子便已各就方位,无论谁只要入谷一步,便是有去无回的了,你为何还不快走,还留在这里,难道定要连累我么?”

  楚留香叹道:“此谷既已变成死谷,只怕连鸟雀也难飞渡,却叫晚辈避向何处呢?”

  白衣美妇变色道:“你……你不妨找个地方先躲一躲,等事情过了之后,我再设法带你出去。”

  楚留香眼珠子一转,揉着鼻子道:“晚辈若是随意乱走,可能步步俱是危机,晚辈也不知该躲到哪里,除非前辈将那条秘道示知,让晚辈躲进去。”

  白衣美妇顿脚道:“秘道、秘道,你就知道这里有条秘道,但你不知道,这秘道的枢纽就在宫主寝室中,只能由里面出来,外面的人根本无法进去。”

  楚留香怔了怔,一颗心已不禁往下沉。

  这时急骤的乐声又已缓慢下来,但楚留香已知道在这缓慢的节奏中,每一拍都潜伏着杀机。

  他也知道这白衣美妇的惊慌绝不是假装出来的,神水宫主若是知道她徇私通敌,那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于是楚留香再也不说什么,只是躬身一揖,道:“多谢前辈指教。”

  话未说完,他已转身掠了出去。

  白衣美妇似乎要追出去,但又停住脚步,她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之色,黯然道:“蓉儿,莫要怪我,不是我不救他,我实在也无能为力。”

  她知道楚留香此番一出了这尼庵,就已步入死亡了。

  夜色很深,每一个地方看来都仿佛是绝好的藏身之处,但楚留香却知道黑暗中到处都可能隐藏着杀机,每一个看来很秘密的藏身处,都可能是诱人的陷阱,只要他妄走一步,就可能死。

  可是他也绝不能就这样站着不动,这美丽而幽静的山谷,简直已没有他立足容身之地。

  风吹木叶,似乎有衣袂带风声随风而来,楚留香忽然发觉远处白影一闪,正是掠到这边来的。

  他只要再稍有迟疑,就立刻要被人发现了。

  在星光下看来,平静的湖水灿烂如银。

  楚留香忽然向湖水中滑了下去。

  平静的湖水只不过被激起了个小小的漩涡,但漩涡还未消失,已有一条白衣人影掠了过来。

  她几乎和宫南燕同样美丽,飞掠的姿态也是那么动人,明亮的眼波四下一转,皱了皱眉,轻唤道:“三姐。”

  那白衣美妇立刻自尼庵中迎出,道:“什么事?”

  少女道:“我方才见到这里好像有条人的影子,三姐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白衣美妇道:“没有呀!”

  她笑了笑,又道:“警乐方起,人必定还未入谷,怎会到了这里?”

  少女目光闪动,喃喃道:“难道我还会看错么?这倒怪了。”

  白衣美妇冷笑道:“九妹你的一双夜眼虽然厉害,但我也不是瞎子聋子,这里若是有人,我怎么会一点动静都不知道?”

  少女赔笑道:“三姐何必动气,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

  白衣美妇这才展颜一笑,道:“小心些总是好的,只不过,这里方才若真有人,现在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他还会隐身法不成?”

  少女笑道:“是呀!他除非跃入神湖,否则无论躲到哪里都要触动警讯,可是,他若真的敢跃入神湖,也难免要发出些声音,除非他是条鲤鱼精。”

  她笑着向那白衣美妇摆了摆手,道:“客人只怕已快到了,我们再到别处去看看,三姐你也开始准备吧!人家既然敢到这里来,我们总不能让人家失望。”

  只见她飞仙般白银湖上掠过,转瞬便已不见。

  白衣美妇望着湖水呆呆的出了半晌神,喃喃道:“死里逃生,算你走运,危机犹在,小心小心。”

  楚留香潜入水底,心还是跳得很厉害。

  在方才那一瞬之间,他的生与死就几乎已没有距离,但现在已安全了,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湖水出奇的清澈,就像是一大块透明的水晶,天上的星光月色,几乎可以笔直地照入湖底。

  湖底铺着雪白的沙子,也在闪闪发光。

  楚留香在水底,简直就和在空气中一样自由。

  海洋、江河、湖泊、池塘,甚至青海的盐水湖、江南的浊水溪,对每一种水性,他都熟悉得如观掌指。

  水底下的奇妙世界,正是他衷心热爱的。

  水下每一种生物,都像是他的好朋友,他可以随时唤出它们的名字。

  但此刻,他心里却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美丽的小湖,竟是个死湖,水面下竟没有什么生物,没有鱼虾,没有蚌蛤,甚至连水草都没有。

  楚留香觉得自己就仿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这城市虽然整齐而洁净,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小湖的四周,都堆砌着巨大而美丽的青白石块,瀑布落在水面,在水底激了一串串珍珠般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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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8: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水母阴姬(1)

  若是换了别人,潜伏在如此美丽而平静的湖水中,一定要以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了。

  但楚留香总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对,直到他在巨大的石块与石块间,找到了一个很隐秘的藏身处,他的心才算定了下来。

  然后,他就立刻想起了两件奇怪的事。

  这里的秘道既然只能出,不能人,那么“水母”阴姬建造这些秘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又有人侵入了神水宫,来的人会是谁呢?

  他的身子刚好嵌在两块巨石间,这两块巨石都有一截露出水面,楚留香忍不住也伸出头去。

  他歪着头,只露出一只眼睛,两块巨石的阴影恰巧掩护着他,他觉得这地势很好,绝不会被人发现。

  他实在想看看这有勇气冒险侵入神水宫的人是谁。

  山谷中还是很平静,从水底下露出半边脸来看这山谷,那感觉又和自己置身在谷中时不同了。

  所有的景物都更遥远、更朦胧,完全不像是真实的,只像是一幅图画、一个梦……

  但楚留香此刻并没有心情来欣赏这梦般朦胧的美景,他只是留意着黑暗中那些最幽秘的地方。

  他还是瞧不见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发现三条人影箭一般自远方山谷的入口处窜了出来,三个人的轻功都是第一流的身手。

  这三个人似乎并不想隐藏自己的身形,入谷之后,立刻就展动身法,向瀑布这边扑了过去。

  星光下瞧着他们的身形,他们的脸在月色中一闪,楚留香骤然吃了一惊,几乎将一口湖水都吞下肚去。

  这三人竟是黄鲁直、胡铁花和戴独行。

  也就在这时,四面忽然出现了十余条白衣人影,有的站在树梢,有的随风飘荡,就像是一群黑夜的幽灵。

  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也似吃了一惊,身形急遽的自半空中下降,同时落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

  三个人背对着背,凝神待敌。

  但那些白衣人并没向他们扑过来,只是远远的站着,静静的望着他们,异样的沉静,令人窒息。

  到后来还是胡铁花憋不住了,大声道:“这地方就是神水宫?”

  远处也不知是谁,冷冷道:“你们既然来了,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胡铁花打了个哈哈,道:“初次上门的人,自然要先问问是否找对了地方。”

  一人道:“你找对了。”

  另一人道:“三位是从哪里来的?有何见教?”

  这人的声音比较温和,也比较有礼,楚留香已听出她就是方才在尼庵中掩护过他的白衣美妇人。

  胡铁花似乎还在犹豫,黄鲁直已朗声道:“在下柳州黄鲁直,这位是丐帮的前辈戴独行戴老爷子,还有一位就是名满天下的胡铁花。”

  他一面说,楚留香一面在暗中苦笑:“此人果然不愧为君子,句句都是说的老实话。”

  黄鲁直、戴独行、胡铁花,这三人可说都是叱吒风云,名震武林的大人物,可说是“跺跺脚四城乱颤”的豪杰。

  但神水宫的弟子听到他们的名字,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那白衣美妇只是沉沉“哦”了一声道:“很好,三位就请抛下兵刃,听候发落吧!”

  胡铁花仰天大笑了起来,道:“抛下兵刃,听候发落?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可实在听不懂。”

  白衣美妇皱了皱眉,轻叹道:“蝼蚁尚且偷生,你们何必一心求死?”

  黄鲁直像是生怕胡铁花又出言不逊,赶紧抱拳道:“在下等来此无恶意,只不过来找两个朋友。”

  白衣美妇厉声道:“朋友?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有你们的朋友?”

  黄鲁直道:“他们自然不是贵宫弟子,只不过是……”

  白衣美妇面色又变了变,截口道:“这里绝没有外来的人,普天之下,谁也没有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趁夜闯入神水宫。”

  黄鲁直和胡铁花对望了一眼,脸色都很沉重。

  黄鲁直沉声道:“他们也许并没有来。”

  胡铁花冷笑道:“你以为他们也和你一样都是君子,说的都是老实话?”

  方才在湖边巡弋的少女忽然一掠而出,厉声道:“你们已是将死的人了,我们根本用不着再跟你们说话。”

  黄鲁直还未开口,戴独行已怒喝道:“我老人家也根本懒得跟你们说话,快去叫‘水母阴姬’出来吧!”

