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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6-2012 11: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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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第四回 北斗七星阵
九月十四,凌晨,李燕北从他三十个公馆中的第十个公馆里走出来,沿着晨雾迷漫的街道大步而行。他步子虽然还是跨得很大,却仿佛已显得很沉重,他的腰虽然还是挺得笔直,但眼中却已有疲倦之色,昨夜他根本没有睡过。
十一年来,每当他在晨曦初露,沿着这同样的路线散步时,后面总有一大群人跟着。但今天却没有,连一个人都没有。
太阳尚未升起,木叶上凝着秋霜,今天比昨天更冷,说不定随时都可能有雪花飘落。
北国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的,尤其是李燕北,对他来说,冬天早已来了,已到了他心里。
晨雾迷漫,对面也有个人沿着路边,大步走过来,李燕北还没有看清他的脸,已看到了一双发亮的眼睛:“陆小凤?”
“是我。”陆小凤已在一株枯树下停住脚,等着他:“有人若是每天早上都能到外面来走走,一定能活得比较长的。”他在笑,笑容却并不开朗。
李燕北道:“你已在外面走了很久?”
陆小凤道:“好像已有半个时辰了!
李燕北道:“为什么不进去?”
陆小凤又笑了笑,笑得更勉强:“我怕!”
李燕北吃惊的看着他:“你怕?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陆小凤道:“我有,而且时常都有。”
李燕北道:“你怕什么?”他不等陆小凤回答,已接下去道:“你不敢去见欧阳情?”
陆小凤默然点头。
李燕北拍了拍他的肩:“她还活着,她中的毒好像并没有外表看来那么严重!”
陆小凤长长吐了口气,忽然问道:“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李燕北点点头,眼神显得更疲倦,缓缓道:“今天别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事要做!”
陆小凤道:“那么你也不该出来的!”
李燕北笑了笑,笑容也并不开朗。
陆小凤道:“经过了昨天的事,你今天本该小心些。”
李燕北沉默着,和陆小凤并肩而行,走了一段路,忽然道:“这十一年来,我每天早上,都要在这地区里走一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刮风下雨,我都没有间断过!”
这地区是属于他的,他走在这些古老而宽阔的街道上,心里总是充满了骄傲和满足,就正如大将在校阅自己的士卒,帝王在巡视自己的国土一样。
陆小凤了解他这种感觉:“我若是你,我很可能也会每天这么样走一趟!”
李燕北道:“你一定会的!”
陆小凤道:“只不过我今天还是会破例一次!”
李燕北道:“你绝不会。”
陆小凤道:“可是今天……”
李燕北道:“尤其是今天,更不能例外。”
陆小凤道:“为什么?”
李燕北迟疑着,目光沿着街道两旁古老精雅的店铺一家家看过去,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悲伤和留恋,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因为今天已是我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陆小凤吃惊的看着他:“为什么会是最后一次?”
李燕北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有没有看见过我的儿子?”
陆小凤摇摇头,他没有看见过,他也不懂李燕北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我有十九个儿子,最小的才两岁。”李燕北慢慢地接着道:“他们都是我亲生的,都是我血中的血,肉中的肉。”
陆小凤在听着,等着他说下去。
李燕北道:“我今年已五十,外表看来虽然还很强壮,其实却已是个老人。”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你并不老,有人说,男人到了五十以后,人生才真正开始。”
“可是我已输不起。”李燕北也想勉强笑一笑,却笑不出:“因为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们挨饿受苦。”
陆小凤终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你已将这地盘卖给了别人?”
李燕北垂下头,黯然道:“我本来也不想这么样做的,可是他们给我的条件实在太优厚。”
陆小凤道:“什么条件?”
李燕北道:“他们不但愿意承认我跟杜桐轩的赌注,愿意为我解决这件事,而且还保证将我全家大小全都平安送到江南去。”
他总算笑了笑,笑得却很凄凉:“我知道江南是个好地方,每到了春天,莺飞草长,桃红柳绿,孩子们若能在那里长大,以后绝不会长得像我这种老粗。”
陆小凤看着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个老粗。”
李燕北苦笑道:“你自己没有孩子,你也许不会懂得一个人做了父亲后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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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6-2012 11: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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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陆小凤道:“我懂。”
李燕北道:“你既然懂,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陆小凤道:“我知道。”
李燕北道:“这一战西门吹雪若是败了,我就立刻会变得无路可走。”
陆小凤也知道,无论谁带着十九个儿子时,他能走的路就实在不多。
李燕北道:“昨天我见过叶孤城后;就知道我已根本没有战胜的机会。”
陆小凤道:“不是你没有,是西门吹雪。”
李燕北道:“可是他若输了,我就会比他输得更惨。”
陆小凤道:“我明白。”
李燕北道:“那么你就不该怪我。”
“我并没有怪你。”陆小凤道:“我只不过替你觉得可惜而已。”
“可惜?有什么可惜?”
陆小凤也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将这地盘让给了谁?”
李燕北道:“让给了顾青枫。”
陆小凤道:“顾青枫是什么人?”
李燕北道:“是个道士。”
陆小凤愕然道:“道士?”
李燕北道:“道士也有很多种。”
陆小凤道:“他是哪一种?”
李燕北道:“是既有钱,又有势的那一种。”他又解释着道:“道教有南北两宗,南宗的宗师是龙虎山的张真人,北宗的宗师是白云观主。”
陆小凤道:“他就是白云观主?”
李燕北点点头,道:“白云观就在城外,当朝的名公巨卿,有很多都是白云观主的常客,甚至还有些已拜在他门下。”
陆小凤冷笑道:“所以他表面虽然是个道士,其实却无异是这里的土豪恶霸?”
李燕北苦笑道:“他若不是这么样的人,又怎么会要我将地盘让给他?”
陆小凤道:“这件事是不是已无法挽回?”
李燕北道:“我已接受了他的条件,也已将我名下的产业全都过户给他。”
陆小凤道:“你的门人子弟,难道也全都由他收买了过去?”
李燕北道:“真正控制这地区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帮会。”
陆小凤道:“你已不是帮会的帮主?”
李燕北长叹道:“现在这帮会的帮主也已是他,我已将十年前从前任帮主手里接过来的龙旗令符当着证人之面交给了他。”
陆小凤道:“证人是谁找来的?”
李燕北道:“虽然是他找来的,但却也是我一向都很尊敬的江湖前辈。”
陆小凤道:“是谁?”
李燕北道:“一位是武当的木道人,一位是黄山的古松居士,还有一位是老实和尚。”
陆小凤怔住。他吃惊的停下脚步,连脸色都似已变了:“难怪我找不到他们,原来我走了之后,他们反而来了。”
李燕北道:“我并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起你。”
陆小凤道:“既然是他们作的见证,这件事的确已没有挽回的余地。”
李燕北道:“我本来也没有想挽回,这本是我自己决定的。”他看着陆小凤的表情,又道:“但你却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小凤沉默着,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有件事要警告你。”
李燕北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江南不但是个好地方,也是个美人窝,你到了那里后,最好老实些。”他笑了笑,接着道:“一个月只有三十天,你若是再娶三十个老婆,不打破头才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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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6-2012 11: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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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李燕北也笑了,拍着陆小凤的肩笑道:“你放心,用不着你说,我也会将那里的美人全都留下来给你的。”
陆小凤大笑道:“那么我一定很快就会去找你,免得你改变了主意。”
他并没有说出叶孤城的事,他几次想说,又忍了下去。李燕北是他的朋友。朋友要走了,为什么不让他带着笑走?能够让朋友笑的时候,就绝不让朋友生气难受——这是陆小凤的原则。可是他一定要分清谁是仇敌,谁是朋友。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他忽然问。
“也许还得过了明天。”面对着这古老而亲切的城市,李燕北目光又不禁露出一种说也说不出的留恋和伤感:“我虽然已是个局外人,但却还是想知道这一战的结果。”
陆小凤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也了解李燕北此时的心情。
“你走的时候,我也许不会送你,可是你若再来,无论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我也一定会去接你。”他勉强笑了笑:“我一向不喜欢送行。”离别总是令人伤感的,他虽然轻生死,却重离别。
“我明白。”李燕北也勉强作出笑脸:“我这一次走,虽然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你若到了江南,我也一定会去接你。”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陪着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又问道:“木道人他们,是不是和顾青枫一起走的?”
“是。”
“你想他们会到哪里去?”
“白云观。”李燕北道:“白云观的素斋和酒,也一向很有名。”
白云观仿佛就在白云间,金碧辉煌,宏伟壮观,雾还没有散尽,远远看过去,这道观的确就像是缥渺在白云间的一座天上宫阙。镶着黄铜兽环的黑漆大门已开了,却看不见人,晨风间隐约传来一阵阵诵经声,道人显然正在早课。
可是大殿里也没有人,几片刚落下的黄叶,在庭院中随风而舞。
陆小凤穿过院子,走过香烟缭绕的大殿,从后面的一扇窄门走出去,忽然发现一个青衣黄冠的道人,正站在梧桐树下,冷冷的看着他。梧桐没有落叶,后院中的秋色却更浓。
陆小凤试探着问:“顾青枫真人在不在?”
道人没有回答,一双发亮的眼睛,在白雾中看来,就像是刀锋般闪着寒光。一阵风吹过,陆小凤忽然发现他肩后黄穗飘飞,竟背着口乌鞘长剑。
“道长莫非就是顾真人?”
道人还是不开口,脸上也完全没有表情。
陆小凤笑了笑,喃喃道:“原来这老道是个聋子,我问错人了。”
这道人并不是聋子,突然冷笑道:“你没有问错人,却来错了地方。”
“这里不是白云观?”
“是。”
“白云观为什么来不得?”
道人冷冷道:“别人都能来,只有你来不得。”
陆小凤忍不住问:“你知道我是谁?”
道人冷笑着,忽然闪过身,梧桐树的树皮已被削去了一片,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八个字:“小凤飞来,死于树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道人冷冷道:“凤笔梧桐,这棵梧桐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陆小凤忽然又问道:“你见过我?”
道人道:“没有。”
陆小凤道:“我们有旧恨?”
道人道:“没有。”
陆小凤道:“有新仇?”
道人道:“也没有。”
陆小凤苦笑道:“我们既然素不相识,又没有新仇旧恨,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命?”
