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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古龙作品】楚留香系列(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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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09: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剑道新论(2)

  胡铁花道:“其实我做的梦也并非真的很有趣,只不过梦见有几个人想来要我们的命而已,有趣的只是这些人竟是你们找去的。”

  柳无眉笑道:“哦!那真有趣极了,只可惜我们并没有做这样的梦,否则大家一齐在梦中相遇,岂非更有趣了!”

  这时他们已走入四五重竹帘,青衣垂髫的童子们,将竹帘卷起,又放下,于是他们就更远离了红尘。

  胡铁花眼珠子直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李玉函已笑道:“两位想见的人,这就快见到了。”

  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再也不说一个字,无论有什么话,都只好等到见了苏蓉蓉她们之后再说。

  楚留香虽仍面带微笑,但心情也已不免有些紧张。

  只见青衣童子又将面前一道竹帘卷起,一阵阵淡淡的檀香,便随着卷起的竹帘飘散了出来。

  香烟缭绕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静坐在那里。

  他清瞿的面容,看来似乎很憔悴、很疲倦,目光更是说不出的呆滞,看来几乎已全无生气。

  他整个人似乎已只剩下一副躯壳,没有灵魂,也没有生趣,他活着只不过是为了等死而已。

  但他的面前,却有一柄光彩夺目的剑。

  剑身沉碧,如一泓秋水,旁边的剑鞘上虽然缀满了珍贵的宝石,但在剑光映照下,已失尽颜色。

  这老人只是痴痴的瞧着这柄剑,动也不动。他生命的光彩,似乎全只靠着这柄剑才能延续。

  这难道就是年轻时叱吒风云的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么?

  楚留香和胡铁花不觉已怔在那里,心里既是惊奇,又是伤感——这么强的人,生命竟也如此脆弱。

  那么,生命的本身,岂非就是个悲剧?

  最令楚留香吃惊的,自然还是苏蓉蓉她们并不在这里,他忍不住想问,但李玉函夫妇已走上前去。

  两人一齐躬身行礼,李玉函道:“孩儿有两位好友,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想见你老人家一面,所以孩儿就将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老人并没有抬头,甚至连日光都没有移动。

  李玉函道:“孩儿这两位朋友,你老人家也时常提起的,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楚香帅,这位就是和楚香帅齐名的花蝴蝶。”

  老人这才抬起头望了一眼,但目中仍是一片痴迷茫然,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李玉函的话。

  楚留香和胡铁花黯然唏嘘,都不知该说什么。

  李玉函这才转过身,赔笑着道:“家父近年来耳目也有些失聪,不周之处,还望两位恕罪。”

  楚留香道:“不敢。”

  胡铁花立刻接着道:“晚辈等也不敢再打扰前辈了,还是告退吧!”

  他们虽然急着想见苏蓉蓉,急着想将李玉函夫妇拉到一边去问个究竟,却又不忍在这垂死的老人面前说什么失礼的话来,敬老尊贤,正是江湖侠义道的规矩,这种规矩楚留香是绝不会破坏的。

  老人的嘴唇忽然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他脸上的肌肉像是已全都麻木。

  “家父终年寂寞,难得有人过访,两位既然来了,又不肯多坐片刻,是以家父又觉得遗憾得很。”

  楚留香和胡铁花对望了一眼,只有坐了下来。

  他们虽然有力搏万军的勇气,笑傲王侯的胆色,但在这垂暮将死的老人面前,却只有俯首听命。

  李玉函展颜笑道:“两位如此仁厚,家父必定感激得很。”

  老人的嘴又动了动,神情仿佛有些悲哀,有些焦急。

  李玉函皱眉道:“家父不知是否有什么话要对两位说……”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走到老人面前,俯首在老人嘴边。

  楚留香既听不到老人的语声,也看不到老人的嘴,只能看到李玉函在不停的点首,不住恭声道:“是……是……孩儿明白。”

  他回过头来时,面上也满是沉痛之色,却勉强笑道:“多年以来,家父只有一件心愿未了,今日两位恰巧来了,正可为家父了此心愿,只看两位是否肯出手相助了。”

  楚留香沉住了气,微笑道:“不知前辈有何心愿未了?晚辈等若能效力,敢不从命。”

  李玉函大喜道:“既是如此,小弟就先代家父向两位谢过了。”

  胡铁花忍不住道:“但这也还是要看看前辈究竟有什么心愿?我们是否有能够效力之处?”

  李玉函笑了笑,道:“这道理小弟自然明白。”

  胡铁花也打了个哈哈,道:“我自然知道前辈绝不至于强人所难的。”

  李玉函似乎全未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缓缓道:“家父以剑成名,也视剑如命,只要和剑有关系的事物,他老人家都很有兴趣,是以他老人家不但将古往今来有名望的剑谱,全都设法找来研究过,而且还仔细研究过所有成名剑客的渊源历史,以及他们生平所有的重要战役。”

  楚留香瞧了那老人一眼,暗暗忖道:“别人只知道十载寒窗,磨穿铁砚,金榜题名得来非易,却不知一个剑客若要成名,所下的功夫只怕更艰苦十倍,而他们不但要牺牲功名富贵,还要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寂寞,但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只不过是江湖中数十年虚名而已。”

  李玉函已接着道:“家父苦心研究数十年,剑法固然得到很大的进益,却也发现几件很奇怪、又很有趣的事。”

  胡铁花本来虽然步步为营,此刻却已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李玉函道:“家父发现自古以来最负盛名的几套剑法,并不是最巧妙的那几套剑法,这就是他老人家认为最奇怪的一件事。”

  胡铁花皱眉道:“这……这意思我还是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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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剑道新论(3)

  李玉函道:“譬如说,魔教中的‘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招中有招,变化无穷,竟可演变为七百二十九招,若认其出手之奇诡飘忽,招式之精妙周密,委实远在武当派的‘两仪剑法’之上。”

  胡铁花道:“不错,我也听说过这魔教秘剑的厉害,据说直到今日为止,天下还没有一个人能接满他七百二十九招的。”

  李玉函道:“莫说无人能接满他七百二十九招,甚至连能够接住他前七式的人都很少,但数百年来,江湖中人只知道武当‘两仪剑法’天下无双,无可比拟,‘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却连名字都已很少有人知道。”

  胡铁花沉吟道:“这也许是因为江湖中见过这套剑法的人并不多。”

  李玉函道:“见过这套剑法的人虽不多,见过‘两仪剑法’的人又有多少呢?武当门下一向择徒最严,当年最盛时也未超过八十一个,而且这八十一位武当弟子,也并非每个人都练过‘两仪剑法’的。”

  胡铁花道:“不错,我也知道这‘两仪剑法’一定要经掌教真人亲自传授,是以武当子弟真能得到‘两仪’真传的,最多也只不过十之三四而已。”

  李玉函道:“但魔教却一向善门大开,而且一入门就能练剑,武当门下极少出山,魔教子弟却在江湖中横冲直闯,是以无论怎么说?见过这‘慑魂大九式’的人,至少也要比见过‘两仪剑法’的人多几倍,但‘慑魂大九式’却远不.及‘两仪剑法’著名,这是为什么?”

  胡铁花情不自禁,又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这倒的确是件怪事。”

  李玉函笑了笑道:“这确是件怪事,家父却也想通了。”

  胡铁花忽然大声道:“我也明白了。”

  李玉函道:“请教。”

  胡铁花道:“就因为这‘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剑法太奇奥精妙,是以学的人,能学精的却很少,他们剑法尚未学精,就在江湖中横冲直闯,一定难免到处碰壁,所以别人也就会认为他们的剑法并不高明了。”

  李玉函微笑道:“这虽然也有道理,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胡铁花道:“哦!那么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呢?”

  李玉函道:“只因剑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定要使剑的人能将剑法活用,才能显得出那剑法的精妙。”

  胡铁花道:“我方才说的,岂非就是这意思吗?”

