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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金庸作品】笑傲江湖+连城诀(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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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6: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并派(4)

  岳夫人又悲又喜,说道:“你小师妹和你林师弟,上个月在华山已成……成了亲。”她口气颇有些担忧,生怕令狐冲所以如此急切的要重回华山,只是为了岳灵珊,一听到她嫁人的讯息,就算不发作吵嚷,那也非大失所望不可。

  令狐冲心中一阵酸楚,微微侧头,向岳灵珊瞧去,只见她已改作了少妇打扮,衣饰颇为华丽,但容颜一如往昔,并无新嫁娘那种容光焕发的神情。

  她目光和令狐冲一触,突然间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令狐冲胸口便如给大铁锤重重打了一下,霎时间眼前金星乱冒,身子摇幌,站立不定,耳边隐隐听得有人说道:“令狐掌门,你是远客,反先到了。少林寺和峻极禅院近在咫尺,老衲却来得迟了。”令狐冲觉得有人扶住了自己左臂,定了定神,见方证大师笑容可掬的站在身前,忙道:“是,是!”拜了下去。

  左冷禅朗声道:“大伙儿不用多礼了。否则几千人拜见来拜见去,拜到明天也拜不完。请进禅院坐地。”

  嵩山绝顶,古称‘峻极’。嵩山绝顶的峻极禅院本是佛教大寺,近百年来却已成为嵩山派掌门的住所。左冷禅的名字中虽有一个‘禅’字,却非佛门弟子,其武功近于道家。

  群雄进得禅院,见院子中古柏森森,殿上并无佛像,大殿虽也极大,比之少林寺的大雄宝殿却有不如,进来还不到千人,已连院子中也站满了,后来者更无插足之地。

  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今日聚会,承蒙武林中同道友好赏脸,光临者极众,大出在下意料之外,以致诸般供应,颇有不足,招待简慢,还望各位勿怪。”群豪中有人大声道:“不用客气啦,只不过人太多,这里站不下。”左冷禅道:“由此更上二百步,是古时帝皇封禅嵩山的封禅台,地势宽阔,本来极好。只是咱们布衣草莽,来到封禅台上议事,流传出去,有识之未免要讥刺讽嘲,说咱们太过僭越了。”

  古代帝皇为了表彰自己功德,往往有封禅泰山、或封禅嵩山之举,向上天呈表递文,乃是国家盛事。这些江湖豪杰,又怎懂得‘封禅’是怎么回事?只觉挤在这大殿中气闷之极,别说坐地,连呼口气也不畅快,纷纷说道:“咱们又不是造反做皇帝,既有这等好所在,何不便去?旁人爱说闭话,去他妈的!”说话之间,已有数人冲出院门。

  左冷禅道:“既是如此,大伙儿便去封禅台下相见。”

  令狐冲心想:“左冷禅事事预备得十分周到,遇到商议大事之际,反让众人挤得难以转身,天下宁有是理?他自是早就想要众人去封禅台,只是不好意思自己出口,却由旁人来倡议而已。”又想:“这封禅台不知是什么玩意儿?他说跟皇帝有关,他引大伙儿去封禅台,难道当真以皇帝自居么?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说他野心极大,混一了五岳剑派之后,便图扫灭日月教,再行并吞少林、武当。嘿嘿,他和东方不败倒是志同道合得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他跟着众人,走到封禅台下,寻思:“听师父的口气,是肯原宥我的过失,准我重回华山门下。为什么师父从前十分严厉,今日却脸色甚好?是了,多半他打听之下,得知我在恒山行为端正,绝无秽乱恒山门户,心中喜欢。小师妹嫁了林师弟,他二位老人家对我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再加上师娘一再劝说,师父这才回心转意。今日左冷禅力图吞并四派,师父身为华山掌门,自要竭力抗拒。他待我好些,我就可以和他联手,力保华山一派。这一节我自当尽力,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同时也保全了恒山派。”

  封禅台为大麻石所建,每块大石都凿得极是平整,想像当年帝皇为了祭天祀福,不知驱使几许石匠,始成此巨构。令狐冲细看时,见有些石块上斧凿之印甚新,虽已涂抹泥苔,仍可看出是新近补上,显然这封禅台年深月久,颇已毁败,左冷禅曾命人好好修整一番,只是着意掩饰,不免欲盖弥彰,反而令人看出来其居心不善。

  群豪来到这嵩山绝顶,都觉胸襟大畅。这绝巅独立天心,万峰在下。其时云开日朗,纤弱不生。令狐冲向北望去,遥见成皋玉门,黄河有如一线,西向隐隐见到洛阳伊阙,东南两方皆是重重叠叠的山峰。

  只见三个老者向着南方指指点点。一人说道:“这是大熊峰,这是小熊峰,两峰笔立并峙的是双圭峰,三峰插云的是三尖峰。”另一位老者道:“这一座山峰,便是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那日我到少林寺去,颇觉少室之高,但从此而望,少林寺原来是在嵩山脚下。”三名老者都大笑起来。令狐冲瞧这三人服色打扮并非嵩山派中人,口中却说这等言语,以山为喻,推崇嵩山,菲薄少林。再瞧这三人双目炯炯有光,内力大是了得,看来左冷禅这次约了不少帮手,若是有变,出手的不仅仅是嵩山一派而已。

  只见左冷禅正在邀请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登上封禅台去。方证笑道:“我们两个方外的昏庸老朽之徒,今日到来只是观礼道贺,却不用上台做戏,丢人现眼了。”左冷禅道:“方丈大师说这等话,那是太过见外了。”冲虚道:“宾客都已到来,左掌门便请勾当大事,不用老是陪着我们两个老家伙了。”

  左冷禅道:“如此遵命了。”向两人一抱拳,拾级走上封禅台。上了数十级,距离台顶尚有丈许,他站在石级上朗声说道:“众位朋友请了。”嵩山绝顶山风甚大,群豪又散处在四下里观赏风景,左冷禅这一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

  众人一齐转过头来,纷纷走近,围到封禅台旁。

  左冷禅抱拳说道:“众位朋友瞧得起左某,惠然驾临嵩山,在下感激不尽。众位朋友来此之前,想必已然风闻,今日乃是我五岳剑派协力同心、归并为一派的好日子。”台下数百人齐声叫了起来:“是啊,是啊,恭喜,恭喜!”左冷禅道:“各位请坐。”

  群雄当即就地坐下,各门各派的弟子都是随着掌门人坐在一起。

  左冷禅道:“想我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百余年来携手结盟,早便如同一家,兄弟忝为五岳派盟主,亦已多历年所。只是近来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兄弟与五岳剑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均觉若非联成一派,统一号令,则来日大难,只怕不易抵挡。”

  忽听得台下有人冷冷的道:“不知左盟主和那一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过了?怎地我莫某人不知其事?”说话的正是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他此言一出,显见衡山派是不赞成合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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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6: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并派(5)

  左冷禅道:“兄弟适才说道,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五派非合而为一不可,其中一件大事,便是咱们五派中人,自相残杀戕害,不顾同盟义气。莫大先生,我嵩山派弟子大嵩阳手费师弟,在衡山城外丧命,有人亲眼目睹,说是你莫大先生下的毒手,不知此事可真?”

  莫大先生心中一凛:“我杀这姓费的,只有刘师弟、曲洋、令狐冲、恒山派一名小尼、以及曲洋的孙女亲眼所见。其中三人已死,难道令狐冲酒后失言,又或那小尼姑少不更事,走漏风声?”其时台下数千道目光,都集于莫大先生脸上。莫大先生神色自若,摇头说道: “并无其事!谅莫某这一点微末道行,怎么杀得了大嵩阳手?”

  左冷禅冷笑道:“若是正大光明的单打独斗,莫大先生原未必能杀得了我费师弟,但如忽施暗算,以衡山派这等百变千幻的剑招,再强的高手也难免着了道儿。我们细查费师弟尸身上伤痕,创口是给人捣得稀烂了,可是落剑的部位却改不了啊,那不是欲盖弥彰吗?”莫大先生心中一宽,摇头道:“你妄加猜测,又如何作得准?”心想原来他只是凭费彬尸身上的剑创推想,并非有人泄漏,我跟他来个抵死不认便了。但这么一来,衡山派与嵩山派总之已结下了深仇,今日是否能生下嵩山,可就难说得很。

  左冷禅续道:“我五岳剑派合而为一,是我五岳派立派以来最大的大事。莫大先生,你我均是一派之主,当知大事为重,私怨为轻。只要于我五岳派有利,个人的恩怨也只好搁在一旁了。莫兄,这件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费师弟是我师弟,等我五派合并之后,莫兄和我也是师兄弟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又何必再逞凶杀,多造杀孽?”他这番话听来平和,含意却着实咄咄逼人,意思显是说,倘若莫大先生赞同合派,那么杀死费彬之事便一笔勾销,否则自是非清算不可。他双目瞪视莫大先生,问道:“莫兄,你说是不是呢?”莫大先生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左冷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说道:“南衡山派于并派之议,是无异了。东泰山派天门道兄,贵派意思如何?”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泰山派自祖师爷东灵道长创派以来,已三百余年。贫道无德无能,不能发扬光大泰山一派,可是这三百多年的基业,说什么也不能自贫道手中断绝。这并派之议,万万不能从命。”

  泰山派中一名白须道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天门师侄这话就不对了。泰山一派,四代共有四百余众,可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私心,阻挠了利于全派的大业。”众人见这白须道人脸色枯槁,说话中气却十分充沛。有人识得他的,便低声相告:“他是玉玑子,是天门道人的师叔。”

  天门道人脸色本就甚是红润,听得玉玑子这么说,更是胀得满脸通红,大声道:“师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师侄自从执掌泰山门户以来,那一件事不是为了本派的声誉基业着想?我反对五派合并,正是为了保存泰山一派,那又有什么私心了?”玉玑子嘿嘿一笑,说道: “五派合并,行见五岳派声势大盛,五岳派门下弟子,那一个不沾到光?只是师侄你这掌门人却做不成了。”天门道人怒气更盛,大声道:“我这掌门人,做不做有什么干系?只是泰山一派,说什么也不能在我手中给人吞并。”玉玑子道:“你嘴上说得漂亮,心中却就是为了放不下掌门人的名位。”

  天门道人怒道:“你真道我是如此私心?”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柄黑黝黝的铁铸短剑,大声道:“从此刻起,我这掌门人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去做去!”

  众人见这柄短剑貌不惊人,但五岳剑派中年纪较长的,都知是泰山派创派祖师东灵道人的遗物,近三百年来代代相传,已成为泰山派掌门人的信物。

  玉玑子退了一步冷笑道:“你倒舍得?”天门道人怒道:“为什么舍不得?”玉玑子道:“既是如此,那就给我!”右手疾探,已抓住了天门道人的手中铁剑。天门道人全没料到他竟会真的取剑,一怔之下,铁剑已被玉玑子夺了过去。他不及细思,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剑。

  玉玑子飞身退开,两条青影幌处,两名老道仗剑齐上,拦在天门道人面前,齐声喝道: “天门,你以下犯上,忘了本门的戒条么?”

  天门道人看这二人时,却是玉磬子、玉音子两个师叔。他气得全身发抖,叫道:“二位师叔,你们亲眼瞧见了,玉玑……玉玑师叔刚才干什么来!”

  玉音子道:“我们确是亲眼瞧见了。你已把本派掌门人之位,传给了玉玑师兄,退位让贤,那也好得很啊。”玉磬子道:“玉玑师兄既是你师叔,眼下又是本派掌门人,你仗剑行凶,对他无礼,这是欺师灭祖、犯上作乱的大罪。”天门道人眼见两个师叔无理偏袒,反而指责自己的不是,怒不可遏,大声道:“我只是一时的气话,本派掌门人之位,岂能如此草草……草草传授,就算要让人,他……他……他妈的,我也决不能传给玉玑。”急怒之余,竟忍不住口出秽语。玉音子喝道:“你说这种话,配不配当掌门人?”

  泰山派中一百几十人齐叫:“旧掌门退位,新掌门接位!旧掌门退位,新掌门接位!” 天门道人是泰山派的长门弟子,他这一门声势本来最盛,但他五六个师叔暗中联手,突然同时跟他作对,泰山派来到嵩山的二百来人中,倒有一百六十余人和他敌对。

  玉玑子高高举起铁剑,说道:“这是东灵祖师爷的神兵。祖师爷遗言:‘见此铁剑,如见东灵’,咱们该不该听祖师爷的遗训?”一百多名道人大声呼道:“掌门人说得对!”又有人叫道:“逆徒天门犯上作乱,不守门规,该当擒下发落。”

  令狐冲见了这般情势,料想这均是左冷禅暗中布置。天门道人性子暴躁,受不起激,三言两语,便坠入了彀中。此时敌方声势大盛,天门又乏应变之才。徒然暴跳如雷,却是一筹莫展。令狐冲举目向华山派人群中望去,见师父负手而立,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心想:“玉玑子他们这等搞法,师父自是大大的不以为然,但他老人家目前并不想插手干预,当是暂且静观其变。我一切唯他老人家马首是瞻便了。”

  玉玑子左手挥了几下,泰山派的一百六十余名道人突然散开,拔出长剑,将其余五十多名道人围在垓心,被围的自然都是天门座下的徒众了。天门道人怒吼:“你们真要打?那就来拚个你死我活。”玉玑子朗声道:“天门听着:泰山派掌门有令,叫你弃剑降服,你服不服东灵祖师爷的铁剑遗训?”天门怒道:“呸,谁说你是本派的掌门人了?”玉玑子叫道: “天门座下诸弟子,此事与你们无干,大家抛下兵刃,过来归顺,那便概不追究,否则严惩不贷。”

  建除道人大声道:“你若能对祖师爷的铁剑立下重誓,决不让祖师爷当年辛苦缔造的泰山派在江湖中除名,那么大家拥你为本派掌门,原也不妨。但若你一当掌门,立即将本派出卖给嵩山派,那可是本派的千古罪人,你就死了,也无面目去见祖师爷。”

  玉音子道:“你后生小子,凭什么跟我们‘玉’字辈的前人说话?五派合并,嵩山派还不是一样的除名?五岳派这‘五岳’二字,就包括了泰山在内,又有什么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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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6: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并派(6)

  天门道人道:“你们暗中捣鬼,都给左冷禅收买了。哼,哼!要杀我可以,要我答应归降嵩山,那是万万不能。”

  玉玑子道:“你们不服掌门人的铁剑号令,小心顷刻间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天门道人道:“忠于泰山派的弟子们,今日咱们死战到底,血溅嵩山。”站在他身周的群弟子齐声呼道:“死战到底,决不投降。”他们人数虽少,但个个脸上现出坚毅之色。玉玑子倘若挥众围攻,一时之间未必能将他们尽数杀了。封禅台旁聚集了数千位英雄好汉,少林派方证大师、武当派冲虚道人这些前辈高人,也决不能让他们以众欺寡,干这屠杀同门的惨事。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等数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忽听得左侧远处有人懒洋洋的道:“老子走遍天下,英雄好汉见得多了,然而说过了话立刻就赖的狗熊,倒是少见。”众人一齐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个麻衣汉子斜倚在一块大石旁,左手拿着一顶范阳斗笠,当扇子般在面前煽风。这人身材瘦长,眯着一双细眼,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气。众人都不知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这几句话是在骂谁。只听他又道:“你明明已把掌门让了给人家,难道说过的话便是放屁?天门道人,你名字中这个‘天’字,只怕得改一改,改个‘屁’字,那才相称。”玉玑子等才知他是在相助己方,都笑了起来。

  天门怒道:“是我泰山派自己的事,用不着旁人多管闭事。”那麻衣汉子仍赖洋洋的道:“老子见到不顺眼之事,那闲事便不得不管。今日是五岳剑派并派为一的好日子,你这牛鼻子却在这里拔剑使刀,大呼小叫,败人清兴,当真是放屁之至。”

  突然间众人眼一花,只见这麻衣汉子斗然跃起身来,迅捷无比的冲进了玉玑子等人的圈子,左手斗笠一起,便向天门道人头顶劈落。天门道人竟不招架,挺剑往他胸口刺去。那人倏地一扑,从天门道人的胯下钻过,右手据地,身子倒了转来,砰的一声,足跟重重的踢中了天门道人背心。这几下招数怪异之极,峰上群英聚集,各负绝艺,但这汉子所使的招数,众人却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天门猝不及防,登时给他踢中了穴道。

  天门身侧的几名弟子各挺长剑向那汉子刺去。那汉子哈哈一笑,抓住天门后心,挡向长剑,众弟子缩剑不迭。那汉子喝道:“再不抛剑,我把这年鼻子的脑袋给扭了下来。”说着右手揪住了天门头顶的道髻。天门空负一身武功,给他制住之后,竟全然动弹不得,一张红脸已变得铁青。瞧这情势,那汉子只消双手用力一扭,天门的颈骨立时会给他扭断了。

  建除道:“阁下忽施偷袭,不是英雄好汉之所为。阁下尊姓大名。”那人左手一扬,拍的一声,打了天门道人一个耳光,懒洋洋的道:“谁对我无礼,老子便打他师父。”天门道人的众弟子见师尊受辱,无不又惊又怒,各人挺着长剑,只消同时攒刺,这麻衣汉子当场便得变成一只刺猬,但天门道人为他所制,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妄动。一名青年骂道:“你这狗畜生……”那汉子举起手来,拍的一声,又打了天门一记耳光,说道:“你教出来的弟子,便只会说脏话吗?”