道人道:“因为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道:“这理由好像就已够了。”
道人道:“足够了。”他的手一反,长剑已出鞘。
“好剑!”剑光如一泓秋水。道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龙吟声中,四面忽然又出现了六个装束和他一样的黄冠道人。六个人,六柄剑,也都是百炼精钢铸成的青锋长剑。
剑柄的黄穗在风中飘飞,突然同时出手,赫然正是道派北宗,全真派的不传之秘,北斗七星阵。那脸如枯木的道人,显然就是发动剑阵的枢纽。
他的剑法精妙流动,虽然还不能和叶孤城、西门吹雪那种绝世无双的剑客相比,可是剑走轻灵,意在剑先,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何况这北斗七星阵结构精密,配合无间,七柄剑竟仿佛有七十柄剑的威力,陆小凤竟似已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剑光如网,他就像是一条已落入网里的大鱼,在网中飞腾跳跃,却还是逃不出网去。
剑网已越收越紧。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剑是好剑,剑法也是好剑法,只可惜你们这些人错了。”
没有人问他“错在哪里?”就算有人想问,也已来不及,就在这一瞬间,陆小凤已突然出手,只见他身子滴溜溜一转,手掌已托住了那青衣道人的右肘,轻轻一带。
接着,就是一片金铁交击之声,七柄长剑互相撞击,火星四溅,陆小凤的人已游鱼般滑了出去,已不再是条被困在网中的鱼。
也就在这一瞬间,突听一声冷笑,一道寒光长虹般飞来。这一剑的速度和威力,更远在黄冠道人之上。陆小凤身子刚脱出剑阵,剑光已到了他咽喉要害前的方寸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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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6-2012 11: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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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森寒的剑气,已刺入了他的肌肤毛孔。陆小凤反而笑了,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
对方还没有听见他的笑声,剑锋已被他夹住,他的出手竟远比声音更快。
剑气已消失,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住剑锋,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一个锦衣华服,白面微须的中年人,这个人也正在吃惊的看着他。
没有人相信世上竟真有这么快的出手,这个人显然也不信。他自信剑法之高,已不在叶孤城、西门吹雪这些人之下,自信刚才那出手一击,绝不会落空,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已想错了。
就在这时,梧桐树后的屋檐下,忽然传出了一个人的大笑声,道:“我早就说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陆小凤的‘灵犀一指’,都是绝世无双的武功,你们如今总该相信了吧?”
另一个人在叹息:“我们总算开了眼界,佩服佩服!”
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忽然也叹了口气,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
捋须大笑的是木道人,微笑叹息着的,想必就是白云观主顾青枫。有些人脸上好像永远都带着微笑,顾青枫就是这种人,他本来就是个仪容修洁,风采翩翩的人,微笑使得他看来更温文而亲切。
他微笑着走过来,挥袖拂去了梧桐上的朱砂,道:“陆公子现在想必已看出,这只不过是……”
陆小凤替他说了下去:“只不过是个玩笑。”
顾青枫显得很惊奇:“你知道?”
陆小凤点点头:“因为有很多人都跟我开过这种玩笑。”
顾青枫目中露出歉意:“这玩笑当然并不太好。”
“不太好,也不太坏。”陆小凤道:“至少每次有人跟我开这种玩笑时,我都会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为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我的运气若不好,这玩笑就不是玩笑了。”
他轻轻放下了手里夹着的剑锋,好像生怕剑锋会割破他的手指一样:“一个人的咽喉若是被刺了个大洞,至少他自己绝不会认为那是玩笑。”
那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也笑了,笑容中也带着歉意:“我本来并不想开这种玩笑的,可是他们都向我保证,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一剑刺穿陆小凤的咽喉,所以我就……”
陆小凤又打断了他的话,替他说了下去:“你就忍不住想试试?”
锦衣华服的中年人笑道:“他们也向我保证过,你绝不会生气的。”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我就算想生气,也不敢在大内的护卫高手面前生气的。”
这人显得很惊讶:“你认得我?”
陆小凤微笑道:“除了‘富贵神剑’殷羡殷三爷,还有谁能使得出那一着‘玉女穿梭’?”
木道人又大笑:“我是不是也早就说过,这个人非但手上有两下子,眼力一向也不错。”
江湖中人都知道。皇宫大内中,有四大高手,可是真正见过这四个人的并不多。
“你眼力果然不错。”殷羡大笑着,拍着陆小凤的肩:“我已有十余年未曾走过江湖,想不到你居然还是认出了我。”
陆小凤笑道:“能使出‘玉女穿梭’这一招的人并不少,可是能将这一招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却只有一个。”
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错。
在他想像中,大内高手们一定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这个人至少很和气,笑得也很令人愉快。所以陆小凤也希望能让他觉得愉快些。
殷羡眼睛里果然已发出了光,忽然紧紧握住了陆小凤的手,道:“你说的是真话?”
陆小凤道:“我从不说谎。”
殷羡道:“那么你一定还要告诉我,我这招‘玉女穿梭’比起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怎么样?”
陆小凤叹了口气,真话并不是能令人愉快的:“你一定要我说?”
殷羡道:“我知道你也接过他一招‘天外飞仙’,所以,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够资格评论我们的高下。”
陆小凤沉吟着,道:“我接他那一招时,背后是墙,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我接你这招时,背后却还有七柄剑。”
殷羡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道:“所以我比不上他。”
陆小凤道:“你的确比不上他!”
殷羡也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已见识了你的‘灵犀一指’,可是他的‘天外飞仙’……”
顾青枫忽然笑了笑,道:“他的‘天外飞仙’,你也很快就会看到的。”
殷羡道:“我一定能看得到?”
顾青枫道:“一定。”
殷羡眼睛里又在闪着光,明天就是月圆之夕!”
顾青枫道:“紫金之巅就是紫禁之巅!”他微笑着,又道:“所以就算别人看不到,你也一定能看得到。”
殷羡握紧了手里的剑,喃喃地道:“紫禁之巅,他们居然敢选这么样一个地方……他们好大的胆子!”
顾青枫道:“若没有惊人的功夫,又怎么会有惊人的胆子?”
殷羡沉默着,忽然道:“你本不该将这件事告诉我的。”
顾青枫道:“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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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6-2012 11: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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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殷羡道:“莫忘记我是大内的侍卫,我怎么能让他们擅闯禁地?”
顾青枫道:“你可以破例一次。”
殷羡道:“为什么要破例?”
顾青枫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想见识他那着绝世无双的‘天外飞仙’!”
殷羡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你知道的事太多了。”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的确太多了。”
顾青枫道:“你想不到我会知道这件事?”
陆小凤道:“这本来是个秘密。”
顾青枫微笑道:“现在这已不是秘密,在京城里,根本就没有秘密。”
陆小凤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顾青枫道:“你是李燕北的朋友,若不是你,他只怕早已死在杜桐轩手里!”
木道人忽然道:“我们本是去找你的,想不到却做了他们的见证。”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呢?”
木道人道:“他是被我拖去的,我知道你本就在找他。”
顾青枫道:“只可惜我还是去晚了,没有尝到十三姨亲手为你做的火燎羊头!”
陆小凤道:“出家人也吃羊头?”
顾青枫笑了笑,道:“不吃羊头的出家人,又怎么肯花一百九十五万两,买下李燕北的赌注?”
陆小凤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已有把握知道不会输?”
顾青枫淡淡道:“若是有输无赢的赌注,你肯不肯买?”
陆小凤道:“不肯。”
顾青枫道:“你若已买了下来,是不是多少总有些把握?”
陆小凤又笑了,道:“看来你也跟我一样,也不会说谎。”
顾青枫道:“出家人怎么能说谎?”
陆小凤道:“只可惜若有人要你说实话,好像也不太容易。”
顾青枫笑道:“出家人打惯了机锋,本就是虚虚实实,不虚不实,真真假假,不真不假的。”
殷羡忽又拍了拍陆小凤的肩,笑道:“其实你也该学学他,偶尔也该打打机锋,甚至不妨说两句谎话。”
陆小凤叹道:“只可惜我一说谎就会抽筋,还会放屁。”
殷羡吃惊的看着他,道:“真的?”
陆小凤道:“假的!”
禅房里居然还坐着一屋子人,一个个全都毕恭毕敬的坐在那里,就像是一群坐在学堂里等放学的规矩孩子,他们当然不是孩子,也并不规矩。
陆小凤见过他们,每一个都见过——这些人本来每天早上都要跟着李燕北后面走半个时辰的,自从“金刀”冯昆被抛入冰河里之后,就从来也没有人敢缺席过一次,可是从今天起,他们已不必再走了。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今天别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事。
原来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陆小凤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笑,道:“坐着虽然比走路舒服,可是肚子很快就会坐得凸出来的,肚子太大,也未必是福气。”
每个人都垂下了头,一个人的头垂得最低。“杆儿赵”赵正我。
看见了他,陆小凤立刻又想起了那匹白马,马背上驮着的死人和那个少年气盛的严人英。
“人是怎么死的?马是哪里来的?”陆小凤想问,却不能问,现在的时候不对,地方也不对。
若是换了别人,只有装着看不见,但陆小凤不是别人。
顾青枫正在布酒,陆小凤忽然冲过去,一把揪住了杆儿赵的衣襟,厉声道:“就是你,我今天总算找到了你,你还想往哪里逃?”
大家的脸色全变了,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脸色变得最厉害的,当然还是杆儿赵,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青枫想过来劝,木道人也想过来劝,陆小凤却铁青着脸,冷冷道:“我今天要跟这个人算一笔旧账,非算不可的旧债,等我算完了,再来陪各位喝酒,若有谁想拦我……”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没有人愿为杆儿赵得罪陆小凤。
他居然就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把杆儿赵拉了出门,拉出了白云观,拉进一个树林里。
太阳已升起,升得很高,今天又是好天气。树林里仍然是阴森森的,阳光从林叶间漏下来,正照在杆儿赵脸上。
他的脸已吓得发白,嗫嚅着道:“究竟是什么事?我跟陆大侠又有什么旧账?”
“没有事。”陆小凤忽然放开了手,微笑道:“也没有旧账,什么都没有。”
杆儿赵怔住,但脸上总算已有了血色:“难道这也只不过是玩笑?”
陆小凤道:“这玩笑并不好,简直比刚才跟他们的玩笑更糟。”
杆儿赵松了口气,赔笑道:“玩笑虽不好,总比不是玩笑好。”
陆小凤忽然又沉下脸,冷冷道:“只不过玩笑有时也会变得不是玩笑的。”
杆儿赵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我若已替陆大侠把消息打听出来,它还会不会变?”
陆小凤笑了:“不会,绝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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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第五回 初入禁城
九月十四,上午,阳光正照在紫禁城的西北角上。虽然有阳光照耀,这地方也是阴暗而陈腐的,没有到过这里的人,绝对想不到在庄严宏伟、金楼玉阙的紫禁城里,也会有这么样一个阴暗卑贱的角落,陆小凤就想不到。
宏伟壮丽的城墙下,竟是一片用木板和土砖搭成的小屋,贫穷而简陋,街道也是狭窄龌龊的,两旁有一间已被油烟熏黑了的小饭铺,嘈杂如鸡窝的小茶馆,布满了鸡蛋和油酱的小杂货店。
风中充满了烟臭、酒臭、咸鱼和霉豆腐的恶臭,还有各式各样连说都说不出的怪臭,再混合着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炸排骨和炖狗肉的异香,就混合成一种无法形容,不可想像的味道。
陆小凤就连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真有这么样的味道,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地方就在紫禁城里。
可是他的确已进了紫禁城,是杆儿赵找了个太监朋友,带他们进来的。
杆儿赵实在是个交游广阔的人,各式各样的朋友他都有。
“紫禁城里的西北角,有个奇怪的地方,我可以保证连陆大侠你都绝对不曾到那种地方去过,常人就算想去,也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那是太监的亲戚本家们住的地方,皇城里的太监们,要出来一次很不容易,平常有了空,都到那地方去消磨日子,所以那里各式各样邪门外道的东西都有。”
“你想到那里去看看?”