  那少女冷冷道:“好,你们一死,我就带你们去见她老人家。”

  她话还未说完,楚留香已知道是非打起来不可的了,因为别人也许会受“神水宫”的气,但胡铁花却是谁的气也不受的。

  果然她的话刚说完,已响起两声怒叱。

  胡铁花和戴独行箭一般直窜了出去。

  戴独行掌中兵刃只不过是条黑黝黝的短棒,丐帮弟子行走江湖时,除了这条打狗棒外,绝不许再带其他兵刃。

  这是丐帮历代相传的帮规。

  胡铁花自命双掌无敌,对敌时平生从不使用兵刃,但此刻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柄折铁刀。

  这柄刀他一直隐在肘后,此刻刀光一闪,“八方风雨”竟是虎虎生威,绝不在武林任何一位使刀的名家之下。

  楚留香知道他这是存心以威烈刚猛的刀法,来钳制“神水宫”如行云流水般以阴柔见长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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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8: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水母阴姬(2)

  白衣美妇怒喝道:“二十年来,从来也没有人敢在此地动武,你们的胆子倒真不小。”

  喝声中,已有七八个白衣女分别向胡铁花和戴独行迎了上去,她们的身法果然无一不是轻柔曼妙,超群绝俗。

  黄鲁直大叫道:“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已有三四个人将他围住,掌影有如蝴蝶翻舞,四面八方的向他拍了过来。

  黄鲁直叹了口气,反手一撤,“呛啷”龙吟,一柄精光耀目的长剑出鞘,化作了一道飞虹。

  他剑法虽沉稳厚重,不失“君子”之风,但招式之老辣,功力之深厚,果然不愧为一代剑法宗匠。

  远处的乐声又转急,似已觉出来这三人不好对付,急骤的乐声中,剑气刀光已弥漫了整个山谷。

  对付胡铁花的四个人显然最是吃力,因为黄鲁直和戴独行自恃年纪和身份,还不肯出手太狠。

  但胡铁花心里惦记着楚留香的安危,一心只想将神水宫的弟子全都打倒,手下哪里还肯留情?

  只见他出刀如龙飞,收刀如虎踞,“神水宫”门下的掌法虽然变化万千,诡秘难测,却也丝毫占不了上风。

  要知道这些白衣女子纵有独步天下的“水母阴姬”之心法传授,怎奈临敌交手的经验却嫌不足。

  是以她们往往会错过先机。

  但胡铁花、戴独行,却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非但绝不会错过任何机会,而且每一招出手之判断都正确无误,每一人都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使出什么样的招式,攻向对方最弱之一环。

  以此刻的战局而论,他们似已稳稳占了上风。

  可是,他们纵然能攻胜,又有什么用呢?

  “水母阴姬”还是没有现身,白衣美妇、宫南燕,这些神水宫的主力此刻也都还没出手。

  胡铁花他们迟早还是必败无疑。

  楚留香紧张得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水面了,他此刻才知道看别人动手,实在比自己出手还要紧张得多。

  他恨不得也冲出去,加入战圈,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这么样做,那么他们四人也许都不免要葬身在这里。

  “挽弓当挽强,擒贼先擒王”,他惟一的希望,就是先找出“水母阴姬”的弱点,然后再一下子将她的七寸制住。

  他算准“水母阴姬”迟早都要现身的。

  只要她露面,他就有机会。

  楚留香心里虽然焦急,神水宫弟子却更焦急。

  她们自视极高,从来也未将别人看在眼里,总认为只要自己一出手,立刻就能将对方手到擒来。

  却不知对方这三人竟都是当今天下顶尖儿的高手,错非是神水宫,若是换了别的地方,无论什么地方,都早已被他们一脚踹平了。这三人联手作战,天下只怕还找不出比此更强的阵容。

  突听一声娇呼,已有一个白衣女凌空倒掠了出去,她左手捂着右臂,鲜血已自指缝里向外沁出。

  胡铁花狂笑道:“若非看你是个女人,这一刀就要你的命了。”

  那少女“九妹”冷笑道:“刀猛而无劲,气躁而不凝,这样的武功,也敢来卖狂!”

  胡铁花笑道:“如此说来,你武功必定满不错的了,我倒想瞧瞧。”

  九妹叱道:“正是要你瞧瞧。”

  叱声中,她也扑入了战圈,另三个白衣女本来招式已递出,但她一双纤纤玉手却先到了胡铁花眼前。

  胡铁花刀背一立,刀刃忽然向外一翻,九妹这一招若是不撤,一只春葱般的玉手就要毁在刀锋上了。

  但她变招实在快,手腕一反,直取胡铁花左颚。

  这一招变化自然,丝毫不带烟火气,但也就因为她这变化太顺理成章,是以久经大敌的胡铁花,早已算准了她的出手。

  他的刀锋早巳先在那里等着她了。

  九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经验太少,出手的判断不正确,只道对方已将自己使出的武功招式摸透了。

  她心里暗暗吃惊,变招更不如方才凌厉流动。

  胡铁花大笑道:“招快而无力,气怯而不勇,这样的武功,也敢在我面前卖狂,若非我怜香惜玉,你这只春葱般的小手,早就变成葱花了。”

  他这“葱花”两字当真用得妙极,楚留香听得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他也知道胡铁花这并不是在吃豆腐或开玩笑,而是在故意激怒对方,这“攻心之战”正是老江湖们常用的手段。

  九妹江湖不老,自然难免上当,脸都气红了,她求胜之心一切,出手就更难保持冷静。

  胡铁花以一对四,刀光如雪练,居然又占了上风。

  忽然间,又是一声惊呼,又有一人退了下去。

  戴独行也大笑道:“小心些,若非老夫不愿以大压小,你这只春葱般的小手,就要变成葱油饼了。”

  胡铁花笑着道:“妙极!妙极!刀斩葱花,棍打葱油饼,现在只差黄老爷子的剑挑葱油鸡了。”

  黄鲁直却沉声道:“你们年纪太轻,临敌经验不足,心浮气躁,再打下去,必有伤亡,还是快请你们的宫主出来吧!”

  楚留香暗叹道:“此人果然是温良君子,诚实不欺,看来这‘君子剑’三字,倒的确是名实相符的。”

  他心里更焦急,因为他知道“神水宫”雄踞天下,必非徒具虚名,这些弟子的武功已算一流身手,“水母阴姬”必定更有惊人的绝艺,她一现身,局面必定要大为改变,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水母阴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现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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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8: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水母阴姬(3)

  就在这时,楚留香忽然感觉到平静的湖水中似乎有了湍激的水流,他的两条腿已隐隐感觉到一种压力。

  这种感觉极轻微,换了任何人都不会觉察,但楚留香身体毛孔俱可呼吸,感觉之敏锐,非任何人可比。

  他身子立刻潜入水中,向左面一块巨石后的空隙挤了进去,全身缩骨,比他平常的体积至少小了三分之一。

  他出生入死,这一生中所冒的险,比平常一百个人加起来都多,若非他反应快,应变更快,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这一次,他这种超人的应变能力又救了他。

  他发现就在他右面的那块巨石已在移动,他腿上感到的压力,就是这块巨石移动时推动水流所造成的。

  他若还没有躲入这空隙里,两边的巨石就要将他夹住。

  巨石既在移动,湖底显然也有秘道,“水母阴姬”的秘密,显然就在湖底,楚留香这时的兴奋,实在难以形容。

  两块巨石并没有完全合拢,中间还有一线空隙。

  楚留香侧着头,从这条空隙中望出去,只见一连串水泡自石后冲了出来,接着,却出现了两个人。

  这两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袍,虽然在水中,但长袍并没有湿贴在她们身上,反有如在风中一般飘动。

  楚留香已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宫南燕,她的眼睛在水中看来,显得更朦胧、更深邃,也更美丽。

  她拉着另一人的手缓缓走了出来,她们在水中行动,几乎就和在陆地上同样安详而自然。

  楚留香看不到另一人的面貌,只觉得她是个很高大的女子,几乎比宫南燕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这人难道就是那神秘而可怕的“水母阴姬”么?

  只见宫南燕牵着她,忽然将她的手放在面颊上用力摩擦着,双眼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爱意。

  这人用另一只手去抚摸她的头发,看来就像是一对很恩爱的情侣,绝不像是师徒间应有的举动。

  这人难道并不是阴姬,而是个男的?

  楚留香又看糊涂了,这时宫南燕终于已放开手,但一双充满了爱意的目光,却还是凝注在这人脸上。

  这人却已转过身,楚留香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很浓的眉,鼻子更坚挺而硕大,薄薄的嘴紧紧闭着,显示出她是个很有毅力和决心的人。

  这是张很不平凡的脸,那坚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她的神情更显出她一向是唯我独尊,从来也没有人敢反抗她,除了神水宫主“水母阴姬”外,别人绝不配有这么样一张脸。

  但这却并不像是一张女人的脸,若非她的身材很明显是女人的,楚留香几乎要认为“水母阴姬”是个男人。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升出湖面,反而缓缓走到湖心,楚留香这才发现湖心有块白石,她就在白石上盘膝坐下。

  她这是什么意思?