  突然之间,天门道人哇的一声大叫,脑袋一转,和那麻衣汉子面对着面,口中一股鲜血直喷了出来。那汉子吃了一惊,待要放手,已然不及。霎时之间,那汉子满头满脸都给喷满了鲜血,便在同时,天门道人双手环转,抱住了他头颈,但听得喀的一声,那人颈骨竟被硬生生的折断。天门道人右手一抬,那人直飞了出去,拍的一声响,跌在数丈之外,扭曲得几下,便已死去。

  天门道人身材本就十分魁梧,这时更是神威凛凛,满脸都是鲜血,令人见之生怖。过了一会,他猛喝一声,身子一侧,倒在地下。原来他被这汉子出其不意的空施怪招制住,又当众连遭侮辱,气愤难当之际,竟甘舍己命,运内力冲断经脉,由此而解开被封的穴道,奋力一击,杀毙敌人,但自己经脉俱断,也活不成了。

  天门座下众弟子齐叫‘师父’,抢去相扶,见他已然气绝,登时大哭起来。

  人丛中忽然有人说道:“左掌门,你派了‘青海一枭’这等人物来对付天门道长,未免太过份了吧?”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个形貌猥琐的老者,有人认得他名叫何三七,常自挑了副馄饨担,出没三湘五泽市井之间。被天门道人击毙的那汉子到底是何来历,谁也不知,听何三七说叫做‘青海一枭’。‘青海一枭’是何来头,知道的人却也不多。

  左冷禅道:“这可是笑话奇谈了,这位季兄,和在下今天是初次见面,怎能说是在下所派?”何三七道:“左掌门和‘青海一枭’或许相识不久,但和这人的师父‘白板煞星’,交情定然大非寻常。”

  这‘白板煞星’四字一出口,人丛中登时轰的一声。令狐冲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师娘曾提到‘白板煞星’的名字。那时岳灵珊还只六七岁,不知为什么事哭闹不休,岳夫人吓她道:“你再哭啼,‘白板煞星’来捉你去了。”令狐冲便问:“‘白板煞星’是什么东西? ”岳夫人道:“‘白板煞星’是个大恶人,专捉爱哭的小孩子去咬来吃。这人没有鼻子,脸孔是平的,好像一块白板那样。”当时岳灵珊一害怕,便不哭了。令狐冲想起往事,凝目向岳灵珊望去,只见她眼望远处青山,若有所思,眉目之间微带秋容,显然没留心到何三七提及‘白板煞星’这名字,恐怕幼时听岳夫人说过的话,也早忘了。

  令狐冲心想:“小师妹新婚燕尔,林师弟是她心中所爱,该当十分喜欢才是,又有什么不如意事了?难道小夫妇两个闹别扭吗?”眼见林平之站在她身边,脸上神色颇为怪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令狐冲又是一惊:“这是什么神气?我似乎在谁脸上见过的。”但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想不起来。

  只听得左冷禅道:“玉玑道兄,恭喜你接任泰山派掌门。于五岳剑派合并之议,道兄高见若何?”众人听得左冷禅不答何三七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那么于结交‘白板煞星’一节,是默认不辩了。‘白析煞星’的恶名响了二三十年,但真正见过他、吃过他苦头的人,却也没有几个,似乎他的恶名主要还是从形貌丑怪而起,然从他弟子‘青海一枭’的行止瞧来,自然师徒都非正派人物。

  玉玑子手执铁剑,得意洋洋的说道:“五岳剑派并而为一,于我五派上下人众,惟有好处,没半点害处。只有像天门道人那样私心太重之人,贪名恋栈,不顾公益,那才会创议反对。左盟主,在下执掌泰山派门户,于五派合并的大事,全心全意赞成。泰山全派,决在你老人家麾下效力,跟随你老人家之后,发扬光大五岳派的门户。倘若有人恶意阻挠,我泰山派首先便容他们不得。”

  泰山派中百余人轰然应道:“泰山派全派尽数赞同并派,有人妄持异议,泰山全派誓不与之干休。”这些人同声高呼,虽然人数不多,但声音整齐,倒也震得群山鸣响。令狐冲心想:“他们显然是事先早就练熟了的,否则纵然大家赞同并派,也决不能每一个字都说得一模一样。”又听玉玑子的语气,对左冷禅老人家前、老人家后的,恭敬万分,料想左冷禅若不是暗中已给了他极大好处,便是曾以毒辣手段,制得他服服贴贴。

  天门道人座下的徒众眼见师尊惨死,大势已去,只好默不作声,有人咬牙切齿的低声咒诅,有人握紧了拳头,满脸悲愤之色。

  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之中,衡山、泰山两派,已然赞同并派之议,看来这是大势所趋,既然并派一举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嵩山派自也当追随众位之后,共襄大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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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6: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并派(7)

  令狐冲心下冷笑:“这件事全是你一人策划促成,嘴里却说得好不轻松漂亮,居然还是追随众人之后,倒像别人在创议,而你不过是依附众意而已。”

  只听左冷禅又道:“五派之中,已有三派同意并派,不知恒山派意下如何?恒山派前掌门定闲师太,曾数次和在下谈起,于并派一事,好老人家是极力先成的。定静、定逸两位师太,也均持此见。”

  恒山派众黑衣女弟子中,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左掌门,这话可不对了。我们掌门人和两位师伯、师叔圆寂之前,对并派之议痛心疾首,极力反对。三位老人家所以先后不幸逝世,就是为了反对并派。你怎可擅以己见,加之于她三位老人家身上?”众人齐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个圆脸女郎。这姑娘是能言善道的郑萼,她年纪尚轻,别派人士大都不识。

  左冷禅道:“你师父定闲师太武功高强,见识不凡,实是我五岳剑派中最最了不起的人物,老夫生平深为佩服。只可惜在少林寺中不幸为奸徒所害。倘若她老人家今日尚在,这五岳派掌门一席,自是非她莫属。”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日在下与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谈及并派之事,在下就曾极力主张,并派之事不行便罢,倘若如议告成,则五岳派的掌门一席,必须请定闲师太出任。当时定闲师太虽然谦逊推辞,但在下全力拥戴,后来定闲师太也就不怎么坚辞了。唉,可叹,可叹,这样一位佛门女侠,竟然大功未成身先死,丧身少林寺中,实令人不胜叹息。”他连续两次提及少林寺,言语之中,隐隐将害死定闲师太的罪责加之于少林寺。就算害死她的不是少林派中人,但少林寺为武学圣地,居然有人能在其中害死这样两位武学高人,则少林派纵非串谋,也逃不了纵容凶手、疏于防范之责。

  忽然有个粗糙的声音说道:“左掌门此言差矣。当日定闲师太跟我说道,她老人家本来是想推举你做五岳派掌门的。”

  左冷禅心头一喜,向那人瞧去,见那人马脸鼠目,相貌十分古怪,不知是谁,但身穿黑衫,乃是恒山派中的人物,他身旁又站着五个容貌类似、衣饰相同之人,却不知道六人便是桃谷六仙。他心中虽喜,脸上不动声色,说道:“这位尊兄高姓大名?定闲师太当时虽有这等言语,但在下与她老人家相比,那可万万不及了。”

  先前说话之人乃是桃根仙,他大声道:“我是桃根仙,这五个都是我的兄弟。”左冷禅道:“久仰,久仰。”桃枝仙道:“你久仰我们什么?是久仰我们武功高强呢,还是久仰我们见识不凡?”左冷禅心想:“撕裂成不忧的,原来是这么六个浑人。”念在桃根仙为自己捧场的份上,便道:“六位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我都是久仰的。”

  桃干仙道:“我们的武功,也没有什么,六人齐上,比你左盟主高些,单打独斗,就差得远了。”桃花仙道:“但说到见识,可真比你左掌门高得不少。”左冷禅皱起了眉头,哼了一声,道:“是吗?”桃花仙道:“半点不错。当日定闲师太便这么说。”桃叶仙道:“ 定闲师太和定静师太、定逸师太三位老人家在庵中闲话,说起五岳剑派合并之事。定逸师太说道:‘五岳剑派不并派便罢,倘要并派,须得请嵩山派左冷禅先生来当掌门。’这一句话,你信不信?”左冷禅心下暗喜,说道:“那是定逸师太瞧得起在下,我可不敢当。”

  桃根仙道:“你别忙欢喜。定静师太却道:‘当世英雄好汉之中,嵩山派左掌门也算得是位人物,倘若由他来当五岳派掌门人,倒也是一时之选。只不过他私心太重,胸襟太窄,不能容物,如果是他当掌门,我座下这些女弟子们,苦头可吃得大了。’”桃干仙接着道: “定闲师太便说:‘以大公无私而言,倒有六位英雄在此。他们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见识不凡,足可当得五岳派的掌门人。’”

  左冷禅冷笑道:“六位英雄?是那六位?”桃花仙道:“那便是我们六兄弟了。”

  此言一出,山上数千人登时轰然大笑。这些人虽然大半不识桃谷六仙,但瞧他们形貌古怪,神态滑稽,这时更自称英雄,说什么‘武功高强,见识不凡’,自是忍不住好笑。

  桃枝仙道:“当时定闲师太一提到‘六位英雄’四字,定静、定逸两位师太立即便想到是我们六兄弟,当下一齐鼓掌喝采。那时候定逸师太说什么来?兄弟,你记得吗?”桃实仙道:“我当然记得。那时候定逸师太说道:‘桃谷六仙嘛,比之少林寺方证大师,见识是差一些了。比之武当派冲虚道长,武功是有所不及了。但在五岳剑派中,倒也无人能及。两位师姊,你们以为如何?’定静师太便道:‘我却以为不然。定闲师妹的武功见识,决不在桃谷六仙之下。只可惜时咱们是女流之辈,又是出家人,要做五岳派掌门,作五岳派数千位英雄好汉的首领,总是不便。所以啊,咱们还是推举桃谷六仙为是。’”桃叶仙道:“定闲师太当下连连点头,说道:‘五岳剑派如果真要并派,若不是由他六兄弟出任掌门,势必难以发扬光大,昌大门户’”

  令狐冲越听越好笑,情知桃谷六仙是在故意与左冷禅捣乱。左冷禅既妄造死者的言语,桃谷六仙依样葫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左冷禅倒也无法可施。

  嵩山上群雄之中,除了嵩山一派以及为左冷禅所笼络的人物之外,对于五岳并派一举,大都颇具反感。有的高瞻远瞩之士如方证方丈、冲虚道长等人,深恐左冷禅羽翼一成,便即为祸江湖;有的眼见天门道人惨死,而左冷禅咄咄逼人,深感憎恶;更有的料想五岳并派之后,五岳派声势大张,自己这一派不免相形见绌;而如令狐冲等恒山派中人,料得定闲等三位师太是为左冷禅所害,只盼诛他报仇,自然敌意更盛。众人耳听得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却又说得似模似样,左冷禅几乎无法辩驳,大都笑吟吟的颇以为喜,年青的更笑出声来。

  忽然有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桃谷六怪,恒山派定闲师太说这些话,有谁听到了?”

  桃根仙道:“恒山派的几十名女弟子都是亲耳听到的。郑姑娘,你说是不是?”

  郑萼忍住了笑,正色道:“不错。左掌门,你说我师父赞成五派合并,那些言语,又有谁听到了?恒山派的师姊师妹们,左掌门说的话,有谁听见咱们师尊说过没有?”百余名女弟子齐声答道:“没听见过。”有人大声道:“多半是左掌管门自己捏造出来的。”更有一名女弟子道:“和左掌门相比,我师父还是对桃谷六仙推许多些。我们随侍三位老人家多年,岂有不知师尊心意之理?”

  众人轰笑声中,桃枝仙大声道:“照啊,我们并没说谎,是不是?后来定闲师太又道: ‘五派合并,掌门人只有一个,他桃谷六仙共有六人,却是请谁来当的好?’兄弟,定静师太却怎么说啊?”桃花仙道:“这个……嗯,是了,定静师太说道:‘五派虽然并而为一,但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嵩山这东南西北中五岳,却是并不到一块的。左冷禅又不是玉皇大帝,难道他还能将五座大山搬在一起吗?请桃谷六仙中的五兄弟分驻五山,剩下一个做总掌门也就是了。’”桃叶仙道:“不错!定逸师太便说:‘师姊此见甚是。原来桃谷六仙的父母当年甚有先见,知道日后左冷禅要合并五岳剑派,因此生下他六个兄弟来,既不是五个,又不是七个,佩服啊佩服!’”

  群雄一听,登时笑声震天。

  左冷禅筹划这一场五岳并派,原拟办得庄严隆重,好教天下英雄齐生敬畏之心,不料斜刺里钻了这六个惫懒家伙出来,插科打诨,将一个盛大的典礼搞得好似一场儿戏,心下之恼怒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是他乃嵩山之主,可不能随便发作,只得强忍气恼,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待大事告成,若不杀了这六个无赖,我可真不姓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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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6: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并派(8)

  桃实仙突然放声大哭,叫道:“不行,不行!我六兄弟自出娘胎,从来寸步不离,这一做五岳派掌门,从此要分驻五岳,那可不干,万万的不干。”他哭得情意真切,恰似五岳派掌门名位已定,他六兄弟面临生离死别之境了。

  桃干仙道:“六弟不须烦恼,咱们六人是不能分开的,兄弟固然舍不得,做哥哥的也是舍不得。但既然众望所归,这五岳派掌门又非我们六兄弟来做不可,我们只好反对五岳派合而为一了。”桃根仙等五人齐声道:“对,对,五岳剑派一如现状,并他作甚?”

  桃实仙破涕为笑,说道:“就算真的要并,也得五岳派中将来有了一位大英雄大豪杰,比我六兄弟见识更高,武功更强,也如我六兄弟那样的众望所归。有这样的人来做掌门,那时再并不迟。”

  左冷禅眼见再与这六个家伙纠缠下去,只有越闹越糟,须以快刀斩乱麻手法,截断他们的话头,当下朗声说道:“恒山派的掌门,到底是你们六位大英雄呢,还是另有其人?恒山派的事,你们六位大英雄作得了主呢,还是作不了主?”

  桃枝仙道:“我们六位大英雄要当恒山派掌门,本来也无不可。但想到嵩山派掌门是你左老弟,我们六人一当恒山掌门,便得和你姓左的相提并论,未免有点,嘿嘿,这个……那个……”桃花仙道:“和他相提并论,我们六位大英雄当然是大失身份,因此上这恒山派掌门人之位,只好请令狐冲来勉为其难了。”

  左冷禅只气得七窍生烟,冷冷的道:“令狐掌门,你执掌恒山派门户,于贵派门下却不好生约束,任由他们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说八道,出丑露乖。”

  令狐冲微笑道:“这六位桃兄说话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却不是瞎造谣言之人。他们转述本派先掌门定闲师太的遗言,当比派外之人的胡说八道靠得住些。”

  左冷禅哼了一声,道:“五岳剑派今日并派,贵派想必是要独持异议了?”

  令狐冲摇头道:“恒山派却也不是独持异议。华山派掌门岳先生,是在下启蒙传艺的恩师,在下今日虽然另归别派,却不敢忘了昔日恩师的教诲。”左冷禅道:“这么说来,你仍听从华山岳先生的话?”令狐冲道:“不错,我恒山派与华山派并肩携手,协力同心。”

  左冷禅转头瞧向华山派人众,说道:“岳先生,令狐掌门不忘你旧日对他的恩义,可喜可贺。阁下于五派合并之举,赞成也罢,反对也罢,令狐掌门都唯你马首是瞻。但不知阁下尊意若何?”

  岳不群道:“承左盟主询及,在下虽于此事曾细加考虑,但要作出一个极为妥善周详的抉择,却亦不易。”

  一时峰上群雄的数千对目光都向他望去,许多人均想:“衡山派势力孤弱,泰山派内哄分裂,均不足与嵩山派相抗。此刻华山、恒山两派联手,再加上衡山派,当可与嵩山派一较短长了。”

  只听岳不群说道:“我华山创派二百余年,中间曾有气宗、剑宗之争。众位武林前辈都知道的。在下念及当日两宗自相残杀的惨状,至今兀自不寒而栗……”

  令狐冲寻思:“师父曾说,华山气剑二宗之争,是本派门户之羞,实不足为外人道,为什么他此刻却当着天下英雄公然谈论?”又听得岳不群语声尖锐,声传数里,每说一句话,远处均有回音,心想:“师父修习‘紫霞神功’,又到了更高的境界,说话声音,内力的运用,都跟从前不同了。”

  岳不群续道:“因此在下深觉武林中的宗派门户,分不如合。千百年来,江湖上仇杀斗殴,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非命,推原溯因,泰半是因门户之见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并无门户宗派之别,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那么种种流血惨剧,十成中至少可以减去九成。英雄豪杰不致盛年丧命,世上也少了许许多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

  他这番话中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情,极大多数人都是不禁点头。有人低声说道:“华山岳不群人称‘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深具仁者之心。”

  方证大师合什而道:“善哉,善哉!岳居士这番言语,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这般想法,天下的腥风血雨,刀兵纷争,便都泯于无形了。”

  岳不群道:“大师过奖了。在下的一些浅见,少林寺历代高僧大德,自然早已想到过。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登高一呼,各家各派中的高明卓识之士,闻风响应,千百年来必能有所建树。固然各家各流武术源流不同,修习之法大异,要武学之士不分门户派别,那是谈何容易?但‘君子和而不同’,武功尽可不同,却大可和和气气。可是直到今日,江湖上仍是派别众多,或明争,或暗斗,无数心血性命,都耗费于无谓的意气之争。既然历来高明之士,都知门户派别的纷歧大有祸害,为什么不能痛下决心,予以消除?在下大惑不解,于此事苦思多年,直至前几日,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在。此事关系到武林全体同道的生死祸福,在下不敢自秘,谨提出请各位指教。”

  群雄纷纷道:“请说,请说。”“岳先生的见地,定然是很高明的。”“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要清除门户派别之见,那可是难于登天了!”

  岳不群待人声一静,说道:“在下潜心思索,发觉其中道理,原来在于一个‘急’字与 ‘渐’字的差别。历来武林中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门户派别,往往操之过急,要一举而将天下所有宗派门户之间的界限,尽数消除。殊不知积重难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数十,小者过千,每个门户都是有数十年乃至千百年的传承,要一举而消除之,确是难于登天。”

  左冷禅道:“以岳先生的高见,要消除宗派门户之别,那是绝不可能了?如此说来,岂不令人失望?”

  岳不群摇头道:“虽然艰难万分,却也非绝无可能。在下适才言道,其间差别,在于缓急之不同。掌言道得好,欲速则不达。只须方针一变,天下同道协力以赴,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决无不成之理。”

  左冷禅叹道:“五十年、一百年,这里的英雄好汉,十之八九是尸骨已寒了。”

  岳不群道:“吾辈只须尽力,事功是否成于我手,却不必计较。所谓前人种树后人凉,咱们只是种树,让后人得享清凉之福,岂非美事?再说,五十年、一百年,乃是期于大成,若说小有成就,则十年八年之间,也已颇有足观。”

  左冷禅道:“十年八年便有小成,那倒很好。却不知如何共策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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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6: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并派(9)

  岳不群微微一笑,说道:“左盟主眼前所行,便是大有福于江湖同道的美事。咱们要一举而泯灭门户宗派之见,那是无法办到的。但各家各派如择地域相近,武功相似,又或相互交好,先行尽量合并,则十年八年之内,门户宗派便可减少一大半。咱们五岳剑派合成五岳派,就可为各家各派树一范例,成为武林中千古艳称的盛举。”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叫了起来:“原来华山派赞成五派合并。”

  令狐冲更是大吃一惊,心道:“料不到师父竟然赞成并派。我说过恒山派唯华山派马首是瞻,师父说赞成并派,我可不能食言。”心中焦急,举目向方证大师与冲虚道人望去,只见二人都摇了摇头,神色颇为沮丧。

  左冷禅一直担心岳不群会力持异议,此人能言善辩,江湖上声名又好,不能对他硬来,万料不到他竟会支持并派,当真大喜过望见,说道:“嵩山派赞成五派合并,老实说,本来只是念到众志成城的道理,只觉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但今日听了后先生一番大道理,令在下茅塞顿开,方知原来五派合并,于武林前途有这等重大关系,却不单单是于我五派有利之事了。”

  岳不群道:“我五派合并之后,如欲张大己力,以与各家门派争雄斗胜,那么只有在武林中徒增风波,于我五岳派固然未必有什么好处,于江湖同道更是祸多于福。因此并派的宗旨,必须着眼于‘息争解纷’四字之上。在下推测同道友好的心情,以为我五派合并之后,于别派或有不利,此点诸位大可放心。”

  群雄听了他这几句话,有的似乎松了口气,有的却是将信将疑。

  左冷禅道:“如此说来,华山派是赞成并派的?”

  岳不群道:“正是。”他顿了顿,眼望令狐冲,说道:“恒山派令狐掌门,以前曾在华山门下,在下与他曾有二十年师徒之情。他出了华山门墙之后,承他不弃,仍念念不忘昔日在下对他的情谊,盼望与在下终于同居一派。在下今日已答应于他,要同归一派,亦不是难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

  令狐冲胸口一震,登时醒悟:“他答应我重入他门下,原来并非回归华山,而是五派合并之后,我和师父、师娘又在一派之中,那也好得很啊。”又想:“听师父适才言道:五派合并,宗旨当在‘息争解纷’四字,如果真是如此,五派合并倒是好事而非坏事了。看来前途之吉凶,在于五岳派是照我师父的宗旨去做呢,还是照左冷禅的宗旨去做。如果我华山、恒山两派协力同心,再加上衡山派,以及泰山派的一些道友,我们三派半对抗嵩山派和泰山派的半数,未始不能占到赢面”

  令狐冲心下思潮起伏,听得左冷禅道:“恭贺岳先生与令狐掌门,自今日起,贤师徒重归同一门派,那真是天大的喜事。”群雄中便数百人跟着鼓掌叫好。

  突然间桃枝仙大声说道:“这件事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桃干仙道:“为什么不妥?”桃枝仙道:“这恒山派的掌门,本来是我六兄弟做的,是不是?”桃干仙等五人齐声应道:“是!”桃枝仙道:“后来我们客气,因此让给了令狐冲来做,是不是?让给令狐冲做,有一个条款,便是要他为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报仇,是不是?”他问一句,桃干仙等五人都答道:“是!”

  桃枝仙道:“可是杀害定闲师太她们三位的,却在五岳剑派之中,依我看来,多半是个若非姓左、便是姓右之人,又或是不左不右、姓中之人,如果令狐冲加入了五岳派,和这个姓左姓右又或姓中之人,变成了同门师兄弟,如何还可动刀动枪,为定闲师太报仇?”桃谷五仙齐声道:“半点也不错。”

  左冷禅心下大怒,寻思:“你这六个家伙如此当众辱我,再留你们多活几个时辰,只怕更将有不少胡言乱语说了出来。”

  只听桃根仙又道:“如果令狐冲不替定闲师太报仇,便做不得恒山派掌门,是不是?如果他不是恒山派掌门,便拿不得恒山派的主意,是不是?如果他拿不得恒山派的主意,那么恒山派是否加入五岳派,便不能由令狐冲来说话了,是不是?”他问一句,桃谷五仙又齐齐答一句:“是!”