“我认得那个叫安福的太监,可以带我们去。”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到那里去?”
“因为我已打听过,那匹白马,就是从那附近出来的。”
“那么你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找安福?”
“只不过还有件事,我不能不说。”
“你说。”
“太监都是怪物,而且身上还有股说不出的臭气!”
“为什么会有臭气?”
“因为他们身上虽然少了件东西,却多了很多麻烦,洗澡尤其不方便,所以他们经常几个月不洗澡。”
“你是不是叫我忍着点?”
“就因为他们都是怪物,所以最怕别人看不起他们,那个小安子若是对陆大侠有什么无礼之处,陆大侠千万要包涵。”
陆小凤笑了:“你放心,只要能找到西门吹雪的下落,那个小太监就算要骑在我头上,我也不会生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在笑,他觉得这件事不但好笑,而且有趣。
可是现在他已笑不出了,他忽然发觉这件事非但一点也不好笑,而且无趣极了。
这个叫小安子的太监虽然没有骑在他头上,却一直拉着他的手,对他表示亲热,甚至还笑嘻嘻的摸了摸他的胡子。陆小凤只觉全身上下,连汗毛带着胡子都在冒冷汗、打寒噤。
没有被太监摸过的人,绝对想不到这种滋味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被太监摸过?”陆小凤只觉得满嘴发苦,又酸又苦,几乎已忍不住要吐了出来。他居然还没有吐出来,倒真是本事不小。
上次他挖了十天蚯蚓后,已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臭的人,现在他才知道,那时若有个太监去跟他比一比,他还可以算是个香宝宝。现在小安子好像就拿他当做了个香宝宝,不但拉着他的手,看样子好像还想嗅一嗅,不但摸了他的胡子,看样子好像还恨不得能摸摸他别的地方。
看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杆儿赵实在忍不住想笑,他居然还没有笑出来,倒也真是本事不小。
茶馆里的怪味道好像比外面更浓,伙计也是个阴阳怪气的人,老是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直笑,还不时向小安子挤眼睛。陆小凤也忍下了这个人。
他到这茶馆里来,只因为小安子坚持一定要请他喝杯茶,不管怎么样,喝杯茶总比跟一个太监在路上拉拉扯扯好些。何况,茶叶倒是真正好的三薰香片。而且小安子总算已放开了他的手。
“这茶叶是我特地从宫里面捎出来的,外面绝对喝不到。”
陆小凤承认:“我倒真没喝过这么好的茶!”
“只要你高兴,以后随时都可以来喝。”小安子笑得眯起了眼睛:“也许这也是缘分,我一瞧见你就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我……我以后……以后会常来的!”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连口齿都变得不清了,简直好像变成了个结巴。
幸好这时外面正好有个老太监走过,小安子又放开他的手,赶出去招呼。太监走起路来,总有点怪模怪样,两条腿总是分得开开的。
这老太监走路的样子更怪,衣服却比别的太监穿得考究些,说起话来总是摆着个兰花手,看来就像是个老太婆,陆小凤只有不去看他。
“那是我们的王总管。”小安子忽然又回来了:“王总管一回来,麻六哥的赌局就要开了,你想不想去玩几把?”
陆小凤赶紧摇头,勉强笑道:“我有些事想麻烦你!”
“你说,尽管说。”小安子又想拉他的手:“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我都照办。”
“不知道你能不能去替我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外面的人到这里来过。”
“行,我这就去替你打听。”小安子笑道:“我也正好顺便回去看看我的孩子老婆。”他总算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是摸了摸陆小凤的手,杆儿赵低下头,总算又忍住没有笑出来。. 陆小凤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悄悄地问道:“太监怎么也会有孩子老婆?”
“那当然只不过是假风虚凰。”杆儿赵道:“可是太监有老婆的倒不少!”
“哦?”
“宫里面的太监和宫女闲得无聊,也会一对对的配起来,叫做‘对食’,有些比较有办法的太监还特地花了钱,从外面买些小姑娘来做老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做太监的老婆,那日子只怕很不好过。”
杆儿赵也不禁叹了口气,道:“实在很不好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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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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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其实太监们本身又何尝不是可怜的人,他们的日子又何尝好过?
陆小凤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舒服,立刻改变话题,说道:“我想西门吹雪无论怎样都绝不会躲在这里。”
杆儿赵道:“也许就因为他算准别人想不到,所以才要躲到这里来!”
“我以前也这么样想,可是现在……”陆小凤苦笑道:“现在我到这里来一看,叫我在这里呆一天,我都要发疯,何况西门吹雪?”他一向都比西门吹雪随和得多。
杆儿赵道:“只不过那匹白马倒的确是从这附近出去的!”
陆小凤沉吟道:“张英风也很可能死在这里的,”他看着外面窄小的屋子和街道:“在这里杀了人后,想找个藏尸首的地方只怕都很难找到!”
杆儿赵道:“所以只有把尸首驮在马背上运出去。”
陆小凤点了点头,又皱眉道:“但是,西门吹雪若不在这里,张英风是死在谁手里的?还有谁能使得出那么快的剑?”这问题杆儿赵当然无法回答。
他们喝了杯茶,发了一会儿呆,小安子居然就已回来了,而且居然真的把消息打听了出来。
“前天晚上,麻六哥就带了个人回来,是个很神气的小伙子。”
陆小凤精神一振,立刻问道:“他是不是姓张,叫张英风?”
小安子道:“那就不太清楚了!”
陆小凤又问道:“现在他的人呢?”
“谁管他到哪儿去了!”小安子笑道:“麻六哥是个老骚,看那小伙子年轻力壮,说不定已经把他藏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陆小凤,好像也很有意思要把陆小凤藏起来。这些人在这种地方,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麻六哥的赌局在哪里?”陆小凤忽然站起来:“我的手忽然痒了,也想去玩两把!”
“行,我带你去!”小安子又拉起了他的手,笑道:“你身上的赌本若不够,只管开口,要多少哥哥我都借给你。”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的确想借一样东西,只可惜你绝不会有。”
他现在惟一想要的东西,就是一副手铐,好铐住这个人的手。
麻六哥并不姓麻,也不是太监,麻六哥是个高大魁伟、满身横肉,胸膛上长满了黑毛的大麻子,他那凸凹不整的脸上总是带着种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微笑。
他站在一群太监里,就好像一只大公鸡,站在一群小母鸡中一样,显得又威风、又得意。
这些太监们看着他的时候,也好像女人们看着自己的老公一样,显得又害怕、又佩服。
陆小凤却只觉得他们又可笑、又可怜、又可恶。
——可怜的人,是不是总一定有些可恶之处?
屋子里就像是窑洞一样,烟雾腾腾,臭气熏天,围着桌子赌钱的人,十个中有九个是太监,一面掷骰子,一面扒耳朵、捏脚,捏完了再嗅,嗅完了再捏,还不时东抓一把,西摸一把。
庄家当然就是麻六哥,得意洋洋的挺着胸站在那里,每颗麻子里都在发着红光。杆儿赵没有走进来。一到门口,他就开溜了。
“我再到别的地方去打听打听,过一会儿再转回来。”他溜得真快。陆小凤想拉也没法子拉,只有硬着头皮一个人往里闯。
小安子居然还替他在前面开路:“伙计们,闪开点,靠靠边儿,我有个好兄弟也想来玩几手!”
一看见陆小凤,麻六哥的眼睛就瞪了起来,而且充满了敌意,也正像是一只公鸡忽然发现自己窝里又有只公鸡闯进来了。
他一双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了陆小凤好几遍,才冷冷道:“你想玩什么?玩大的还是玩小的?玩真的还是玩假的?”
太监们一起笑了,笑的声音也像是一群小母鸡,笑得陆小凤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小安子抢着道:“我这兄弟是大角儿,当然玩大的,越大越好!”
“你想玩大的?”麻六哥瞪着陆小凤:“你身上的赌本有多少?”
陆小凤道:“不多,也不少!”
麻六哥冷笑道:“你究竟有多少?先拿出来看看再说。”
陆小凤笑了。气极了的时候,他也会笑的。
“这够不够?”他随手从身上掏出张已皱成一团的银票,抛在桌上。
大家又笑了,这张银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张草纸,有个小太监笑嘻嘻的用两根刚捏过脚的手指把银票拈起来,展开一看,眼睛突然发直,“一万两?”
这张草纸般的银票,居然是一万两,而且还是东四牌楼四大恒开出来的,保证十足兑现。
小安子笑了,挺起了胸脯,笑道:“我早就说过,我这兄弟是大角儿。”
看见这张银票,麻六哥的威风已少了一半,火气也小了,勉强笑道:“这么大的银票,怎么找得开?”
“不必找。”陆小凤淡淡道:“我只赌一把,一把见输赢。”
“一把赌一万两?”麻六哥脸上已开始冒汗,每一颗麻子都在冒汗。
陆小凤道:“只赌一把。”
麻六哥迟疑着,看着面前的几十两银子,讷讷道:“我们这儿不赌这么大的!”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你赌本不够,所以你输了,我只要你两句话。”
“你若输了呢?”
“我输了,这一万两就是你的!”
麻六哥眼睛又发亮,立刻问道:“你要我两句什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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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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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陆小凤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前天晚上带回来的人是不是张英风?他是怎么死的?”
麻六哥脸色突然变了,太监们的脸色也变了,突听一个人在门口冷冷地说道:“这小子不是来赌钱的,是来捣乱的,你们给我打。”
这人说话尖声细气,正是那长得像老太婆一样的王总管。
“打!打死这小子!”麻六哥第一个扑上来,太监们也跟着扑过来,连抓带咬,又打又撕。
陆小凤当然不会被他们咬到,可是也不能真的对这些半男不女的可怜虫用杀手。
他只有先制住一个人再说——擒贼先擒王,若是制住了麻六哥,别的人只怕就会被吓住了。
谁知麻六哥手底下居然还有两下子,不但练过北派的谭腿和大洪拳,而且练得还很不错,一拳击出,倒也虎虎生风,只可惜他遇见的人是陆小凤。
陆小凤的左掌轻轻一带,就已将他的腕子托住,右手轻轻一拳打在他胸膛上,他百把多斤重的身子就被打得往后直倒。
屋子里全是人。他倒下去,还是倒在人身上,等他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已毫无血色,嘴角却有鲜血沁出。
陆小凤怔住,刚才那一拳,他并没有用太大力气,绝不会把人打成这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麻六哥喉咙里“格格”的响,眼珠子也渐渐凸出。
陆小凤忽然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他左肋之下,竟已赫然被人刺了一刀,刀锋还嵌在他的肋骨里,直没至柄。
无论谁挨了这一刀,都是有死无活的了,屋子里的人实在太多太乱,连陆小凤都没有看出这是谁下的毒手?惟一的证据只有这把刀。
他冲过去,拔出了这把刀,鲜血飞溅而出,麻六哥的人又往后倒,倒下去的时候,仿佛还说了句话,却没有人听得清。
太监们已一起大叫了起来,大叫着冲出去:“快来人呀,这儿杀了人了,快来抓凶手!”