  上面已闹得天翻地覆,她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楚留香正觉得奇怪,“水母阴姬”已向宫南燕摆了摆手,宫南燕也向石头这边打了个手势。

  刹那间,但见一股强烈的激流,自湖心那块白石下冲起,形成了一条水柱,将阴姬直托了上去。

  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有一条水柱冲天而起,升起三丈后,才四下溅出,就在这水柱的顶端,竟盘膝端坐着个白衣人。

  星光灿烂,水柱也闪闪的发着光。

  远远看来,就仿佛白衣观音自湖底飞升,端坐在一座七宝琉璃莲台上,法相庄严,令人不敢仰视。

  远处的乐声已变得柔和而庄严。

  所有的白衣女子都退了下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如镜的银湖,湖上的莲座,座上的法相。

  胡铁花、黄鲁直、戴独行,仰面而望,他们虽然经多见广,此刻也不禁为之神魂飞越。

  这时宫南燕也自湖心如飞仙般掠到湖岸,目如闪电,面罩秋霜,闪电般的目光一扫,冷冷道:“宫主法身已现,你们还不跪倒参拜?”

  胡铁花忽然笑了。

  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敢笑,胆子实在不小,连宫南燕目中都不禁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

  只听胡铁花大笑道:“法身?参拜?你难道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么?”

  宫南燕皱了皱眉,道:“这狂徒是谁?”

  九妹抢先拜倒,道:“此人自称胡铁花,和他同来的还有‘君子剑’黄鲁直、丐帮戴独行。”

  宫南燕冷笑道:“你们三人是否自觉武功不弱,竟敢闯到这里来?”

  戴独行仰天狂笑道:“在下等功夫虽不惊人,却也还过得去。”

  “水母阴姬”忽然道:“此人是谁的门下?”

  她这句话不问戴独行自己,反而问宫南燕,仿佛她根本不愿和男人说话。戴独行不禁又笑道:“我老人家出道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问她,她又怎会知道我老人家的来历?”

  宫南燕等他笑完了,才冷冷道:“此人本是横行两河的独行盗,三十岁后,才改邪归正,投入丐帮,明虽是当时帮主吕南的弟子,其实却是吕南首徒朱明代师传艺,传授武功给他的,是以他入门虽晚,在帮中辈份却很高。”

  “水母阴姬”道:“他武功是否已得了朱明真传?”

  宫南燕道:“朱明号称钢拳铁掌,内力之强,掌力之厚,在丐帮中可称空前绝后,他怎么比得上?只不过他本是独行盗出身,是以轻功似乎比朱明还胜一筹,又因他本使的是剑,所以他的棍法中揉合了“七七四十九回风舞柳剑”的变化,在当今丐帮中,可算是第一人了。”

  她居然将戴独行的来历和武功如数家珍般说了出来,这下子戴独行可笑不出了,暗暗忖道:“神水宫弟子素来不和外人来往,谁知她们秀才不出门,竟能知天下事,看来神水宫倒的确有些名堂。”

  只听“水母阴姬”冷笑道:“就连朱明,平生也不敢妄入本宫一步,想不到此人的胆子竟比朱明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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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8: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回 生死之搏(1)

  水母阴姬随手向胡铁花一指,道:“这人呢?”

  胡铁花瞪着宫南燕,心里暗暗得意,想道:“你若连我的武功来历都知道,那我才算佩服你了。”

  宫南燕果然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此人和楚留香一样,江湖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只知他们本是世家子弟,而且自幼好武,是以家里为他们请了不少武师,但他们的武功却绝不是这些武师能教出来的。”

  胡铁花点着头,微笑道:“一点也不错。”

  宫南燕道:“所以当时有许多人怀疑,他们家里一定有位隐迹江湖的风尘异人,在暗中偷偷传授给他们武功,也有人怀疑他们凑巧得到了一本前辈高人留下来的武功秘笈。”

  胡铁花笑道:“你能知道这么多,已算不容易了。”

  宫南燕也不理他,接着又道:“可是,他和楚留香虽是一起长大的,武功的路数,却绝不相同,他武功走的是刚猛一路,似乎和昔年‘铁血大旗门’的武功有些相似。”

  胡铁花忽然笑不出来了,面上已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宫南燕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缓缓接着道:“昔年铁中棠重振铁血大旗门后,“夜帝”父子就和大旗门中一位叫赤足汉的前辈,远游海外,他们曾经经过此人的故乡,以弟子推测,楚留香的武功也许是夜帝的传授,而赤足汉却收了此人做徒弟。”(详情请见《大旗英雄传》)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次你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难怪江湖中人人都怕你们,看来你们果然真有两下子。”

  听到“夜帝”和“铁血大旗门”的名字,连“水母阴姬”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沉吟半晌,道:“这三人是为何而来的?”

  九妹躬身道:“他们说是来找人的。”

  那白衣美妇也躬身道:“弟子早已告诉他们,本谷绝无外人出入,他们居然还不相信,真是岂有此理。”

  “水母阴姬”冷笑道:“他们想怎样?”

  胡铁花抢着道:“你是不是要我们说老实话?”

  宫南燕道:“说。”

  胡铁花笑了笑,道:“我们本是来找人的,人既不在这里,我们现在已经想走了。”

  宫南燕冷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本宫一向是来得走不得的,你想进来,绝没有人拦阻,你若想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水母忽又道:“告诉他们,无论他们用什么法子,只要他们能将本宫自这圣水莲台上推下去,本宫就放他们走。”

  宫南燕道:“你们只要……”

  胡铁花大笑道:“我们又不是聋子,她说的话我们已听见了,用不着你再说一次。”

  戴独行道:“却不知她说的话算不算数?”

  宫南燕沉着脸道:“宫主令出如山,永五更改。”

  胡铁花和戴独行对望一眼,面上都不禁露出喜色。

  他们见到这“水母阴姬”坐在激涌的水花上,竟安如泰山,已知道此人非但轻功已登峰造极,气功亦深不可测,他们的确未必是她的敌手,她若找他们挑战,以他们的身份,既不能拒绝,也不能三个打一个,那么今天他们只怕是的确很难活着走出这神水宫了。可是现在阴姬既然如此托大,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凭他们三个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若还不能将她自这根本坐不稳的水柱上逼下来,那才真是怪事。

  胡铁花生怕她又改变主意,故意冷笑道:“人家既然一定要这么样做,我们也没法子,是么?”

  戴独行道:“这就叫客随主便。”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道:“但我们却还要商量商量,不知行不行?”

  水母阴姬只挥了挥手,宫南燕就冷冷道:“反正你们商量也无用的,去吧!”

  胡铁花将黄鲁直和戴独行拉到一边,忍不住笑道:“看来这次‘水母阴姬’的跟斗是栽定的了。”

  黄鲁直却皱眉道:“可是,她既敢这么样做,说不定就必有制胜的把握。”

  戴独行笑道:“你也不必太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凭我们三人之力,一冲而上,就算她连人带柱子都是铁铸的,也难免要被我们冲倒。”

  黄鲁直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出阴姬能有什么稳操胜算的法子,但他为人谨慎,还有些不放心,道:“铁人是死的,她却是活的,我们三人一起全力冲过去,若是被她闪开,那时你们上无可借之力,下无立足之地,只怕就难免要跌入湖中,纵然不被她们所擒,也无颜再试第二次了。”

  戴独行也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也有道理。”

  黄鲁直道:“是以,以在下愚见,我们三个人绝不能同时出手,只因三人同上,虽然力量大些,但一击不中,后力便不继……”

  戴独行道:“但我们三人若是分开出手,力量岂非更不够了么?”

  黄鲁直道:“我先以长虹贯日的身法,向她冲过去,看她如何招架闪避,胡兄紧随在我后面,等我一击不中,胡兄再向她进攻,这次她身法已变了一次,气力必已消耗,变化必已稍缓,就算胡兄这一击仍不中,等到戴老爷子作第三击时,她必已成了强弩之末,戴老爷子就不难一击奏功了。”

  戴独行拊掌道:“不错,这法子果然妥当得多。”

  胡铁花却摇了摇头,道:“这法子也不好。”

  戴独行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她真力显然在我们之上,而且我们向她进攻时,身子凌空,全无着力之处,她坐在水柱上,无论如何总比我们稳些,是以我们若是分三次出手,很可能都被她以掌力震得一个个的跌下来。”

  黄鲁直失色道:“不错,她的身法根本不必变化,只要安坐在上面,以先天掌力向我们击出,我们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戴独行却望着胡铁花笑道:“你既然这么样说,想必已有好主意。”

  胡铁花压低声音道:“最好的法子,还是由我们三个人一起冲过去,但我却并不向她进攻,身子凌空后,我就改变方向,去斩她座下的水柱,你们两人不妨虚张声威,来掩护我,也不必真的和她力拼。”

  他笑了笑,接着道:“只要水柱被冲散,她还能在上面坐得住么?”