  桃干仙道::“一派不能没有掌门,令狐冲既然做不得恒山派掌门,便须另推高明,是不是?恒山派中有那六位英雄武功高强,识见不凡,当年定闲师太固然早有定评,连五岳剑派左盟主刚才也说:‘六位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我都是久仰的’,是不是?”

  桃干仙这么问,他五兄弟便都答一声:“是!”问的人声音越来越响,答的人也是越答越起劲。与会的群雄一来确是觉得好笑,二来见到有人与嵩山派捣蛋,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情,颇有人跟着起哄,数十人随着桃谷五仙齐声叫道:“是!”

  当岳不群赞成五派合并之后,令狐冲心中便即大感混乱,这时听桃谷六仙胡说八道的捣乱,内心深处颇觉喜欢,似乎这六兄弟正在设法替自己解围脱困,但再听一会,突然奇怪: “桃谷六仙说话素来缠夹,前言不对后语,可是来到嵩山之后,每一句竟都含有深意。刚才这些言语似乎是强辞夺理,可是事先早有伏笔,教人难以辩驳,和他们平素乱扯一顿的情形大不相同。难道暗中另有高人在指点吗?”

  只听得桃花仙道:“恒山派中这六位武功卓绝、识见不凡的大英雄是谁,各位不是蠢人,想来也必知道,是不是?”百余人笑着齐声应道:“是!”桃花仙道:“天下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请问各位,这六位大英雄是谁?”二百余人在大笑声中说道:“自然是你们桃谷六仙了。”

  桃根仙道:“照啊,如此说来,恒山派掌门的位子,我们六兄弟只好当仁不让,勉为其难,德高望见重,众望所归,水到渠成,水落石出,高山滚鼓,门户大开……”

  他越说越是不知所云,群雄无不捧腹大笑。

  嵩山派中不少人大声吆喝起来:“你六个家伙在这晨捣什么乱?快跟我滚下山去。”

  桃枝仙道:“奇哉怪也!你们嵩山派千方大计的要搞五派合并,我恒山派的六位大英雄赏光来到嵩山,你们居然要赶我们下去。我们六位大英雄一走,恒山派其余的小英雄、女英雄们,自然跟着也都下了嵩山,你们这五派合并,便稀哩呼噜,搞不成了。好!恒山派的朋友们,咱们都下山去,让他们搞四派合并。左冷禅爱做四岳派掌门,便由他做去。咱们恒山派可不凑这个热闹。”

  仪和、仪清等女弟子对左冷禅恨之入骨,听桃枝仙这么一说,立时齐声答应,纷纷呼叫:“咱们走吧!”

  左冷禅一听,登时发急,心想:“恒山派一走,五岳派变了四岳派。自古以来,天下便是五岳,决无缺一而成四岳之理。就算四派合并,我当了四岳派的掌门,说起来也无光采。非但没有威风,反而成为武林中的笑柄了。”当即说道:“恒山派的众位朋友,有话慢慢商量,何必急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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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6: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并派(10)

  桃根仙道:“是你的狐群狗党、虾兵蟹将大声吆喝,要赶我们下去,可不是我们自己要走。”

  左冷禅哼了一声,向令狐冲道:“令狐掌门,咱们学武之人,说话一诺千金,你说过要以岳先生的意旨为依归,那可不能说过了不算。”

  令狐冲举目向岳不群望见去,见他满脸殷切之状,不住向自己点头;令狐冲转头又望见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却见他二人连连摇头,正没做道理处,忽听得岳不群道:“冲儿,我和你向来情若父子,你师娘更是待你不薄,难道你就不想和我们言归于好,就同从前那样吗?”

  令狐冲听了这句话,霎时之间热盈眶,更不思索,朗声说道:“师父、师娘,孩儿所盼望的便是如此。你们赞同五派合并,孩儿不敢违命。”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三位师太的血海深仇……”

  岳不群朗声道:“恒山派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不幸遭人暗算,武林同道,无不痛惜。今后咱们五派合并,恒山派的事,也便是我岳某人的事。眼前首要急务,莫过于查明真凶,然后以咱们五派之力,再请此间所有武林同道协助,那凶手便是金刚不坏之身,咱们也把他砍成了肉泥。冲儿,你不用过虑,这凶手就算是我五岳派中的顶尖儿人物,咱们也决计放他不过。”这番话大义凛然,说得又是斩钉截铁,绝无回旋余地。

  恒山派众女弟子登时喝采。仪和高声叫道:“岳先生之言不错。尊驾若能主持大局,替我们三位师尊报得血海深仇,恒山上下,尽皆深感大德。”

  岳不群道:“这事着落在我身上,三年之内,岳某人若不能为三位师太报仇,武林同道便可说我是无耻之徒,卑鄙小人。”

  他此言一出,恒山派女弟子更是大声欢呼,别派人众也不禁鼓掌喝采。

  令狐冲寻思:“我虽决心为三位师太报仇,但要限定时日,却是不能。大家疑心左冷禅是凶手,但如何能够证明?就算将他制住逼问,他也决不承认。师父何以能说得这般肯定?是了,他老人家定然已确知凶手是谁,又拿到了确切证据,则三年之内自能对付他。”他先前随同岳不群赞成并派,还怕恒山派的弟子们不愿,此刻见她们大声欢呼,无人反对,心中为之一宽,朗声道:“如此极好。我师父岳先生已然说过,只要查明戕害三位师太的真凶是谁,就算他是五岳派中的顶尖儿人物,也决计放他不过。左掌门,你赞同这句话吗?”

  左冷禅冷冷的道:“这句话很对啊。我为什么不赞成?”

  令狐冲道:“今日天下众英雄在此,大伙儿都听见了,只要查到害死三位师太的主凶是谁,是他亲自下手也好,是指使门下弟子所干的也好,不论他是什么尊长前辈,人人得而诛之。”群雄之中,倒有一半人轰声附和。

  左冷禅待人声稍静,说道:“五岳剑派之中,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五派一致同意并派。那么自今而后,这五岳剑派的五个名字,便不再在武林出现了。我五派的门人弟子,都成为新的五岳派门下。”

  他左手一挥,只听得山左山右鞭炮声大作,跟着砰拍、砰拍之巨响不绝,许多大炮仗升入天空,庆祝‘五岳派’正式开山立派。群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都露出笑容,均想:“左冷禅预备得如此周到,五岳剑派合派之举,自是势在必行。倘时今日合派不成,这嵩山绝顶,只怕腥风血雨,非有一场大厮杀不可。”峰上硝烟弥漫,纸屑纷飞,鞭炮声越来越响,谁都无法说话,直过了良久良久,鞭炮声方歇。

  便有若干江湖豪士纷纷向左冷禅道贺,看来这些或是嵩山派事先邀来助拳的,或是眼见五岳合派已成,左冷禅声势大张,当即抢先向他奉承讨好的。左冷禅口中不住谦逊,冷冰冰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一二丝笑容。

  忽听得桃根仙说道:“既然五岳剑派并成了一个五岳派,我桃谷六仙也就顺其自然,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左冷禅心道:“你这六怪来到峰上之后,只这句话才像人话。”

  桃干仙道:“不论那一个门派,都有个掌门人。这五岳派的掌门人,由谁来当好?如果大伙一致推举桃谷门仙,我们也只好当仁不让了。”桃枝仙道:“适才岳先生言道:五派合并,乃是为了武林的公益,不是为谋私利。既是如此,虽然当这五岳派掌门责任重大,事务繁多,我六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了。“桃叶仙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伙儿都这么热心,我六兄弟焉可袖手旁观,不为江湖上同道出一番力气?”他六人你吹我唱,便似众人已公举他六兄弟作了五岳派掌门人一般。

  嵩山派中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大声说道:“是谁推举你们作五岳派掌门人了?这般疯疯癫癫的胡说,太不成话了!”这是左冷禅的师弟‘托塔手’丁勉。嵩山派中登时许多人都鼓噪起来,有一人说:“今日若不是五派合并的大喜日子,将你们六个疯子的十二条腿都砍了下来。”丁勉强又道:“令狐掌门,这六个疯子尽是在这里胡闹,你也不管管。”

  桃花仙大声道:“你叫令狐冲作‘令狐掌门’,你举他为五岳派掌门人吗?适才左冷禅说过,恒山派啦,华山派啦,这些名字在武林中从此不再留存,你既叫他作令狐掌门,心中自然认他是五岳派掌门人了。”

  桃实仙道:“要令狐冲做五岳派掌门,虽然比我六兄弟差着一筹,但不得已而求其次,也可将就将就。”桃根仙提高嗓子,叫道:“嵩山派提名令狐冲为五岳派掌门人,大伙儿以为如何?”只听得百余名女子娇声叫好,那自然都是恒山派的女弟子了。

  丁勉只因顺口叫了声‘令狐掌门’,给桃谷六仙抓住了话柄,不由得尴尬万分,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说:“不,不!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提名令狐冲做五岳派掌门……”

  桃干仙道:“你说不是要令狐冲做五岳派掌门,那么定然认为,非由桃谷六仙出马不可了。阁下既如此抬爱,我六兄弟却之不恭,居之有愧。”桃枝仙道:“这样吧,咱们不妨先做上一年半载,待得大局已定、再行退位让贤,亦自不妨。”桃谷五仙道:“对,对,这也不失为折衷之策。”

  左冷禅冷冷的道:“六位说话真多,在这嵩山绝顶放言高论,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让别人也来说几句话行不行?”

  桃花仙道:“行,行,为什么不行?有话请说,有屁请放。”他说了这‘有屁请放’四字,一时之间,封禅台下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出声,免得一开口就变成放屁。

  过了好一会,左冷禅才道:“众位英雄,请各抒高见。这六个疯子胡说八道,大家不必理会,免得扫了清兴。”

  桃谷六仙六鼻齐吸,嗤嗤有声,说道:“放屁甚多,不算太臭。”

  嵩山派中站出一名瘦削的老者,朗声说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联手结盟,近年来均由左掌门为盟主。左掌门统率五派已久,威望素著,今日五派合并,自然由左盟主为我五岳派掌门人,若是换作旁人,有谁能服?”当年曾参与衡山刘下风金盆洗手手之会的,都认得这人名叫陆柏。他和丁勉、费彬三人曾残杀刘正风的满门,甚是心狠手辣。

  桃花仙道:“不对,不对!五派合并,乃是推陈出新的盛举,这个掌门人嘛,也得破旧立新,除旧更新,,换一个新人。”桃实仙道:“正是。倘若仍由左冷禅当掌门,那是换汤不换药,没半分新气象,然则五派又何必合并?”桃枝仙道:“这五岳派的掌门人,谁都可以做,就是左冷禅不能做。”桃干仙道:“以我高见,不如大家轮流来做。一个人做一天,今天你做,明天我做,个个有份,决不落空。那叫做公平交易,老少无欺,货真价实,皆大欢喜。”桃根仙鼓掌道:“这法子妙极,那应当由年纪最小的小姑娘轮起。我推恒山派的秦绢秦家小妹妹,做五岳派今天的掌门人。”

  恒山派一众女弟子情知桃谷六仙如此说法,旨在和左冷禅捣蛋,都是是大声叫好。

  千余名事不关己、只盼越乱越好之辈,便也随着起哄。一时嵩山绝顶又是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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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比剑(1)

  泰山派一名老道朗声道:“五岳派掌门一席,自须推举一位德才兼备、威名素著的前辈高人担任,岂有轮流来做之理?”这人语声高亢,众人在一片嘈杂之中,仍听得清清楚楚。

  桃枝仙道:“德才兼备,威名素著?够得上这八字考语的,武林之中,我看也只有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了。”

  每当桃谷六仙说话之时,旁人无不嘻笑,谁也没当他们是一回事,但此刻桃枝仙提到方证大师的名字,顷刻之间,嵩山绝顶之上的数千人登时鸦雀无声。方证大师武功高强,慈悲侠义,于武林中纷争向来主持公道,数十年来人所共仰,而少林派声势极盛,又是武林中的第一门派,这‘德才兼备,威名素著’八个字加在他的身上,谁都没有丝毫异议。

  桃根仙大声道:“少林寺方证方丈,算不算得是德才具备,威名素著?”数千人齐声应道:“算得!”桃根仙道:“好了,那是众口一词,众望所归。比之我们桃谷六仙的众望所归,方证大师的众望所归,那是更加众望所归些。既是如此,这五岳派的掌门人,便请方证大师担任。”嵩山派与泰山派中登时便有不少人叫道:“胡说八道!方证大师是少林派的掌门人,跟我们五岳派有什么相干?”

  桃枝仙道:“刚才这位老道说要请一位德才兼备、威名素著的前辈高人来做掌门,我好容易找到了一位,这位方证大师难道不是德才兼备?难道不是威名素著?又难道不是前辈高人?依你们所说,方证大师无德无才,全无威名,他老人家是后辈低人?真正岂有此理!那一个胆敢这么说,不要他做掌门人,我桃谷六仙跟他拚命。”

  桃干仙道:“方证大师做掌门已做了几十年,少林派的掌门人也做得,为什么五岳派的掌门人便做不得?难道五岳派今天便已盖过了少林派?那一个大胆狂徒,敢说方证大师不会做掌门人,不配做掌门人?”

  泰山派的玉玑子皱眉道:“方证大师德高望重,那是谁都敬重的。可是今日我们是在推举五派的掌门人。方证大师乃是贵客,怎可将他老人家拉扯在一起?”

  桃干仙道:“方证大师不能做五岳派掌门人,依你说,是为了少林派和五岳派无关。” 玉玑子道:“正是。”桃干仙道:“少林派为什么和五岳派无关?我说关系大得很呢!五岳派是那五派?”玉玑子道:“阁下是明知故问了。五岳派便是嵩山、泰山、衡山、恒山五派。”

  桃花仙和桃实仙齐声道:“错了,错了!适才左冷禅言道,五岳剑派合并之后,什么嵩山派、泰山派之名不再留存,怎地你又重提五派之名?”桃叶仙道:“足见他对原来宗派念念不忘,恋派成狂,一有机缘,便图复辟,要将好好一个五岳派打得稀巴烂,重建泰山派的雄风,再整日观峰的威名。”

  群雄中不少人都笑出声来,均想:“莫看这桃谷六仙疯疯颠颠,但只要有人说错了半句话,立即给他们抓住,再也难以脱身。”他们那知桃谷六仙打从两三岁起能说话以来,便即互相辩驳不休,专捉兄弟中说话的漏洞,数十年来习以为常,再加上六个脑袋齐用,六张嘴巴齐开,旁人焉是他六兄弟的对手?

  玉玑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道:“五岳派中有了你们六个宝贝,也叫倒霉。”

  桃花仙道:“你说五岳派倒霉,那是瞧不起五岳派,不愿自居于五岳派之中。”桃实仙道:“我们五岳派第一日开山立派,你便立心诅咒,说他倒霉。五岳派将来张大门户,要在武林中扬眉吐气,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成为江湖上人所共仰的大门派。玉玑道长,你为什么不存好心,今天来说这等不吉利的话?”桃叶仙道:“足见玉玑道人身在五岳,心在泰山,只盼五岳派开派不成,第一天便摔个大筋斗,如此用心,我五岳派如何容得了他?”

  江湖上学武之人,过的是在刀口上舐血的日子,于这吉祥兆头,忌讳最多。各人听桃谷六仙这么一说,均觉言之有理,玉玑子在今天这个好日子中说五岳派倒霉,确是大大不该。连左冷禅心中也对玉玑子这话颇为不满。玉玑子自知说错了话,当下默不作声,暗自气恼。

  桃干仙道:“我说少林派和嵩山有关,玉玑道人却说无关。到底是有关无关?是你对还是我对?”玉玑道人气愤愤的道:“你爱说有关,便算有关好了。”桃干仙道:“哈,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少林寺是在那一座山中?嵩山派又是在那一座山中?”桃花仙道: “少林寺在少室山,嵩山派在太室山,少室太室,都属嵩山,是不是?为什么说少林派与嵩山无关?”这一句倒确非强辞夺理,群雄听得一齐点头。

  桃枝仙道:“适才岳先生言道,各派合并,可以减少江湖上的门户纷争,他所以赞成五岳并派,便是为此。他又言道,各派可择武功相近,或是地域相邻,互求合并。说到地域之近,无过于少林和嵩山。两大门派,同在一山之中。少林派和嵩山派若不合并,那么岳先生的说话,未免怕有点迹近似放……放……放那个……一种气了。”

  群雄听得他强行将那个‘屁’字忍住,都是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却都觉得,少林和嵩山合并,未免匪夷所思,可是桃枝仙的说话,却也是言之成理,是顺着岳不群先前一片大道理推论下来的。令狐冲暗暗称奇:“桃谷六仙要抓别人话中的岔子,那是拿手好戏,但这一番话却料想他们说不出来。却不知是谁在旁提示指点?”

  桃干仙道:“方证大师众望所归,本来大伙儿要请他老人家当五岳派掌门人。只是有人提出,方证大师不属五岳派。那么只须少林与五岳派合并,成为一个‘少林五岳派’,方证大师便可成为这个新派的掌门人了。”桃根仙道:“正是。当今之世,要找一位比方证大师更合式的掌门人,那是谁也没有法子。”桃实仙道:“我桃谷六仙服了方证大师,难道还有旁人不服的?”

  桃花仙道:“若有人不服的,不妨站出来,和我桃谷六仙较量较量。打赢了桃谷六仙,不妨再和方证大师较量较量。打赢了方证大师,再和少林派中达摩堂、戒律院、藏经阁的众位大师高手较量较量。打赢了少林派达摩堂、戒律院、藏经阁的众位大师高手,可以再和武当派的冲虚道长较量较量……”桃实仙道:“五哥,怎么要和武当派的冲虚道长较量较量? ”桃花仙道:“武当派和少林派的两位掌门人是过命的交情,同荣共辱。有人打赢了武当派的掌门冲虚道长,再来和我们桃谷六仙较量较量。”

  桃根仙道:“咦,他和我们桃谷六仙已经较量过了,怎么又要较量较量?”桃叶仙道: “第一次我们打输了,桃谷六仙难道就此甘心认输?自然是死缠烂打,阴魂不散,跟那些臭王八蛋再来较量较量。”

  群雄听了,尽皆大笑,有的怪声叫好,有的随着起哄。

  玉玑子心头恼怒,再也不可抑止,纵身而出,手按剑柄,叫道:“桃谷六怪,我玉玑子便是不服,要和你们较量较量。”桃根仙道:“咱们大伙儿都是五岳派门下,动起手来,岂不是自相残杀?”玉玑子道:“你们说话太多,神憎鬼厌。五岳派门下少了你们六个人,大家乐得眼目清凉,耳根清净。”桃干仙道:“好啊,你手按剑柄,心中动了杀机,只想拔出剑来,擦擦擦擦擦擦六声,砍了我们六兄弟的脑?”玉玑子哼了一声,给他来个默认,目光中杀气更盛。桃枝仙道:“今日我五派合并,第一天你泰山派便动手杀了我恒山派的六大高手,五岳派今后怎说得上齐心协力,和衷共济?”