陆小凤虽然绝不会被他们抓住,可是这群太监会做出什么事来,连他都想像不到。
他也不愿意去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策,陆小风双臂一振,旱地拔葱,“砰”的一声,屋顶已被他撞破个大洞。
他的人已窜了出去。只见四面八方都已有人冲过来,有的拿着刀,有的提着棍子。
陆小凤惟一的退路,就是越墙而出。可是紫禁城的城墙看来至少有十来丈高,普天之下,绝没有人能一掠而出的,就算昔年以轻功名震天下的楚留香复生,也绝没有这种本事。
幸好陆小凤手里还有把刀,他的人突然窜起,一掠四丈,反手一刺,刀锋刺入城墙。
他的人已贴上城墙,再拔出刀,壁虎般滑了上去,快到墙头时,脚尖一蹴,凌空翻身,一个“细胸巧翻云”,飘飘的落在墙头。
突听城墙上一个人冷笑道:“你还想往哪里跑?你跑不了的!”
陆小凤只听见声音,还没有看见人,也不知道来人是不是已出手。
他脚尖一点,人又跃起,又凌空翻了个身,才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人居然躺在紫禁城的城垛子上晒太阳,身上穿的是件又脏又破的青布袍,脚上穿的是双穿了底的破草鞋,头皮却光得发亮。
这个人竟是个和尚。
“老实和尚。”陆小凤忍不住叫了出来,几乎一下子跌到城墙下面去。
老实和尚笑了,大笑道:“休吃惊,莫害怕,和尚要抓的不是你,是这个小东西。”他用两根手指捉住只虱子,又笑道:“我这两根手指一夹,虽然比不上你,可是天下的虱子,绝没有一个能逃得了的。”他手指头一用力,虱子就被捏扁了。
陆小凤冷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和尚为什么也杀生?”
老实和尚道:“和尚若不杀虱子,虱子就要吃和尚。”
陆小凤道:“佛祖不惜舍身喂鹰,和尚喂喂虱子又何妨?”
老实和尚道:“只可惜和尚的血本就不多,喂不得虱子。”
陆小凤道:“所以和尚就不惜开杀戒?”
老实和尚不开口了。
陆小凤道:“和尚既然开了杀戒,想必也杀过人的。”
老实和尚还是闭着嘴。
陆小凤冷笑道:“和尚为什么不说话了?”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和尚不说谎,所以和尚不说话。”
陆小凤目光如刀锋,盯着他,道:“和尚从来也不说谎?”
老实和尚道:“和尚至少没有对可怜人说过谎。”
陆小凤道:“我是个可怜人?”
老实和尚叹道:“看你一天到晚东奔西走,忙忙碌碌,哪里有和尚悠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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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陆小凤冷冷道:“和尚只怕也并不太悠闲!”
老实和尚道:“谁说的?”
陆小凤道:“我说的。”他冷笑着又道:“你前两天还在张家口,昨天就到了京城,又忙着替叶孤城传消息,又忙着为别人做证人,现在居然跑到紫禁城上来了,这么样一个和尚,也算悠闲?”
老实和尚却又笑了,道:“和尚纵然不悠闲,至少心里没有烦恼。”
陆小凤道:“虽然没有烦恼,却好像有点鬼鬼祟祟。”
老实和尚道:“和尚从来也不鬼祟!”
陆小凤道:“不鬼祟的和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和尚知道有人要找一匹活人不骑,却让死人骑的白马!”
陆小凤冷笑道:“看来和尚不但消息灵通,还很喜欢管闲事!”
老实和尚道:“这件事和尚不能不管!”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和尚虽没有儿子,却有个外甥!”
陆小凤道:“难道张英风是和尚的外甥?”
老实和尚点点头,叹道:“现在和尚已连外甥都没有了。”
陆小凤不说话了,因为他也觉得很意外,这一天来他发现了很多怪事,每件事好像都互相有点关系,却又偏偏串不到一条线上去。叶孤城、公孙大娘、孙老爷、欧阳情、李燕北、张英风,这些都是被害的人。他们在表面看来,都是绝对互不相关的。
但陆小凤却偏偏又觉得他们都是被一根线串着的,暗算叶孤城、欧阳情和孙老爷的,显然还是同样一个人,用的也是同样一种手法。这三个人之间,却又偏偏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小凤忽然道:“张英风的确是死在这里的!”
老实和尚道:“你已查出来?”
陆小凤点点头,道:“他的死,和这里一个叫麻六哥的人很有关系!”
老实和尚道:“你问过麻六哥?”
陆小凤道:“我想问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杀死灭口!”
老实和尚道:“但你却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他的死,又跟一个王总管很有关系!”
老实和尚道:“王总管又是何许人?”
陆小凤道:“是个像老太婆一样的老太监。”
老实和尚道:“他们为什么要杀张英风?”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有说是他们杀了张英风。”
老实和尚道:“是谁杀了他?”
陆小凤道:“不管是谁杀了他,都绝不会是西门吹雪。”
老实和尚道:“为什么不会?”
陆小凤道:“因为我可以保证,西门吹雪绝对不在这里,也没有到这里来过!”
他嘴上虽然说得很有把握,其实心里也一样在怀疑。除了西门吹雪外,别人好像根本没有要杀张英风的理由。除了西门吹雪外,别人也没有那么锋利、那么快的剑!
老实和尚忽然又叹了白气,道:“你说了半天,和尚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陆小凤却不明白:“什么事?”
老实和尚道:“现在和尚虽然还是个迷迷糊糊的和尚,陆小凤也一样是个迷迷糊糊的陆小凤!”
陆小凤笑了,当然是苦笑。太阳渐渐升高,阳光正照着老实和尚的光头。
陆小凤看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道:“我这两天好像总是遇着道士和尚!”
老实和尚道:“你是个有缘人,有缘的人才会常常遇着道士和尚!”
陆小凤道:“我怎么会忽然变得有缘了?”
老实和尚道:“你自己也不知道?”
陆小凤冷笑道:“我知道,只因为我又在管这件闲事,所以才会有缘的。”
老实和尚道:“哦?”
陆小凤道:“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人,出家人本不该多事,但这件事牵涉到的出家人却特别多!”
老实和尚、木道人、顾青枫,还有那小庙里的胜通,的确都好像跟这件事很有关系。
“出家人穿的都是白袜子。”陆小凤又说道:“既然有青衣楼,有红鞋子,就很可能还有个白袜子。”
老实和尚又笑了,摇着头笑道:“你这人虽迷糊,幻想倒很丰富。”
陆小凤冷冷道:“不管怎么样,我总认为在暗中一定有个出家人,在偷偷摸摸的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实和尚道:“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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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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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陆小凤道:“和尚就是出家人,你就是个和尚。”
老实和尚忽然抬起了一双泥脚,笑道:“只可惜,我这个和尚穿的不是白袜子,而是肉袜子!”
陆小凤道:“肉袜子也是白的。”
老实和尚道:“和尚的肉并不白!”
陆小凤又说不出话了——当然也有很多话是他现在还不想说的。所以他已准备要走。
他要走的时候,才发现他已走不了。
他要往东走,就发现东面的城楼上有两个人,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过来。要往南走,南面也有两个人走了过来。若是想往下跳,城墙里面是太监的窝,城墙外面却赫然已多了好几排弓箭刀斧手。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紫禁城实在不是陪和尚聊天的地方。”
城垛子很宽,两个人并肩而行,也不会嫌挤,从东面走来的两个人,一个面貌清癯,气度高贵;一个脸色苍白,面带冷笑。从南面走过来的两个人,一个目光如鹰,鼻子也好像鹰勾一样,另一个却正是殷羡。
这四个人的服饰都极华贵,态度都很高傲,气派都不小。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看来大内的四位高手都已到齐了,和尚你说怎么办?”
老实和尚却笑道:“幸好和尚没杀人,也不是凶手,”他大笑着跳起来,忽然大声问道:“哪一位是‘潇湘剑客’魏子云魏大爷?”
面容清癯的老人道:“正是在下。”
“哪一位是‘大漠神鹰’屠方屠二爷?”
目光如鹰的中年人冷冷道:“是我。”
殷羡抢着道:“魏老大旁边的就是‘摘星手’丁敖。我叫殷羡,大师你好!”
老实和尚道:“我不是大师,是个和尚,老老实实的和尚。”他指着陆小凤道:“这个人却不太老实,你们要找,就找他,千万莫要找和尚。”
丁敖冷冷道:“我们来找的本就是他。”
陆小凤居然又笑了:“是不是找我去喝酒?”
屠方沉着脸,道:“你擅入禁城,刀伤人命,你还想喝酒?”他显然并不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遇到了这种人,陆小凤只有苦笑。
“擅入禁城看来好像是真的,刀伤人命却是假的。”
丁敖冷笑道:“你手里的这柄刀并不假!”
陆小凤道:“手里有刀的,并不一定杀了人,杀了人的,手里并不一定有刀。”
屠方道:“杀人的不是你?”
陆小凤道:“不是。”
殷羡忽然道:“他若说不是,就一定不是,我知道他这人从来不说谎!”
丁敖冷冷道:“从来不说谎的人,我倒还没有见过。”
魏子云笑了笑,道:“那么你今天只怕就已见到两个!”
丁敖闭上了嘴。
魏子云淡淡道:“殷羡若说他从不说谎,杀人的就一定不是他!”
屠方本来想开口的,却也闭上了嘴。
魏子云又道:“何况,像麻六哥那种人,就算再死十个,也和我们全无关系,陆大侠想必也看得出我们并不是为此而来的!”
殷羡微笑道:“擅闯禁城的罪,这次也可以免了,因为明天晚上一定会有第二次!”
魏子云道:“白云城主与西门吹雪,都是技绝古今,天下无双的剑客,他们明夜的一战,想必也一定足以惊天动地,震撼古今。”
殷羡道:“只要是练武的,我想绝没有人愿意错过这一战!”
魏子云道:“我们虽然身在皇家,却也是练武的人,故我们也一样想见见这两位当世名剑客的风采,更想见识见识他们天下无双的剑法。”
殷羡道:“其实我们既然已知道这件事,就该加倍防守,布下埋伏,让他们根本来不得!”
魏子云道:“但我们却并不想做这种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更不想因此而得罪天下英雄!”他慢慢地接着道:“一个人既然出身在江湖,就不该忘了根本,这一点陆大侠想必应该明白的!”
陆小凤道:“我明白。”他的态度也变得很严肃,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位“潇湘剑客”实在是个很诚恳的君子。
魏子云道:“可是我们毕竟有责任在身,总不能玩忽职守,紫禁城毕竟也不是可容江湖人来去自如的地方。”
陆小凤道:“这一点我也明白!”
魏子云道:“实不相瞒,我们今天这么样做,为的就是想要陆大侠明白这一点。”
丁敖终于又忍不住冷笑道:“现在陆大侠想必也已看出,要想在这紫禁城里随意来去,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陆小凤也不能不承认,城下的刀斧生光,箭已在弦,城上的这四个人十余年前就已名动江湖,若是同时出手,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他们的联手一击!
魏子云道:“说来说去,我们只希望陆大侠能答应我们一件事!”
陆小凤道:“请吩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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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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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魏于云道:“我们只希望明天来的人不要太多,最好不要超过八位!”