  楚留香忽然笑道:“魔教子弟并非剑法不精,而是他们的心术不正,行事太邪,所以和人动手时,就不能理直气壮,所以他们的剑法就算比别人高,也难免落败,“邪不胜正”,这句话正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他转向柳无眉一笑,道:“贤伉俪认为在下说的是否还有些道理?”

  柳无眉轻轻咳嗽两声,笑道:“不错,两人动手,武功高的并不一定能取胜,一个人只要有必胜的决心,他武功就算差些,往往也能以弱胜强的。”

  楚留香目光炯炯,凝注着她,一字字道:“但一个人只有在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的时候,才会有必胜的信心,是么?”

  柳无眉沉默了半晌,嫣然笑道:“这道理香帅你自然最明白的,只因我早已听说过,楚香帅战无不胜,无论遇着多么强的对手,也有不败的自信。”

  楚留香沉声道:“那只因在下自信所做所为,还没有一件对不起人的,否则在下就算武功再高,也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柳无眉还未说话,李玉函已抢着笑道:“数百年来武林著名的战役中,就有许多是以弱胜强的,这也正是家父觉得很奇怪的事。譬如说,昔年魔教教主独孤残和中原大侠铁中棠决战于雁荡绝顶,战前江湖中都认为当时年纪未满三十的铁中棠,绝没有独孤残功力深厚,铁血大旗门的武功,也不及魔教奇诡精妙,是以江湖中人人都看好独孤残,甚至有人以十搏一,赌他在八百招内便能取胜。”

  胡铁花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

  李玉函道:“谁知两人竟决战了三天三夜,到后来,铁大侠虽已负伤十三处,全身衣裳都已被血染透,还是以小天星的掌力,震断了独孤残的心脉,独孤残直到临死之前,还无法相信自己竟会落败。”

  胡铁花听得眉飞色舞,击掌道:“这位铁中棠铁大侠端的是条汉子,我日后若有机会见着他,能和他痛饮个三天三夜,也算不虚此生了。”

  李玉函道:“但令家父觉得最奇怪的,却还是武林中自古至今,都没有一种能够算得上战无不胜的‘剑阵’。”

  胡铁花道:“剑阵?”

  李玉函道:“不错,剑阵!全真教的‘北斗七星阵’、武当山的‘八卦剑阵’虽然都久已名动江湖,但若遇着真正的武林高手,好像就都变得没什么用了。”

  胡铁花道:“不错,我至今还未听说过有哪一位高手是被困死在剑阵中的。”

  李玉函道:“江湖高手死在武当剑客中手里的并不少,但却没有一人死在‘八卦剑阵’里,这件事胡兄难道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胡铁花道:“听你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八卦剑阵’至少也要有八人联手,而且必定久经训练,出手一定配合得很巧妙,按理说,用这‘八卦剑阵’迎敌,一定会比单独和人交手有效得多。”

  李玉函道:“可是这‘八卦剑阵’迎战高手时,却偏偏变得无效了,武林中简直就没有一种绝对有效的剑阵,这是为什么呢?”

  胡铁花沉吟道:“这也许是因为无论哪一种剑阵,都难免有破绽漏洞。”

  李玉函道:“剑阵纵有破绽,但普天之下,无论哪一种剑法也都难免有破绽的,那么,八人联手的剑阵,为什么还不如一人使出的剑法有效呢?”

  胡铁花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道:“这原因令尊难道也想通了么?”

  李玉函笑了笑,道:“这原因就是因为‘八卦剑阵’虽妙,武当派却找不出八个武功相等的高手,这剑阵虽厉害,出手的人功力若不够,一遇见高手,就难免被打得溃不成军,譬如说,小弟就算能练成一套举世无双的剑法,但若遇见了楚兄这样的内家高手,也还是必败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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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回 多谢借剑(1)

  楚留香微笑道:“李兄太谦了。”

  胡铁花道:“但武当派中,至少有五个人功力不弱。”

  李玉函道:“胡兄说的可是武当掌教,和四大护法?”

  胡铁花道:“不错。”

  李玉函道:“就算这五个人都参加八卦剑阵,也还是差了三个,若另外找三个人凑数,这剑阵就有了漏洞。”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不错。”

  李玉函道:“剑阵一有了漏洞,遇见真正高手时,就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弱点进攻,只要其中一人的攻势遇阻,整个阵法就无法推动,到了那时,八个人联手,就会变得反不如一个人动手方便有效。”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更何况,武当四大护法,功力也未必都相等,更未必会都是高手。”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而且真正的绝顶高手,是绝不会参与任何剑阵的,他们交手时,讲究的就是单打独斗,怎肯和别人联手迎敌?”

  李玉函拊掌道:“正是如此,历代武当掌教,就没有一位肯加入‘八卦剑阵’的,像武当这样声势浩大的剑派,都找不出能配合剑阵的八个人来,何况其他?”

  胡铁花忽又大声道:“但你说了半天,还是未说出令尊究竟有什么心愿未了?也未说出有什么事是要我们效劳的了”

  李玉函道:“家父将古往今来,每一种著名的剑阵都研究过之后,自己也创出一种阵法来,他老人家认为普天之下,绝没有一个人能破解此阵,但却一直无法证明。这也是他老人家平生最大的遗憾。”

  他叹了口气,接道:“因为想要证明这件事,有两点最大的困难,第一,就是他老人家虽已将这阵法的人数减到最少,却还是无法找到六位功力相若的绝顶高手。”

  楚留香道:“却不知在他老人家眼中,怎么样的人才算是绝顶高手呢?”

  李玉函沉吟着道:“此人的功力至少要能和当今七大派的掌门分庭抗礼,而且必须要是使剑的名家,譬如说……”

  楚留香淡淡道:“譬如说,帅一帆……”

  李玉函面不改色,叹道:“不错,只可惜像帅老前辈这样的剑法高手,找一个已很困难,若想找六个,那实在难如登天。”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别人要找这样的六位高手,固然难如登天,但以令尊的人望和声誉,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

  李玉函道:“不错,家父的知交好友中,的确有几位可称得上绝顶高手,只不过这些前辈都有如闲云野鹤,游踪不定,是以家父直到今天,才总算找到了六位。”

  胡铁花耸然动容,失声道:“如此说来,令尊的心愿岂非已可达成了么?”

  李玉函叹道:“胡兄莫忘了,这件事还有第二点困难之处。”

  胡铁花道:“还有什么困难?”

  李玉函缓缓道:“要证明这阵法是否真的绝无破绽,就一定要找一个人来破它,这人却更难了,只因他不但要有绝顶的武功,绝顶的机智,还必须要有非常辉煌的战绩,曾经击败过许多顶尖高手。”

  他望着楚留香一笑,接着道:“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试出这阵法的优劣,是么?”

  楚留香声色不动,微笑道:“却不知在李兄心目中,要怎么样的人才够资格呢?”

  李玉函道:“小弟想来想去,这样的人天下只有一个。”

  楚留香道:“是谁?”

  李玉函道:“就是楚兄。”

  他眼睛瞪着楚留香,微微笑道:“只要楚兄肯出手,家父的心愿就可以达到了。”

  楚留香还是声色不动,缓缓道:“小弟可有选择的余地么?”

  李玉函道:“没有。”

  胡铁花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变色道:“你居然要他和六个像帅一帆那样的人交手,你这不是要他的命?”

  李玉函微笑不语,竟然默认了。

  楚留香淡淡笑道:“你不用着急,我这条命反正是捡回来的,若能死在‘拥翠山庄’,岂非也可算是死得其所?”

  胡铁花怔了怔,忽然将他拉到一边,嗄声道:“你……你是不是有把握?”

  楚留香道:“没有。”

  胡铁花顿足道:“既然没有把握,你为什么还叫我不要担心着急?”

  楚留香道:“事已至此,着急又有什么用?”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沉声道:“咱们现在就冲出去,只怕还来得及。”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只怕已来不及了。”

  竹帘已又卷起,几个人已鱼贯走了进来。

  这几人都穿着纯黑色的、极柔软的丝袍。闪着光的丝袍,柔软得仿佛流水,但他们走动时,却连这流水般柔软的丝袍都没有波动。

  他们的脚步,正也滑如流水,轻如幽灵。

  他们的脸上,也蒙着一层黑色的丝巾,甚至连眼睛都被蒙住,没有人能认得出他们究竟是谁?