  这法子说出来,连黄鲁直都不禁喜动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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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8: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回 生死之搏(2)

  戴独行拉住胡铁花的手,笑道:“我闯了几十年江湖,想不到竟不如你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黄鲁直道:“胡兄果然是智勇双全,非人能及。”

  戴独行道:“这就叫做射人先射马,马若倒了,人还能坐得住么?”

  他们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实在无懈可击,妙不可言,“水母阴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此番也必败无疑。

  胡铁花笑道:“这些坏主意,我本来是想不出来的,只不过这两个月来,天天和那老臭虫在一起,已渐渐被他教坏了。”

  黄鲁直怔了怔,道:“老臭虫是谁?”

  戴独行失笑道:“此人莫非臭得很,才会有这么样一个外号。”

  胡铁花笑道:“别的臭虫都很臭,这只老臭虫却是香的。”

  楚留香等到宫南燕也掠上湖面,又等了很久,才缓缓将石边那块石头推开一点,探出了半个身子。

  只见石后果然有条秘密的水道,秘道中的流水与湖水相通,亦是清澈如镜,极目望去,不见人影。

  楚留香虽然极担心胡铁花他们的安危,但这机会却绝不可失,只要他能找出阴姬的秘密,就能救得了他们,否则,他出去也没有用。

  水道两旁都铺着白玉般的大理石板,流水也似在闪闪发光,楚留香游鱼般滑了进去,立刻就知道不妙。

  他记得宫南燕方才向这边摆了摆手,然后地下的泉水才喷激而出,那么,这水道的门户后,显然必定有人在操纵喷泉的枢纽。

  楚留香想到这点时,已经太迟了。

  一柄分水刺已向他刺了过来。

  这一击自然未必能伤得了他,但糟糕的是,只要他行踪一被神水宫的人发觉,不但他自己所有的计划全无法实现,那白衣妇人也要被连累了,他就算能将出手的这人杀死,但行踪还是难免被泄露。

  他行动一直都很小心,不想在最后已接近成功时,却还是犯了一次错误——一次致命的错误。

  “水母阴姬”仍然端坐在水柱上,动也不动,仿佛就算要她在上面坐上个三天五天,她照样还是稳如泰山的。

  宫南燕却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你们商量完了吗?”

  胡铁花笑了笑,道:“完了。”

  宫南燕目光闪动,冷笑道:“就凭你们三人,难道还能商量出什么妙计不成?”

  她这话是望着黄鲁直说的。

  黄鲁直果然道:“在下等商量的……”

  他居然像是又要说老实话了,戴独行和胡铁花不约而同,大声道:“我们话已说够,动手吧!”

  他们早已约定好了手势,此刻胡铁花一挥手,三个人就立刻并肩掠起,刀光剑影已化做飞虹,横贯了湖面。

  要知“水母阴姬”座下的水柱高有三丈,水柱在湖心,距离湖岸便不止六丈,戴独行他们轻功就算高极,也难一掠六丈。

  但他们却是自湖畔的一块巨石上掠过去的,这巨石突入湖中,距离“水母阴姬”已只有三丈左右了。

  要他们一掠三丈,并非难事。

  这时他们胜算在握,更是精神百倍,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武功发挥到极致,远远望去,只见三个人如银汉三仙,带着长虹飞天而起,就连神水宫的门下弟子见了,也不禁为之目眩神移。

  水母阴姬仍端坐未动,眼见三人距离她已不及八尺,胡铁花忽然长啸一声,身形骤变,挥刀向“水母阴姬”座下水柱冲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水母阴姬的身子忽然向下一沉,双手在水柱上按了按,水柱上立刻分出三道分泉,直射而出。

  喷泉的水力本已极强,此刻再加上水母惊人的掌力,水箭飞出,其速度和力量纵然雷霆闪电也不可比拟。

  胡铁花他们的身形本在全力前扑,要闪避哪里还来得及?只见一片银光迎面而来,胸口立刻感觉到一种空前未有、无可比拟的撞击之力,仿佛四面的山峰,全都向他们压了下来。

  他们只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已晕了过去。

  楚留香的身子在水中比在陆地上更灵活,只轻轻一滑,已避开了那柄来势并不慢的分水刺。

  那少女身手也不弱,神水宫门下的弟子,都练有一种在水里动手的独门招式,分水刺也是在水中动手的独门武器。

  她的手腕只一沉,分水刺已奇妙的改变了方向。

  但这次她一招还未刺出,已觉得一阵麻痹之感由她肘间的“曲池”穴传遍了她全身。

  她绝未想到对方在水中点穴,手劲还能如此强,大惊之下,失声惊呼,但嘴刚张开,一口水已灌了进去。

  楚留香用两只手托着她的身子,双足划水,向水道中游了进去。这少女忽然失踪,“水母阴姬”回来时必定会发现的,她立刻就会想到禁宫中已潜入敌人,楚留香的行踪立刻就会被发现。

  可是楚留香纵然明知如此,也只有冒险,这机会他绝不能错过,何况,他根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一定要在“水母阴姬”回来之前,找出她的秘密和弱点,他也只希望胡铁花他们能多拖住她片刻。

  在这种情况下,当真是丝毫时间也不能浪费。

  水道虽然不短,但楚留香很快的就转了三个弯,到达尽头,水面上隐隐已可看到灯光闪动。

  楚留香算准上面必定还有人留守,他并没有考虑多久,就将掌中这少女的身子托上了水面。

  江湖中人对水母的禁宫曾经有过许多种想像,因为根本从无一人到过这地方,是以就觉得更神秘。

  有人甚至将这地方想像成天宫一样,其实,这也只不过是间以大理石砌成的地室,并没有什么十分华丽的陈设。

  “水母阴姬”显然并不是个注重享受的人,她只是将这地方保持绝对洁净,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粒灰尘。

  是以四面的大理石看来,就像白玉般的晶莹生光。

  水道的出口,是个石砌的小池,池畔的石头也并没有什么夸张的雕刻,简单的线条看来反而分外明朗悦目。

  这时池畔正有两个也很美丽的少女在整理着萝丝,看来既不像蚕丝,也不像银丝,质地轻柔而坚韧,正是她们做衣服的质料。

  她们发现同门的身子忽然自水池中浮出来时,面上都露出惊异之色,立刻跃下去将她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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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5-2012 08: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回 生死之搏(3)

  她们过惯了单调、寂寞,而且平静的生活,对任何意外的事都不知该如何应付,更未想到水下面还有人。

  楚留香很容易的又点了她们的穴道,然后将她们都抬出水池,看到她们三张美丽的脸上犹凝结着惊悸之色。

  楚留香不觉对她们抱歉的一笑,柔声道:“我绝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你们只要乖乖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微笑是那么亲切而温柔,若说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微笑能令受了惊的女孩子安下心来,那人就是楚留香了。

  少女们的脸色虽仍是苍白的,但目光已渐渐平静下来,她们虽不知道这英俊的男人是谁,却觉得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可以信任——楚留香有种奇异的魅力,总能令女孩子觉得他是个很可信任的男人。

  他也从来没有让她们失望。

  石室中只有一床一几、一个并不太大的衣柜,和一些铺在地上的坐垫,除了这些生活上最低限度的必需之物外,这屋子里简直没有一样东西是多余的,可见“水母阴姬”非但洁癖很深,而且生活简单,自律极严。和江湖中人想像中的“水母阴姬”完全不同。

  这样的人,怎会有什么秘密和弱点?

  楚留香也找不到可将这三个少女藏起来的地方,他沉吟了半晌,忽然解开一个少女的穴道,微笑着道:“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将你们藏起来么?”

  若是换了别人问这句话,这少女死也不肯说的。

  但楚留香的态度却如此诚恳,如此亲切,令她觉得就仿佛是一个老朋友向她嘘寒问暖。

  令她觉得他问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关心她,是为了她好,这实在是任何女孩子都无法拒绝的。

  她望着他的微笑,不由自主的就答道:“你看到了对面墙上的那盏灯么?”

  楚留香道:“是不是衣柜旁的那盏?”

  少女道:“不错,你只要将那盏灯向左边一扳,就会现出一扇门,你将我们藏到那里面去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楚留香沉吟着,柔声道:“不知那地方是否安全?”