  玉玑子心想此言倒是不错,今日倘若杀了这六人,只怕以后纷争无穷,恒山派中势必定有人为他六兄弟报仇,当下强忍怒气,说道:“你们既知道要齐心协力,和衷共济,那么有碍大局的胡说八道,便不可再说。”将长剑抽出剑鞘尺许,刷的一声,送回剑鞘。

  桃叶仙道:“倘若是有益于光大五岳派前途,有利于全体武林同道的好话呢?”玉玑子冷笑道:“哼,谅你们也说不出那种话来!”桃花仙道:“五岳派的掌门人由谁来当,这件事是不是与我派前途、武林同道的祸福大有关连?我六兄弟苦口婆心,想推举一位众望所归的前辈高人来当掌门,你总是存了私心,想叫那个给了你三千两黄金、四个美女的人来做掌门。”玉玑子大怒,喝道:“胡说八道!谁说有人给了我三千两黄金,四个美女?”桃花仙道:“嗯,我说错了数目,也是有的,不是三千两,定是四千两了。不是四名美女,那么不是三名,便是五名。是谁给你,难道你不知道吗?你想推举谁做掌门,便是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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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比剑(2)

  玉玑子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喝道:“你再胡言乱语,我便叫你血溅当场。”

  桃花仙哈哈一笑,昂首挺胸,向他走了过去,说道:“你用卑鄙手段,害死了泰山派掌门人天门道人,还想继续害人吗?天门道人已给你害得血溅当场,戕害同门,原是你的拿手好戏,你倒在我身上试试看。”说着一步步向玉玑子走去。

  玉玑子长剑挺出,厉声喝道:“停步!你再向前走一步,我便不客气了。”桃花仙笑道:“难道你现下对我客气得很吗?这嵩山绝顶,又不是你玉玑子私有之地,我偏偏要迈迈方步,东走西行,你又管得着我?”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和玉玑子相距已不过数尺。

  玉玑子乍到他丑陋的长长马脸,露出一副焦黄牙齿,裂嘴而笑,厌憎之情大生,长剑一挺,嗤的一声,响,便身桃花仙胸口刺去。

  桃花向急忙闪避,骂道:“臭贼,你真……真打啊!”玉玑子已深得泰山派剑术的精髓,一剑既出,二剑随至,剑招迅疾无化。桃花仙说话之间,已连避了他四剑。但玉玑子剑招越来越快,桃花仙手忙脚乱,哇哇大叫,想要抽出腰间短铁棍招架,却缓不出手来。剑光闪烁之中,卟的一声响,桃花仙左肩中剑。

  便在此时,玉玑子长剑脱手,飞上半天,跟着身子离地,双手双脚已被桃根、桃干、桃枝、桃叶四仙分别抓住。这一直兔起鹘落,变化迅速之极。但见黄影一闪,挟着一道剑光,有人挥剑向桃枝仙头顶砍落。桃实仙早已护持在旁,伸短铁棍棒架住。那人又是一剑向桃根仙胸口刺去。桃花仙抽铁棍挡开,看那人时,正是嵩山派掌门左冷禅。

  左冷禅知道桃谷六仙虽然说话乱七八糟,身上却实负惊人艺业,当年在华山绝顶,曾将自己所派去的华山剑宗高手成不忧撕成四截,一见玉玑子为他六兄弟所擒,知道只要相救稍迟,玉玑子立遭裂体之厄,是以自己虽是主人身份,实不宜随便出手,当此危急之际,也只得拔剑相救。他两剑急攻桃枝仙和桃根仙,用意是在迫使二人放手退避,不料桃谷六仙相互配合得犹如天衣无缝,四人抓住敌人手脚步,余下二人便在旁护持,左冷气禅这两剑招式精奇,势道凌厉,还是分别给桃实仙和桃花仙架开了。其时玉玑子生死系于一线,在这一霎之间,左冷祥已从桃实仙、桃花仙出剑相架的招式与内力之中,知道要迫退二人,至少须在六招以外,待得拆到六招,玉玑子早给四人撕裂,当下长剑圈转,剑光闪烁。

  只听得玉玑子大叫一声,脑袋摔在地下。桃根仙、桃枝仙手中各握一只断手,桃干仙手中握着一只断脚,只有桃叶仙手中所握着的那只肢,仍连在玉玑子身上。原来左冷禅知道无法在这瞬息之间迫得桃谷六仙放手,只有当机立断,砍断了玉玑子的双手和一只足踝,使得桃谷四仙无法将他撕裂,那是毒蛇螯手、壮士断腕之意。左冷禅切断了他三肢,料想桃谷六仙不会再难为这个废人,当即冷笑一声,退了开去。

  桃枝仙道:“咦,左冷禅,你送黄金美女给玉玑子,要他助你做掌门,为什么反来断他手脚,是想杀他灭口吗?”桃根仙道:“他怕我们把玉玑子撕成四块,因此出手相救,那全是会错意了。”桃实仙道:“自作聪明,可叹,可笑。我们抓住玉玑子,只不过跟他开开玩笑。今日是五岳派开山立派的好日子,又有谁敢胡乱杀人了?”桃花仙道:“玉玑子确想杀我,但我们念及同门之谊,怎能杀他?只不过将他抛上天空,摔将下来,又再接住,吓他一吓。左冷禅出手如此鲁莽,脑筋胡涂得紧。”

  桃叶仙拖着只剩独脚、全身是血的玉玑子,走到左冷禅身前,松开了玉玑子的左脚,连连摇头,说道:“左冷禅,你下手太过毒辣,怎地将一个好好的玉玑子伤成这般模样?他没了双手,只有一只独脚,今后叫他如何做人?”

  左冷禅怒气填膺,心想:“刚才我只要出手迟得片刻,玉玑子早给你们撕成四块,那里还有命在?这会儿却来说这风凉话!只是无凭无据,一时却说不明白。”

  桃根仙道:“左冷禅要杀玉玑子,一剑刺死了他,倒也干净,却断了他双手一足,叫他不生不死,当真残忍,可说是大大的不仁。”桃干仙道:“大家都是五岳派中的同门,便有什么事过不去,也可好好商量,为什么下手如此毒辣?没半点同门的义气。”

  ‘托塔手’丁勉大声道:“你们六个怪人,动不动便将人撕成四块。左掌门出手相救玉玑子道长,正是瞧在同门的份上,你们却来胡说。”

  桃枝仙道:“我们明明跟玉玑子开玩笑,左冷禅却信以为真,真假难辨,是非不分,那是不智之极。”桃叶仙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你既然伤了玉玑子,便当直承其事,却又闪闪缩缩,意图抵赖,竟无半分勇气。殊不知这嵩山绝顶,数千位英雄好汉,众目睽睽,个个见到玉玑子的手足是你砍断的,难道还能赖得了吗?”桃花仙道:“不仁、不义、不智、不勇,五岳派的掌门人,岂能由这样的人来充当吗?左冷禅,你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说罢,六兄弟一齐摇头。

  其实左冷禅若不以精妙绝伦的剑法斩断玉玑子的双手一足,这个做了泰山派掌门还不到一个时辰的道人,当时便被撕破成四截了。封禅台旁的一流高手自然都看出来,心下不免称赞左冷禅剑法精妙,应变神速。但桃谷六仙如此振振有词的说来,旁人却也难以辩驳。知道左冷禅吃了冤枉的,肚里暗自好笑;没看出其中原由的,均觉左冷禅此举若非过于鲁莽,便是十分的凶狠毒辣,脸上均有不满之色。

  令狐冲与桃谷六仙相处日久,深知他们为人,寻思:“今日桃谷六仙所说的话,句句击中左冷禅的要害。他六兄弟的脑筋怎能如此清楚?多半暗中另行有人指点。”当下慢慢走近桃谷六仙身旁,想察看看到底是那位高人隐身其侧,但见桃谷六仙聚在一起,身边并无旁人,五兄弟正在手忙脚乱的替桃花仙肩头止血。令狐冲转过头来,向西首瞧去,耳中忽然传来细若蚊鸣的声音:“冲哥,你是在找我吗?”

  令狐冲又惊又喜,声音虽细,但清清楚楚,正是盈盈的声音。他微微侧头,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名身材臃肿的虬髯大汉倚在一块大石之旁,懒洋洋的伸手在头上搔痒。在这嵩山绝顶之上,如这般的虬髯大汉少说也有一二百人,谁都没加注意,令狐冲略一凝神,突然从那大汉的眼光之中,看到了一丝又狡狯又妩媚的笑意。他大喜之下,向她走去。

  盈盈传音说道:“别过来,不可拆穿了西洋镜。”这声音如一缕细丝,远远传来,钻入他耳中。令狐冲当即停步,心想:“我倒不知你有这样的传音功夫,定然又是你父亲的一项秘传了。”立时明白:“桃谷六仙所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你教他们的,难怪这六个粗胚,居然讲出了什么不仁不义、不智不勇的话来?”心下喜悦,忍不住要发泄,大声道:“桃谷七仙的话,当真有理。我本来只道桃谷只有六仙,那知道还有一位又聪明、又美丽的七仙女桃萼仙!”

  群雄听得令狐冲突然开口,说的言语却如此不伦不类,尽皆愕然。

  盈盈传音道:“这当口事关重大,你是恒山派掌门,可别胡说八道。左冷禅此刻狼狈万分,正是你当五岳派掌门的好机会。”

  令狐冲心中一凛,暗道:“盈盈乔装改扮来到嵩山,原来要助我当五岳派掌门。她是日月教教主之女,是此间正教门下的死敌,倘若给人发觉了,那可危险之极。她干冒奇险,一心助我在武林中得享大名,对我如此深情,我……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

  只听得桃根仙道:“方证大师这样的前辈高人,你们不愿让他做掌门人。玉玑子断手断脚,左冷禅不仁不义,自然都不能做掌门了。我们便推举一位剑术当世第一的少年英雄,来做五岳派掌门人。有那一个不服的,不妨来领教领教他的剑法。”他说到这里,左掌摊开,向令狐冲一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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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比剑(3)

  桃干仙道:“这位令狐少侠,原是恒山派的掌门,与华山派岳先生渊源极深,跟衡山派莫大先生又是好友。五岳剑派之中,已有三派是一定拥戴他的了。”桃枝仙道:“泰山门下的群道并非都是胡涂虫,自然也是拥戴他的多,反对他的少。”桃叶仙道:“五岳派中人人使剑,谁的剑法最高,谁就理所当然、不可不戒的做掌门人。”他说了‘理所当然’四字,顺口便如上‘不可不戒’,也不理会通与不通。桃花仙按住肩头伤口,说道:“左冷禅,你倘若不服,不妨便和令狐少侠比比剑。谁赢了,谁做五岳派掌门。这叫做比剑夺帅!”

  此次来到嵩山的群雄,除了五岳剑派门下以及方证大师、冲虚道人这等有心之人外,大都是存着瞧热闹之心。此刻各人均知五派合并,已成定局,争夺之鹄的,当在掌门人一席。这些江湖上好汉最怕的是长篇大论的争执,适才桃谷六仙跟左冷禅瞎缠,只因说得有趣,倒不气闷,但若个个似岳不群那么满口仁义道德,说到太阳落山,还是没了没完,那可闷死人了,是以众人一听到桃花仙说出‘比剑夺帅’四字,登时轰天价叫起好来。群豪上得山来,见到天门道人自戕毙敌,左冷禅剑断三肢,这两幕看得人惊心动魄,可说此行已然不虚,但如五岳派中众高手为争夺掌门人而大战一场,好戏纷呈,那可更加过瘾了。因此群雄鼓掌喝采,甚是真诚热烈。

  令狐冲心想:“我答应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力阻左冷禅为五岳派掌门,以免他为祸武林。只要师父做了掌门,他老人家大公无私,自然人人心悦诚服。除了他老人家之外,五岳剑派中,又有谁配当此重任?”朗声道:“眼前有一位最适宜的前辈,怎么地大家忘了?五岳派若不由君子剑岳先生来当掌门人,那里还找得出第二位来?岳先生武功既高,识见更是卓超。他老人家为人仁义,众所周知,否则怎么地会得了‘君子剑’三字的外号?我恒山派推举岳先生为五岳派掌门。”他说了这番话,华山派的群弟子登时大声鼓掌喝采。

  嵩山派中有人说道:“岳先生虽然不错,比之左掌门却总是逊着一筹。”有人道:“左掌门是五岳剑派盟主,已当了这么多年,由他老人家出任五岳派掌门,那是顺理成章之事。又何必另推旁人?”又有人道:“以我之见,五岳派掌门当然由左掌门来当,另外可设四位副手,由岳先生、莫大先生、令狐少侠、玉……玉……玉……那个玉磬子或是玉音子道长分别担任,那就妥当得很了。”

  桃枝仙叫道:“玉玑子还没死呢,他断了两只手一只脚,你们就不要他了?”

  桃叶仙道:“比剑夺帅,比剑夺帅!谁的武功高,谁就做掌门!”

  千余名江湖汉子跟着叫嚷:“对!对!比剑夺师,比剑夺帅!”

  令狐冲心想:“今日的局面,必须先将左冷禅打倒,断了嵩山派众人的指望,否则我师父永远做不了五岳派掌门。”当下仗剑而出,叫道:“左先生,天下英雄在此,众口一辞,要咱们比剑夺帅,在下和你二人抛砖引玉,先来过过招如何?”暗自思忖:“左冷禅的阴寒掌力十分厉害,我拳脚上功夫可跟他天差地远,但剑法决计不会输他。我赢了左冷禅之后,再让给师父,谁也没有话说。就算莫大先生要争,他也未必胜得了师父。泰山派的两大高手一死一伤,不会有会么好手胜下了。就算我剑法也不是左冷气禅的对手,但也得在千余招之后方才落败,大耗他内力之后,师父再下场跟他斗,那便颇有胜望。”他长剑虚劈两剑,说道:“左先生,咱们五岳剑派门下,人人都使剑,在剑上分胜败便了。”他这么说,那是先行封住在了左冷禅的口,免得他提也要比拳脚、比掌法。群雄纷纷喝采:“令狐少侠快人快事,就在剑上比胜败。”“胜者为掌门,收者听奉号令,公平交易,最妙不过。”“左先生,下场去比剑啊。有什么顾忌,怕输么?”“说了这半天话,有什么屁用?早就该动手打啦。”一时嵩山绝顶之上,群雄叫嚷声越来越响,人数一多,人人跟着起哄,纵然平素极为老成持重之辈,也忍不住大叫大吵。这些人只是左冷禅邀来的宾客,五岳派由谁出任掌门,如何决定掌门席位,本来跟他们毫不相干,他们原也无由置喙,但比武夺帅,大有热闹可瞧,大家都盼能多看几场好戏。这股声势一成,竟然喧宾夺主,变得若不比武,这掌门人便无法决定了。

  令狐冲见众人附和己见,心下大喜,叫道:“左先生,你如不愿和在下比剑,那么当众宣布决不当这五岳派的掌门人,那也不妨。”

  群雄纷纷叫嚷:“比剑,比剑!不比的不是英雄,乃是狗熊!”

  嵩山派中不少人均知令狐冲剑法精妙,左冷禅未必有胜他的把握,但要说左冷禅不能跟他比剑,却也举不出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一时都皱起了眉头,默不作声。

  喧哗声中,一个清亮的声音拔众而起:“各位英雄众口一辞,都愿五岳派掌门人一席,以比剑决定,我们自也不能拂逆了众位的美意。”说话之人正是岳不群。

  群雄叫道:“岳先生言之不差,比剑夺帅,比剑夺帅。”

  岳不群道:“比剑夺帅,原也是一法,只不过我五岳派合而为一,本意是减少门户纷争,以求武林中同道和睦友爱,因此比武只可点到为止,一分胜败便须住手,切不可伤残性命。否则可大违我五派合并的本意了。”

  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都静了下来。有一大汉说道:“点到为止固然好,但刀剑不生眼睛,真有死伤,那也是自己晦气,怪得谁来?”又有一人道:“倘若怕死怕伤,不如躲在家里抱娃娃,又何必来夺这五岳派的掌门?”群雄都轰笑起来。岳不群道:“话虽如此,总是以不伤和气为妙。在下有几点浅见,说出来请各位参详参详。”

  有人叫道:“快动手打,又说些什么了?”另有人道:“别瞎捣乱,且听岳先生说什么话。”先前那人道:“谁捣乱了?你回家问你大妹子去!”那边跟着也对骂了起来。

  岳不群道:“那一个有资格参与比武夺帅,可得有个规定……”他内力充沛,一出声说话,便将污言对骂之人的声音压了下来,只听他继续道:“比武夺帅,这帅是五岳派之帅,因此若不是五岳派门下,不论他有通天本领,可也不能见猎心喜,一时手痒,下场地角逐。否则的话,争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却不是为决定五岳派掌门了。”

  群雄都道:“对!不是五岳派门下,自然不能下场比武。”也有人道:“大伙儿乱打一起,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可也不错啊。”这人显是胡闹,旁人也没加理会。

  岳不群道:“至于如何比武,方不致伤残人命,不伤同门和气,请左先生一抒宏论。”

  左冷禅冷冷的道:“既然动上了手,定要不可伤残人命,不得伤了同门和气,那可为难得紧。不知岳先生有何高见?”

  岳不群道:“在下以为,最好是请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丐帮解帮主、青城派余观主等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出作公证。谁胜谁败,由他们几位评定,免得比武之人缠斗不休。咱们只分高下,不决生死。”

  方证道:“善哉,善哉!‘只分高下,不决生死’这八个字,便消弥了无数血光之灾,左先生意下如何?”

  左冷禅道:“这是大师对敝派慈悲眷顾,自当遵从。原来的五岳剑派五派,每一派若都是掌门人出手,他本派中人决不会有人向他挑战。”只听得嵩山派中数百人大声附和,旁人也就没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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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比剑(4)

  桃枝仙忽道:“泰山派的掌门人是玉玑子,难道由他这个断手断足的年鼻子来比武夺帅么?”桃叶仙道:“他断手断足,为什么便不能参与比武?他还胜下一只独脚,大可起飞脚踢人。”群雄听了,无不大笑。

  泰山派的玉音子怒道:“你这六个怪物,害得我玉玑子师兄成了残废,还在这里出言讥笑,终须叫你们一个个也都断手断足。有种的,便来跟你道爷单打独斗,比试一场。”说着挺剑而出,站在当场。这玉音子身形高瘦,气宇轩昂,这么出来一站,风度俨然,道袍随风飘动,更显得神采飞扬。群雄见了,不少人大声喝采。

  桃根仙道:“泰山派中,由你出来比武夺帅吗?”桃叶仙道:“是你同门公举的呢,还是你自告奋勇?”玉音子道:“跟你又有什么相干?”桃叶仙道:“当然相干。不但相干,而且大大的相干,非常相干之至。如果是泰山派公举你出来比武夺帅,那么你落败之后,泰山派中第二人便不能再来比武。”玉音子道:“第二人不能出来比武,那便如何?”

  忽然泰山派中有人说道:“玉音子师弟并非我们公举,如果他败了,泰山派另有好手,自然可再出手。”正是玉磬子。桃花仙道:“哈哈,另有好手,只怕便是阁下了?”玉磬子道:“不错,说不定便是你道爷。”桃实仙叫道:“大家请看,泰山派中又起内哄,天门道人死了,玉玑道人伤了,这玉磬、玉音二人,又争着做泰山派的新掌门。”

  玉音子道:“胡说八道!”玉磬子却冷笑着数声,并不说话。桃花仙道:“泰山派中,到底是那一个出来比武?”玉磬子和玉音子齐声道:“是我!”桃根仙道:“好,你们哥儿俩自己先打一架,且看是谁强些。嘴上说不清,打架定输赢。”

  玉磬子越众而出,挥手道:“师弟,你且退下,可别惹得旁人笑话。”玉音子道:“为什么会惹得旁人笑话?玉玑师兄身受重伤,我要替他报仇雪恨。”玉磬子道:“你是要报仇呢,还是比武夺帅?”玉音子道:“凭咱们这点儿微末道行,还配当五岳派掌门吗?那不是痴心妄想?我泰山派众人,早就一致主张,请嵩山左盟主为五岳派掌门,我哥儿俩又何必出来献丑?”玉磬子道:“既然如此,你且退下,泰山派眼前以我居长。”玉音子冷笑道:“ 哼,你虽居长,可是平素所作所为,服得了人吗?上下人众,都听你话么?”