  他们行动间,却自然而然的有一种慑人的威严流露出来,虽然谁都瞧不出他们的身份,但谁也不敢对他们稍存轻视。

  第一个人,身材瘦削而颀长,笔挺的站着,就像是一杆枪,手里提着的是一柄奇形古怪的铜剑。

  第二个人,矮而瘦。第三个人,高大而魁伟。两人走在一起,就显得分外刺眼,分外突出。

  这两人的掌中剑俱是光芒灿烂,显见绝非凡品,但剑的形状,却不特别,谁都可以辨出这两柄剑的来历出处。

  第四个人,身材很普通,使的也是柄很普通的青铜剑,就算走在路上,只怕也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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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回 多谢借剑(2)

  第五个人,又矮又胖,腹凸如珠,掌中剑非金非铁,仔细一看,竟然是用木头削成的。

  这五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但一走进来,这厅堂中仿佛就立刻充满了逼人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胡铁花不禁更为楚留香担心,只因他一眼便瞧出,这五人无论身份、地位、武功,绝无一人在帅一帆之下。

  楚留香还是面带微笑,向这五人抱拳一揖,道:“在下闻得‘拥翠山庄’中到了几位绝代高手,知道今日定能一赌前辈名家的风采,实是喜不自胜,谁知前辈们竟不肯一示庐山真面目,未免令人觉得遗憾。”

  五个黑衣人只是动也不动的站着,没有人开口。

  楚留香笑道:“前辈们就算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又何必连眼睛都一齐蒙住呢?”

  那高大而魁伟的黑衣人忽然道:“我辈以心驭剑,何需眼目?”

  他虽然只说了短短十个字,但整个厅堂间都似已充满了他洪亮的语声,连几上的茶盏都被震得“格格”响动。

  楚留香道:“在下也知道名家出手,自有分寸,根本用不着用眼睛看的,但前辈们难道也不想看看今日的对手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这次又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了。

  过了半晌,李玉函微微一笑,道:“这五位前辈平生从未和人联手作战,今日之后,也绝不会再和别人联手作战,所以他们更不必在你面前显露身份,也用不着知道你是什么人,这五位前辈今日只不过是为家父了一心愿而已。”

  楚留香淡淡笑道:“不错,我也知道这五位前辈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他们和令尊的交情,但今日之事,究竟是令尊的心愿,抑或只不过是阁下的心愿呢?”

  李玉函脸上变了颜色,道:“自然是家父的心愿。”

  楚留香眼睛瞪着他,缓缓道:“那么,令尊的心愿是只想试一试这阵法呢?还是想杀了我?”

  李玉函面色苍白,一时间竟答不出话来。

  柳无眉嫣然一笑,道:“无论如何,这都已没什么分别了。”

  楚留香道:“哦?”

  柳无眉妩媚的眼波,忽也变得利如刀剪,瞪着他一字字道:“只因这阵法若无破绽,阁下只怕就难免要成为此阵的祭礼。”

  楚留香道:“这阵法若有破绽又如何?”

  柳无眉倏然道:“这阵法纵有破绽,但经过五位前辈之手使出来,阁下只怕也无法冲得出去吧!”

  楚留香仰首大笑道:“这就对了,这阵法纵然破绽百出,纵然不成阵法,有这五位前辈联手作战,天下只怕也没有人能抵挡的。”

  柳无眉道:“不错。”

  楚留香道:“那么,你们又何必还要说什么阵法,论什么优劣?不如干脆说今日要将我的性命留在这里,岂非更简单明白得多?”

  柳无眉道:“这其中倒有些分别了。”

  楚留香道:“哦?”

  柳无眉道:“这五位前辈联手作战,你虽不能抵挡,但却可以逃走,阁下的轻功天下无双,这是谁都知道的。”

  楚留香道:“过奖过奖。”

  柳无眉道:“但这阵法一发动,阁下就算背插双翅,也休想逃得出去了。”

  楚留香默然半晌,缓缓道:“在下和贤伉俪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定要在下将命留在这里?”

  柳无眉眼珠子一转,冷冷道:“我早就说过,这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家父的意思。”

  只见那老人李观鱼还是茫然的坐在那里,只是低垂着目光,痴痴的瞧着面前那柄秋水长剑。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无论是不是他的意思,反正都没有人能问得出来的。”

  胡铁花忽然大声道:“这阵法发动,至少要有六个人,是么?”

  他目光闪动,接着道:“但现在却只到了五位。”

  柳无眉道:“不错。”

  胡铁花心里暗暗欢喜,忍不住笑道:“你们只怕未曾想到帅一帆已不别而去了。”

  柳无眉冷冷的道:“帅老前辈来不来都没什么关系。”

  胡铁花骤然顿住笑声,道:“没关系?怎会没关系?阵法若是少了一人……”

  柳无眉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你难道未曾听说过,滥竿有时也可以充数的。”

  她不再理会胡铁花,转身向那五个黑衣人深深一拜,道:“这阵法晚辈也曾练过,至今牢记在心,帅老前辈未到,晚辈只有勉强充数,但愿前辈们多多维护,晚辈感激不尽。”

  五个黑衣人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那瘦削颀长的黑衣人忽然道:“为何不让你夫婿出手?”

  柳无眉怔了怔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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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回 多谢借剑(3)

  那矮小的黑衣人已厉声道:“你难道认为你的剑法,比李家的传人还高么?”

  喝声中,他掌中剑已化为万点银星,洒了下来。

  柳无眉眼睛紧盯着这满天银星,身子却动也不动,竟不闪避招架,似乎早已看出这一剑乃是虚招。

  满天银星到了她面前,果然奇迹般消失了。

  那瘦削的黑衣人道:“如何?”

  矮小的黑衣人道:“还好。”

  柳无眉嫣然道:“多谢前辈。”

  她忽又转身走到李观鱼面前,躬身道:“女儿想求您老人家赏剑一用。”

  那老人茫然瞧了她一眼,又垂下头。

  柳无眉却已再拜道:“多谢您老人家恩典。”

  她竟然自说自话的就将老人面前的剑拿了过来。

  老人面上的肌肉似乎起了一阵颤抖,目中也爆出一星火光,只不过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胡铁花忽然冲了过去,站到楚留香身旁。

  楚留香道:“你要干什么?”

  胡铁花大声道:“他们既然有六个人,咱们为何不能两个人?”

  楚留香苦笑道:“为何要两个人?”

  胡铁花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楚留香叹道:“两个人若一齐死,就没有一个人好了。”

  胡铁花紧握双拳,还未说话,柳无眉已悠然道:“你还是听他的话吧!他一个人也许还有一两分逃出的机会,若加上你,就连半分机会都没有了。”

  胡铁花脸胀得通红,瞪着楚留香道:“你……你不愿和我一起动手么?”

  楚留香握着他的手,缓缓道:“你仔细再想一想,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嘴里说话时,已在胡铁花的掌心写了个字:“救”。

  他的意思自然是要胡铁花去将苏蓉蓉她们救出来。

  因为现在李玉函夫妇都在这厅堂中,而且绝不会离开,“拥翠山庄”中别的地方,就必定甚是空虚。

  这正是救人的好机会。

  胡铁花长长吐出口气,道:“我明白了。”

  楚留香微笑道:“很好,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又在胡铁花掌心写了个字:“走”。

  这意思自然是要胡铁花将她们救出后,立刻就走。

  胡铁花脸上又变了颜色,失声道:“但是你……”

  楚留香用手捏了捏他的手,含笑道:“你若是我的好朋友,就该让我专心一意的动手,你总该知道我的脾气,若有别的事分了我的心,我就真的连这半分取胜的机会都没有了。”

  胡铁花默然半晌,沉重的点了点头,只觉楚留香的手仍是那么温暖、那么坚定,他自己的手却已变得冰冷。

  他忍不住也用力握了握楚留香的手,久久不忍放开,好像这已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握手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两人面对面,互相凝注了半晌,然后,楚留香忽然转过身,缓缓道:“在下已准备好了,前辈们就请出手吧!”