  少女道:“很少有人会到那里去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谢谢你,以后你若离开神水宫,不妨去找我,我一定会带你到很多好玩的地方去。”

  那少女忍不住展颜一笑,红着脸道:“谢谢你。”

  她刚说过了“谢谢”,穴道就又被点住了。

  楚留香果然找到了那扇门,将她们藏了进去。

  他本可再问她们许多话的,但他知道她们若说得太多,若是万一被“水母阴姬”知道,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他从不忍伤害一个对他如此信任的人。

  何况,他也知道,自己若是问得太多,她们就难免会提高警觉,不再对他如此信任了。

  他也从来不愿破坏一个少女对他的好印象。

  线条简单的短几,只有一只白玉茶盏,坐垫是用白色的马尾草编成的,虽然有很多女人都喜欢将一些贴身的秘密藏在枕头下、床褥里,但“水母阴姬”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这种女人,她的床单连一条绉纹都没有。

  所以这屋里惟一可以收藏秘密的地方,就是那衣柜。

  楚留香喃喃道:“抱歉得很,我并不是想刺探你的秘密,只不过只想救自己的命而已,只望你衣柜里没有让我看了会脸红的东西。”

  衣柜里所有的东西简单得可以公开到马路上去。

  除了一些简单的衣服外,里面什么都没有,奇怪的只是,其中竟有一件是男人的衣服。

  楚留香提起一件麻布的短裤,他怎么也看不出世上会有女人穿这种短裤,这短裤和他穿的几乎完全一样。

  神水宫里难道竟藏着个男人?

  这难道是“水母阴姬”的秘密?

  楚留香实在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但这男人是谁呢?在哪里?

  楚留香正在惊疑,忽然见到那边的池水起了一阵涟漪。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绝不会错过发生在他周围的任何事。

  他立刻断定这必定是“水母阴姬”回来了,这时已没有别的藏身之处,他只有闪身躲入了衣柜。

  但他已来不及将衣柜关紧了。

  “水母阴姬”已自池水中出现,她脚下仿佛有人托着似的,缓缓自池水中升起,这种功力,连楚留香见了都很吃惊。

  就凭这一点,楚留香已知道“水母阴姬”的武功果然还在石观音之上,他自己更绝不是她的敌手。

  此刻只要她发现这里有三个人失了踪,一定会立刻开始搜索,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错过这衣柜的。

  因为这地方根本没有别的藏身处。

  只要她一发现楚留香,那么楚留香就必死无疑,因为楚留香能战胜的机会只怕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楚留香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谁知“水母阴姬”竟完全没有留意这地方少了三个人,她仿佛有着很重的心事,全没有留意到别的。

  从没有关紧的衣柜门缝望出去,只见她双眉紧紧皱着,脸上带着怒容,目光看来却有些忧郁。

  一走进屋子,她就躺到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屋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往衣柜这边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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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5-2012 09: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回 变态心理(1)

  楚留香这一次危机虽已过去,但他一想到胡铁花他们现在的处境,心里不禁更难受,更着急。

  水母阴姬既已回来了,胡铁花他们很可能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自己也离死不远了,他躲在这衣柜里,既不能进,也不能退,迟早还是要被人发现的。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已急得发疯。

  但到了这地步,楚留香反而不着急了,因为他知道着急反而没有用,反而会使他失去冷静。

  他现在一定要冷静,冷静的等待机会。

  只可惜这机会实在渺茫得很。

  过了半晌,宫南燕也回来了。

  天下所有的弟子走入师长寝室中,一定都会先禀报,再问安,武林中人虽不拘小节,但师徒之礼还是不可失的。

  何况神水宫规矩之严,更是天下皆知。

  奇怪的是,宫南燕却随随便便的就走了进来,就像是妻子走入自己丈夫的寝室似的,而且居然坐到床上去了。

  阴姬还是躺在那里,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徒弟坐到她床上,她这生具洁癖的人,却一点也不在意。

  只听宫南燕道:“那三人已关了起来,等他们醒过来后,三姐就会盘问他们的口供。”

  楚留香不禁暗中松了口气,胡铁花他们的处境虽危险,但至少还没有死,只要还没有死,就有机会。

  宫南燕又道:“但九妹却认为要三姐去盘问他们有些不妥。”

  “水母阴姬”道:“不妥?”

  宫南燕道:“她认为他们所说的话并不假,他们的确是来找人的,因为这里的确已有人进来了。”

  阴姬道:“哦?”

  宫南燕道:“她说她方才的确曾经发现佛堂前有人踪,但守在佛堂里的三姐却硬说没有,所以她认为这其中颇有蹊跷。”

  阴姬只冷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楚留香更是担心了,阴姬若是发现那“三姐”有徇私纵敌之嫌,她的处境着实堪虑,楚留香实在不忍让她为自己受累。

  过了半晌,阴姬忽然道:“你认为他们来找的人会是谁呢?”

  宫南燕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长久行走江湖,朋友一定很多,我怎知道他们找的是谁?”

  阴姬道:“你不认得那黄鲁直?”

  宫南燕道:“我怎么会认得他?”

  阴姬道:“但他却好像认得你。”

  宫南燕道:“哦?”

  阴姬道:“你难道不知道黄鲁直是‘他’生平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惟一的朋友?”

  宫南燕咬着嘴唇,冷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我的情人,怎么会将这些事告诉我?”

  阴姬忽然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厉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在瞒着我,是不是?”

  宫南燕用力咬着嘴唇,不说话。

  阴姬道:“昨天晚上你见到‘他’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直等到今天早上你才回来?”

  她的手转动,将她的头发缠在手上,宫南燕痛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但嘴角却泛起了微笑,道:“你在吃醋?”

  阴姬道:“我吃什么醋?”

  宫南燕不怀好意的笑着,道:“你是不是怕我和他有了什么关系,所以才吃醋?”

  阴姬笑了,笑得却有些不安。

  她笑着道:“你和他怎会有什么关系?”

  宫南燕眨着眼道:“为什么不会?他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岂非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么?”

  阴姬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放松了她的头发,嗄声道:“但你绝不会做这种事的,是吗?”

  宫南燕将头发甩到面前,轻轻的抚摸着,喃喃道:“他实在是很有趣的男人,难怪你一直忘不了他。”

  她脸上渐渐泛起一阵红潮,像是已有一股热流自心底升起。

  阴姬吃惊的望着她,道:“你……你难道真的……”

  宫南燕星眸朦胧,柔声道:“奇怪的是,他对我的动作,竟完全和你对我做的一样,当他的手在抚摸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但他却比你……”

  “叭”的一声,阴姬的手已掴在她脸上,怒道:“不许你再说下去!”

  宫南燕手抚着脸,忽又吃吃的笑了起来,道:“你在吃醋,我就知道你在吃醋。”

  她的手环抱起阴姬的脖子,用牙齿啮着她的耳朵,柔声道:“我喜欢看到你吃醋,只要你也肯为我吃醋,我就算立刻为你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阴姬木然坐着,眼睛似乎也有些潮湿了,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宫南燕道:“只因我受不了,我已经快发疯了,我要报仇。”

  阴姬道:“报仇?”

  宫南燕道:“每回你和我好的时候,我就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像他,你才和我好?每当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就会想,是不是他也用这种法子抱过你,你才用这种法子抱我?你抱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还在想着他?”

  阴姬道:“你……你想得太多了。”

  宫南燕道:“我不但为自己报仇,也要为你报仇。”

  阴姬声音已颤抖,道:“为我?”

  宫南燕道:“因为他抛弃了你,但你却一直忘不了他,你爱他,他却反而以此来要挟你,逼着你只好让他离开这里……”

  阴姬没有说话,眼泪却已流下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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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5-2012 09: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回 变态心理(2)

  楚留香实在想不到独步武林,不可一世的“水母阴姬”也是被情所困,为情颠倒,更想不到她的情感竟如此不正常。

  楚留香总算已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阴姬本来就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她的情感是畸形的,她讨厌男人,却将情感在女人身上发泄。

  所以她收了很多美丽的女弟子,而且建造了很多秘道,可以直达她所有女弟子的寝室。

  那白衣美妇曾经警告苏蓉蓉,不许她随意走动,就是怕“水母阴姬”看到她,也对她生出畸形的爱恋。

  那实在是种“想不到的可怕灾祸”。

  昔年雄娘子到了神水宫,也和阴姬有了不正常的关系,等到阴姬发现他并非女人时,已经迟了。

  但雄娘子一身兼有女性的温柔,和男性的魅力,“水母阴姬”终于也爱上了他,而不能自拔。

  于是,他们生下了司徒静。

  可是雄娘子却不甘永远“雌伏”在阴姬的裙下,他一心想离开这里,阴姬虽不放他走,但雄娘子却以此秘密要挟她。

  “水母阴姬”自然不愿被别人知道她是个变态的女人,最后只好放他走了,而且永远不许他再回来。

  但她还是忘不了,因为像雄娘子这种一身兼具男女两性之优点的人,世上只怕还没有第二个。

  所以阴姬就选中了和雄娘子长得很像的宫南燕,来作自己的爱宠,以填补自己心灵上的空虚。

  就因为这种不正常的情感,才会引起这许多不正常的事。

  现在,楚留香终于发现了阴姬的秘密。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既不是雄娘子,更不能像雄娘子那样以这种秘密要挟阴姬,他的处境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能活下去的希望,只怕还不到百分之一。

  宫南燕用舌头轻轻舔着阴姬面上的眼泪,用胸膛摩擦着她的胸膛,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呻吟般的喘息声。

  但阴姬却推开了她,道:“我静静的歇一歇,你走吧!”