陆小凤终于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想必已计算过,以大内的武卫之力,来的若只有八个人,纵然出了事,他们也有力量应付。
但是陆小凤却不懂:“为什么这件事要我答应?我并不能替别人作主,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来?”
魏子云道:“可是我们却希望陆大侠作主。”
陆小凤更不懂。
魏子云不等他再问,已解释道:“除了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外,其余的六个人,我们希望由陆大侠来负责挑选。”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说,明天晚上,只有我指定的六个人,才能到这里来?”
魏子云道:“我们正是这意思!”
陆小凤笑了,苦笑。他忽然发现这位“潇湘剑客”虽然是个诚实君子,却也是条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来的人若是由他来挑选,万一出了事,他当然更不能置身事外。
魏子云道:“这里有六条缎带,陆大侠认为谁能来,就给他—条,请他来的时候,系在身上!”
殷羡道:“这种缎子来自波斯,是大内珍藏,在月光下会变色生光,市面上绝难仿造!”
魏子云道:“我们已令人设法通知各地的武林朋友,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丁敖冷冷道:“身上没有系这条缎带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敢擅入禁城一步,一律格杀勿论!”
魏子云已拿了一束缎带,双手捧过来,道:“此物就请陆大侠收下。”
陆小凤看着这束闪闪发光的缎带,就像是看着一堆烫手的热山芋一样,他知道自己只要接下这束缎带,就不知道又有多少麻烦惹上身。
魏子云当然也看得出他的意思,缓缓道:“陆大侠若不肯答应这件事,我们当然也不敢勉强,只不过……”
陆小凤道:“只不过怎么样?”
魏子云道:“只不过我既有职责在身,为了大内的安全,就只好封闭禁城,请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易地而战了。”
陆小凤道:“那么这责任就由我来负了,别人若要埋怨,也只会埋怨我!”
魏子云淡淡道:“所以我们还是请陆大侠多考虑考虑。”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好像并没有很多选择的余地!”
魏子云微笑不语。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这种能叫人烫掉手的热山芋,总是要抛给我呢?”
老实和尚忽然笑了笑,道:“因为你是陆小凤。”
这理由就已够好了,足够。
陆小凤将缎带搭在肩上,慢慢地走下城楼。城下的弓箭刀斧手忽然已走光,走得就像他们出现时一样干净利落。守卫禁城的军卒,当然都是久经训练的战士。
他们的武功虽不高,可是弯硬弓强,刀快斧利,再加上兵法的部署,无论什么样的武林高手遇见他们,都未必有把握能对付得了。何况,大内的护卫中,除了魏子云他们外,也一定还有不少好手。
“除了你选的六个人外,无论谁擅闯禁城,一律格杀勿论。”
陆小凤忽然问道:“和尚相不相信他们的话?”
老实和尚走在他的前面,回过头:“什么话?”
陆小凤道:“和尚若没有缎带,明天晚上敢不敢入禁城?”
老实和尚笑了笑,道:“和尚虽没有胆子,可是和尚有带子。”
陆小凤道:“你有带子?在哪里?”
老实和尚道:“在你身上。”
陆小凤也笑了,“我为什么一定要给你一根带子?”
老实和尚道:“因为我是个和尚,老老实实的和尚。”
陆小凤带着笑点了点头,道:“这理由好像也够好了。”
老实和尚道:“足够。”
陆小凤抽下根缎带,抛在他身上,道:“你最好换套衣裳。”
老实和尚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这根带子跟你的衣裳颜色不配。”
老实和尚道:“没关系,和尚不考究这些,何况这根带子还会变颜色!”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衣裳可以换,带子却换不得的。”
老实和尚又笑了,忽然道:“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你给了和尚这根带子,和尚也有样东西送给你。”
陆小凤道:“什么东西?”
老实和尚道:“一句话。”
陆小凤道:“我在听。”
老实和尚看看他,道:“看你印堂发暗,脸色如土,最好赶快找个地方去睡一觉,睡到明天晚上,否则……”
陆小凤道:“否则怎么样?”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死人身上就算有五根带子,也入不了禁城的。”
陆小凤道:“这是威胁?还是警告?”
老实和尚道:“这只不过是句老实话,和尚说的都是老实话。”
老实和尚先走了,陆小凤忽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也像是个太监一样。
——和尚岂非本就跟太监差不多?
——可是和尚还能偷偷摸摸的去嫖姑娘!
——太监能有老婆,和尚为什么不能去嫖姑娘?
陆小凤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继续想这件事,他还有很多事要想。
木道人、顾青枫、古松居士、李燕北、花满楼、严人英、唐家兄弟、密宗喇嘛、圣母之水峰的神秘剑客,还有七大剑派的高手。
这些人一定都不愿错过明天晚上那一战的,缎带却只有五条,应该怎么分配才对?也许怎么分配都不对。
陆小凤又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要不到缎带的人,倒的确很可能来要我的命,我好像真的应该一觉睡到明天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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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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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第六回 第一根线
能一觉睡上二十多个时辰的,只有两种人——有福气的人,有病的人。陆小凤既没有病,也没有这么的福气。欧阳情却已昏睡了一天一夜。看到她的脸,陆小凤更没法子去睡了。
十三姨也显得很忧虑,轻轻道:“从昨天到现在,她只醒过来一次,只说了一句话!”
陆小凤道:“一句什么话?”
十三姨勉强笑了笑,道:“她问我,你有没有吃她做的酥油泡螺?还要我问你,好不好吃?”
陆小凤的心在收缩。看见那盘酥油泡螺还摆在桌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蛋。
“一定好吃的。”他也勉强作出笑脸:“我一定要把它全吃光。”
十三姨道:“这种东西冷了就不酥,我再去替你炸一炸。”
陆小凤道:“不必,这是她亲手炸的,我就这么样吃!”
十三姨叹了口气,道:“你总算还有点良心。”
陆小凤坐下来,一口就吃了两个,忽又问道:“李燕北呢?”
十三姨道:“走了。”
陆小凤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十三姨笑得更勉强:“他的家又不止这一个。”
陆小凤只有用一个酥油泡螺塞住自己的嘴。他忽然发现在十三姨脸上高贵的脂粉下,也不知藏着多少泪痕?多少悲哀?
一个女人,在一个月里,若有二十九个晚上都要独自度过,这种寂寞实在很难忍受。
可是她忍受了下来,因为她不能不忍受。这就是她的命运,大多数女人都有接受自己命运的韧力和天性。在这方面,她们的确比男人强得多。他了解十三姨这种女人,却不了解欧阳情。
“有句话我本不该问的。”陆小凤迟疑着道:“可是我又不能不问!”
“你可以问。”
陆小凤道:“你是欧阳情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间就不会有什么秘密,何况……”
十三姨替他说了下去:“何况我们是女人,女人之间更没有秘密。”
陆小凤又勉强笑了笑,道:“所以她的私事,你很可能知道的不少!”
十三姨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陆小凤终于鼓足勇气,道:“我听公孙大娘说,她还是个处女,她究竟是不是?”
十三姨想也不想,立刻道:“她是的。”
陆小凤道:“她做的是那种事,怎么会还是个处女?”
十三姨冷笑道:“做那种事的,也有好女人,她不但是个好女人,而且还是很特殊的一个!”
陆小凤只有又用酥油泡螺塞住自己的嘴。现在他当然已看出,十三姨以前一定也是做这种事的。所以她们才是好朋友。
一碟酥油泡螺,已经被陆小凤吃光了,只要留下一个,他好像就会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十三姨看着他吃完,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关心?她是不是处女,难道跟别人也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点了点头,迟疑着道:“四五个月以前,有一天我在路上遇见了老实和尚,他说他头一天晚上是跟欧阳……”这句话他却没有说完。他忽然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十三姨居然就这么样冷冷的看着他倒下去,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
陆小凤实在还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十三姨这种女人。他只不过自己觉得自己很了解而已。
一个男人若是自己觉得自己很了解女人,无论他是谁,都一定会倒楣的,就连陆小凤也一样。
奇怪的是,有些人好像天生就幸运,就算倒楣也倒不了多久。陆小凤显然就是这种人。他居然没有死。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非但四肢俱全,五官无恙,而且还躺在一张很舒服、很干净的床上。
屋子也很干净,充满了菊花和桂子的香气。桌上已燃起了灯,窗外月光如水。
有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面对着窗外的秋月,一身白衣如雪。
“西门吹雪!”踏破铁鞋都找不到的西门吹雪,怎么会忽然在这里出现?
陆小凤跳了起来。他居然还能跳起来,只不过两条腿还有点软软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
“好小子,你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陆小凤赤着脚站在地上大叫:“这些天来,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西门吹雪冷冷道:“一个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该这么样说话的!”
“救命恩人?”陆小凤又在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我,你的人只怕也跟李燕北一样,被烧成了灰!”
陆小凤失声道:“李燕北已死了?”
西门吹雪道:“他的运气不如你,你好像天生就是个运气特别好的人。”
他终于回过头,凝视着陆小凤。他的脸色还是苍白而冷漠的,声音也还是那么冷,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已有了种温暖之意,一种只有在久别重逢的朋友眼睛里,才能找到的温暖。
陆小凤也在凝视着他:“最近你的运气看来也不坏。”
西门吹雪道:“运气真正坏的,好像只有李燕北。”
陆小凤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西门吹雪点点头,道:“但我却不知道你是从几时开始,会信任那种女人的!”
陆小凤道:“哪种女人?”他又躺了下去,因为他忽然又觉得胃里很不舒服:“像欧阳情那种女人?”
西门吹雪道:“不是欧阳情。”
陆小凤道:“不是她?是十三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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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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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西门吹雪道:“酥油泡螺虽然是欧阳情做的,但下毒的却是十三姨!”
他看着陆小凤,目中仿佛露出笑意:“这消息是不是可以让你觉得舒服些?”
陆小凤的确已觉得舒服了很多,但他却又不禁觉得奇怪:“你是从几时开始了解男女间这种感情的?”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又转过身,去看窗外的月色。
月色温柔如水,现在已是九月十四日的晚上了。
陆小凤沉思着,道:“我一定已睡了很久!”
西门吹雪道:“十三姨是个对迷药很内行的女人,她在那酥油泡螺里下的药并不重!”
陆小凤道:“她知道下的若重了,我就会发觉。”
西门吹雪道:“她也知道你一定会将那碟酥油泡螺全吃下去。”
陆小凤苦笑。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十三姨了解得当然更多。
“可是你怎会知道这些事的?”陆小凤问道:“怎么会恰巧去救了我?”
西门吹雪道:“你倒下去的时候,我就在窗外看着。”
陆小凤道:“你就看着我倒下去?”
西门吹雪道:“我并不知道你会倒下去,也不知道那些酥油泡螺里有毒!”
陆小凤道:“你本就是去找我的?”
西门吹雪道:“但我却不想让别人看见我,我本想等十三姨走了之后,再进去的,谁知你一倒下去,她就拔出了刀。”
陆小凤道:“李燕北也是死在那柄刀下的?”
西门吹雪点点头。
陆小凤道:“你问过她?她说了实话?”