  玉磬子勃然变色,厉声道:“你说这话,是何用意?你不理长幼之序,欺师灭祖,本派门规第一条怎么说?”玉音子道:“哈哈,你可别忘了,咱们此刻都已是五岳派门下,大伙儿同年同月同时一齐入五岳派,有什么长幼之序?五岳派门规还未订下,又有什么第一条、第二条?你动不动提出泰山派门规来压人,只可惜这当儿却只有五岳派,没有泰山派了。” 玉磬子无言可对,左手食指指着玉音子鼻子,气得只是说:“你……你……你……”

  千余名汉子齐声大叫:“上去打啊,那个本事高强,找一架便知道了。”玉磬子手中长剑不住幌动,却不上前。他虽是师兄,但平素沉溺酒色,武功剑法比之玉音子已大有不如。此后五岳剑派合并,但五岳派人众必将仍然分居五岳,每一处名山定有一人为首。玉磬子、玉音子二人自知本事与左冷禅差得甚远,原无作五岳派掌门的打算,但颇想回归本山之后,便为泰山之长。这时群雄怂恿之下,师兄弟势必兵戎相见,玉磬子可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在天下英雄之前为玉音子所屈,心中却也不甘;何况这么一来,左掌门多半会派玉音子为泰山之长,从此听他号令,终身抬不起头来了。一时之间,师兄弟二人怒目相向,僵持不决。

  突然人群中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我看泰山派武功的精要,你二人谁都摸准不着半点边儿,偏有这么厚脸皮,在这里罗哩罗嗦争吵,虚耗天下英雄的时光。”

  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相貌俊美,但脸色青白,嘴角边微带冷嘲,正是华山派的林平之。有人识得他的,便叫了出来:“这是华山派岳先生的新女婿。”

  令狐冲心道:“林师弟向来甚是拘谨,不多说话,不料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竟在天下英雄之前,出言讥讽这两个贼道。”适才玉磬子、玉音子二道与玉玑子狼狈为奸,逼死泰山派掌门人天门道人,向左冷禅谄媚讨好,令狐冲心中对二道极是不满,听得林平之如此辱骂,颇为痛快。

  玉音子道:“我摸不着泰山派武功的边儿,阁下倒摸得着了?却要请阁下施展几手泰山派武功,好让天下英雄开开眼界。”他特别将‘泰山派’三字说得极响,意思说,你是华山派弟子,武功再强,也只是华山派的,决不会连我泰山派的武功也会练。

  林平之冷笑一声,说道:“泰山派武功博大精深,岂是你这等认贼为父、戕害同门的不肖之徒所能领略……”岳不群喝道:“平儿,玉音道长乃是长辈,不得无礼!”林平之应道:“是!”

  玉音子怒道:“岳先生,你调教的好徒儿,好女婿!连泰山派的武功如何,他也能来胡言乱语。”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怎知他是胡言乱语?”一个俊俏的少妇越众而出,长裙拂住剑柄,说道:“我便以泰山派的剑法,会会道长的高招。”

  玉音子认得她是岳不群的女儿,心想岳不群这番大力赞同五派合并,左冷禅言语神情中对他甚是客气,倒也不敢得罪了她,微微一笑,说道:“岳姑娘大喜,贫道没有来贺,讨一杯喜酒喝,难道为此生我的气了吗?贵派剑法精妙,贫道向来是十分佩服的。但华山派门人居然也会使泰山派剑法,贫道今日还是首次得闻。”

  岳灵珊秀眉一轩,道:“我爹爹要做五岳派掌门人,对五岳剑派每一派的剑法,自然都得钻研一番。否则的话,就算我爹爹打赢了四派掌门人,那也只是华山派独占鳌头,算不得是五岳派真正的掌门人。”

  此言一出,群雄登时耸动。有人道:“岳先生要做五岳派掌门人?”有人大声道:“难道泰山、衡山、嵩山、恒山四派的武功,岳先生也都会吗?”

  岳不群朗声道:“小女信口开河,小孩儿家的话,众位不可当真。”

  岳灵珊却道:“嵩山左师伯,如果你能以泰衡华恒四派剑法,分别打败我四派好手,我们自然服你做五岳派掌门。否则你嵩山派的剑法就算独步天下,也不过嵩山派的剑法十分高明而已,跟别的四派,终究拉不上干系。”

  群雄均想:这话确然不错。如果有人精擅五岳剑法,以他来作五岳派掌门,自是再合适不过。可是五岳剑派每一派的剑法,都是数百年来经无数好手呕心沥血锻炼而成。有人纵得五派名师分别传授,经数十年苦练,也未必能学全五派的全部剑法,而各派秘招绝艺,都是非本派弟子不传,如说一人而能同时精擅五岳派剑法,决计无此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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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比剑(5)

  左冷禅却想:“岳不群的女儿为什么说这番话?其中必有用意。难道岳不群当真痰迷了心窍,想跟我争夺这五岳派掌门人之位吗?”

  玉音子道:“原来岳先生已然精通五派剑法,那可是自从五岳剑派创派以来,从所未有的大事。贫道便请岳姑娘指点指点泰山派的剑法。”

  岳灵珊道:“甚好!”刷的一声,从背上剑鞘中拔出了长剑。

  玉音子心下大是着恼:“我比你父亲还长着一辈,你这女娃娃居然敢向我拔剑!”他只道岳不群定会出手阻拦,就算真要动手,华山派中也只有岳不群夫妇才堪与自己匹敌,岂知岳不群只是摇头叹息,说道:“小孩子家不儿天高地厚。玉音、玉磬两位前辈,乃是泰山派的一等一好手。你要用泰山派剑法跟他们过招,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玉音子心中一凛:“岳不群居然叫女儿用泰山剑法跟我过招。”一瞥眼间,只见岳灵珊右手长剑斜指向下,左手五指正在屈指而数,从一数到五,握而成拳,又将拇指伸出,次而食指,终至五指全展,跟着又屈拇指而屈食指,再屈中指,登时大吃一惊:“这女娃娃怎地懂这一招‘岱宗如何’?”

  玉音子在三十余年前,曾听师父说过这一招‘岱宗如何’的要旨,这一招可算得是泰山派剑法中最高深的绝艺,要旨不在右手剑招,而在左手的算数。左手不住屈指计算,算的是敌人所处方位、武功门派、身形长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挺剑击出,无不中的。当时玉音子心想,要在顷刻之间,将这种种数目尽皆算得清清楚楚,自知无此本领,其时并未深研,听过便罢。他师父对此术其实也未精通,只说: “这一招‘岱宗如何’使起来太过艰难,似乎不切实用,实则威力无俦。你既无心详参,那是与此招无缘,也只好算了。你的几个师兄弟都不及你细心,他们更不能练。可惜本派这一招博大精深、世无其匹的剑招,从此便要失传了。”玉音子见师父并未勉强自己苦练苦算,暗自欣喜,此后在泰山派中也从未见人练过,不料事隔数十年,竟见岳灵珊这样一个年轻少妇使了出来,霎时之间,额头上出了一片汗珠。

  他从未听师父说过如何对付此招,只道自己既然不练,旁人也决不会使这奇招,自无需设法拆解,岂知世事之奇,竟有大出于意料之外者。情急智生,自忖:“我急速改变方位,窜高伏低,她自然算我不准。”当即长剑一幌,向右滑出三步,一招‘朗月无云’转过身来,身子微矮,长剑倒刺,离岳灵珊右肩尚有五尺,便已圈转,跟着一招‘峻岭横空’,去势奇疾而收剑极快。只见岳灵珊站在原地不动,右手长剑的剑尖不住幌动,左手五指仍是伸屈不定。玉音子展开剑势,身随剑走,左边一拐,右边一弯,越转越急。

  这路剑法叫做‘泰山十八盘’,乃泰山派昔年一位名宿所创,他见泰山三门下十八盘处羊肠曲折,五步一转,十步一徊,势甚险峻,因而将地势融入剑法之中,与八卦门的‘八卦游身掌’有异曲同工之妙。泰山‘十八盘’越盘越高,越行越险,这路剑招也是越转越加狠辣。玉音子每一剑似乎均要在岳灵珊身上对穿而过,其实自始至终,并未出过一招真正的杀着。

  他双目所注,不离岳灵珊左手五根手指的不住伸屈。昔年师父有言:“这一招‘岱宗如何’,可说是我泰山剑法之宗,击无不中,杀人不用第二招。剑法而到这地步,已是超凡入圣。你师父也不过是略知皮毛,真要练到精绝,那可谈何容易?”想到师父这些话,背上冷汗一阵阵的渗了出来。

  那泰山‘十八盘’,有‘缓十八、紧十八’之分,十八处盘旋较缓,另外十八处盘旋甚紧,一步高一步,所谓‘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发顶’。泰山派这路剑法,纯从泰山这条陡道的地势中化出,也是忽缓忽紧,回旋曲折。

  令狐冲见岳灵珊既不挡架,也不闪避,左手五指不住伸屈,似乎在计算数目,不由得心下大急,只想大叫:“小师妹,小心!”但这五个字塞在喉头,始终叫不出来。

  玉音子这路剑法将要使完,长剑始终不敢递到岳灵珊身周二尺之处。岳灵珊长剑倏地刺出,一连五剑,每一剑的剑招皆苍然有古意。玉磬子失声叫道:“‘五大夫剑!’”泰山有松极古,相传为秦时所封之‘五大夫松’,虬枝斜出,苍翠相掩。玉磬子、玉音子的师伯祖曾由此而悟出一套剑法来,便称之为‘五大夫剑’。这套剑法招数古朴,内藏奇变,玉磬子二十余年前便已学得精熟,但眼见岳灵珊这五招似是而非,与自己所学颇有不同,却显然又比原来剑法高明得多,正惊诧间,岳灵珊突然纤腰一弯,挺剑向他刺去,叫道:“这也是你泰山派的剑法吗?”

  玉磬子急忙举剑相架,叫道:“‘来鹤清泉’,如何不是泰山剑法,不过……”这一招虽然架开,却已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敌剑之来,方位与自己所学大不相同,这一剑险些便透胸而过。岳灵珊道:“是泰山剑法就好!”刷的一声,反手砍向玉音子。玉磬子道:“石关回马!你使得不……不大对……”岳灵珊道:“剑招名字,你记得倒熟。”长剑展开,刷刷两剑,只听玉音子“啊”的一声大叫。几乎便在同一刹那,玉磬子右膝中剑,一个踉跄,右腿一屈,跪了下来,急忙以剑支地撑起,力道用得猛了,剑尖又刚好撑在一块麻石之上,拍的一响,长剑断为两截,口中兀自说道:“‘快活三’!不过……不过……”

  岳灵珊一声冷笑,将长剑反手插入背上剑鞘。

  旁观群雄轰然叫好。这样一位年轻美貌的少妇,竟在举手投足之间,以泰山派剑法将两位泰山派高手杀败,剑法之妙,令人看得心旷神怡,这一番采声,当真山谷鸣响。

  左冷禅与嵩山派的几名高手对望一眼,都大为疑虑:“这女娃娃所使确是泰山剑法。然而其中大有更改,剑招老练狠辣,决非这女娃娃所能琢磨而得,定是岳不群暗中练就了传授于她。要练成这路剑法,不知要花多少时日,岳不群如此处心积虑,其志决不在小。”

  玉音子突然大叫:“你……你……这不是‘岱宗如何’!”他于中剑受伤之后,这才省悟,岳灵珊只不过摆个‘岱宗如何’的架子,其实并非真的会算,否则的话,她一招即已怪胜,又何必再使命‘五大夫剑’、‘来鹤清泉’、‘石关回马’、‘快活三’等等招术?更气人的是,她竟将泰山派的剑招在关键处忽加改动,自己和师哥二人仓促之际,不及多想,自然而然以数十年来练熟了的剑招拆解,而她出剑方位陡变,以致师兄弟俩双双中计落败。倘若她使的是别派剑法,不论招式如何精妙,凭着自己剑术上的修为,决不能输了给这娇怯怯的少妇。但她使的确是泰山派剑法,却又不是假的,心中又是惭愧气恼,又是惊惶诧异,更有三分上了当的不服气。

  令狐冲眼见岳灵珊以这几招剑法破敌,心下一片迷茫,忽听得背后有人低声道:“令狐公子,这几招剑法是你教她的?”令狐冲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田伯光,便摇了摇头。田伯光微笑道:“那日在华山顶上,你和我动手,记得你便曾使过这一招来鹤清什么的,只不过那时你还没使熟。”

  令狐冲神色茫然,宛如不闻。当岳灵珊一出手,他便瞧了出来,她所使的乃是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泰山派剑法。但自己在后洞石壁上发现剑招石刻之事,并未与人提过,当日离开思过崖,记得已将后洞的洞口掩好,岳灵珊怎会发见?转念又想:“我既能发见后洞,小师妹当然也能发见。何况我已在无意中打开了洞口,小师妹便易找得多了。”

  他在华山思过崖后洞,见到石壁上所刻五岳剑法的绝招,以及魔教诸长老破解各家剑法的法门,虽于所刻招数记得颇熟,但这些招数叫作什么名字,却全然不知。眼见岳灵珊最后三剑使得犹似行云流水,大有善御者驾轻车而行熟路之意,三剑之间击伤泰山派两名高手,将石壁上的剑招发挥得淋漓尽致,心下也是暗自赞叹。又听得玉磬子说了‘快活三’三字,想起当年曾随师父去过泰山,过水帘洞后,一条长长的山道斜坡,名为‘快活三’,意思说连续三里,顺坡而下,走起来十分快活,想不到这连环三剑,竟是从这条斜坡化出。

  一个瘦削的老者缓步而出,说道:“岳先生精擅五岳剑派各派剑法,实是武林中从所未有。老朽潜心参研本派剑法,有许多处所无法明白,今日正好向岳先生请教。”他左手拿着一把抚摩得晶光发亮的胡琴,右手从琴柄中慢慢抽出一柄剑身极细的短剑,正是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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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比剑(6)

  岳灵珊躬身道:“莫师伯手下留情。侄女胡乱学得几手衡山派剑法,请莫师伯指点。”

  莫大先生口说‘今日正好向岳先生请教’,原是向岳不群索战,不料岳灵珊一句话便接了过去,还言明是用衡山派剑法。莫大先生江湖上威名素著。群雄适才又听得左冷禅言道,嵩山派好手大嵩阳手费彬便死在他的剑下,均想:“难道岳灵珊以泰山剑法伤了两名泰山派高手,又能以衡山剑法与他对敌?”

  莫大先生微笑道:“很好,很好!了不起,了不起!”岳灵珊道:“侄女如敌不过莫师伯,再由我爹爹下场。”莫大先生喃喃的道:“敌得过的,敌得过的!”短剑慢慢指出,突然间在空中一颤,发出嗡嗡之声,跟着便上嗡嗡两剑。岳灵珊举剑招架,莫大先生的短剑如鬼如魅,竟然已绕到了岳灵珊背后。

  岳灵珊急忙转身,耳边只听得嗡嗡两声,眼前有一团头发飘过,却是自己的头发已被莫大先生削了一截下来。她大急之下,心念电转:“他这是手下留情,否则适才这一剑已然杀了我。他既不伤我,便可和他对攻。”当下更不理会对方剑势来路,刷刷两剑,分向莫大先生小腹与额头刺去。

  莫大先生微微一惊:“这两招’泉鸣芙蓉‘、鹤翔紫盖’,确是我衡山派绝招,这小姑娘如何学得了去?”

  衡山七十二峰,以芙蓉、紫盖、石廪、天柱、祝融五峰最高。衡山派剑法之中,也有五路剑法,分别以这五座高峰为名。莫大先生眼见适才岳灵珊所出,均是‘一招包一路’的剑法,在一招之中,包含了一路剑法中数十招的精要。‘芙蓉剑法’三十六招,‘紫盖剑法’ 四十八招。‘泉鸣芙蓉’与‘鹤翔紫盖’两招剑法,分别将芙蓉剑法、紫盖剑法每一路数直招中的精奥之处,融会简化而入一招,一招之中有攻有守,威力之强,为衡山剑法之冠,是以这五招剑法,合称‘衡山五神剑’。

  众人只听得铮铮铮之声不绝,不知两人谁攻谁守,也不知在顷刻之间两人已拆了几招。

  莫大先生事事谋定而后动,‘比剑夺帅’之议既决,他便即筹思对策。他绝无半分要当五岳派掌门人之念,更知不是左冷禅和令狐冲的敌手,但身为衡山掌门,不能自始至终龟缩不出。他气恼玉磬子为虎作伥,逼死天门道人,本拟和这道人一拚,岂知泰山三子一上来便先后受伤,于是胜下的对手便只岳不群一人。他在少林寺中,已将岳不群的武功瞧得清清楚楚自己不致输了于他,但上来动手的竟是岳不群的女儿。岳灵珊会使衡山派剑法,他已是一惊,而她所使的更是衡山剑法中最上乘的‘一招包一路’,更令他心中尽是惊惧怕惑。

  莫大先生的师祖和师叔祖,当年在华山绝顶与魔教十长老会斗,双双毙命。其时莫大先生的师父年岁尚轻,芙蓉、紫盖等五路剑法是学全了,但‘一招包一路’的‘泉鸣芙蓉’、 ‘鹤翔紫盖’那五招衡山神剑,却只知了个大概。莫大先生自然也未得师父详加传授指点。岂知此刻竟会在别派一个年轻女子剑底显了出来。虽然岳灵珊那两招只得剑形而未得其意,否则的话,莫大先生心神激荡之际,在第二招上便已落败。

  他好容易接过了这两招,只见岳灵珊长剑幌动,下是一招‘石廪书声’,跟着又是一招 ‘天柱云气’。那‘天柱云气’主要是从云雾中变化出来,极尽诡奇之能事,动向无定,不可捉摸。莫大先生一见岳灵珊使命出‘天柱云气’,他见机极快,当即不架而走。所谓不架而走,那不过说得好听,其实是打不过而逃跑。只是他剑法变化繁复,逃走之际,短剑东刺西削,使人眼花缭乱,不知他已是在使三十六策中的上策。

  他知衡山五大神剑之中,除了‘泉鸣芙蓉’、‘鹤翔紫盖’、‘石廪书声’、‘天柱云气’之外,最厉害的一招叫做‘雁回祝融’。衡山五高峰中,以祝融峰最高,这招‘雁回祝融’,在衡山五神剑中也是最为精深。莫大先生的师父当年说到这一招时,含糊其词,并说自己也不大清楚,如果岳灵珊再使出这一招来,自己纵不丧命当场,那也非大大出丑不可。他脚下急闪,短剑急挥,心念急转:“她虽学到了奇招,看来只会呆使,不会随机应变。说不得,只好冒险跟她拚上一拚,否则莫大今后也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

  眼风岳灵珊脚步微一迟疑,知她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追呢还是不追,莫大先生暗叫:“惭愧!毕竟年轻人没见识。”岳灵珊以这招‘天术云气’逼得莫大先生转身而逃,他虽然掩饰得高明,似乎未呈败象,但武功高明之士,人人都已见到他不敌而走的窘态。倘若岳灵珊立时收剑行礼,说道:“莫师伯,承让!侄女得罪。”那么胜败便已分了。莫大先生何等身份地位,岂能败了一招之后,再转身与后辈女子缠斗?可是岳灵珊竟然犹豫,实是莫大先生难得之极的良机。

  但见岳灵珊笑厌甫展,樱唇微张,正要说话,莫大先生手中短剑嗡嗡作响,向她直扑过去。这几下急剑,乃是莫大先生毕生功力之所聚,剑发琴音,光环乱转,霎时之间已将岳灵珊裹在一团剑光之中。岳灵珊一声惊呼,连退了几步。莫大先生岂容易她缓出手来,施展那招‘雁回祝融’?他手中短剑越使越快,一套‘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有如云卷雾涌,旁观者不由得目为之眩,若不是群雄觉得莫大先生颇有以长凌幼、以男欺女之嫌,采声早已大作。

  当岳灵珊使出‘泉鸣芙蓉’等几招时,令狐冲更无怀疑,她这几路剑法,是从华山思过崖后洞的石壁上学来的,寻思:“小师妹为什么会到思过崖去?师父、师娘对她甚是疼爱,当然不会罚她在这荒僻的危崖上静坐思过。就算她犯了什么重大过失,师父、师娘也不过严加斥责而已。思过崖与华山主峰相距不近,地形又极凶险,即令是一个寻常女弟子,也不会罚她孤零零的去住在崖上。难道是林师弟被罚到崖上思过,小师妹每日去送饭送茶,便像她从前待我那样吗?”想到此处,不由得心口一热。

  又想:“林师弟沉默寡言,循规蹈矩,宛然便是一位‘小君子剑’。他正因此而得到师父、师娘和小师妹的欢心,怎会犯错而被罚到崖上思过?不会,不会,决计不会。”猛然想起:“难道小师妹……小师妹……”内心深处突然浮起一个念头,可是这念头太过荒唐,刚浮入脑海,便即压下,一时心中恍恍惚惚,到底是个什么念头,自己也不大清楚。

  便在此时,只听得岳灵珊“啊”的一声惊呼,长剑脱手斜飞,左足一滑,仰跌在地。莫大先生手中短剑伸出,指向她的左肩,笑道:“侄女请起,不用惊慌!”