  宫南燕咬着嘴唇,道:“你……你不要……”

  阴姬道:“现在我的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

  宫南燕沉默了半晌,忽然冲过去跃入了水池。

  阴姬等到池上的涟漪消失,忽然下了床,走向那衣柜,她似乎要换件衣服后再睡下。

  楚留香连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但阴姬走到衣柜却没有拉门。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很久之后,忽然将衣柜关上,自外面锁了起来。

  这衣柜也是用很厚的大理石制成的,无论谁被关在里面之后,都休想能破壁而出,楚留香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难道发现了衣柜里有人?

  那么她为何不令他出来,反而将他关在衣柜里?

  幸好衣柜的上端还有些雕空的花纹,人关在里面,还不至于窒息,但这种滋味也不是好受的。

  阴姬若不拿衣服,楚留香就要永远被关在这石牢般的衣柜里,阴姬若来拿衣服,立刻就要发觉他。

  楚留香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阴姬道:“你既已发誓永不再入神水宫,现在为何又来了?”

  她语声中充满了怨毒,楚留香先吃了一惊,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她以为锁在衣柜里的是雄娘子。

  她并不知道里面不是雄娘子,她认为除了雄娘子外,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潜入她寝室中的。

  楚留香也不知是否该揭破,一时间只有闭着嘴。

  阴姬道:“你总该知道,我是再也不愿见到你了。”

  楚留香暗道:“难怪她发觉柜中有人后,却将衣柜反锁起来,原来她是因为不愿再见雄娘子之面。”

  阴姬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南燕走么?”

  她恨恨接着道:“因为我也不愿让宫南燕再见到你,她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糟蹋她?难道你只是为了要伤害我?难道你害得我还不够?”

  楚留香不敢说话,却及时叹了口气。

  阴姬道:“你用不着叹气,也用不着再用花言巧语来欺骗我,我是永远再也不会原谅你的了,你也总该知道。”

  她厉声接着道:“你既已违背了昔日的誓言,敢再到这里来,我也不必再顾念昔日的情分。”

  楚留香一直在回忆着雄娘子说话的声调,此刻忽然道:“你一定要我死在这里?”

  他也知道自己学得并不太像,但阴姬和雄娘子已有多年未见,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多少会随着年龄改变的。

  他只望阴姬分辨不出。

  阴姬果然没有听出来,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又放你走么?”

  楚留香道:“但……但你总该让我再见你最后一面。”

  阴姬沉默了很久,才嗄声道:“你为什么还要见我?”

  楚留香道:“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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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5-2012 09: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回 变态心理(3)

  阴姬又厉声道:“你不要说了,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绝不会相信。”

  楚留香道:“你是不是怕见到我之后,就不忍再杀我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再三考虑,绝不敢说错一个字,他知道越是要阴姬见“他”,阴姬就越不会见他。

  阴姬果然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再见你。”

  楚留香道:“但你至少先该告诉我,静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阴姬又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她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她的母亲。”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会说的,因为你是个‘圣女’,怎么能生孩子呢?而我为了遵守昔日的誓言,也只好欺骗她,说她的母亲早已死了。”

  阴姬道:“就因为我们的态度太暧昧,所以她就认为她的母亲就是被我害死的,一直想复仇。”

  楚留香叹道:“可怜的孩子,她难道不明白永远没有机会的么?”

  阴姬道:“所以她就找机会,直到那恶僧无花来了,她知道无花是少林的弟子,在江湖中人缘又很好,她想借无花的力量来对付我,所以竟不惜以色相来诱惑无花。”

  楚留香这才恍然大悟。

  他本来就在奇怪,司徒静只不过是个少女,纵然怀春,也不至于如此淫荡,竟主动向无花投怀送抱。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司徒静对无花也有目的,两人正是尔虞我诈,都没有存着好心。

  阴姬又道:“谁知道无花也想利用她来偷天一神水,得手之后,立刻就将她弃之如屣,她那时肚里已有了身孕,怕我以门规处置,竟含恨自杀了。”

  说到这里,她语声也已哽咽,惨然道:“她却不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杀她的,直到死的时候,她……她还是不知道我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段曲折而悲惨的公案,直到现在,才完全水落石出。

  楚留香长叹着:“如此说来,你是早就知道此中内情的了。”

  阴姬道:“我自然知道。”

  楚留香道:“那你为什么还怀疑是别人偷盗了天一神水呢?”

  阴姬道:“我根本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别人,只不过,这件事的秘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一定要找个替罪羔羊。”

  楚留香故意问道:“你找的是谁?”

  阴姬道:“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道:“你总算找对人了。”

  阴姬道:“我只有找他,因为只有他才能做得出这些事来,我去找别人,江湖中人又怎会相信呢?”

  她语气中居然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反似觉得很得意。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竟不惜牺牲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么?”

  阴姬厉笑道:“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我不惜做任何事。”

  她语声顿了半晌,忽然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何况,除了你之外,别的男人,在我眼中实不如条狗,莫说死了一个楚留香,就算死一千个,一万个又有何妨?”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你并不是为了他失约才要杀他的。”

  阴姬道:“不错,他不来固然要死,来了更是非死不可。”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还记得有个人叫柳无眉吗?”

  阴姬道:“我当然记得,她是石观音的弟子。”

  她语声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你怎会认得她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用不着吃醋,我并不认识她,只不过因为她最近做了件很轰动的事,所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

  阴姬道:“很轰动的事?是什么事?”

  楚留香道:“她为了要求你为她解毒,所以害死了楚留香。”

  阴姬道:“解她的毒?她中了什么毒?”

  楚留香讶然道:“你不知道?”

  阴姬道:“我只知道她根本没有中毒。”

  楚留香这才真的怔住了。

  原来这又是柳无眉做的圈套,要他来自投罗网,原来他毕竟没有猜错,她果然真的是石观音派到中原卧底的奸细。

  楚留香气得几乎连血都吐了出来,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上女人的当,谁知到底还是上了一次。

  他这次当上得可实在不小。

  阴姬忽然又道:“你可知道我要怎么样对付你吗?”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将这衣柜沉在湖底。”

  阴姬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只可惜聪明人时常会做出一些很笨的事来。”

  楚留香嘴里发苦,嗄声道:“你难道真的不愿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阴姬又沉默了很久,突然冷笑道:“楚留香,你用不着再玩花样了,你既然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你想我还会让你再活着么?”

  楚留香全身都凉了,胃里直冒酸水,长叹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阴姬冷冷道:“你本来的确已骗过了我,但你却不该说楚留香已被柳无眉害死了,就算柳无眉真害死了楚留香,也绝不敢被别人知道的。楚留香虽不是好人,但朋友却不少,她难道不怕别人找她报仇?”

  楚留香叹道:“我实在低估了你,你比我想像中还要精明得多。”

  阴姬道:“但我却没有低估你,我知道就凭柳无眉,是万万害不死你的。”

  楚留香忽然大笑道:“这也就难怪你不敢放我出去,和我一决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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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5-2012 09: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回 水底大战(1)

  阴姬冷笑道:“你激将也没有用,我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可是我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楚留香道:“但你若不让我出来,有件事你就永远不知道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楚留香悠然道:“雄娘子既然并不在衣柜里,那么他在哪里呢?这秘密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告诉你。”

  他口气听来虽似很悠然,其实暗中却捏着把冷汗。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了,他只希望阴姬也和别的女人一样,也有好奇心,一定要逼他说出这秘密。

  只要阴姬肯放他出去,他至少还有万一的希望,否则他就要被活活困死在这衣柜里,永远再也见不着天日。

  谁知道阴姬非但没有问,连话都不说了。

  过了半晌,楚留香只听到机簧响动声,阴姬仿佛在开启一个秘密的门户,接着,就听得她沉声道:“快将这衣柜抬出去,沉在湖底。”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特的命令,“她为什么要将自己放衣服的柜子沉到水中去呢?”但她的弟子心里纵然怀疑,嘴里也不敢问出来。

  她们只是恭声道:“是。”

  阴姬又道:“无论衣柜里发出什么声音,你们都当没有听到,知道么?”