西门吹雪冷冷道:“在我面前,很少有人敢不说实话。”
无论谁都知道,西门吹雪若说要杀人时绝不会是假话。他的手刚握住剑柄,十三姨就说了实话。
陆小凤叹息着,苦笑道:“我实在看不出她那样的女人,居然真的能下得了毒手!”
西门吹雪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她是为什么要下毒手的!”
陆小凤叹道:“我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我还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
西门吹雪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李燕北的女人,并不止她一个,她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这种日子她过不下去,却又没法子逃避,所以只有杀了李燕北。”他苦笑着又道:“她怕我追究李燕北的下落,所以才会对我下毒手。”
西门吹雪道:“你忘了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西门吹雪道:“一张一百九十五万两的银票。”他冷笑着,又道:“若没有这张银票,她也不会下毒手,她也不敢!”
可是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身上若是有了一百九十五万两银子,天下就没有什么地方是她不能去的,也没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了。
“她杀了你后,本就准备带着那张银票走的,她甚至连包袱都已打好。”
陆小凤苦笑道:“一个人有了一百九十五万两银子后,当然也不必带很大的包袱。”
西门吹雪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她的下落如何?”
陆小凤道:“我还要问?”遇见了这种人,西门吹雪的剑下是从来也没有活口的。
“你想错了。”西门吹雪淡淡道:“我并没有杀她。”
陆小凤吃惊的抬起头:“你没有杀她?为什么?”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陆小凤自己也已知道了答案:“你这个人好像变了……而且变得不少!”他凝视着西门吹雪,目中带着笑意:“你是怎么会变的?要改变你这个人并不容易。”
“你却没有变。”西门吹雪冷冷道:“该问的话你不问,却偏偏要问不该问的!”
陆小凤笑了,他不能不承认:“我的确有些事要问你。”
“你最好一件件的问。”
“欧阳情呢?”
“就在这里,而且有人陪着。”
“是孙姑娘?”
“不是。”西门吹雪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温暖愉快的表情:“是西门夫人。”
陆小凤喜动颜色:“恭喜,恭喜,恭喜……”他接连说了七八遍恭喜,他实在替西门吹雪高兴,也替孙秀青高兴。朋友们的幸福,永远就像是自己的幸福一样。——陆小凤实在是个可爱的人。
西门吹雪也不禁笑了。他很少笑,可是他笑的时候,就像是春风吹过大地。
“你想不到我会成家?”
“我实在想不到。”陆小凤还在笑:“就连做梦也想不到。”但是他已想到,这一定就是西门吹雪为什么会改变的原因。
西门吹雪微笑道:“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成家?”
陆小凤的笑容立刻笼上了一阵阴影——是薛冰的影子,也是欧阳情的影子。
他立刻改变话题:“你怎么会到那里去找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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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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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我知道你是李燕北的朋友,也知道他手下有几个亲信的人!”
“他们在你面前也不敢说谎?”
“绝不敢!”
“也不敢泄漏你的行踪?”
“是我去找他们的。”西门吹雪道:“没有人知道我住在这里。”
这正是陆小凤最想问的一件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西门吹雪道:“你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穿过精雅的花园,前面竟是间糕饼店,四开间的门面,门上雕着极精致的花纹,金字招牌上写着三个斗大的字:“合芳斋”。陆小凤看了两眼就回来,回来后还在笑。
“这是家字号很老的糕饼店,用的人却全是我以前的老家人。”西门吹雪面有得色:“你有没有想到我会做糕饼店的老板?”
“没有。”
“你有没有看过江湖中人卖糕饼的?”
“没有。”
西门吹雪微笑道:“所以你们就算找遍九城,也找不到我的!”
陆小凤承认:“就算打破我的头,我也找不到。”
西门吹雪道:“你已知道我为何要这么样做?”
陆小凤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不但要喝你的喜酒,还要等着吃你的红蛋!”
西门吹雪的笑容中却也有了阴影,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去找你,只因为我有件事要你替我做。”他为什么要改变话题?难道他不敢想得太远?难道他生怕自己等不到吃红蛋的那一天?
陆小凤道:“不管你要我做什么事,都只管说,我欠你的情。”
“我要你明天陪我到紫禁城去。”西门吹雪的双手都已握紧:“我若不幸败了,我要你把我的尸体带回来。”
陆小凤笑得已很勉强,道:“纵然败了,也并不一定非死不可的。”
西门吹雪道:“战败了,只有死!”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冷酷而骄傲。
他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接受失败!陆小凤迟疑着,他本不愿在西门吹雪面前说出叶孤城的秘密,叶孤城也是他的朋友。可是他纵然不说,这事实也不会改变,西门吹雪迟早总会知道。
“你绝不会败!”他终于说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叶孤城的伤势很不轻。”
西门吹雪动容道:“但是我听说他昨天还在春华楼重创了唐天容。”
陆小凤叹道:“唐天容不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他受伤是真的?”
陆小凤道:“是的。”
西门吹雪脸色变了。听到自己惟一的对手已受重伤,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幸运,一定会很开心。但西门吹雪不是别人!
他脸色非但变了,而且变得很惨:“若不是因为我,八月十五我们就已应该交过手,我说不定就已死在他剑下,可是现在……”
“现在他已非死不可?”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你不能不杀他?”
西门吹雪黯然道:“我不杀他,他也非死不可!”
陆小凤道:“可是……”
西门吹雪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许还不了解我们这种人,我们可以死,却不能败!”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他并不是不了解他们,他早已知道他们本是同一种人。
一种你也许会不喜欢,却不能不佩服的人!
一种已接近“神”的人。
无论是剑法,是棋琴,还是别的艺术,真正能达到绝顶巅峰的,一定是他们这种人。因为艺术这种事,本就是要一个人献出他自己全部生命的。
“可是你现在已变了!”陆小凤道:“我本来总认为你不是人,是一种半疯半痴的神,可是你现在却已有了人性。”
“也许我的确变了,所以叶孤城若没有受伤,我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西门吹雪表情更沉重:“可是现在他却已没有胜我的机会,这实在很不公平。”
陆小凤道:“那么你想……”
西门吹雪道:“我想去找他。”
陆小凤道:“找到他又怎么样?”
西门吹雪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只会杀人?”
陆小凤眼睛亮了,他忽然想起西门吹雪也曾被唐门的毒药暗器所伤。但西门吹雪到现在还活着。
“我带你去。”陆小凤又跳了起来,道:“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治好叶孤城的伤,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荒郊,冷月。月已圆。冷清清的月光,照着阴森森的院子,禅房里已燃起了灯。
“白云城主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也跟你一样,不愿别人找到他!”
“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里的和尚俗家姓胜,叫胜通。”
“是他带你来的?”
“我也做过好事,也救过人的。”陆小凤微笑道:“你救了一个人后,永远也想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报答你。”这虽然并不是救人的最大乐趣,至少也是乐趣之一。
“叶兄,是我。”他开始敲门;“陆小凤。”
没有回应。叶孤城纵然睡了,也绝不会睡得这么沉的——难道屋里已没有人?
陆小凤皱起了眉,西门吹雪已破门而入。
屋子里有人,死人!一个被活活勒死的人!
死的并不是叶孤城。
“这人就是胜通。”
“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他的恩人想必不止我一个。”陆小凤苦笑道:“他带了别人来,叶孤城却已走了,那人以为是他走漏了风声,就杀了他泄愤!”这解释不但合理,而且已几乎可以算是惟一的解释。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这已经是我看见的,第二个被勒死的人了!”
西门吹雪道:“第一个是谁?”
陆小凤道:“公孙大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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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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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西门吹雪道:“他们是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的?”
陆小凤道:“很可能。”勒死胜通的,虽不是红绸带,可是用的手法却很相像。
西门吹雪道:“公孙大娘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苦笑道:“应该有的,但我却还没有想出来,我还没有找到那根线!”
西门吹雪道:“什么线?”
陆小凤道:“一根能将这些事串起来的线。”
西门吹雪道:“你知道的有些什么事?”
陆小凤道:“叶孤城负伤,只因为有人暗算了他,否则唐天仪根本无法出手。”
西门吹雪道:“是谁暗算了他?”
陆小凤道:“是个会吹竹弄蛇的人。”
西门吹雪道:“欧阳情中的毒,也是蛇毒。”
陆小凤道:“这人不但伤了叶孤城和欧阳情,害死了孙老爷,勒死胜通和公孙大娘的也是他!”
西门吹雪道:“你能确定?”
陆小凤点点头,道:“因为我已确定勒死公孙大娘的,就是这个吹竹弄蛇的人,他本想转移我的目标,嫁祸给公孙大娘。”
西门吹雪道:“你说的这五个人之间,好像完全没有关系。”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毒手!”
西门吹雪道:“你有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陆小凤道:“可疑的人只有一个。”
西门吹雪道:“谁?”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居然会暗算别人?这种事有谁会相信?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可是他的确最可疑!”
西门吹雪道:“你几时开始怀疑他的?”
陆小凤道:“从一句话开始的。”
西门吹雪道:“一句什么话?”
陆小凤道:“欧阳情是处女。”
西门吹雪道:“欧阳情是不是处女,跟老实和尚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有。”
西门吹雪不懂,这其间的关系,本就没有人会懂的。
陆小凤道:“我为了丹凤公主那件事,去找孙老爷,那天孙老爷恰巧在欧阳情的妓院里,我在路上又恰巧遇见了老实和尚。”
西门吹雪还是听不出头绪。
陆小凤道:“我就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西门吹雪道:“他说什么?”
陆小凤道:“他说他是从欧阳情的床上来的!”
西门吹雪道:“但欧阳情却是处女。”
陆小凤道:“由此可见,老实和尚说的也并不完全是老实话。”
西门吹雪道:“这并不证明他杀了人!”
陆小凤道:“每个人说谎都有理由,他说谎是为了什么?”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那天晚上,他一定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你问起他时,他只有随口编了个谎话来推托。”
陆小凤道:“那时他当然想不到我会认得欧阳情!”
西门吹雪道:“他为什么不说别人,偏偏要说欧阳情?”
陆小凤道:“因为欧阳情本是他一路的人!”
西门吹雪又不懂了。
陆小凤道:“我破了青衣楼之后,才发现江湖中还有个叫“红鞋子”的秘密组织,而且,青衣楼好像还要受她们的控制。”
西门吹雪道:“控制她们的,也是个秘密组织?”
陆小凤点点头,道:“青衣楼全是男人,红鞋子全是女人,这个秘密组织中,却很可能全都是出家人,很可能就叫做白袜子!”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这个组织的首脑就是老实和尚?”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我一向很少看见他,可是我在破青衣楼时,他却忽然出现了,我去找红鞋子,他又出现了,世上绝没有这么巧的事。”
西门吹雪道:“但是他并没有阻止你去破青衣楼,也没有阻止你去找红鞋子!”
陆小凤道:“因为他知道那时我已有了把握,他就算阻止,也阻止不了的。”
西门吹雪也承认,无论谁要阻止陆小凤的行动,都很不容易。
陆小凤冷笑着,又道:“出家人穿的都是白袜子,他说他穿的是肉袜子,我说肉袜子也是白的,他说他的肉不白。”
西门吹雪道:“他的肉本就不白!”
陆小凤笑道:“白袜子上若是沾了泥,还是不是白袜子?”