  胡铁花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一向对楚留香的武功很有信心,但现在,他眼睛却不知怎地有些发红了。

  柳无眉望着楚留香嫣然一笑,道:“你还是不用兵器么?”

  楚留香淡淡道:“到了这种时候,用不用兵器反正都已没什么两样了。”

  那又矮又胖的黑衣人,忽然哈哈一笑,道:“此人的胆子倒不小。”

  楚留香道:“前辈过奖了,其实在下的胆子一向不大,每次和别人交手之前,心里都害怕得很,可是等到出手之后,就将害怕忘记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忽然闪电般出手,曲指如钩,一招“双龙夺珠”,直取柳无眉的双目。

  柳无眉骤出不意,大惊退步。

  谁知楚留香这一着竟是虚招,左手攻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两指,已捏住了柳无眉掌中剑的剑尖。

  柳无眉只觉一股奇异的震动,自剑身上传了过来,震得她手腕又痹又麻,长剑再也把握不住。

  只听楚留香笑道:“多谢嫂夫人借剑,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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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世家大族(1)

  笑语声中,那柄精光四射的秋水长剑已到了他手里,他仍然以三根手指握着剑尖,却以剑柄向那瘦长黑衣人的胸膛撞了过去。

  那黑衣人轻叱道:“好快的手!”

  短短的四个字说完,他不但躲开了楚留香攻来的这一招,而且剑光闪动中,也已还了两招。

  柳无眉惊魂未定,像是还在发怔,眼见剑阵已将发动,李玉函跺了跺脚,只有拔剑迎了上去。

  于是剑光突炽,冷风骤起。

  这柄剑已化为一片光幕,卷去了楚留香的身影。

  柳无眉踉跄后退,退到墙角,脸上已没有丝毫血色,过了半晌,一滴滴眼泪源源自眼角流了下来。

  楚留香出手、夺剑、发招,柳无眉退下,李玉函冲出,剑阵发动,这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内发生的。

  胡铁花只瞧得惊心动魄,又惊又喜,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喝起彩来。楚留香这一手,实在值得喝彩。

  这一场决战的胜败,虽然还不可知,但楚留香至少已抢得一着先机,令这剑阵一时间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而且李玉函对这阵法显然不及柳无眉熟悉,现在由他来代替柳无眉的位置,这阵法势必又要打个折扣。

  如此惊心动魄的大战当前,胡铁花实在是不舍得走,更不忍将楚留香一个人留在这里拼命。

  但他却非走不可,只因他知道楚留香看见他还没有走,一定难免要分心的,他自然也知道在这样的恶战,无论谁只要稍一分心,就可能使出错误的招式,无论多么小的错误,都足以致命。

  高手对招,武功强弱固然是胜负的最大关键,但出手时的判断是否正确,更是致命的因素。

  角落里有扇窗子是开着的。

  胡铁花咬了咬牙,斜斜窜了出去。

  庭园中浓阴满地,静寂无人,只有嘶嘶的剑风,自厅堂中传出,剑风虽急,却没有剑刃相击声。

  这剑阵出手配合之佳妙,实已妙到峰巅。

  胡铁花又忍不住回首瞧了一眼,只见那剑光化成的光幕,已愈来愈密,已瞧不出丝毫漏洞。

  他实在想不出楚留香能有什么法子自这剑阵中冲出来,这一眼瞧出,他的脚已无法移动半步。

  他在心里替自己解释:“这庄院如此广大,要找三个人,实如大海捞针,我反正一定找不着的,还是留在这里替他把场子的好,他若抵挡不住时,也许我还能帮个忙。”

  微风吹动,木叶萧萧。

  这武林世家的规矩显然不小,此间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也绝没有一个人敢来看热闹。

  远处,正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微风中隐隐有一阵粥香传来,显然正是早饭已将熟的时候。

  无论发生多么大的事,这“拥翠山庄”中的人,都不敢改变日常的规矩,更不敢放下手边的工作。

  这种世家大族,正如磐石般不可撼动。

  想到这里,胡铁花不禁又叹了口气,可是这时粥的香气更浓,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饿了。

  也就在这时,他心里忽然有灵光闪动,想道:“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一定要吃饭的。”

  帝王固然要吃饭,贱民也是要吃饭的,“拥翠山庄”中的人要吃饭,苏蓉蓉她们也非吃饭不可。

  李玉函夫妻要以她们作要挟楚留香的把柄,就不能让她们饿死,至少总不能不给她们饭吃。

  炊烟,自东方的一棚紫藤花后升起。

  胡铁花立刻展动身形,向那边掠了过去。

  花棚后就是这庭园的围墙,墙外又有重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晒满了一竿竿衣裳,旁边有两排瓦房,显然正是“拥翠山庄”中奴仆家丁们的居处,此刻正有几人在檐下磨刀擦枪,整理着刀柄枪杆上的红绸。

  还有几个赤着上身的壮汉,正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练拳,一面还喃喃抱怨着院子里晒的衣服太多,害得他们拳脚施展不开。

  再过去,又有一排平房,房顶上有好几个烟囱,其中有三个正在冒着烟,这显然就是李家的厨房了。

  胡铁花本来还有些紧张,但立刻就发现这院子里的人虽多,神情却都很悠闲,甚至都有些懒洋洋的。

  因为这里已是他们的天下,他们既用不着担心上面的人会来查勘,也用不着担心强盗小偷。

  世上最笨的强盗,也不会照顾到他们这些人身上来的,就算真的有人敢来找“拥翠山庄”的霉气,也绝不会拿他们做对象,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放心得很——于是胡铁花也就放心得很。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脱下身上的衣服,精赤着上身,自树丛中窜了出去,找了个太阳晒不到的墙角坐下,伸着懒腰,喘着气,做出一副刚练拳练完了的模样,里里外外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只见厨房那边的树阴下,也坐着一堆人,有男有女,男的正在想法子逗女的说话,女的却假装不理。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的奴仆也全都一样。“拥翠山庄”的规矩虽严,但只要一离开主子的眼睛,他们的胆子也就大了,若想要奴才不向丫头勾搭,那只怕比要狗不吃粪更困难。

  胡铁花瞧得暗暗好笑,只觉这些小丫头的脸长得虽不大怎么样,体态倒还动人,其中有两个看来还满不错。

  尤其等太阳一照在她们身上,紧绷在身上的薄绸衣服,就好像变得透明了,连红红的肚兜都可以看得到,直瞧得那些精力过剩的大男人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凸了出来,不停的咽着口水。

  过了半晌,厨房里忽然传出一阵铁板响。

  树下的男男女女一齐站了起来,有个小伙子笑嘻嘻道:“他们饭怎地越煮越快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哩!”

  那俏丫头就抿着嘴笑啐道:“今天饭吃完了,明天就不吃了么?”

  那小伙子眼睛一亮,悄声道:“明天你肯不肯……”

  这时别的人已一窝蜂向厨房拥了过去,脚步声淹没了他们的语声,一条挺胸凸肚的大汉走出来,往门口一站,若非满身都是油,看来倒像是个巨无霸似的,手叉着腰,瞪大了眼睛吼道:“人人都有份的,抢什么?一个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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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世家大族(2)

  有个马脸汉子大声道:“我们马房里的人天没亮就得起来服侍畜生,每天起来得最早,肚子饿得最快,赵老大,你就帮个忙吧!”

  那赵老大连望都不望他,转身提了食盒出来,道:“上房的姑娘们来了么?”

  那马脸汉子脸都气红了,道:“你明明知道只要少庄主一回来,上房的姑娘就都跟着吃小厨房的伙食了,为什么还要准备她们的?”

  赵老大还是不理他,却向那俏丫头笑道:“上房的姑娘不来,这就便宜了你吧!”