  她的弟子又恭声道:“是。”

  楚留香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了。

  因为他知道水母令出必行,他无论说什么都已没有用了,他只恨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坏。

  这世上没有好奇心的女人并不多,有些男人就算找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此番居然竟被他遇见了一个。

  衣柜已被抬了起来。

  没有过多久,就有水流入了衣柜。

  楚留香整个人又被泡在水里了。

  但这次,水并没有像以前那么样带给他一种清凉适意的感觉,因为他已知道这水过不了多久,就将要溶化他的生命,腐烂他的骨肉,那时楚留香这个人就将完完全全消失在水里。

  他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道:“水兄水兄,我一向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却要对不起我呢?”

  直到现在为止,他从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总算知道了。

  水的压力已经越来越重,楚留香什么都看不到,但也知道石柜已将要被抬至湖心。

  但忽然间,水的压力又渐渐减轻了,接着,水又渐渐自石柜中漏了出去,竟又被抬回水母的寝室。

  只听水母道:“就放在这里,出去。”

  “砰”的一声,石柜又接触到石地,楚留香身子一震,就稳定下来,他第一次发觉脚踏实地原来竟是如此愉快的事。

  神水宫弟子离开之后,石柜外就又沉寂了下来,他只能听到水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显见她的心情已渐渐激动。

  楚留香笑了,大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改变主意的,我若被淹死,你就永远再也不知道雄娘子究竟在哪里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他在哪里?”

  楚留香悠然道:“他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活着,也许远在天边,也许就近在眼前,你若想我告诉你,只有一个法子。”

  阴姬冷笑道:“你难道想我放了你?”

  楚留香道:“我虽然不是个生意人,可是也知道做买卖一定要公道,这消息虽然很珍贵,却还是换不了楚留香一条命,我绝不漫天要价,也免得你就地还钱。”

  阴姬道:“你既然知道,还想怎样?”

  楚留香道:“我只要你放我出来,让我和你作一场公平的决斗。”

  阴姬道:“那么你还是必死无疑。”

  楚留香大笑道:“你以为我很怕死吗?我只不过觉得这么样死,未免太窝囊而已,我活得快快乐乐,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阴姬很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但你若真的不敢和我动手,我也绝不勉强你,我若是你,只怕也不肯将楚留香放出来的。”

  阴姬还是没有说话,但石柜却已传来“格”的一响。

  然后,才听得阴姬冷冷道:“柜已开了,你出来吧,只不过你最好记住,你出来之后,非但死得更快,而且一定死得更惨。”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个女人,还不至于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一个女人若连她的情人的下落都不想知道,那么天下只怕要大乱了。”

  阴姬厉声道:“他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哪里?”

  楚留香道:“你是希望他已死了?还是希望他依旧活着?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推开了石柜的门走了出来。

  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怔住了,因为他发觉站在他面前的阴姬,竟已不再是方才他见到的阴姬了。

  方才的阴姬还是独步天下的神水宫主,一举一动中都充满了威严和自信,令人不敢不对她尊敬。

  但现在的阴姬却已变成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双清澈明锐的眼睛里,已充满了纷乱的情感,威严镇定的面容也变得焦急而激动,平整的衣衫也起了绉’纹,甚至连一双手都开始有些发抖。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一个女人会在片刻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不可一世的神水宫主,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

  这改变实在太大,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她在这段时间里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只怕也不是别人所能想像的。

  楚留香反而有些不忍,长叹道:“想不到你对他居然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若能早些知道,所有的事也许都会变得好些的,只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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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5-2012 09: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回 水底大战(2)

  阴姬紧握起双手,嗄声道:“他……他已永远……”

  楚留香叹道:“他若知道世上还有个人在死心塌地的爱着他,也许还不会死,只不过,一个男人若能得到你对他这样的真情,死又何妨。”

  阴姬身子颤抖着,忽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以此来扰乱我的心情,使我无法和你交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有这个打算,怎奈我从来也不忍心欺骗一个伤心的女人。”

  阴姬厉喝道:“是不是你杀了他的?”

  楚留香道:“究竟是谁杀了他?到现在你还猜不出么?”

  阴姬身子一震,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又苍老了许多,黯然自语道:“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留香一字字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也该知道的。”

  阴姬的手颤抖着,她是想找一个可以支持身体的地方,除了“情感”之外,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给她如此巨大的打击?

  她的遭遇实在值得同情,但她的情感却又实在太荒唐,楚留香也不知她究竟是可怜?是可恨?还是可笑?

  楚留香叹道:“我本不想扰乱你心神,可是你现在的确不适于和人动手,我也不愿乘人之危。”

  阴姬的身子忽然又枪一般挺立了起来,冷冷道:“杀人用不着等到心情好的时候,你只管先出手吧!”

  楚留香道:“你现在真的能出手?”

  阴姬冷笑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还是先为你自己担心吧!只要你能挡得过我十招,也就不枉你学武一世了。”

  楚留香笑道:“你口气倒真不小。”

  “小”字出口,他已箭一般向阴姬冲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惟一能胜过对方之处,就是个“快”字。

  所以他尽量利用这个“快”字,只要他能抢得一刹那间的先机,他就或许还有战胜的希望。

  他出手实在快,快如急风,快如闪电。

  谁知他刚一出手,阴姬的手掌一挥,就立刻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

  楚留香莫说根本无法抢得先机,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本以为“水母阴姬”也和石观音一样,是以奇诡的身形和招式见长,所以他认为自己或许还能以应变和急智来制敌机先。

  他和石观音那一战,也正是如此。

  却不知“水母阴姬”的武功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不相同,她的武功竟是自“水”中练出来的。

  她的力量也正和“水”一样,看来虽柔和平静,其实却是无坚不摧,无物可挡的。滴水已能穿阶,洪水更能使山峰移形,城市毁灭,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楚留香这才发现世上最可怕的原来就是水。

  无情的水。

  “水母”的出手更无情,她的身形还未改变,那种澎湃如潮的掌力已将楚留香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连变几种身法,但只要阴姬一挥手,他的攻势马上就被阻遏,他根本无法给阴姬丝毫威胁。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难怪江湖中人人怕你,无论任何人和你动手,的确没有战胜的希望。”

  他嘴里说着话,又改变了七八种身法。

  虽然明知无论使出任何招式来都是无用的,但他的身形还是要瞬息不停的改变,因为只要他身形一停顿,就立刻要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压扁。

  只听水母冷冷道:“我已让了你四十七招,你认为够了么?”

  楚留香笑道:“够了够了,你还手吧!”

  水母道:“你能挡得住我几招?”

  楚留香道:“那倒说不定,也许连一招都挡不了,也许可以挡上个七八百招。”

  水母冷笑道:“以你的武功,只要能挡得了我七八招,我就让你走。”

  楚留香笑道:“你不后悔?”

  水母厉叱道:“狂徒,先接我一招再说。”

  叱声中,她已迎面一掌向楚留香拍了过去。

  她这种掌力最厉害之处,就是令对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奋力逆流而上,也许还有一丝生机,若是想退下去缓口气,那么就立刻要被洪水卷走,死无葬身之地了。

  楚留香精于水性,自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水母这一掌拍出,他居然还是再向后退了。

  他似已心灰意冷,放弃了抵抗,再也没有在逆流中奋斗求生的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死”才是解脱。

  他身子立刻被水母的掌力震得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水母也觉得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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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5-2012 09: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回 水底大战(3)

  武功到了她这种火候的人,正如高手弈棋,只要对方下一着棋,她已可先算出对方后面七八着的棋路。

  楚留香一出手,阴姬已对他武功的深浅了如指掌。

  她算准楚留香最少还可抵挡她七招,谁知一招出手,楚留香已被震飞,她早已算准了的后着,竟无法使出来了。这不但令她觉得很意外,甚至令她有些失望,她想不出自己的判断怎会有了错误?

  可是她心神虽分,掌力却未竭,若是换了别人,已投入她这种掌力之中,是再也无法脱身的了。

  只不过楚留香的轻功之高,也是她未曾想到的。

  但听“噗通”一声,楚留香竟已挣脱了她的掌力,落入池水中,身形如游鱼一翻,便已消失不见。

  阴姬冷笑一声,一闪身,也跃入水里。

  只见楚留香的身法在水中似乎比在空中更快,但阴姬号称“水母”,水性之精妙,自然更非他人能及。

  何况,在水中游动时,全身每一处都要配合无间,两只脚的摆动尤其重要,光是穿着鞋子,就势必要影响速度。

  若是在鱼尾上加个套子,那么就算鱼也游不快的。

  楚留香只觉脚上一双鞋子,仿佛有千钧之重,而且越来越重,但他并没有惊惶失措,因为他早就知道逃不了的。

  他根本不想走,只想在水中与阴姬一战。

  在陆上,他绝不是阴姬的对手,可是在水中,阴姬的掌力纵然还能发挥,也势必要打个折扣。

  世上也只有“水”才能消灭“水”的力量。

  平静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汹涌的浪涛,就仿佛风和日丽的海岸,骤起暴风,风在呼啸,海也在呼啸。

  又仿佛在湖底来了两条上古洪荒时的蛟龙,正在海中作生死的搏斗。

  神水宫的弟子都吃惊的跑了出来,这一潭澄清的湖水,本是她们心目中的“神湖”,如今怎会变成了“魔湖”?