“是。”西门吹雪也只有承认:“所以你认为他杀了公孙大娘和欧阳情,就是为了灭口?”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但已认得她们,而且成为她们的朋友,他生怕她们会泄漏了他的秘密。”
西门吹雪道:“那天晚上,孙老爷也在欧阳情的妓院。”
陆小凤道:“而且孙老爷知道的事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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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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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太多,长寿的希望就太少了。
西门吹雪沉思着,道:“不管怎样,这也只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你并没有证据。”
陆小凤道:“我的推测一向很少错的!”
西门吹雪道:“所以你已找出一条线,将孙老爷、欧阳情、公孙大娘这三个人的死串起来了?”
陆小凤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那么叶孤城呢?老实和尚为什么要暗算叶孤城?”
陆小凤道:“因为他想乘此机会,将他的势力扩展到京城。”西门吹雪又不懂了。
陆小凤道:“他知道李燕北和杜桐轩都在你们身上下了很重的赌注,因为这两人也想乘此机会,把对方的地盘夺过来。”
西门吹雪道:“李燕北赌的是我胜?”
陆小凤道:“所以他就设法把李燕北的赌注买下了。”
西门吹雪道:“用那张银票买的?”
陆小凤点点头,道:“出面的也是个出家人,叫顾青枫。”
西门吹雪道:“现在他认为叶孤城已必败无疑,杜桐轩也已有输无赢。”
陆小凤道:“所以他一下子就已将京城的两大势力全都消灭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西门吹雪叹了口气,道:“这么复杂巧妙的计划,世上只怕也只有你们两个人想得出来。”
陆小凤道:“这计划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他!”
西门吹雪冷冷道:“但这些推测却全都是你想出来的,你岂非比他更高?”
陆小凤道:“你认为我的推测并不完全对?”
西门吹雪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陆小凤苦笑道:“但你却一定是在这么想,我看得出。”他忽然也叹了口气,道:“而且我自己也在这么样想的!”
西门吹雪道:“你自己也觉得这些推测并不完全合理?”
陆小凤苦笑道:“所以我才会说,我还没有找出那条线来!”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岂非已经找出一条线?”
陆小凤道:“这条线还不够好。”
他们当然不是站在那禅房中说话的。没有人愿意在一间破旧阴森,还有个死人的屋子里停留这么久。郊外的冷风,却能使人的头脑清楚,思想敏锐。他们在九月的星空下,沿着一条小径慢慢地往前走,秋风吹动着路旁的黄草,大地凄凉而寂静。他们已走了很远。
“这条线还不能把所有的事完全串起来。”陆小凤又道:“还有个人也死得很奇怪。”
“谁?”
“张英风。”
西门吹雪知道这个人。“三英四秀”本是同门,严人英的师兄,也就是孙秀青的师兄。孙秀青现在已经是西门夫人,张英风的事,西门吹雪不能不关心。
“他已死了?”
“昨天死的。”陆小凤又重复了一遍:“死得很奇怪。”
“是谁杀了他?”
“本来应该是你。”
“应该是我?”西门吹雪皱了皱眉:“我应该杀他?”
陆小凤点点头,道:“因为他这次到京城来,为的本来是想找你报仇!”
西门吹雪冷冷道:“所以我有理由杀他。”
陆小凤道:“他致命的伤口是在咽喉上,只有一点血迹。”
西门吹雪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一种极锋利、极可怕、极快的剑,才能造成这种伤势,而且一剑致命,除了西门吹雪外,谁有这么快的剑?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现在已知道杀他的人并不是你!”
“现在你已知道是谁?”
“有两个人的嫌疑最大。”陆小凤道:“一个太监,一个麻子。”
“能死在这两个人手里,倒也很难得。”西门吹雪并不是没有幽默感的人。
“只可惜张英风也不是死在他们手里的。”陆小凤又在苦笑:“第一,我还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杀张英风,第二,他们根本不是张英风的对手。”
“所以你认为应该是凶手的,却不是凶手!”
“所以我头疼。”
“凶手究竟是谁?”
“我现在也想找出来。”陆小凤道:“我总认为张英风的死,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为什么?”
“因为太监也可以算是出家人,他们穿的也是白袜子。”
西门吹雪沉吟着,忽然问道:“为张英风收尸的是严人英?”
陆小凤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严人英在哪里?”
陆小凤道:“你想找他?”
西门吹雪道:“我想看看张英风咽喉上那致命的伤口,我也许能看出那是谁的剑!”
陆小凤道:“我已经看过了,看得很仔细。”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错,眼力也很不错,可是对于剑,你知道的并不比一个老太婆多很多。”
陆小凤只有苦笑。他不能争辩,没有人能在西门吹雪面前争辩有关剑的问题。
“你一定要去,我就带你去。”他苦笑着道:“只不过你最好小心些。”
“为什么?”
“严人英已找了人来对付你,其中有两个密宗喇嘛,还有两个据说是边疆圣母之水峰上一个神秘剑派中的高手。”
西门吹雪冷冷道:“只要是用剑的人,遇见我就应该小心些。”
陆小凤笑了:“所以应该小心的是他们,不是你。”
西门吹雪道:“绝不是。”
陆小凤道:“还有那两个喇嘛呢?”
西门吹雪道:“喇嘛归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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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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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和尚道士的问题,已经够陆小凤头疼的了,现在喇嘛居然也归了他。
陆小凤喃喃道:“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我找的是什么呢?”
西门吹雪道:“麻烦。”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我找来找去,找的全都是麻烦。”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找?”
陆小凤道:“全福客栈。”
全福客栈在鼓楼东大街,据说是京城里字号最老、气派最大的一家客栈。他们到的时候,夜已深了,严人英他们却不在。
“严公子要去葬他的师兄。”店里的伙计道:“跟那两位喇嘛大师一起走的,刚走还没多久!”
“到什么地方去了?”
“天梁坛。”
天梁坛在安定门外。天子重万民,万民以农桑为本,故天子祭先农于南郊,皇后祭先梁于北郊。
“他们为什么要将张英风葬在天梁坛?”
“因为这个天梁坛已被废置,已成了喇嘛们的火葬处。”
“火葬?”
“边外的牧民,死后尸体都由喇嘛火葬,入关后习俗仍未改。”陆小凤道:“甚至连火葬时用的草,都是特地由关外用骆驼运来的。”
“这种草很特别?”
“的确很特别,不但特别软,而且干了后还是绿的。”
“这种草又有什么用?”
“用来垫在箱子里!”
“什么箱子?”
“装死人的箱子。”陆小凤道:“死人火葬前,先要装在箱子里。”
“为什么?”
“因为喇嘛要钱,没有钱的就得等着。”陆小凤道:“我曾经去看过一次,大殿里几乎摆满了这种两尺宽,三尺高的箱子。”
西门吹雪道:“箱子只有两尺宽,三尺高?”
陆小凤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要呕吐:“所以死人既不能站着,也不能躺着,只有蹲在箱子里。”
西门吹雪也不禁皱起了眉。
陆小凤又道:“大殿里不但有很多这种箱子,还挂满了黄布袋。”
“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死人骨灰。”陆小凤道:“他们每年将骨灰运回去一次,还没有运走之前,就挂在大殿里。”
“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将张英风装进布袋。”
“所以要去就得赶快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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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6-2012 05: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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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第七回 天坛之夜
夜更深。大殿里灯光阴暗,这大殿的本身看来就像是座坟墓。九月的晚风本来是清凉的,但是在这里,却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
那太监窝里的气味,已经臭得令人作呕,这地方却是另外一种臭,臭得诡异,臭得可怕。因为这是腐尸的臭气。有的箱子上还有血,暗赤色的血,正慢慢的从木板缝里流出来。
突然间,“啵”的一响,木板裂开。箱子里竟似有人在挣扎着,想冲出来——难道里面的死人又复活?连西门吹雪都不禁觉得背脊在发冷。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勉强笑道:“你放心,死人不会复活的。”
西门吹雪冷笑。
陆小凤道:“可是死人会腐烂,腐烂后就会发胀,就会把箱子胀破!”
西门吹雪冷冷道:“并没有人要你解释。”
陆小凤道:“我是惟恐你害怕。”
西门吹雪道:“我只怕一种人!”
陆小凤道:“哪种人?”
西门吹雪道:“罗嗦的人。”
陆小凤笑了,当然并不是很愉快的那种笑。无论谁到了这里来,都不会觉得愉快。
“奇怪,那些人为什么连一个都不在这里?”陆小凤又在喃喃自语,还不停的在木箱间走动。
他宁愿被人说罗嗦,也不愿闭着嘴。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方,若还要闭着嘴不动,用不了多久,就可能会发疯。说话不但能使他的神经松弛,也能让他暂时忘记这种可怕的臭气。
“他们说不定正在后面焚化张英风的尸体,这里惟一的炉子就在大殿后面。”
“惟一的炉子?”
“这里只有一个炉子,而且还没有烟囱。”
“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可惜有件事他却不知道。”大殿后忽然有人在冷笑:“那炉子可以同时烧四个人,把你们四个人都烧成飞灰。”怪异的声音,怪异的人!
喇嘛并非全都是怪异的,这两个喇嘛却不但怪异,而且丑陋。没有人能形容他们的脸,看来那就像是两个恶鬼的面具。用青铜烤成的面具。
他们身上穿着黄色的袈裟,却只穿了一半,露出了左肩,左臂上戴着九枚青铜环,耳朵上居然也戴着一个。他们用的兵器也是青铜环,除了握手的地方外,四面都有尖锋。无论谁在这种地方忽然看见这么样两个人,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陆小凤却笑了。
“原来喇嘛不会数数。”他微笑着道:“我们只有两个人,不是四个。”
“前面两个,后面还有两个。”一个喇嘛咧开嘴狞笑,露出了一嘴白森森的牙齿,另一个的脸,却像是死人的脸。
“后面还有两个是谁?”陆小凤不懂。
喇嘛狞笑道:“是两个在等着你们一起上西天的人。”
陆小凤又笑了:“我不想上西天,上面没有我的朋友。”
不笑的喇嘛冷冷道:“杀!”铜环一震,两个喇嘛已准备扑上来。
西门吹雪冷冷道:“两个都是喇嘛。”
陆小凤道:“只有两个。”
西门吹雪道:“喇嘛归你。”
陆小凤道:“你呢?”
西门吹雪冷笑了一声,突然拔剑。剑光一闪,向旁边的一个术箱刺过去。
没有人能想得到他为什么要刺这个木箱子。他的剑本不是杀死人的。
就在这同一瞬间,“啵”的一声轻响,另一个木箱突然裂开,一柄剑毒蛇般刺了出来,直刺陆小凤的“鼠蹊穴”。这一剑来得太快、太阴,而且完全出人意外。
死人也能杀人?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他突然出手,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已夹住了剑锋!
无论这木箱中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他这两指一夹,无论人鬼神魔的剑.都要被他夹住。
这本是绝世无双的神技,从来也不会落空。也就在这同一瞬间,“嗤”的一响,西门吹雪的剑已刺入木箱。木箱里突然发出一声惨呼,木板飞裂,一个人直窜了出来。
一个漆黑枯瘦的人,手里挥着柄漆黑的剑,满脸都是鲜血。血是红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原来他们也是四个人!”