  突然间一声响,莫大先生手中短剑断折,却是岳灵珊从地下拾起了两块圆石,左手圆石砸在莫大先生剑上,那短剑剑身甚细,一砸之下,立即断成两截。跟着岳灵珊右手的圆石向左急掷。莫大先生兵刃断折,吃了一惊,又见她将一块圆石向左掷出,左侧并无旁人,此举甚是古怪,不明其意。蓦地里那圆石竟然飞了转来,撞在莫大先生右胸。砰的一声,跟着喀喇几响,他胸口肋骨登时有数根撞断,一张口,鲜血直喷。

  这几下变幻莫测,岳灵珊的动作又是快得甚奇,每一下却又干净利落,众人尽皆呆了。人人都看得分明,莫大先生占了先机之后,不再进招,只说:“侄女请起,不用惊慌。”那原是长辈和晚辈过招战胜后应有之义。可是岳灵珊拾起圆石所使的那两招,却实有鬼神莫测之机。令狐冲却明白,岳灵珊这两招,正是当年魔教长老破解衡山剑法的绝招。不过石壁上所刻人形所使的是一对铜锤。岳灵珊以圆石当铜锤使,要拆招久战,当然不行,但一招间掷出飞回,只要练成了运力的巧劲,圆石与铜锤并无二致。

  岳不群飞身入场,拍的一声响,打了岳灵珊一个耳光,喝道:“莫大师伯明明让你,你何敢对他老人家无礼?”弯腰扶起莫大先生,说道:“莫兄,小女不知好歹,小弟当真抱歉之至。尚请原谅。”

  莫大先生苦笑道:“将门虎女,果然不凡。”说了这两句话,又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衡山派两名弟子奔了出来,将他扶回。岳不群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退在一旁。

  令狐冲动见岳灵珊左边脸颊登时肿起,留下了五个手指印,足见她父亲这一掌打得着实不轻。岳灵珊眼泪涔涔而下,可是嘴角微撇,神情颇为倔强。令狐冲便即想起:“从前我和她同在华山,她有时顽皮,受到师父师娘的责骂,心中委屈,便是这么一副又可怜又可爱的神气。那时我必千方百计的哄得她喜欢。小师妹最开心的,莫过于和我比剑而胜,只不过我必须装得似模似样,似乎真的偶一疏忽而给她占了先机,决不能让她看出是故意让她……”

  想到这里,脑海中一个本来十分模糊的念头,突然之间,显得清晰异常:“她怎么会到思过崖去?多半她是在婚前婚后,思念昔日我对她的深情,因而孤身来到崖上,缅怀旧事。后洞的入口我本是用石子封砌好了的,若非在崖上长久逗留,不易发现。如此说来,她在崖上所留时间不短,去了也不止一次。”转头向林平之瞥了一眼,寻思:“林师弟和她新婚,该当喜气洋洋,心花怒放才是。为什么他始终神色郁郁?小师妹给她父亲当众打了一掌,他做丈夫的既不过去劝慰,也无关心之状,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他想岳灵珊为了挂念自己而到思过崖去追忆昔情,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可是他似乎已迷迷惘惘的见到,岳灵珊如何在崖上泪如雨下,如何痛悔嫁错了林平之,如何为了辜负自己的一片深情而伤心不已。一抬头,只见岳灵珊正在弯腰拾剑,泪水滴在表草之上,一根青草因泪水的滴落而弯了下去,令狐冲胸口一阵冲动:“我当然要哄得她破涕为笑!”在他眼中看出来,这嵩山绝顶的封禅台侧,已成为华山的玉女峰,数千名江湖好汉,不过是一棵棵树木,便只一个他刻骨相思、倾心而恋的意中人,为了受到父亲的责打而在哭泣。他一生之中,曾哄过她无数次,今日怎可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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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比剑(7)

  他大踏步而出,说道:“小师……小……”随即想起,要哄得他喜欢必须真打,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说道:“你胜了泰山、衡山两派掌门人,剑法非同小可。我恒山派心下不服,你能以恒山派剑法,和我较量较量么?”

  岳灵珊缓缓转身,一时却不抬头,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突然间脸上一红。令狐冲道:“岳先生本领虽高,但居然精通五岳剑派各派剑法,我可难以相信。”岳灵珊抬起头来,说道:“你本来也不是恒山派的,今日为恒山掌门,不是也精通了恒山派剑法吗?”脸色颊上兀自留着泪水。

  令狐冲听她这几句话语气甚和,颇有友善之意,心下喜不自胜,暗道:“我定要装得极像,不可让她瞧出来我是帮意容让。”说道:“‘精通’二字,可不敢说。但我已在恒山多时,恒山派剑法应当习练。此刻我以恒山派剑法领教,你也当以恒山派剑法拆解。倘若所使剑法不是恒山一派,那么虽胜变败,你意下如何?”他已打定了主意,自己剑法比她高明得多,那是众所周知之事,倘若假装落败,别人固然看得出,连岳灵珊也不会相信,只有斗到后来,自己突然在无意之间,以一招‘独孤九剑’或是华山派的剑法将她击败,那时虽然取胜,亦作败论,人人不会怀疑。

  岳灵珊道:“好,咱们便比划比划!”提起长剑,划了个半圈,斜斜向令狐冲刺去。

  只听得恒山派一群女弟子中,同时响起了“咦”的一声。群雄之中便有不识得恒山派剑法的,听得这些女弟子这声惊呼,而呼叫中显是充满了钦佩之意,也已即知岳灵珊这招确是恒山剑法,而且招式着实不凡。

  她所使的,正是思过崖后洞的招式,而这招式,却是令狐冲曾传过恒山派女弟子的。

  令狐冲挥剑挡开。他知道恒山派剑法以圆转为形,绵密见长,每一招剑法中都隐含阴柔之力,与人对敌之时,往往十招中有九招都是是守势,只有一招才乘虚突袭。他与恒山派弟子相处已久,又亲眼见过定静师太数次与敌人斗剑,这时施展出来的,招招成圆,余意不尽,显然已深得恒山派剑法的精髓。

  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丐帮帮主、左冷禅等人于恒山剑法均熟识已久,眼见令狐冲并非恒山派出身,却将恒山剑法使得中规中矩,于极平凡的招式之中暗蓄锋芒,深合恒山派武功 ‘绵里藏针’的要诀,无不暗赞。他们都知数百年来恒山门下均以女尼为主,出家人慈悲为本,女流之辈更不宜妄动刀剑,学武只是为了防身。这‘绵里藏针’诀,便如是暗藏钢针的一团棉絮。旁人倘若不加触犯,棉絮轻柔温软,于人无忤,但若以手力捏,棉絮中所藏钢针便刺入手掌;刺入的深浅,并非决于钢针,而决于手掌上使力的大小。使力小则受伤轻,使力大则受伤重。这武功要诀,本源便出于佛家因果报应、业缘自作、善恶由心之意。

  令狐冲学过‘独孤九剑’后,于各式武功皆能明其要旨。他所使剑法原是重意不重招,这时所使的恒山剑法,方位变化与原来招式颇有歧异,但恒山剑意却清清楚楚的显了出来。各家高手虽然识得恒山剑法,但所知的只是大要,于细微曲折处的差异自是不知,是以见到令狐冲的剑意,均想:“这少年身为恒山掌门,果然不是侥幸!原来早得定闲、定静诸师太的真传。”只有恒山派门下弟子仪和、仪清等人,才看出他所使招式与师傅并不相符。但招式虽异,于本门剑法的含意,却只有体会得更加深切。

  令狐冲和岳灵珊二人所使的恒山派剑法,均是从思过崖后洞中学来,但令狐冲剑法根底比岳灵珊强得太多,加之他与恒山派师徒相处日久,所知恒山派剑法的范围,自非岳灵珊所及。二人一交上剑,若不是令狐冲故意相让,只在数招之间便即胜了。拆到三十余招后,岳灵珊从石壁上学来的剑招已穷,只好从头再使。好在这套剑法精妙繁复,使动时圆转如意,一招与一招之间绝少斧琢之痕,从第一招到三十六招,便如是一气呵成的一式大招。她剑招重复,除了令狐冲也学过石壁剑法之外,谁也看不出来。

  岳灵珊的剑招使得绵密,令狐冲依法与之拆解。两个人所学剑招相同,俱是恒山派剑法的精华,打来丝丝入扣,极是悦目动人。旁观群雄看得高兴,忍不住喝采。

  有人道:“令狐冲是恒山派掌门,这路剑法使得如此精采,也没什么希奇。岳家姑娘明明是华山派的,怎么也会使恒山剑法?”有人道:“令狐冲本来也是岳先生的门下,还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呢,否则他怎么也会这路剑法了?若不是岳先生一手亲授,两个人怎会拆解得这等合拍?”又有人道:“岳先生精通华山、泰山、衡山、恒山四派剑法,看来于嵩山剑法也必熟悉。这五岳派掌门人一席,那是非他莫属了。”另一人道:“那也不见得。嵩山左掌门的剑法比岳先生高得多。武功之道,贵精不贵多,你就算于天下武功无所不会,通统都是三脚猫,又有什么用处?左掌门单是一咯嵩山剑法,便能击败岳先生的五派剑法。”先一人道:“你又怎么知道了?当真是大言不惭。”那人怒道:“什么大言不惭?你有种,咱们便来赌五十两银子。”先一人道:“什么有种没种?咱们赌一百两。现银交易,输了赖的便是恒山派门下。”那人道:“好,赌一百两!什么恒山派门下?”先一人道:“那个赖的,便是尼姑!”那人“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一口痰。

  这时岳灵珊出招越来越快,令狐冲瞧着她婀娜的身形,想起昔日遇在华山练剑的情景,渐渐的神思恍惚,不由得痴了,眼见她一剑刺到,顺手还了一招。不想这一招并非恒山派剑法。岳灵珊一怔,低声道:“青梅如豆!”跟着还了一剑,削向令狐冲额间。令狐冲也是一呆,低声道:“柳叶似眉。”

  他二人于所拆的恒山剑法,只知其式不知其名,适才交换的这两招,却不是恒山剑法,而是两人在华山练剑时共创的‘冲灵剑法’。‘冲’是令狐冲,‘灵’是岳灵珊,是二人好玩而共同钻研出来的剑术。令狐冲的天份比师妹高得多,不论做什么事都喜不拘成法,别创新意,这路剑法虽说是二人共创,十之八九却是令狐冲想出来的。当时二人武功造诣尚浅,这路剑法中也并没什么厉害的招式,只是二人常常在无人处拆解,练得却十分纯熟。令狐冲无意间使了一招‘青梅如豆’,岳灵珊便还了一招‘柳叶似眉’。两人原无深意,可是突然之间,脸上都是一红。令狐冲手上不缓,还了一招‘雾中初见’,岳灵珊随手便是一招‘雨后乍逢’。这套剑法,二人在华山已不知拆过了多少遍,但怕岳先生、岳夫人知道后责骂,从不让第三人知晓,此刻却情不自禁,在天下英雄之前使了出来。

  这一接上后,顷刻间便拆了十来招,不但令狐冲早已回到了昔日华山练剑的情景之中,连岳灵珊心里,也渐渐忘却了自己此刻是已嫁之身,是在数千江湖汉子之前,为了父亲的声誉而出手试招,眼中所见,只是这个倜傥潇洒的大师哥,正在和自己试演二人合创的剑法。

  令狐冲见她脸上神色越来越柔和,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显然已将适才给父亲打了记耳光的事淡忘了,心想:“今天我见她一直郁郁不乐,容色也甚憔悴,现下终于高兴起来了。唉,但愿这套冲灵剑法有千招万招,一生一世也使不完。”自从他在思过崖上听得岳灵珊口哼福建小调以来,只有此刻,小师妹对他才像从前这般相待,不由欢喜无限。

  又拆了二十来招,岳灵珊长剑削向他左腿,令狐冲左足飞起,踢向她剑身。岳灵珊剑刃一沉,砍向他足面。令狐冲长剑急攻她右腰,岳灵珊剑锋斜转,铛的一声,双剑相交,剑尖震起。二人同时挺剑急刺向前,同时疾刺对方咽喉,出招迅疾无比。

  瞧双剑去势,谁都无法挽救,势必要同归于尽,旁观群雄都忍不住惊叫。却听得铮的一声轻响,双剑剑尖竟在半空中相遇抵,这等情景,便有数千数万次比剑,也难得碰到一次,而他二人竟然在生死系于一线之际碰到了。

  殊不知双剑如此在半空中相碰,在旁人是数千数万次比剑不曾遇上一次,他二人却是练了数千数万次要如此相碰,而终于练成了的。这招剑法必须二人同使,两人出招的方位力道又须拿捏得分毫不错,双剑才会在迅疾互刺的一瞬之间剑尖相抵,剑身弯成弧形。这剑法以之对付旁人,自无半分克敌制胜之效,在令狐冲与岳灵珊,却是一件又艰难又有趣的玩意。二人练成招数之后,更进一步练得剑尖相碰,溅出火花。

  当他二人在华山上练成这一招时,岳灵珊曾问,这一招该当叫作什么。令狐冲道:“你说叫什么好?”岳灵珊笑道:“双剑疾刺,简直是不顾性命,叫作‘同归于尽’吧?”令狐冲道:“同归于尽,倒似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还不如叫作‘你死我活’!”岳灵珊啐道:“为什么我死你活?你死我活才对。”令狐冲道:“我本来说是‘你死我活’。”岳灵珊道:“你啊我啊的,缠夹不清,这一招谁都没死,便叫作‘同生共死’好了。”令狐冲拍手叫好。岳灵珊一想‘同生共死’这四字太过亲热,一撤剑,掉头便跑了。

  旁观群雄见二人在必死之境中逃了出来,实是惊险无比,手中无不捏了把冷汗,连那一声喝采也都忘了。那日在少林寺中,岳不群与令狐冲拔剑动手,为了劝他重归华山门下,也曾使过几招‘冲灵剑法’,但这一招却没使过。岳不群虽曾在暗中窥看二人练剑,得知冲灵剑法的招式,却并未花下心血时间去练这招既无聊又无用的‘同生共死’。因此连方证、冲虚、左冷禅等人见到这一招时,也都大吃一惊。盈盈心中的惊骇,更是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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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比剑(8)

  只见他二人在半空中轻身飘开,俱是嘴角含笑,姿态神情,便似裹在一团和煦的春风之中。两人挺剑再上,随即又斗在一起。二人在华山创制这套剑法时,师兄妹间情投意合,互相依恋,因之剑招之中,也是好玩的成份多,而凶杀的意味少。此刻二人对剑,不知不觉之间,都回想到从前的情景,出剑转慢,眉梢眼角,渐渐流露出昔日青梅竹马的柔情。这与其说是‘比剑’,不如说是‘舞剑’,而‘舞剑’两字,又不如‘剑舞’之妥贴,这‘剑舞’ 却又不是娱宾,而是为了自娱。

  突然间人丛中“嘿”的一声,有人冷笑。岳灵珊一惊,听得出是丈夫林平之的声音,心中一寒:“我和大师哥如此打法,那可不对。”长剑一圈,自下而上,斜斜撩出一剑,势劲力疾,姿式美妙已极,却是华山派‘玉女剑十九式’中的一式。

  林平之那一声冷笑,令狐冲也听见了,眼见岳灵珊立即变招,来剑毫不容情,再不像适才使冲灵剑法那样充满了缠绵之意。他胸口一酸,种种往事,霎时间都涌向心头,想起自己被师父罚去思过崖面壁思过,小师妹每日给自己送饭食,一日大雪,二人竟在山洞共处一宵;又想起小师妹生病,二人相别日久,各怀相思之苦,但便在此时,不知如何,林平之竟讨得了她的欢心,自此之后,两人之间隔膜日深一日;又想起那日小师妹学得师娘所授的‘玉女剑十九式’后,来崖上与自己试招,自己心中酸苦,出手竟不容让……

  这许许多多念头,都是一瞬之间在他脑海中电闪而过,便在此时,岳灵珊长剑已撩到他胸前。令狐冲脑中混乱,左手中指弹出,铮的一声轻响,正好弹在她长剑之上。岳灵珊把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直射上天。

  令狐冲一指弹出,暗叫一声“糟糕!”只见岳灵珊神色苦涩,似乎勉强要笑,却那里笑得出来?当日令狐冲在思过崖上,便是以这么一弹,将她宝爱的‘碧火剑’弹入深谷之中,二人由此而生芥蒂,不料今日又是旧事重演。这些日子来,他有时静夜自思,早知所以弹去岳灵珊的长剑,其实是自己在喝林平之的醋,激情汹涌,难以克制,自不免自怨自艾。岂知今日听得林平之的冷笑之声,眼见岳灵珊神态立变,自己又旧病复发。当日在思过崖上,他一指已能将岳灵珊手中长剑弹脱,此刻身上内力,与其时相去不可道里计,但见那长剑直冲上天,一时竟不落下。

  他心念电转:“我本要败在小师妹手里,哄得她欢喜。现下我却弹去了她长剑,那是故意在天下英雄之前削她面子,难道我竟以这等卑鄙手段,去报答小师妹待我的情义?”一瞥之间,只见那长剑正自半空中向下射落,当即身子一幌,叫道:“好恒山剑法!”似是竟力闪避,其实却是将身子往剑尖凑将过支,卟的一声响,长剑从他左肩后直插了进去。令狐冲向前一扑,长剑竟将他钉在地下。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兀无比,群雄发一声喊,无不惊得呆了。

  岳灵珊惊道:“你……大师哥……”只见一名虬髯汉子冲将上来,拔出长剑,抱起了令狐冲。令狐冲肩背上伤口中鲜血狂涌,恒山派十余名女弟子围了上去,竞相取出伤药,给他敷治。岳灵珊不知他生死如何,奔过去想看。剑光幌动,两柄长剑拦住去路,一名尼姑喝道:“好狠心的女子!”岳灵珊一怔,退了几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得岳不群纵声长笑,朗声说道:“珊儿,你以泰山、衡山、恒山三派剑法,力败三派掌门,也算难得!”

  岳灵珊长剑脱手,群雄明明见到是给令狐冲伸指弹落,但令狐冲为她长剑所伤,却也是事实。这一招到底是否恒山剑法,谁也说不上来。他二人以冲灵剑法相斗之时,旁人早已看得全然摸不着头脑,眼见这路剑法招数稚拙,全无用处,偏偏又舞得这生好看;最后这一招变生不测,谁都为这突如其来的结局所震惊,这时听岳不群称赞女儿以三派剑法打败三派掌门,想来岳灵珊这招长空落剑,定然也是恒山剑法了。虽然有人怀疑,觉得这与恒山剑法大异其趣,但无法说得出来龙去脉,也不便公然与岳不群辩驳。

  岳灵珊拾起地下长剑,只见剑身上血迹殷然。她心中怦怦乱跳,只是想:“不知他性命如何?只要他能不死,我便……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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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回 夺帅(1)

  群豪纷纷议论声中,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华山派,在岳先生精心钻研之下,连泰山、衡山、恒山诸派剑法也都通晓,不但通晓,而且精绝,实令人赞叹不已。这五岳派掌门一席,若不是岳先生来担任,普天下更选不出第二位了。”说话之人衣衫褴褛,正是丐帮解帮主。他与方证、冲虚两人心意相同,也早料到左冷禅将五岳剑派并而为一,势必不利于武林同道,迟早会惹到丐帮头上,以彬彬君子的岳不群出任五岳派掌门,远胜于野心勃勃的左冷禅。丐帮自来在江湖中立潜力极强,丐帮帮主如此说,等闲之人便不敢贸然而持异议。

  忽听一人冷森森地道:“岳姑娘精通泰山、衡山、恒山三派剑法,确是难能可贵,若能以嵩山剑法胜得我手中长剑,我嵩山全派自当奉岳先生为掌门。”说话的正是左冷禅。他说着走到场中,左手在剑鞘上一按,嗤的一声响,长剑在剑鞘中跃出,青光闪动,长剑上腾,他右手伸处,挽住了剑柄。这一手悦目之极,而左手一按剑鞘,便以内力逼出长剑,其内功之深,当真罕见罕闻。嵩山门下弟子固然大声欢呼,别派群雄也是采声雷动。

  岳灵珊道:“我……我只出一十三剑,十三剑内倘若胜不得左师伯……”左冷禅心中大怒:“你这小女娃公然接我剑招,已是大胆之极,居然还限定十三招。你如此说,直是将我姓左的视若无物。”冷冷的道:“倘若你十三招内取不了姓左的项上人头,那便如何?”岳灵珊道:“我……我怎能是左师伯的对手?侄女只不过学到十三招嵩山派剑法,是爹爹亲手传我的,想在左师伯手下印证印证。”左冷禅哼了一声。岳灵珊道:“我爹爹说,这一十三招嵩山剑法,虽是嵩山派的高明招数,但在我手下使将出来,只怕一招之间,便给左师伯震飞了长剑,要再使第二招也是艰难。”左冷禅又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岳灵珊初说之时,声音发颤,也不知是酣斗之余力气不足,还是与左冷禅这样一位武林大豪面对面说话,不禁害怕,说到此时,声音渐渐平静,续道:“我对爹爹说:‘左师伯是嵩山派中第一高手,当然绝无疑问,但他未必是我五岳剑派中的第一高手。他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如爹爹这样,精通五岳剑派的剑法。’我爹爹说道:‘精通二字,谈何容易?为父的也不过粗知皮毛而已。你若不信,你初学乍练、三脚猫般的嵩山剑法,能在左师伯威震天下的嵩山剑法之前使得上三招,我就夸你是乖女儿了。’”

  左冷禅冷笑道:“如果你在三招之内将左某击败,那你更是岳先生的乖女儿了。”

  岳灵珊道:“左师伯剑法通神,乃嵩山派数百年罕见的奇材,侄女刚得爹爹传授,学得几招嵩山剑法,如何敢有此妄想?爹爹叫我接左师伯三招,侄女却痴心妄想,盼望能在左师伯跟前,使上一十三招嵩山派剑法,也不知是否能够如愿。”

  左冷禅心想:“别说一十三招,要是我让你使上了三招,姓左的已然面目无光。”伸出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握住了剑尖,右手一松,长剑突然弹起,剑柄在前,不住幌动,说道:“进招吧!”