  那俏丫头一扭一扭的走过去,抓起食盒的盖子瞟了一眼,又向赵老大瞟了一眼,俏笑道:“菜还不错,但只有这么几个包子,八个人怎么够吃?”

  赵老大大笑道:“小丫头们,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也不怕把肚子吃大了没人要么?”

  那俏丫头跺着脚道:“好呀!你吃我的豆腐,看我不告诉翠凤姐,叫她今天晚上罚你跪夜壶。”

  赵老大赶紧道:“好了!好了!小祖宗,算我怕你,再加一笼够了么?”

  那俏丫头这才笑道:“这还差不多。”

  于是她就提起食盒,一扭一扭的走了,临走时还不忘了送赵老大个媚眼,自然也送了那小伙子一个。

  另外几个丫头也都拿到食盒走了,有的屁股上还被赵老大那只油手捏了一把,那马脸汉子吼道:“还没有轮到马房么?”

  赵老大像是根本没听见,慢吞吞提起个食盒,一个脸上长着几粒白麻子的老妈子立刻赶过去,笑道:“姑娘们的一分完,我就知道该轮到咱们了。”

  她也抓起食盒一看,又笑道:“咱们房里的人干的是粗活,不比那秀里秀气的姑娘们,这么点菜饭怎么够吃?咱们也不要菜好,饭……”

  赵老大沉着脸道:“饭就只有这么多,吃不吃随便你,庄子里的人若都像你们这样吃法,李家岂非早就被吃穷了?”

  那老妈子还是赔着笑道:“是,是,是,我们实在吃得太多,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心的人,大家早已准备好几匹布,替厨房里的大哥们做棉袄了。”

  赵老大哼了一声,脸色果然大为缓和,只挥了挥手,就有两只大海碗被塞入那老妈子的食盒里。

  胡铁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忖道:“连一个厨子都如此作威作福,他若做了官,那还得了?”

  只见一房房的食盒都被提走,最后才轮到马房,那马脸汉子忍住气,拿到自己的一份,掀起盖子一看,立刻变色道:“房里五个大人,四个孩子,就只有这一锅稀粥馒头么?”

  赵老大道:“不错,就只这么多。”

  马脸汉子气得手直发抖,道:“姓赵的,你……你未免太欺负人了!”

  赵老大冷冷道:“你想怎么样?不想吃这碗饭了么?”

  马脸汉子狂吼一声,道:“老子宁可不吃这碗饭,今天也要和你拼了!”

  他抡起那食盒,就往赵老大头上摔了下去。

  谁知这赵老大竟有两下子,身子一转,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底下跟着又是一脚,厉声道:“你竟敢找厨房的麻烦,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马脸汉子挨了一脚,又爬起来,还想拼命,但厨房里已拥出七八个人来,他眼看就要挨一顿痛打。

  胡铁花等了半天,也未见到有人是为苏蓉蓉她们送饭的,心里正在着急,忖道:“她们莫非根本不在这庄子里?”

  他等了半天,竟白等了,正想到别处去找找,但见到这马脸汉子被人如此欺负,实在怒气难忍。

  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管闲事抱不平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冲了过去。赵老大正提着碗大的拳头,往那马脸汉子身上招呼,突见一个人冲了过来,反手一个耳光,就将厨房里的二把手打了个大斛斗。

  另外几个人立刻怒吼着围了上去,有的手上还提着菜刀,但胡铁花怎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就算不便使出真功夫来,但三拳两腿,七个人已被他打倒了四个,赵老大脸都骇白了,道:“你……你小子也是马房里的么?”

  胡铁花冷笑:“不错,你以为马房里的人都好欺负?”

  赵老大忽然捡起把菜刀,向他腿上砍了下去,谁知胡铁花一抬脚,就将他的刀踢飞,再一脚就将他的人踢倒。

  那马脸汉子立刻骑到他身上,给了他十来拳,方才威风不可一世的赵老大,竟被打得喊起救命来。

  胡铁花正打得痛快,突听一人叱道:“你们要造反么?全给我住手。”

  有些人本已端着饭碗在旁边看热闹,一听到这人的声音,立刻全都溜走了。那马脸汉子也骇得面无人色,拳头已提起来,竟不敢放下去。

  但这人的声音却是又娇柔、又清脆,非但一点也不可怕,而且还好听得很,她不但声音好听,人也很好看。

  只见她柳眉杏眼,俏生生的一张瓜子脸,此刻虽然在生气,但看来也还是那么地妩媚动人。

  看她的装束打扮,和别的丫头也差不了多少。最多也只不过是比较体面的丫头而已。

  胡铁花真不懂这些人为何会如此怕她。忍不住多瞧她两眼,这大姑娘的眼睛正也瞪着他,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在打架?”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笑道:“我们也不是想打架,只不过这赵老大太欺负人了,我们马房里没有东西孝敬他,他就找我们的麻烦,不给我们吃饱。”

  赵老大抢着道:“平姑娘,你千万不能听他的,他……”

  平姑娘脸一沉,冷笑道:“我听不听他的,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多嘴,我早就知道你们厨房里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赵老大哭丧着脸,竟真的不敢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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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世家大族(3)

  平姑娘上上下下,又瞧了胡铁花几眼,淡淡道:“你的功夫倒不错嘛,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你?”

  胡铁花笑道:“小人们整天跟马打交道,姑娘自然瞧不见的。”

  平姑娘冷冷道:“想不到马房里的人也有你这么好的身手,看来你倒是大材小用了。”

  她忽然回头瞪着那马脸汉子,厉声道:“他真是马房里的人么?”

  那马脸汉子垂着脸,偷偷瞟了胡铁花一眼。胡铁花脸上虽然还在笑,但已准备打一场真的了。

  只因他已看出这平姑娘长得虽然很秀气,但眼睛炯炯有光,竟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看来很不好对付的。

  谁知那马脸汉子居然点了头,赔笑道:“不错,他就是小人的大舅子,这几天才来帮忙的。”

  平姑娘目光回到胡铁花身上,脸色也大为缓和,道:“你来帮忙可以,但要帮他打架却不行,知道么?”

  胡铁花暗中松了口气,笑道:“是,只要姑娘吩咐,小人一定听话。”

  平姑娘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悠然道:“看你的身手,在马房里做未免太可惜了,过两天来找我,我想法子替你安插个好位子。”

  那马脸汉子推着胡铁花,道:“平姑娘在少庄主夫人面前说话,将来只要平姑娘肯栽培你,你就算走运了。”

  胡铁花只有赔笑道:“多谢平姑娘,过两天我一定去拜谒平姑娘。”

  他瞧着这平姑娘纤细的腰肢、笔直的腿,和那双又白又嫩的小手,心里倒实在很想去“拜望拜望”她。

  赵老大这时才赔着笑道:“平姑娘难得到这里来,莫非有什么吩咐么?”

  平姑娘立刻又沉下了脸,道:“马房里的差使虽不好,但只要是庄子里的人,口粮就全是一样的,你以后若再苛扣他们,小心你的饭碗。”

  赵老大道:“小……小人不敢。”

  平姑娘道:“好,我叫你做的几样点心,你准备好了么?”

  赵老大一惊,头上又急出了冷汗。

  平姑娘眼睛一瞪,冷笑道:“怎么回事,你难道连我们姐妹的伙食都想吞了下去么?”

  赵老大苦着脸道:“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叉烧包、虾饺、滑鸡粥,全都照姑娘吩咐做好了,只不过……不过……”

  平姑娘道:“只不过怎样?”

  胡铁花心里一动,忽然笑道:“这倒不能怪他,他以为少庄主既然已经回来,姑娘一定也在小厨房开饭了,所以将准备好的点心送给了别人了。”

  平姑娘又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是个好心人,反倒帮他说起话来了。”

  胡铁花忽然发觉自己一定长得不难看,而且还很有吸引力,否则这位平姑娘绝不会用这样的眼光来瞧着他的。

  被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用这样的眼光瞧着,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铁花也不禁觉得有些飘飘然。

  幸好他还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倒还未忘记自己的任务,眼珠子一转,又笑着道:“小厨房里师傅做点心的手艺,难道还没有大厨房好么?”