西门吹雪冷冷道:“四个人,七只眼睛。”
从木箱中窜出来的黑衣人,左眼竟已被剑尖挑了出来。他疯狂般挥舞着他的黑蛇剑,闪电般刺出了九剑,剑法怪异而奇诡。可惜他用的是剑。可惜他遇见的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本不愿杀人的。”
他的剑光又一闪。只一闪!黑衣人的惨呼突然停顿,整个人突然僵硬,就像是个木偶般的站在那里。鲜血还在不停地流,他的人却已忽然倒下,又像是口忽然被倒空了的麻袋。
陆小凤捏着剑尖,看着面前的木箱。箱子里居然毫无动静。
陆小凤忽然道:“这里面的一定不是喇嘛。”
西门吹雪道:“嗯。”
陆小凤道:“我替你捏住了一把剑,你也替我捏一个喇嘛如何?”
西门吹雪道:“行。”他的人突然飞鹰般掠起,剑光如惊虹闪电向那个狞笑着的喇嘛刺了过去。他不喜欢这喇嘛笑的样子。
喇嘛双环一振,回旋击出,招式也是怪异而奇诡的。双环本就是种怪异的外门兵刃,无论什么样刀剑只要被套住,纵然不折断,也要被夺走。
剑光闪动间,居然刺入了这双铜环里,就像是飞蛾自己投入了火焰。喇嘛狞笑,双环一绞。他想绞断西门吹雪的这口剑!
“断!”这个字的声音并没有发出来,因为他正想开声叱咤时,忽然发现剑锋已到了他的咽喉。
冰冷的剑锋!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这种冰冷的感觉,正慢慢的进入他的咽喉。
然后他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也不再笑了。西门吹雪不喜欢他笑的样子。
不笑的喇嘛虽然已面无人色,还是咬着牙要扑过来。
西门吹雪却指了指陆小凤,道:“他是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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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他慢慢的抬起手,轻轻的吹落了剑锋上的一滴血,连看都不再看这喇嘛一眼。喇嘛怔了怔,看着这滴血落下来,终于跺了跺脚,转身扑向陆小凤。
陆小凤一只手捏着从木箱里刺出来的剑,苦笑道:“这人倒真是不肯吃亏……”
“叮”的一声响,打断了他的话。喇嘛左臂上戴着的九枚铜环,忽然全都呼啸着飞了过来,盘旋飞舞,来得又急又快,他的人也去得很快。
铜环脱手,他的人已倒窜而出,撞破了窗户,逃得不见影踪。
西门吹雪剑已入鞘,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看着。这件事就好像已跟他全无关系。
又是“叮,叮,叮”一连串急响,如珠落玉盘,陆小凤手指轻弹,九枚铜环已全部被击落。
这种飞环本是极厉害的暗器,可是到了他面前,却似变成了孩子的玩具。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这根手指卖不卖?”
陆小凤道:“那就看你用什么来买?”
西门吹雪道:“有时我甚至想用我的手指换。”
陆小凤笑了笑,悠然道:“我知道你的剑法很不错,出手也很快,可是你的手指,却最多也只不过能换我一根脚趾而已。”
箱子里居然还是全无动静。这柄剑绝不会是自己刺出来的,人呢?
陆小凤敲了敲箱子:“难道你想一辈子躲在里面不出来?”
没有人回应。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拆你的屋子了。”
还是没有回应。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人只怕还不知道我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能做得到的。”
他举手一拍,箱子就裂开。人还在箱子里,动也不动的蹲在箱子里,鼻涕、眼泪、口水,已全都流了出来,还带着一身臭气,竟已活活的被吓死。
陆小凤怔住。圣母之水峰,神秘剑派,这些名堂听起来倒满吓人的,想不到自己却禁不起吓。
西门吹雪忽然道:“这人并不是圣母之水峰上来的。”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西门吹雪道:“我认得他们的剑法。”
陆小凤道:“什么剑法?”
西门吹雪道:“海南剑派的龙卷风。”
陆小凤道:“他们是海南剑派的弟子?”
西门吹雪道:“一定是。”
陆小凤道:“他们为什么要冒充圣母之水峰的剑客?”
西门吹雪道:“你本该问他自己的。”
陆小凤叹道:“只可惜这个人现在好像已说不出话来了。”
西门吹雪道:“莫忘记后面还有两个人。”
后面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是一个死人,一个活人!
死人当然已不能动,活人居然也动不了。死人是张英风,活人竟是严人英。这心高气傲的少年,此刻也像是死人般躺在炉子旁边,好像也在等着被焚化。
陆小凤扶起了他,看出他并没有死,只不过被人点住了穴道。
西门吹雪一挥手,就替他解开了,冷冷的看着他。
他也看见了西门吹雪苍白冷酷的脸,挣扎着想站起来:“你是谁?”
“西门吹雪。”
严人英的脸一阵扭曲,又倒下,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杀了我吧!”
西门吹雪冷笑。
严人英咬着牙,道:“你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了我?”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本就不想杀你,是你想杀他!”
严人英垂下了头,看样子就好像比死还难受。
西门吹雪忽然道:“点穴的手法,用的也是海南手法。”
陆小凤皱眉道:“他们本是他请来的帮手,为什么反而出手对付他?”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句话你也应该问他自己的!”
陆小凤还没有问,严人英已说了出来。
“他们不是我请来的。”他咬着牙道:“是他们自己找上了我。”
“他们自告奋勇,要帮你复仇?”
严人英点点头:“他们自己说他们全都是先师的故友。”
陆小凤道:“你就相信了?”
严人英又垂下了头。他实在还太年轻,江湖中的诡谲,他根本还不懂。
陆小凤只有苦笑:“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严人英迟疑着,道:“他们一到这里,就出手暗算我,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了句话。”
“什么话?”
“不是我们要杀你,是那三个蜡像害死了你。”这就是他们在严人英倒下去时说的话。
“什么蜡像?”
严人英道:“是我大师兄捏的蜡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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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7-6-2012 05: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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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我们同门七个人,他是最聪明的一个,而且还有双巧手。”他又解释着道:“他看着你的脸,手藏在衣袖里,很快就能把你的像捏出来,而且跟你的人完全一模一样。”
“莫非他本是京城‘泥人张’家里的人?”
“京城本是他的老家。”严人英道:“地面上的人他都很熟。”——所以他才会认得麻六哥。
“他跟我分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蜡像的,可是我装殓他尸身时,却有三个蜡像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现在这三个蜡像呢?”陆小凤立刻追问。
“就在我身上。”严人英道:“可是他捏的这三个人我却全不认得。”
陆小凤却认得,至少可以认出其中两个,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王总管和麻六哥。”
张英风的确有一双巧手,只可惜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了。
陆小凤道:“这三个蜡像,一定是他在临死前捏的,因为他已知道这三个人要杀他。”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这三个人就是杀他的真凶?”
陆小凤道:“一定是。”
西门吹雪道:“他临死前,还想他师弟替他报仇;所以就捏出了凶手的真面目。”
陆小凤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可是在那种生死关头,他到哪里去找蜡来捏像?”
“他用不着找。”严人英答复了这问题:“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大团蜡的,没事的时候,就拿在手里捏着玩。”
陆小凤道:“看来他这双巧手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练出来的。”
其实那不但要苦练,还得要有一种别人无法了解的狂热与爱好。无论什么事都一样,你要求的若是完美,就得先对它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就像西门吹雪对剑的热爱一样。
西门吹雪脸上也不禁露出种被感动的表情,因为他了解。对这种感情,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清楚的了。他少年时,甚至在洗澡、睡觉的时候,手里都在抱着他的剑。
陆小凤道:“张英风要麻六哥带他去那太监窝,本是为了去找你的!”
西门吹雪道:“但是他却在无意间撞破了王总管和麻六哥的秘密!”
陆小凤道:“所以他们要杀了他灭口。”
西门吹雪道:“王总管和麻六哥虽无能,第三个人却是高手。”
陆小凤道:“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人的敌手,自知必死无疑,所以他就把他们的像偷偷捏了出来,好让人替他报仇!因为他已断定别人绝不会想到这三个人会是凶手。由此可见,这三个人在商议着的秘密,一定是个很惊人的秘密。”
陆小凤道:“那里房屋狭窄,人又特别多,他们找不到可以藏尸之处,在仓促间又没法子毁尸灭迹。”
西门吹雪道:“所以他们就将尸身驮在马背上运出来。”
陆小凤道:“他们本来是想嫁祸给你的,让你来跟峨嵋派的人火并,这本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现在真相虽已大白,可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却还是不知道——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了。
这“第三个人”是谁?他到那太监窝去找王总管,要商议的究竟是什么秘密?这秘密是不是也跟明天晚上那一战有关系?
西门吹雪凝视着这个被压扁了的蜡像,道:“无论如何,这人绝不是老实和尚!”
这人有头发。张英风非但能捏出一个人的容貌,甚至连这人的发髻都捏了出来。
“这人好像很胖。”
“并不胖,他的脸被压扁了,所以才显得胖。”
“他有胡子,却不太长。”
“看来年纪也不太大。”
“他的脸色好像发青。”
“这不是他本来的脸色,是蜡的颜色。”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着道:“看来我们现在只知道他是个有胡子的中年人,既不太胖,也不太瘦。”这种人京城里也不知有几千几万个,却叫他到哪里去找?
炉子里火已燃起。喇嘛们想必已准备将严人英和张英风一起焚化。
“他们显然也是王总管派出来的,为的就是准备要将严人英杀了灭口,想不到我们也赶来了。”
“也许不是王总管派出来的,那“第三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
“不管怎么样,喇嘛也是出家人,穿的也是白袜子。”
“海南派中的道士也很多。”
火光闪动,照着张英风的脸,也照着他咽喉上那个致命的伤口。
“你看得出这是谁的剑?”
“我看不出。”西门吹雪道:“只不过,世上能使出这种剑法杀人的,并不止我一个!”
“除了你之外,还有几个?”
“也不多,活着的绝不会超出五个。”
“哪五个?”
“叶孤城、木道人,还有两三个我说出名字来你也不知道的剑客,其中有一个就是隐居在圣母之水峰上的。”
“你知道那个人?”
西门吹雪冷笑,道:“我就算不知道他的人,至少也知道他的剑。”
陆小凤道:“潇湘剑客魏子云呢?”
西门吹雪摇摇头,道:“他的剑法沉稳有余,锋锐不足,殷羡更不足论。”
陆小凤沉吟着,道:“说不定还有些人剑法虽高,平时却不用剑的!”
西门吹雪道:“这种可能虽不大,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若是用剑,就一定是高手,我一向总认为他的武功是深藏不露,深不可测的。”
西门吹雪道:“老实和尚没有头发,也没有胡子。”
陆小凤笑了笑,道:“连人都有假的,何况头发胡子?”他好像已认定了老实和尚。
严人英一直站在旁边发怔,忽然走过来,向西门吹雪当头一揖。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不必谢我,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陆小凤。”
严人英道:“我并不是谢你,救命之恩,也无法谢。”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我这一揖,是要你带回去给我师妹的。”
“为的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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