  左冷禅露了这手绝技,群雄登时为之耸动。左手使剑已然极不顺手,但他竟以三根手指握住剑尖,以剑柄对敌,这比之空手入白刃更要艰难十倍,以手指握住剑尖,剑刃只须稍受震荡,便割伤了自己手指,那里还用得上力?他使出这手法,固然对岳灵珊十分轻蔑,心中却也大是恼怒,存心要以惊世骇俗的神功威震当场。

  岳灵珊见他如此握剑,心中不禁一寒,寻思:“他这是什么武功,爹爹可没教过。”心下隐隐生了惧意,又想:“事已如此,怕有何用?”百忙中向恒山派群弟子瞥了一眼,见她们仍是围成一团,没听见哭声,料想令狐冲受伤虽重,性命却是无碍。当下长剑一立,举剑过顶,弯腰躬身,使一招‘万岳朝宗’正是嫡系正宗的嵩山剑法。

  这一招含意甚是恭敬,嵩山群弟子都轰的一声,颇感满意。嵩山弟子和本派长辈拆招,必须先使此招,意思说并非敢和前辈动手,只是请你老人家指教。左冷禅微一点头,心道: “你居然会使此招,总算是乖觉的,看在这一招份上,我不让你太过出丑便了。”

  岳灵珊一招‘万岳朝宗’使罢,突然间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左冷禅直刺过来。这一招端严雄伟,正是嵩山剑法的精要所在,但饶是左冷禅于嵩山派剑法‘内八路,外九路’、一十七路长短、快慢各路剑法尽皆通晓,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心头一震:“这一招是什么招数?我嵩山派一十七路剑法之中,似乎没一招比得上,这可奇了。”他不但是嵩山派的宗师,亦是当代武学大家,一见到本派这一招雄奇精奥的剑招,自要看个明白。眼见岳灵珊这一剑刺来,内力并不强劲,只须刺到自己身前数寸处,自己以手指一弹,立时可将她长剑震飞,不妨看清楚这一招的后招,是否尚有古怪变化。但见岳灵珊这一剑刺到他胸口尚有尺许,便已缩转,一斜身,长剑圈转,向他左肩削落。

  这一剑似是嵩山剑法中的‘千古人龙’,但‘千古人龙’清隽过之,无其古朴;又似是 ‘叠翠浮青’,但较之‘叠翠浮青’,却胜其轻灵而输其雄杰;也有些象是‘玉进天池’,可是‘玉井天池’威仪整肃,这一招在岳灵珊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剑下使将出来,另具一股端丽飘逸之态。

  左冷禅眼光何等敏锐,对嵩山剑法又是毕生浸淫其间,每一招每一式的精粗利弊,纵是最最细微曲折之处,也无不了然于胸,这时突然见到岳灵珊这一招中蕴藏了嵩山剑法中数大名招的长处,似乎尚能补足各招中所含破绽,不由得手心发热,又是惊奇,又是喜欢,便如陡然见到从天上掉下来一件宝贝一般。

  当年五岳剑派与魔教十长老两度会战华山,五派好手死伤殆尽,五派剑法的许多精世绝招,随五派高手而逝。左冷禅会集本派残存的耆宿,将各人所记得的剑招,不论精粗,尽数录了下来,汇成一部剑谱。这数十年来,他去芜存菁,将本派剑法中种种不够狠辣的招数,不够堂皇的姿式,一一修改,使得本派一十七路剑招完美无缺。他虽未创设新的剑路,却算得是整理嵩山剑法的大功臣。此刻陡然间见到岳灵珊所使的嵩山剑法,却是本派剑谱中所未载,而比之现有嵩山剑法的诸式剑招,显得更为博大精深,不由得欢喜赞叹,看出了神。

  倘若这剑法是在一个劲敌手下使出,比如是任我行或令狐冲,又或是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左冷禅自当全神贯注的迎敌,纵见对方剑招精绝,也只有竭力应付,那有余暇来细看敌手剑法?但岳灵珊内力低浅,殊不足畏,真到危急关头,随时可以震去她的长剑,当下打起精神,潜心观察她剑势的法度变化。

  群雄眼见岳灵珊长剑飞舞,每一招都是离对方身子尺许而止,似是故意容让,又似是存心畏惧,左冷禅却呆呆不动,脸上神色忽喜忽忧,倒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如此比武,实是从所未见。群雄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都是惊奇不已。

  只有嵩山派门下弟子,个个目不转瞬的凝神观着,生怕漏过了一招半式。岳灵珊这几招嵩山剑法,正是从思过崖后洞石壁上学来。石壁上所刻招式共有六七十招,岳不群细心参研后,料想其中的四十余招左冷禅多半会使,另有数招虽然精采,却尚不足以动其心目,只有这一十三招,倘若陡然使出,定要令他张口结舌,说什么也要瞧个究竟不可。石壁上所刻招式,毕竟是死的,未能极尽变化,岳灵珊只依样葫芦的使出,但左冷禅看后,所有前招后着,自行在脑中加以补足,越想越觉无穷无尽。

  岳灵珊堪堪将这一十三招使完,第十四招又是从头使起。左冷禅心念一动:“再看下去呢,还是将她长剑震飞?”这两件事在他都是轻而易举,若要继续看,岳灵珊剑招再高,毕竟也伤他不得;要震飞她兵刃,那也只是举手之劳。可是要在这两件事中作一抉择,却大非易事。霎时之间,在他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这些嵩山剑法如此奇妙,过了此刻,日后只怕再也没机缘见到。要杀伤了这小妮子容易,可是这些剑法,却再从何处得见?我又怎能去求岳先生试演?但我如容她继续使下去,显得左某人奈何不了华山门下一个年轻女子,于我脸面何存?啊哟,只怕已过了一十三招!”

  一想到‘一十三招’这四字,领袖武林的念头登时压倒了钻研武学的心意,左手三根手指一转,手中长剑翻了上来,铛的一声响,与岳灵珊的长剑一撞,喀喀喀十余声轻响过去,岳灵珊手中只剩下了一个剑柄,剑刃寸断,折成数十截掉在地下。

  岳灵珊纵身反跃,倒退数丈,朗声道:“左师伯,侄女在你老人家跟前,已使了几招嵩山剑法?”左冷禅闭住双目,将岳灵珊所使的那些剑招,一招招在心中回想了一遍,睁开眼来,说道:“你使了一十三招!很好,不容易。”岳灵珊躬身行礼,道:“多承左师伯手下容情,得让侄女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使了一十三招嵩山剑法。”

  左冷禅以绝世神功,震断的岳灵珊手中长剑,群雄无不叹服。只是岳灵珊先前有言,要在左冷禅面前施展一十三招嵩山剑招,大多数人想来,就算她能使三招,也已不易,决计无法使到一十三招,不料左冷禅忽似心智失常,竟容她使到第十四招上,方始出手。各人心下暗自骇异,有人还想到了歪路上去,只道左冷禅是个好色之徒,见到对手是个美貌少妇,便给她迷得失魂落魄。

  嵩山派中一名瘦削老者走了出来,正是‘仙鹤手’陆柏,朗声道:“左掌门神功盖世,众所共见,兼且雅量高致,博大能容。这位岳大小姐学得了我嵩山派剑法一些皮毛,便在他老人家面前妄自卖弄。左掌门直等她技穷,这才一击而将之制服。足见武学之道,贵精不贵多,不论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只须练到登峰造极之境地,皆能在武林中矫然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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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回 夺帅(2)

  他说到这里,群雄都不禁点头。这一番话,正打中了各人心坎。这些江湖汉子除了极少数高手之外,所学的均只一派武功,陆柏说武学贵精不贵多,众人自表赞同,这些人于这个 ‘精’字是否能够做到,固然难说得很,至于‘多’,那是决计多不了的。

  陆柏续道:“这位岳大小姐仗着一点小聪明,当别派同道练剑之时,暗中窥看,偷学到了一些剑法,便自称是精通五岳剑派的各派剑法。其实各派武功均有秘传的师门心法,偷看到一些招式的外形,如何能说到‘精通’二字?”群雄又是点头,均想:“偷学别派武功原是武林中的大忌。这笔帐其实该当算在岳不群头上。”那老者又道:“倘若一见到旁人使出几下精妙的招式,便学了过来,自称是精通了这一派的武功,武林之中,那里还有什么独门秘技、还有什么精妙绝招?你偷我的,我偷你的,岂不是一塌胡涂了?”

  他说到这里,群雄中便有许多人轰笑起来。岳灵珊以衡山剑法打败莫大先生,以恒山剑法打败令狐冲,对方不免有容让之意,但她以泰山剑法力败玉磬子和玉音子,却是真真实实的功夫。她所使的石壁剑招比玉磬子、玉音子所学为精,又攻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仍不免有取巧之意,然剑法较精,便该得胜,所取巧者,只是假装会使‘岱宗如何’这一招而已,这事除了泰山派中少数高手之外,谁也不知。可是群雄不愿见到旁人通晓各派武功,人同此心,陆柏这么一说,登时便有许多人随声附和,倒不仅以嵩山弟子为然。

  陆柏见一番话博得众人赞赏,神情极是得意,提高了嗓子说道:“所以哪,这五岳派掌门一席,实非左掌门莫属。也由此可知,一家之学而练到炉火纯青的境地,那可比贪多嚼不烂的大杂烩高明得多了。”他这几句话,直是明指岳不群而言。嵩山派中便有数十名青年弟子跟着叫好起哄。陆柏道:“五岳剑派之中,若有谁自信武功胜得了左掌门的,便请出来,一显身手。”他接连说了两遍,无人接腔。

  本来桃谷六仙必定会出来胡说八道一番,但此时盈盈正急于救治令狐冲,再也无暇指点桃谷六仙去跟嵩山派捣蛋。桃根仙等六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如何才好。

  ‘托塔手’丁勉大声道:“既然无人向左掌门挑战,左掌门众望所归,便请出任我五岳派的掌门人。”左冷禅假意谦逊,说道:“五岳派中人才济济,在下无德无能,可不敢当此重任。”嵩山派第七太保汤英鹗朗声道:“五岳派掌门一席,位高任重,务请左掌门勉为其难,替五岳派门下千余弟子造福,也替江湖同道尽力。请左掌门登坛!”

  只听得锣鼓之声大作,爆竹又是连串响起,都是嵩山弟子早就预备好了的。

  爆竹劈拍声中,嵩山派众弟子以及左冷禅邀来助阵壮威的朋友齐声呐喊:“请左掌门登台,请左掌门登台!”

  左冷禅纵起身子,轻飘飘落在封禅台上。他身穿杏黄色布袍,其时夕阳即将下山,日光斜照,映射其身,显得金光灿烂,大增堂皇气象。他抱拳转身,向台下众人作了个四方揖,说道:“既承众位朋友推爱,在下倘若再不答允,出任艰巨,倒显得过于保身自爱,不肯为武林同道尽力了。”嵩山门下数百人欢声雷动,大力鼓掌。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左师伯,你震断了我的长剑,就这样,便算是五岳派的掌门人吗?”说话的正是岳灵珊。

  左冷禅道:“天下英雄在此,大家原说好比剑夺帅。岳小姐如能震断我手中长剑,则大伙儿奉岳小姐为五岳派掌门,亦无不可。”

  岳灵珊道:“要胜过左师伯,侄女自然无此能耐,但咱们五岳派之中,武功胜过左师伯的,未必就没有了。”

  左冷禅在五岳派诸人之中,真正忌惮的只有令狐冲一人,眼见他与岳灵珊比剑而身受重伤,心头早就已放下一块大石,这时听岳灵珊如此说,便道:“以岳小姐之见,五岳派中武功剑法胜过在下的,是令尊呢、令堂呢,还是尊夫?”嵩山群弟子又都轰笑起来。

  岳灵珊道:“我夫君是后辈,比之左师伯不免要逊一筹。我妈妈的剑法自可与左师伯旗鼓相当。至于我爹爹,想来比左师伯要高明些。”

  嵩山群弟子怪声大作,有的猛吹口哨,有的顿足擂地。

  左冷禅对着岳不群道:“岳先生,令爱对阁下的武功,倒是推许得很呢。”

  岳不群道:“小女孩儿口没遮拦,左兄不必当真。在下的武功剑法,比之少林派方证大师、武当派冲虚道长,以及丐帮解帮主诸位前辈英雄,那可是望尘莫及。”左冷禅脸上登时变色。岳不群提到方证大师等三人,偏就不提左冷禅的名字,人人都听了出来,那显是自承比他高明。丁勉道:“比之左掌门却又如何?”岳不群道:“在下和左兄神交多年,相互推重。嵩山华山两派剑法,各擅胜场,数百年来从未分过高下。丁兄这一句话,在下可难答得很了。”丁勉道:“听岳先生的口气,倒似乎自以为比左掌门强着些儿?”

  岳不群道:“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较量武功高低,自古贤者所难免,在下久存向左师兄讨教之心。只是今日五岳派新建,掌门人尚未推出,在下倘若和左师兄比剑,倒似是来争做这五岳派掌门一般,那不免惹人闭话了。”左冷禅道:“岳兄只消胜得在下手中长剑,五岳派掌门一席,自当由岳兄承当。”岳不群摇手道:“武功高的,未必人品也高。在下就算胜得了左兄,也不见得能胜过五岳派中其余高手。”他口中说得谦逊,但每一句话扣得极紧,始终显得自己比左冷禅高上一筹。

  左冷禅越听越怒,冷冷的道:“岳兄‘君子剑’三字,名震天下。‘君子’二字,人所共知。这个‘剑’字到底如何,却是耳闻者多,目睹者少。今日天下英雄毕集,便请岳兄露一手高明剑法,也好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许多人都大叫起来:“到台上去打,到台上去打。”“光说不练,算什么英雄好汉?” “上台比剑,分个强弱,自吹处擂有什么用?”

  岳不群双手负在背后,默不作声,脸上神情肃穆,眉间微有忧意。

  左冷禅在筹谋合并五岳剑派之时,于四派中高手的武功根底,早已了然于胸,自信四派中无一能胜得过自己,这才不遗余力的推动其事。否则若有人武功强过于他,那么五岳剑派合并之后,掌门人一席反为旁人夺去,岂不是徒然为人作嫁?岳不群剑法高明,修习‘紫霞神功’造诣已颇不低,那是他所素知。他怂恿封不来、成不尤等剑宗好手上华山明争,又遣十余异派好手赴药王庙伏击,虽然所谋不成,却已摸清了岳不群武功的底细。待得在少林寺中亲眼见到他与令狐冲相斗,更大为放心,他剑法虽精,毕竟非自己敌手,岳不群脚踢令狐冲,反而震断了右腿,则内功修为亦不过尔尔。只是令狐冲一个后生小子突然剑法大进,却始料所不及,然总不能为了顾忌这无行浪子,就此放弃这筹划了十数年的大计,何况令狐冲所长者只是剑术,拳脚功夫平庸之极,当真比武动手,剑招倘若不胜,大可同时再出拳掌,便立时能取他性命,待见令狐冲甘愿伤在岳灵珊剑底,天下事便无足虑。

  左冷禅这时听得岳不群父女俩口出大言,心想:“你不知如何,学到了五岳剑派一些失传的绝招,便狂妄自大起来。你若在和我动手之际,突然之间使将出来,倒可吓人一跳,可是偏偏行错了一着棋,叫你女儿先使,我既已有备,复有何用?”又想:“此人极工心计,若不当着一众豪杰之前打得他从此抬不起头来,则此人留在我五岳派中,必有后患。”说道:“岳兄,天下英雄都请你上台,一显身手,怎地不给人家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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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回 夺帅(3)

  岳不群道:“左兄既如此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当下一步一步的拾级上台。

  群雄见有好戏可看,都鼓掌叫好。

  岳不群拱手道:“左兄,你我今日已份属同门,咱们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如何?”