  平姑娘道:“小厨房的手艺当然比大厨房好,但师傅却都是本地人,只会做汤包干丝,不会做虾饺鸡粥这种广东点心。”

  胡铁花眨眼道:“汤包干丝,岂非比那什么虾饺要好吃得很多?”

  那马脸汉子再也想不到他竟如此哕嗦,以为平姑娘定难免听得不耐烦了,谁知平姑娘竟连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反而笑道:“我们的口味,自然觉得汤包干丝好吃,但上房里有几位客人,却一定要吃广东点心,尤其早上这一顿,更不肯马虎,听说老广都是这样子,饭可以不吃,但早晚两顿点心一定要考究。”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年纪大的人,实在是难伺候。”

  平姑娘道:“你以为他们是老头子吗?”

  胡铁花心已经开始跳,但还是沉住气,道:“不是老头子,难道还是大姑娘不成?”

  平姑娘笑了笑,道:“不错,这几位大姑娘,实在比老头子还要难伺候得多。”

  胡铁花究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虽然还想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已忍不住眉飞色舞,喜动颜色。

  幸好平姑娘已转过目光,瞪着赵老大道:“所以今天你若不照我吩咐交出点心来,就是在跟我过不去,我就没法子向上面交代!”

  赵老大满头大汗,苦着脸道:“这……”

  胡铁花忽又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担心,你若到里面去找找,我敢担保还有些点心留下来。”

  赵老大道:“哦?”

  胡铁花道:“一个大师傅做了几味家乡口味的点心,若不留下一份给自己享用,这大师傅的手艺就一定差劲得很。”

  平姑娘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胡铁花笑道:“因为只有自己也好吃的人,才能做得出好口味来。”

  厨房里果然还藏着有几样广东点心。

  平姑娘瞟了胡铁花一眼,道:“想不到你还是个聪明人。”

  胡铁花笑道:“小人也不聪明,只不过非但很好吃,而且也干过厨子的,若要厨子不揩油,简直比要狗不吃屎还困难。”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提起那食匣,道:“这盒子分量不轻,还是小人替姑娘提着吧!”

  平姑娘目含笑意,悠然道:“你若能一直都那么勤快,将来一定有你的好处。”

  胡铁花等她转过身,才向那马脸汉子望了一眼,目中满是感激之色。那马脸汉子点了点头,悄声道:“小心些,上房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若出了什么纰漏,连我也要跟你倒楣的,知道么?”

  走出后院,穿过条花荫夹道的小径,就是上房的回廊,雕花的窗户里,静无人声,满院浓碧静悄悄的洒在洁白的窗纸上,回廊上的地板,擦得比镜子还亮,将远处的山色,全都收在眼底。

  胡铁花的眼睛却只是盯着走在他前面的平姑娘,他觉得那扭动着的纤细腰肢,比什么景色都美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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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回 恩将仇报(1)

  带着花香的微风吹在他身上,平姑娘还不时向他回眸一笑,他心里实在愉快极了,也得意了。

  楚留香找了几个月都没有找到的人,现在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然后,他就可以带着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和黑珍珠四个人去帮楚留香的忙,以他们六个人之力,还怕不能将“拥翠山庄”闹个天翻地覆?

  “到了那时,那老臭虫还能不佩服我么?”

  胡铁花只觉全身轻飘飘的,一颗心都似要飞上了天。

  他目光移到平姑娘那浑圆的、丰满的,被薄绸裤子紧绷的臀部,又禁不住偷偷的笑了起来。

  他想:“到了那时,我一定要在上面轻轻扭一把,这多情的大丫头还不立刻就会扑到我怀里来?”

  他不但心里痒痒的,手上也在发痒,已走过些什么地方,已走到哪里,他根本就连瞧都没有瞧一眼。

  忽听平姑娘道:“到了,你还往前走干什么?”

  胡铁花这才回过神来,赔笑道:“就在这里么?”

  平姑娘道:“嗯!就在这屋子里。”

  只见珠帘低垂,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不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飘过来,也不知是花香,还是人香?

  平姑娘“噗嗤”一笑,道:“你还发什么呆,快将食盒交给我吧!”

  她一只手去接胡铁花提的食匣,一只手却搭上了胡铁花的肩头,悄悄道:“今天晚上来找我,知道么?”

  胡铁花心里虽然欢喜,却又不禁觉得有些惋惜,因为他已不得不辜负这多情姑娘的好意了。

  他正想说两句婉转的话之后再动手,谁知……

  谁知这多情的平姑娘竟先动手了。

  她的手忽然自胡铁花的肩头滑下去,一连点了他左臂四处穴道,他的右手还提着那食匣,连动都不能动。

  等他甩开这食盒时,右腕的脉门也被扣住。

  只听平姑娘悠然道:“多情的小伙子,你虽然对我不错,我却不能不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她反手一掌,将胡铁花打倒,还在胡铁花屁股上捏了一把——胡铁花简直连肚子都快气破了。

  此时他非但再也笑不出来,简直连哭都哭不出。

  平姑娘拍了拍手,道:“来人呀!”

  屋子里立刻走出了几个青衣垂髫的童子。

  平姑娘道:“将这厮抬进去,用牛筋捆上,再去回禀少庄主夫人,就说她要我留意寻找的人,现在已经找到了。”

  青衣童子躬身道:“是。”

  平姑娘道:“还有,叫张管家到马房去,将马脸王三先打五十板子,再送到黄管家那里,给他一个欺上通敌之罪。”

  胡铁花满嘴都是苦水,忍不住道:“你……你难道早已知道我是谁了?”

  平姑娘嫣然一笑,道:“鼎鼎大名的胡铁花胡大侠,还有谁不知道?”

  胡铁花道:“但你……”

  平姑娘道:“少庄主夫人算准了你要来找那四位姑娘,所以就要我留意你,我想,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你也许就会从‘吃饭’这线索上着手,因为除此之外,你实在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她又笑了笑,接着道:“若非如此,我怎会如此轻易就信任了你呢?这也许是因为天下的男人总有这种毛病,总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将女人骗过了,却不知女人要骗男人,实在比男人骗女人容易得多。”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明明早已懂得这道理,为什么还会如此轻易就信任了你呢?”

  楚留香以手指捏着剑尖,以剑柄攻击。

  剑尖是握不住的,非但难以把握,也使不上力,以剑柄来攻击,自然更远不及剑尖便捷锋利。

  普天之下,绝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姿势来握剑,除非他意存轻侮,根本未将对手放在眼里。

  但现在,楚留香所面对的却是无可比拟的可怕对手,而且剑阵发动后还不到盏茶功夫,他已屡经险招,有两次对手的剑锋简直就是贴着他的肋骨擦过去的,他竟还是保持这笨拙的握剑姿势不变。

  他这是为了什么呢?