  又见湖水忽然壁立而起,在初升的阳光中看来,就宛如一道碧绿的水晶墙,灿烂生光,不可方物。

  刹那间,这水晶墙忽又消失,水面上接着泛起了一连串的涟漪和水泡,又宛如有个多事的妖神,在湖底升起了一炉魔火,将整个湖的水都煮沸,然后再将天地生灵一起投入,供他咀嚼。

  这景象壮丽奇幻,却又带着一种不可形容的妖气,令人见了不但目眩神夺,而且毛骨悚然。

  神水宫弟子大都是自幼就入宫来的,在这种环境中生长,使她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和凡俗中的人不同,也不该有凡俗中那些凡俗的感情,所以她们从不知道“爱”是何物?也从不知道“恨”是何物?“恐惧”这两个字,她们更觉得是十分可笑的。

  可是现在,她们心里却起了一种莫名的震颤,仿佛觉得已有种不可抗拒的灾祸将要降临到她们身上。

  有些人甚至觉得她们生存的天地已将毁灭。

  宫南燕也奔了出来,目中犹自带着泪光,但见到湖面上惊人的景象后,她的悲哀也瞬即被惊骇所替代。

  大家见到她,就一起围了上去,抢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宫南燕心里虽也和她们同样惊骇,但见她们的惊骇之色,她只有勉强作出镇定之色,反而安慰她们道:“不要紧的,这也许是风……”

  “但现在并没有风呀!”

  有人哀求着道:“四姐,你去瞧瞧吧,最好是去问问师父。”

  宫南燕迟疑着:“三姐呢?”

  有人应道:“三姐和九妹都还在逼问那三个人的口供。”

  宫南燕咬着嘴唇,终于下了决心,飞身一掠,掠到湖水边,但她还没有跳下去,突有一阵浪涛卷来。

  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被浪头打得踉跄后退。

  她吃惊的呆了半晌,忽然扭头奔回她自己的小楼,唯有她的居处,是可以从外面直入水宫寝室的。

  水宫寝室中的四位少女已吓得嘴唇发白。

  在这里,她们虽看不到湖水的奇异变化,但水势撞激着山壁,整个寝室都仿佛变成了一只被困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那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更是慑人魂魄,令人觉得天地都已将崩裂。

  宫南燕奔了进来,厉声道:“师父呢?”

  少女们摇了摇头,颤声道:“不知道。”

  宫南燕怒道:“你们一直在这里的,怎会不知道?”

  少女道:“她老人家本要我们将这衣柜抬到湖中去,后来忽又叫我们抬回来,然后就叫我们出去,等我们听到这声音再进来,她老人家已不见了。”

  宫南燕皱着眉,沉思了半晌,又问道:“这地方可有别人进来么?”

  少女道:“没……没有。”

  其实她就是被楚留香所制的那三个少女其中之一,她的穴道还是阴姬自己替她解开的。

  但到了这种时候,她怎敢再多嘴。

  宫南燕跺了跺脚,纵身跃入那小池。

  水道中的响声更惊人,只因两壁已起了共鸣。

  宫南燕还未游出水道,已瞧见两人正如两条蛟龙般在水中激斗,两人的身形之快,都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湖阔数十丈,他们两人却似已将整个湖底全都占据,宫南燕第一眼见到他们时,他们还在湖的右边。

  但一眨眼之后,他们已到了湖的左边。

  就因为他们的身形都太快了,所以身法看来反倒没有什么精妙的变化,湖水的激荡,也并非全因为他们招式变化间所发出的真气,而多半是因为他们身形冲破湖水时的速度,速度越快,力量越大。

  他们若在陆上搏斗,声势就不会如此惊人,因为撞击了水,水又撞击着水,一分力量,就变成了十分。

  就因为水在不停的动,所以才会将他们的身形推动得更快,在这种情况下动手,不但要利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也要利用水的动力,有时人被水力带动,招式已根本无法由自己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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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5-2012 09: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回 死亡之吻(1)

  这不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恶战,也是一场妙绝人寰的大战,其中变化之奇妙,除了当局者只怕谁也无法体会。

  宫南燕已瞧得目定口呆,湖水已呛入她的咽喉,她却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她实在想不到世上有谁能和“水母阴姬”交手。

  她更想不到这人竟似乎并未落在下风。

  在旋动的水流中,她根本辨不出楚留香的身形和面貌,但在她心里却已隐约想起了楚留香这个人。

  想起了他那迷人的微笑,懒散的神态。“楚留香,这一定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外,世上还有谁能和“水母”一较身手?

  其实楚留香此时已是苦不堪言,若非他那种应变的急智,使他能充分利用了水的动力,他只怕早已葬身在水底。

  他只觉得身上负担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全身的血管都似已将爆裂,鼻子里也已将呛出血来。

  如今他才知道,在水中动手,他也是同样的全无生路。

  水母的掌力本就是在水中练成的,别人的掌力在水中发挥不出,但她的掌力却不过打了个折扣而已。

  楚留香只觉得四面的水似乎已越来越浓密,浓得就像血一样,他的身形已渐渐被滞住,渐渐不能移动。

  他自知已到了死亡的边缘。

  谁知“水母阴姬”的身法竟已慢了下去,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种力不从心的现象。

  楚留香又惊又喜,他本猜不透水母那么充沛的内力怎会消耗得如此快,但立刻就恍然大悟。

  阴姬并非已力竭,而是已气竭了。

  楚留香已练成了一种神秘的呼吸方法,他在水中呼吸几乎和陆地上同样自由,但别人却不同。

  而且一个人在激烈的搏斗时,更需要充分的“气”,这也是胜负成败的重要关键之一。

  阴姬体内的“气”在急遽的消耗着,此刻已快消耗光了,她身体中已起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疲倦之感,似已晕晕欲睡。

  楚留香知道只要让她出水去换一次气,自己就必败无疑,因为“气”可以换,“力”却无法换。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换气。

  只见阴姬身子忽然一翻,上身后仰,脚背挺直,在一刹那间便已踢出了九脚,这九脚虽然踢不到楚留香,但却踢出了一连串水泡,每个水泡中都带着一股强劲的真气,铁弹般击向楚留香。

  楚留香要闪避本不困难,但他只要往后一送,阴姬的身子就会借着这踢水的力量冲出水面。

  水泡一连串击出,她的人已如火箭般向上升起。

  眼见楚留香已无法将她拦阻,他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腿。

  阴姬再也想不到楚留香会使出如此冒险,如此无赖的招式,急切间也不知该如何解救,身子已被楚留香拖了下去。

  她又惊又怒,一掌拍向楚留香的头顶。

  楚留香双手抱住了她的腿,既不能招架,也不敢放开,因为只要他的手一松,阴姬的腿就会踢中他要害。

  他只有用头在阴姬的肚子上一顶,阴姬的身子则被顶得向后一倒,这一掌也就拍不下去了。

  这种招式用得更荒唐,阴姬只觉全身都已气得发麻。

  除了雄娘子外,她平生几曾被男人如此搂抱过?也不知是否因为气已将竭,她全身竟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气力来。

  楚留香自己又何尝不觉得这种招式用得未免有些见不得人,但一个人在挣扎求生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乘着阴姬身子向后一仰的时候,已窜上去将她的双手连人一起紧紧抱住,又用两条腿盘住了她的腿。

  他就像个八爪”鱼似的,将阴姬缠得连动都动不了。

  只见阴姬眼睛已渐渐翻白,嘴角已在往外冒气泡,用不了多久,她就难免要窒息而死。

  楚留香眼见又将战胜了,这一次胜利虽然并不十分光彩,但胜利毕竟是胜利,无论哪种胜利,至少都比失败好得多。

  谁知就在此时,楚留香忽然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量自身子下冲上来,将他们两个人都冲得向上升起来。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湖心那石板上站立的水道门口,宫南燕一按枢纽,湖心的喷泉又箭一般向上冲起。

  刹那之间,楚留香和阴姬都已被冲上了水面。

  楚留香知道只要让阴姬喘一口气,他就再也抱不住她了,所以这时他的手可万万不能放开。

  只见眼前一亮,他们已冲出了湖水。

  楚留香再也顾不得别的,忽然将头凑了上去,用嘴紧紧盖住了阴姬的嘴,用鼻子紧紧压住了阴姬的鼻子。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阴姬呼吸。

  神水宫的弟子本是分散在各处的,有的在树下,有的在湖边,但现在她们已渐渐聚在一起。

  这些孤独的少女们,只有在惊惧的时候,才会觉得需要别人,恐惧原来就比快乐更能令人合群。

  这只怕也就是人类大多都觉得不快乐的原因。

  她们发现湖水已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散开了,有的人已在暗中庆幸,危险已过去。

  谁知就在此时,湖心的水柱忽又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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