  左冷禅道:“兄弟自当小心,尽力不要伤到了岳兄。”

  嵩山派众门人叫了起来:“还没打就先讨饶,不如不用打了。”“刀剑不生眼睛,一动上手,谁保得了你不死不伤?”“若是害怕,趁早乖乖的服输下台,也还来得及。”

  岳不群微微一笑,朗声道:“刀剑不生眼睛,一动上手,难免死伤,这话不错。”转头向华山派群弟子道:“华山门下众人听着:我和左师兄是切磋武艺,绝无仇怨,倘若左师兄失手杀了我,或是打得我身受重伤,乃是激斗之际,不易拿捏分寸,大伙儿不可对左师伯怀恨,更不可与嵩山门下寻仇生事,坏了我五岳派同门的义气。”岳灵珊等都高声答应。

  左冷禅听他如此说,倒颇出于意料之外,说道:“岳兄深明大义,以本派义气为重,那好得很啊。”

  岳不群微笑道:“我五派合并为一,那是十分艰难的大事。倘若因我二人论剑较技,伤了和气,五岳派同门大起纷争,那可和并派的原意背道而驰了。”

  左冷禅道:“不错!”心想:“此人已生怯意,我正可乘势一举而将其制服。”

  高手比武,内劲外招固然重要,而胜败之分,往往只差在一时气势之盛衰,左冷禅见他示弱,心下暗暗欢喜,刷的一声响,抽出了长剑。这一下长剑出鞘,竟然声震山谷。原来他潜运内力,长剑出鞘之时,剑刃与剑鞘内壁不住相撞,震荡而发巨声。不明其理之人,无不骇异。嵩山门人又大声喝起采来。

  岳不群将长剑连剑鞘从腰间解下,放在封禅台一角,这才慢慢将剑抽了出来。单从二人拔剑的声势姿式看来,这场比剑可说高下已分,大可不必比了。

  令狐冲给长剑插入肩胛,自背直透至前胸,受伤自是极重。盈盈看得分明,心急之下,顾不得掩饰自己身份,抢过去拔起长剑,将他抱起。恒山派众女弟子纷纷围了上来。仪和取出‘白云熊胆丸’,手忙脚步乱的倒出五六颗丸药,喂入令狐冲口时。盈盈早已伸指点了他前胸后背伤口四周的穴道,止住鲜血迸流。仪清和郑萼分别以‘天香断续胶’搽在他伤口上。掌门人受伤,群弟子那里会有丝毫吝惜?敷药唯恐不多,将千金难买的灵药,当作石灰烂泥一般,厚厚的涂上他伤口。

  令狐冲受伤虽重,神智仍是清醒,见到盈盈和恒山弟子情急关切,登感歉仄:“为了哄小师妹一笑,却累得盈盈和恒山众师姊妹如此担惊受怕。”当下强露笑容,说道:“不知怎地,一个不小心,竟让……竟让这剑给伤了。不……不要紧的。不用……不用……”

  盈盈道:“别作声。”她虽尽量放粗了喉咙,毕竟女音难掩。恒山弟子听得这个虬髯汉子话声娇嫩,均感诧异。

  令狐冲道:“我……我瞧瞧……瞧瞧……”仪清应道:“是。”将挡在他身前的两名师妹拉开,让他观看岳灵珊与左冷禅比剑。此后岳灵珊施展嵩山剑法,左冷禅震断她剑刃,以及左冷禅与岳不群同上封禅台,他都模模糊糊的看在眼里。

  岳不群长剑指地,转过身来,脸露微笑,与左冷禅相距约有二丈。

  其时群雄尽皆屏息凝气,一时嵩山绝顶之上,寂静无声。

  令狐冲却隐隐听到一个极低的声音在念经文:“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去无边方。蟒蛇及螟蝎,气毒烟火燃,念彼观音力,寻声自徊去。云雷鼓掣电,降雹澍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解救世间苦…… ”令狐冲听到念经声中所充满的虔诚和热切之情,便知是仪琳又在为自己向观世音祈祷,求恳这位救苦救难的菩萨解除自己的苦楚。许多日子以前,在衡山城郊,仪琳曾为他念这篇经文。这时他并未转头去看,但当时仪琳那含情脉脉的眼光,温雅秀美的容貌,此刻又清清楚楚的出现在眼前。他心中涌起一片柔情:“不但是盈盈,还有这仪琳小师妹,都将我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我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答深恩。”

  左冷禅见岳不群横剑当胸,左手捏了个剑诀,似是执笔写字一般,知道这招华山剑法的 ‘诗剑会友’,是华山派与同道友好过招时所使的起手式,意思说,文人交友,联句和诗,武人交友则是切磋武艺。使这一招,是表明和对手绝无怨仇敌意,比剑只决胜败,不可性命相搏。左冷禅嘴角边也现出一丝微笑,说道:“不必客气。”心想:“岳不群号称君子,我看还是伪君子的成份较重。他对我不露丝毫敌意,未必真是好心,一来是心中害怕,二来是叫我去了戒惧之意,漫不经心,他便可突下杀手,打我一个措手不及。”他左手向外一分,右手长剑向右掠出,使的是嵩山派剑法‘开门见山’。他使这一招,意思说要打便打,不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那也含有讽刺对方是伪君子之意。

  岳不群吸一口气,长剑中宫直进,剑尖不住颤动,剑到中途,忽然转而向上,乃是华山剑法的一招‘青山隐隐’,端的是若有若无,变幻无方。

  左冷禅一剑自上而下的直劈下去,真有石破天惊的气势。旁观群豪中不少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本来嵩山剑法中并无这一招,左冷禅是借用了拳脚中的一个招式,以剑为掌,突然使出。这一招‘独劈华山’,招式虽平平无奇,但呼的一声响,从空中疾劈而下,确有开山裂石的声势,将嵩山剑法之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

  岳不群侧身闪过,斜刺一剑,还的是一招‘古柏森森’。左冷禅见他法度严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正是久战长斗之策,对自己‘开门见山’与‘独劈华山’这两招中的含意绝未显出愠怒,心想此人确是劲敌,我若再轻视于他,乱使新招,别让他占了先机,当下长剑自左而右急削过去,正是一招嵩山派正宗剑法‘天外玉龙’。

  嵩山群弟子都学过这一招,可是有谁能使得这等奔腾矫夭,气势雄浑?但见他一柄长剑自半空中横过,剑身似曲似直,长剑便如一件活物一般,登时采声大作。

  别派群雄来到嵩山之后,见嵩山派门人又打锣鼓,又放爆竹,左冷禅不论说什么话,都是鼓掌喝采,群相附和,人人心中都不免有厌恶之情。但此刻听到嵩山弟子大声喝采,却觉实是理所当然,将自己心意也喝了出来。左冷禅这一招‘天外玉龙’,将一柄死剑使得如灵蛇,如神龙,不论是使剑或是使别种兵刃的,无不赞叹。泰山、衡山等派中的名宿高手一见此招,都不禁暗自庆幸:“幸亏此刻在封禅台上和他对敌的,是岳不群而不是我!”

  只见左岳二人各使本派剑法,斗在一起。嵩山剑气象森严,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华山剑轻灵机巧,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徊转如意。岳不群一时虽未露败象,但封禅台上剑气纵横,嵩山剑法占了八成攻势。岳不群的长剑尽量不与对方兵刃相交,只是闪避游斗,眼见他剑法虽然精奇,但单仗一个‘巧’字,终究非嵩山剑法堂堂之阵、正正之师的敌手。

  似他二人这等武学宗师,比剑之时自无一定理路可循。左冷禅将一十七路嵩山剑法夹杂在一起使用。岳不群所用剑法较少,但华山剑法素以变化繁复见长,招数亦自层出不穷。再拆了二十余招,左冷禅忽地右手长剑一举,左掌猛然击出,这一掌笼罩了对方上盘三十六处要穴,岳不群若是闪避,立时便受剑伤。只见他脸上紫气大盛,也伸出左掌,与左冷禅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岳不群身子飘开,左冷禅却端立不动。岳不群叫道: “这掌法是嵩山派武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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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12 09: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回 夺帅(4)

  令狐冲见他二人对掌,“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极是关切。他知左冷禅的阴寒内力厉害无比,以任我行内功之深厚,中了他内力之后,发作时情势仍十分凶险,竟使得四人都变成了雪人。岳不群虽久练气功,终究不及任我行,只要再对数掌,就算不致当场冻僵,也定然抵受不住。

  左冷禅笑道:“这是在下自创的掌法,将来要在五岳派中选择弟子,量才传授。”岳不群道:“原来如此,那可要向左兄多讨教几招。”左冷禅道:“甚好。”心想:“他华山派的‘紫霞神功’倒也了得,接了我的‘寒冰神掌’之后,居然说话声音并不颤抖。”当下舞动长剑,向岳不群刺去。岳不群仗剑封住,数招之后,砰的一声,又是双掌相交。岳不群长剑圈转,向左冷禅腰间削去。左冷禅竖挡开,左掌加运内劲,向他背心直击而下,这一掌居高临下,势道奇劲。岳不群反转左掌一托,拍的一声轻响,双掌第三次相交。岳不群矮着身子,向外飞了出去。

  左冷禅左手掌心中但觉一阵疼痛,举手一看,只见掌心中已刺了一个小孔,隐隐有黑血渗出。他又惊又怒,骂道:“好奸贼,不要脸!”心想岳不群在掌中暗藏毒针,冷不防在自已掌心中刺了一针,渗出鲜血既现黑色,自是针上喂毒,想不到此人号称‘君子剑’,行事却如此卑鄙。他吸一口气,右手伸指在自己左肩上点了三点,不让毒血上行,心道:“这区区毒针,岂能奈何得了我?只是此刻须当速战,可不能让他拖延时刻了。”当下长剑如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岳不群挥剑还击,剑招也变得极为狠辣猛恶。

  这时候暮色苍茫,封禅台上二人斗剑不再是较量高下,竟是性命相搏,台下人人都瞧了出来。方证大师说道:“善哉,善哉!怎地突然之间,戾气大作?”

  数十招过去,左冷禅见对方封得严密,担心掌中毒质上行,剑力越运越劲。岳不群左支右绌,似是抵挡不住,突然间剑法一变,剑刃忽伸忽缩,招式诡奇绝伦。

  台下群雄大感诧异,纷纷低声相询:“这是什么剑法?”问者尽管问,答者却是无言可对,只是摇头。

  令狐冲倚在盈盈身上,突然见到师父使出的剑法既快又奇,与华山派剑法大相迳庭,心下甚是诧异,一转眼间,却见左冷禅剑法一变,所使剑招的路子与师父竟然极为相似。

  二人攻守趋避,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如同门师兄弟数十年来同习一套剑法,这时相互在拆招一般。二十余招过去,左冷禅着着进逼,岳不群不住倒退。令狐冲最善于查察旁人武功中的破绽,眼见师父剑招中的漏洞越来越大,情势越来越险,不由得大为焦急。

  眼见左冷禅胜势已定,嵩山派群弟子大声呐喊助威。左冷禅一剑快似一剑,见对方剑法散乱,十招之内便可将他手中兵刃击飞,不禁心中暗喜,手上更是连连催劲。果然他一剑横削,岳不群举剑挡格,手上劲力颇为微弱,左冷禅回剑疾撩,岳不群把捏不住,长剑直飞上天。嵩山派弟子欢声雷动。

  蓦地里岳不群空手猱身而上,双手擒拿点拍,攻势凌厉之极。他身形飘忽,有如鬼魅,转了几转,移步向西,出手之奇之快,直是匪夷所思。左冷禅大骇,叫道:“这……这…… 这……”奋剑招架。岳不群的长剑落了下来,插在台上,谁都没加理会。

  盈盈低声道:“东方不败!”令狐冲心中念头相同,此时师父所使的,正是当日东方不败持绣花针和他四人相斗的功夫。他惊奇之下,竟忘了伤处剧痛,站起身来。旁边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托在他腋下,他全然不觉;一双妙目怔怔的瞧着他,他也茫无所知。

  这时嵩山绝顶之上,数千对眼睛,只有一双眼睛才不瞧左岳二人相斗。自始至终,仪琳的眼光未有片刻离开过令狐冲的身子。

  猛听得左冷禅一声长叫,岳不群倒纵出去,站在封禅台的西南角,离台边不到一尺,身子摇幌,似乎便要摔下台去。左冷禅右手舞动长剑,越使越急,使的尽是嵩山剑法,一招接一招,护住了全身前后左右的要穴。但见他剑法精奇,劲力威猛,每一招都激得风声虎虎,许多人都喝起采来。

  过了片刻,见左冷禅始终只是自行舞剑,并不向岳不群进攻,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他的剑招只是守御,绝非向岳不群攻击半招,如此使剑,倒似是独自练功一般,那里是应付劲敌的打法?突然之间,左冷禅一剑刺出,停在半空,不再收回,微微侧头,似在倾听什么奇怪的声音。只见他双眼中流下两道极细的血线,横过面颊,直挂到下颏。

  人丛中有人说道:“他眼睛瞎了!”

  这一声说得并不甚响,左冷禅却大怒起来,叫道:“我没有瞎,我没有瞎!那一个狗贼说我瞎了?岳不群,岳不群你这奸贼,有种的,就过来和你爷爷再战三百回合。”他越叫越响,声音中充满了愤怒、痛楚和绝望,便似是一头猛兽受了致命重伤,临死时全力嗥叫。

  岳不群站在台角,只是微笑。

  人人都看了出来,左冷禅确是双眼给岳不群刺瞎了,自是尽皆惊异无比。

  只有令狐冲和盈盈,才对如此结局不感诧异。岳不群长剑脱手,此后所使的招术,便和东方不败的武功大同小异。那日在黑木崖上,任我行、令狐冲、向问天、上官云四人联手和东方不败相斗,尚且不敌,直到盈盈转而攻击杨莲亭,这才侥幸得手,饶是如此,任我行终究还是被刺瞎了一只眼睛,当时生死所差,只是一线。岳不群身形之飘忽迅捷,比之东方不败虽然颇有不如,但料到单打独斗,左冷禅非输不可,果然过不多时,他双目便被针刺瞎。

  令狐冲见师父得胜,心下并不喜悦,反而突然感到说不出的害怕。岳不群性子温和,待他向来亲切,他自小对师父挚爱实胜于敬畏。后来师父将他逐出门墙,他也深知自己行事乖张任性,实是罪有应得,只盼能得师父师娘宽恕,从未生过半分怨怼之意。但这时见到师父大袖飘飘的站在封禅台边,神态儒雅潇洒,不知如何,心中竟然生起了强烈的憎恨。或许由于岳不群所使的武功,令凶想到了东方不败的怪模怪样,也或许他觉得师父胜得殊不正大光明,他呆了片刻,伤口一阵剧痛,便即颓然坐倒。

  盈盈和仪琳同时伸手扶住,齐问:“怎样?”

  令狐冲摇了摇头,勉强露出微笑,道:“没……没什么。”

  只听得左冷禅又在叫喊:“岳不群,你这奸贼,有种的便过来决一死战,躲躲闪闪的真是无耻小人!你……你过来,过来再打!”

  嵩山派中汤英鹗说道:“你们去扶师父下来。”

  两名大弟子史登达和狄修应道:“是!”飞身上台,说道:“师父,咱们下去吧!”

  左冷禅叫道:“岳不群,你不敢来吗?”

  史登达伸手去扶,说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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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3-2012 05: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回 夺帅(5)

  突然间寒光一闪,左冷禅长剑一剑从史登达左肩直劈到右腰,跟着剑光带过,狄修已齐胸而断。这两剑势道之凌厉,端的是匪夷所思,只是闪电般一亮,两名嵩山派大弟子已被斩成四截。

  台下群雄齐声惊呼,尽皆骇然。

  岳不群缓步走到台中,说道:“左兄,你已成残废,我也不会来跟你一般见识。到了此刻,你还想跟我争这五岳派掌门吗?”

  左冷禅慢慢提起长剑,剑尖对准了他胸口。岳不群手中并无兵器,他那柄长剑从空中落下后,兀自插在台上,在风中微微幌动。岳不群双手拢在大袖之中,目不转瞬的盯住胸口三尺外的剑尖。剑尖上的鲜血一滴滴的掉在地下,发出轻轻的嗒嗒声响。左冷禅右手衣袖鼓了起来,犹似吃饱了风的帆篷一般,左手衣袖平垂,与寻常无异,足见他全身劲力都集中到右臂之上,内力鼓荡,连衣袖都欲胀裂,直是非同小可。这一剑之出,自是雷霆万钧之势。

  突然之间,白影急幌,岳不群向后滑出丈余,立时又回到了原地,一退一进,竟如常人一眨眼那么迅捷。他站立片刻,又向左后方滑出丈余,跟着快速无伦的回到原处,以胸口对着左冷禅的剑尖。人人都看得清楚,左冷禅这乾坤一掷的猛击,不论如何厉害,终究不能及于岳不群之身。

  左冷禅心中无数念头纷去沓来,这一剑倘若不能直刺入岳不群胸中,只要给他闪避了过去,自己双眼已盲,那便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儿,想到自己花了无数心血,筹划五派合并,料不到最后霸业为空,功败垂成,反中暗算,空然间心中一酸,热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岳不群微一侧身,早已避在一旁,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左冷禅右手一抖,长剑自中而断,随即抛下断剑,仰天哈哈大笑,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山谷为之鸣响。长笑声中,他转过身来,大踏步下台,走到台边时左脚踏空,但心中早就有备,右足踢出,飞身下台。

  嵩山派几名弟子抢过去,齐叫:“师父,咱们一齐动手,将华山派上下斩为肉泥。”

  左冷禅朗声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既说是比剑夺帅,各凭本身武功争胜,岳先生武功远胜左某,大伙儿自当奉他为掌门,岂可更有异言?”

  他双目初盲之时,惊怒交集,不由得破口大骂,但略一宁定,便即恢复了武学大宗师的身份气派。群雄见他拿得起,放得下,的是一代豪雄,无不佩服。否则以嵩山派人数之众,所约帮手之盛,又占了地利,若与华山派群殴乱斗,岳不群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敌。

  五岳剑派和来到嵩山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自有不少趋炎附势之徒,听左冷禅这么说,登时大声欢呼:“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华山派的一门弟子自是叫喊得更加起劲,只是这变故太过出于意料之外,华山门人实难相信眼前所见乃是事实。

  岳不群走到台边,拱手说道:“在下与左师兄比武较艺,原盼点到为止。但左师兄武功太高,震去了在下手中长剑,危急之际,在下但求自保,下手失了分寸,以致左师兄双目受损,在下心中好生不安。咱们当寻访名医,为左师兄治疗。”

  台下有人说道:“刀剑不生眼睛,那能保得绝无损伤。”另一人道:“阁下没有赶尽杀绝,足见仁义。”岳不群道:“不敢!”他拱手不语,也无下台之意。台下有人叫道:“那一个想做五岳派掌门,上台去较量啊。”另一人道:“那一个招子太亮,上台去请岳先生剜了出来,也无不可。”数百人齐声叫喊:“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

  岳不群待人声稍静,朗声说是道:“既是众位抬爱,在下也不敢推辞。五岳派今日新创,百废待举,在下只能总领其事。衡山的事务仍请莫大先生主持。恒山事务仍由令狐冲贤弟主持。泰山的事务请玉磬、玉音两位道长,再会同天门师兄的门人建除道长,三人共同主持。嵩山的事务嘛,左师兄眼睛不便,却须斟酌……”

  岳不群顿了一顿,眼光向嵩山派人群中射去,缓缓说道:“依在下之见,暂时请汤英鹗汤师兄、陆柏陆师兄、会同左师兄,三位一同主理日常事务。”陆柏大出意料之外,说道: “这个……这个……”嵩山门人与别派人众也都甚是诧异。汤英鹗长期来做左冷禅的副手,那也罢了,陆柏适才一直出言与岳不群为难,冷嘲热讽,甚是无礼,不料岳不群居然不计前嫌,指定他会同主领嵩山派的事务。嵩山派门人本来对左冷禅双目被刺一事极为忿忿,许多人正欲俟机生事,但听岳不群派汤英鹗、陆柏、左冷禅三人料理嵩山事务,然则嵩山派一如原状,岳不群不来强加干预,登时气愤稍平。

  岳不群道:“咱们五岳剑派今日合派,若不和衷同济,那么五派合并云云,也只有虚名而已。大家今后都是份属同门,再也休分彼此。在下无德无能,暂且执掌本门门户,种种兴革,还须和众位兄弟从长计议,在下不敢自专。现下天色已晚,各位都辛苦了,便请到嵩山本院休息,喝酒用饭!”群雄齐声欢呼,纷纷奔下峰去。

  岳不群下得台来,方证大师、冲虚道人等都过来向他道贺。方证和冲虚本来担心左冷禅混一五岳派后,野心不息,更欲吞并少林、武当,为祸武林。各人素知岳不群乃谦谦君子,由他执掌五岳派门户,自是大为放心,因之各人的道贺之意均十分诚恳。

  方证大师低声道:“岳先生,此刻嵩山门下,只怕有人心怀叵测,欲对施主不利。常言道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施主身在嵩山,可须小心在意。”岳不群道: “是,多谢方丈大师指点。”方证道:“少室山与此相距只咫尺之间,呼应极易。”岳不群深深一揖,道:“大师美意,岳某铭感五内。”

  他又向冲虚道人、丐帮解帮主等说了几句话,快步走到令狐冲跟前,问道:“冲儿,你的伤不碍事么?”自从他将令狐冲逐出华山以来,这是第一次如此和颜悦色叫他‘冲儿’。令狐冲却心中一寒,颤声道:“不……不打紧。”岳不群道:“你便随我同去华山养伤,和你师娘聚聚如何?”岳不群如在几个时辰前提出此事,令狐冲自是大喜若狂,答应之不暇,但此刻竟大为踌躇,颇有些怕上华山。岳不群道:“怎么样?”

  令狐冲道:“恒山派的金创药好,弟子……弟子好了养伤,再来拜见师父师娘。”

  岳不群侧头凝视他脸,似要查察他真正的心意,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也好!你安心养伤,盼你早来华山。”令狐冲道:“是!”挣扎着站起来行礼。岳不群伸手扶住他右臂,温言道:“不用啦!”令狐冲身子一缩,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了惧意。岳不群哼的一声,眉间闪过一阵怒色,但随即微笑,叹道:“你小师妹还是跟从前一样,出手不知轻重,总算没伤到你要害!”跟着和仪和、仪清等恒山派二大弟子点头招呼,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数丈外有数百人等着,待岳不群走近,纷纷围拢,大赞他武功高强,为人仁义,处事得体,一片谄谀奉承声中,簇拥着下峰。

  令狐冲目送着师父的背影在山峰边消失,各派人众也都是走下峰去,忽听得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伪君子!”

  令狐冲身子一幌,伤处剧烈疼痛,这‘伪君子’三字,便如是一个大铁椎般,在他当胸重重一击,霎时之间,他几乎气也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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