  谁也猜不透他的用意。

  别人虽然明知楚留香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但谁都没有去仔细思索他的用意,更没有去问。

  因为现在既不是用心思索的时候,也不是用嘴问的时候。

  现在是用剑的时候。

  剑光的流动有如紫虹闪电,剑式的变化更是瞬息万千,这其间根本就不容人有思索的机会。

  每个人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量,全都已贯注在手中的一柄剑上,每个人的心与剑都已合而为一。

  那六柄长短不一,形式各异的剑,已化为一柄,六个人的精、气、神、力,也都已融为一体。

  剑网已编织得更密,已渐渐开始收缩,楚留香就是这网中的鱼——他又一次落入网中。

  这一次,他业已无路可走。

  远远望去,只见剑气千幻,如十彩宝幢,森严的剑气使室内的温度骤然降低,忽然变为寒冬。

  柳无眉的面也一直在变幻不停,直到现在,她才露出一丝微笑,因为她已看出楚留香是无论如何也冲不出这剑阵了。

  这剑阵的威力实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

  甚至连那垂死的老人目中,都已露出了激动之色,这逼人的剑气,似已激发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活力。

  他的平常在颤抖着的、枯瘦的手指,不住的伸曲,他似乎也想奋身而起,重握剑柄,投身于战役之中。

  他似已不甘坐视。

  这时剑网收缩得更紧,楚留香身上的衣服都被剑气撕得粉碎,他几乎已完全没有回手之力。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垂髫的童子,沿着墙角悄悄走了进来,在柳无眉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柳无眉现在知道,胡铁花也已落入网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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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回 恩将仇报(2)

  于是她笑得更愉快,在彩霞般流动不息的剑光中,她的笑容看来是那么残酷,却又是那么美丽。

  就在此时,流动的剑气忽然凝练,满天剑气已凝练为六道飞虹,交错着向楚留香剪下。

  剑阵的威力,已先将楚留香逼入死角。

  这一剑刺出时,楚留香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无论用什么身法闪避,都难免要被刺穿胸膛。

  普天之下,实已绝无一人能将这六柄剑全都躲开的。

  突然间,只听“呛”的一声龙吟。

  然后,剑气飞虹竟全都奇迹般消失不见,李玉函和那五个黑衣老人的身子,竟像是忽然在空气中凝结住了。

  柳无眉脸上的笑容也凝结住了。

  她发现楚留香的身形已欺入了李玉函腋下,左掌按在李玉函的胸膛上,右手却捏住了他的手腕。

  楚留香掌中的剑已不在,他竟以李玉函掌中的剑,架住了那清瞿颀长的黑衣老人掌中的剑。

  第二个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左右双手中,竟各握着一柄剑——楚留香的剑也不知怎地,竟到了这老人手里。

  这剑阵的每一个变化,每一招出手,都经过极精密的计算,六柄剑配合得正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光少了一柄剑,这剑阵便有了漏洞,甚至根本不能发动,若多了一柄剑,也成了多余的蛇足。

  此刻,这剑阵中正已多了一柄剑,于是其余三柄剑的去势,就全都被这柄多余的剑所拦阻。

  他们这一剑既已被拦阻,第二剑就再也不能发出,因为楚留香的手掌,已拍上了李玉函的要害。

  为了李玉函的安全,他们连动都不能动。

  柳无眉掌心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忽然向那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二十年前便已久仰凌老前辈‘出手双绝,鸳鸯神剑’独步天下,不想今日竟能和凌老前辈共处一堂,实是不胜荣宠之至。”

  那黑衣老人“哼”了一声,道:“你莫非早已认出了我?”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方才见到五位前辈时,只不过认出了一个人来,但却并非是凌老前辈。”

  那黑衣老人道:“是谁?”

  楚留香目光转向那手持木剑的黑衣人,道:“在下那时只认出这位前辈必是‘玉剑’萧石萧大侠。”

  他含笑接着道:“萧氏玉剑,乃武林中独一无二的名剑,萧大侠也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名剑客,萧大侠,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唯恐在下自兵刃上看出萧大侠的身份来历,是以才削木为剑,避人眼目。”

  “玉剑”萧石默然半晌,徐徐掀开覆面黑巾,道:“不错,我正是萧石,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便已该知道我和观鱼老人的交情,别的话我也不必说了。”

  只见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须发虽已花白,眉梢眼角也有了些皱纹,但依稀犹可想见当年之风采,只不过中年以后已发福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因为在下深知五位和李老庄主的交情,是以方才在下便也已猜到,五位中必有一位是和李老前辈有郎舅之亲的‘双剑无敌镇关东’凌飞阁老前辈,只不过一时间认不出是哪一位而已。”

  凌飞阁道:“你是什么时间认出我来的?”

  楚留香道:“前辈出手数招之后,在下便已认出来了。”

  凌飞阁道:“我用的并非本门剑法,你却是从哪点看出来的?”

  楚留香道:“前辈用的虽非本门剑法,却仍有踪迹可寻,只因前辈一向惯用鸳鸯双剑,骤然使用单剑,便难免有些不惯。”

  他一笑接道:“无论是什么人,他数十年来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之间是万万无法完全改过来的,前辈的左手虽也捏着剑诀,但一到紧张时,手掌就紧紧握起,好像握着一柄看不见的无形之剑似的。”

  凌飞阁也沉默了半晌,道:“你一直用手捏着剑尖,莫非早已准备要将剑柄塞入我的手里?”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知道若将剑柄递到凌老前辈手边,前辈一定会在不知不觉中接过去,只因前辈这时已将所有精神全都贯注掌中剑上,对别的事就难免有所疏忽,所以这时前辈就难免要被‘习惯’所支配。”

  这道理正如一个吸烟的人,若是下定决心戒了烟,但等到他神经紧张,全神贯注在某一件事时,手边又恰巧有烟,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香烟拿起来了,只因这时他的行动已由“下意识”所支配。

  楚留香那时自然还不懂得什么“下意识”,他只知道“习惯成自然”,这道理总是不错的。

  凌飞阁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实不相瞒,我接过这柄剑后,还不知道这柄剑是怎会到我手中的。”

  楚留香道:“但前辈想必也知道,这剑阵既少不得一柄剑,也多不得一柄剑,否则阵法的推动,就立刻有了阻截。”

  凌飞阁似乎心情沉重,连话都不愿说了。

  楚留香接着道:“剑阵的推动有了阻截,阵式就立刻有了破绽,但以前辈们的功力,在一瞬间就可以将这破绽弥补过来。”

  那颀长老人道:“所以你就乘这一瞬间,先制住了李世兄,要我们投鼠忌器,不能再出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在下此举,实是情非得已,在下并无丝毫伤害李兄之意。”

  柳无眉忽然冲过去,大声道:“那么你为何不放了他?”

  楚留香道:“在下若放了他,各位是否也肯放了我呢?”

  柳无眉咬了咬牙,道:“只要你不伤害他,我就答应你……”

  李玉函一直垂着头黯然无语,此刻忽然大声喝道:“你也绝不能答应任何事,你难道忘了……”

  柳无眉跺了跺脚,道:“我并没有忘记,可是你……我又怎么能让他伤了你?”

  李玉函嗄声道:“我没关系,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放他走的。”

  柳无眉目中竟似要流下泪来,凄然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不惜……”

  她话未完,李玉函忽然狂吼一声,头撞向楚留香的胸膛,双足也连环踢出,直取楚留香的下腹。

  这一来连凌飞阁的脸色都变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楚留香的掌力一吐,李玉函的腑脏心脉就立刻要被震碎。

  只听“砰砰”几响,李玉函踉跄后退,掌中剑脱手飞出,但他的身形却并没有倒下。

  楚留香反而被他一脚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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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回 恩将仇报(3)

  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楚留香竟没有使用掌上的真力,在自己的性命已将不保的时候,他竟还是不肯伤别人的性命。

  李玉函踉跄后退,楚留香身子倒下,一道剑光直飞而出……也就在此时,柳无眉身形已飞掠而起。

  她身形如流星追月,反手抄住了那柄自李玉函掌中飞出来的剑,剑光回旋,连人带剑向楚留香刺了下去。

  楚留香不忍伤人,但自己却被踢得不轻,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却有一粒粒冷汗在往外冒。

  他眼见柳无眉这一剑刺来,却竟是无法闪避,眼见柳无眉这一剑就要将他活活钉死在地上。

  突然“呛”的一声,声如龙吟,火星四溅。

  凌飞阁等五人掌中的六柄剑光同时挥出,交织成一片剑网,竟将柳无眉这一剑凌空托住了。

  柳无眉被震得凌空翻了个身,才落到地上,一只手虽已被震得发麻,但还是紧握着剑不放,颤声道:“前……前辈们为何要救他?”

  萧石厉声道:“他不忍伤你夫婿性命,才会被踢倒,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来杀他,虎丘李家的子弟,怎能做如此不仁不义的事?”

  柳无眉垂下了头,似乎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玉函却忽然跪了下来,垂首道:“他掌下留情,晚辈自也知道,这不杀之恩,晚辈更不敢忘记,无论要晚辈如何报答,晚辈都在所不辞。”

  萧石“哼”了一声,道:“这才像话,我辈武侠中人,讲究就是恩怨分明。”

  李玉函道:“他对晚辈的恩情,晚辈固然要报答,但今日晚辈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走的。”

  萧石叱道:“这是什么话?”

  李玉函头垂得更低,道:“只因他对晚辈恩情无论多么厚,总也不如父恩深重,晚辈今日若念私情放了他,家父只怕便要抱憾终生了,孝义二字既难两全,晚辈只有以孝道为先,前辈们总不能要晚辈做个不孝的人吧?”

  萧石默然良久,目光缓缓转向李观鱼。

  只见这老人一张苍白麻木的脸,此刻竟已涨红,嘴角的肌肉也开始发抖,那双空虚的眼睛里,更充满了悲愤之色,竟似乎有一种神秘的火炬,将他已快冷透的生命又燃烧了起来。

  萧石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四转,道:“各位的意见如何?”

  凌飞阁等四人像是也觉得很为难,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这句话,李玉函用眼角瞟了他们,又道:“晚辈也知道以前辈的身份威望,是绝不肯乘人之危,取人性命的,但以前辈们和家父的交情,总也不至于眼看着他如此痛苦吧?”

  他抬起头来,缓缓接着道:“家父自从七年前苦练剑气时,不慎走火入魔,这七年来实是生不如死,前辈们又怎忍心……”

  萧石忽然大喝一声,道:“你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此刻我们就算杀了楚留香,对你父亲又能有什么好处?”

  李玉函道:“晚辈也不知家父是为了什么事定要取此人的性命,只知道父命不可违,前辈们若还未忘记家父昔日对前辈们的……”

  萧石又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你用不着提醒我,李观鱼昔日的确对我不错,我就算能对不起天下的人,也不能对不起他。”

  他嘴里说着话,已将掌中的剑撤了回去,道:“我的心意已决,不知道你们怎么说?”

  那颀长老人叹息了一声,道:“石老既然如此,老朽更无话可说。”

  凌飞阁道:“我与观鱼兄不但是至交,还是至亲,我的处境实在比各位更难说话,所以……所以……”

  他霍然转过身,道:“今日无论各位是杀了楚留香,还是放了他,我只有不闻不问,各位最好就只当我不在这里吧!”

  现在,已有四把剑撤了回去。

  那看来最平凡的黑衣人已沉默了许久,此刻才沉声道:“我的意思和飞老一样。”

  这人似乎不喜欢说话,只说了几个字,就此转过身去。

  于是剩下的,就只有那高大老人的一柄剑了,他虽然紧紧握着剑柄,但剑尖却似已在颤抖。

  萧石皱眉道:“我知道李观鱼和你的交情最深,你为何不说话?”

  那黑衣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道:“观鱼兄不但与我交情深厚,而且还对我有救命之恩,若只为我一个人的关系,叫我亲手杀了楚留香都没关系,只可惜……”

  萧石道:“只可惜什么?”

  黑衣老人道:“石老总该知道,此刻我一言一行,都足以影响武当山上上下下数千弟子,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他语声竟颤抖起来,显见心里充满了矛盾痛苦。

  萧石却厉声道:“原来你是在顾忌你武当大护法的身份,但若非李观鱼救你,你能活到现在么?你为何不能为了他辞去这护法之位?”

  这黑衣老人赫然竟是武当山当今第一护法铁山道长,楚留香不禁暗中叹了口气,只听萧石又道:“老实告诉你,今日我报了李观鱼之恩后,我也觉得无法再管束号令玉剑门下了,也只有从此退隐深山,你若肯来做我的伙伴,我倒欢迎得很。”

  铁山道长胸膛起伏,汗珠已淌落在衣袖上。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我看道长也不必再为难了,不如也和这几位大侠们一样,也拿我来做人情吧!所谓“江湖道义”,本来就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你今天杀了我,别人非但不会说你不仁不义,反而会说你是个恩怨分明,知恩必报的大丈夫,今日你若放了我,以后反而无法做人了。”

  铁山道长跺了跺脚,忽然举起左掌,反手一掌向自己右肩上切了下去,只听“卡嚓”一声,骨骼如折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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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回 死亡滋味(1)

  萧石失声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铁山道长踉跄后退,嘶声惨笑道:“你们都瞧见了,楚留香,你也瞧着,我并非不愿阻挡他们杀人,我实在已是无力阻挡了。”

  柳无眉亦是脸无血色,竟似已被骇呆。

  铁山道长嘶声道:“你现在为何还不杀了他?你还等什么?”

  柳无眉也拜倒在地——和李玉函两人同时拜道:“多谢前辈,前辈们的大恩,弟子没齿不忘。”

  楚留香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有铁山道长这样的人如此对我,可见“江湖道义”这四字并非全是骗人的,我总算死得不冤了,只不过我还是不懂,你们为何一定要杀我?我也知道你们现在绝不肯告诉我的,看来我只有做个糊涂鬼了。”

  柳无眉的剑锋终于刺入了他的胸膛。

  楚留香已能感觉到剑锋刺入他的血肉,奇怪的是,到了这时,他反而不觉得恐惧,甚至连痛苦都感觉不到。

  他只觉剑锋冷得像冰一样。

  也不知为了什么,在这一刹那间,他神思竟忽然飘到了远方,飘到遥远的北国,那一片冰天雪地里。

  他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和胡铁花一起在那可爱的雪堆上打着滚,胡铁花悄悄将一块冰塞进他的脖子。

  冰雪直流下他的胸膛,那感觉就和现在一样。

  别人要拿冰塞入你的脖子时,你会觉得很害怕,但等到冰雪已流到你的身上,你反而会觉得有一种残酷的愉快之感,仿佛得到了一种解脱,因为你所害怕的事,终于已经过去了。

  只因人们所真正惧怕的,通常都不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过是他对那件事的想像而已。

  人们畏惧死亡,也只是因为没有人了解死之神秘,所以才会对“死亡”这件事生出许多可怕的想像。

  现在,死亡已到了楚留香眼前。

  在这多姿多彩,充满了传奇性的一生中,他已不知有多少次曾经面对死亡,但却从来没有丧失过自信。

  只有这一次,他自己已完全无能为力了,他也知道此时此刻,绝不可能再有任何人会来救他。

  他只觉自己从来也没有距离死亡这么近,甚至已近得他能看透死亡之神秘,使他觉得“死”这件事,也不过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觉得那些怕死的人不但很可怜,也实在很可笑。

  此刻他惟一的希望,只是希望胡铁花已带着苏蓉蓉她们逃走了——他若知道胡铁花现在也已落入了别人的掌握中,那么他临死前的心情就不会有如此平静。

  在这一刹那间,他竟想起了许多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想起这么多事来。

  他觉得那冰冷的剑锋,还停留在他胸膛上。

  剑锋竟似已停顿。

  于是他忍不住要去看柳无眉最后一眼。

  他发觉柳无眉竟也在瞪着他,她那苍白而美丽的脸上,竟仿佛带着种凄凉和惋惜之意。

  只听李玉函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楚兄,我们实在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我。”

  楚留香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杀人的人,居然要被杀的人原谅他,楚留香只觉得他这句话实在说得很妙。

  柳无眉竟也幽幽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并不想杀你的,这实在是件不得已的事。”

  她又叹息了一声,合起了眼睛。

  楚留香知道她一闭起眼睛,剑锋就要刺下来了。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哗啦啦”一片响动,似乎有个茶几翻倒,几上的茶盏全都跌得粉碎。

  接着,竟有一人嗄声道:“住……住手。”

  此时此刻,楚留香实在想不到会有人来救他。

  他更连做梦也想不到救他的这人是谁。

  这是间很精致的屋子,碧纱窗上,花影浮动,紫罗帐子,香气氤氲,仿佛是间少女的闺房。

  但在胡铁花眼中,这只不过是间牢房而已。

  平姑娘不停在屋子里走动着,她那纤细的腰枝,扭动得仍是那么美,那丰满的胴体,似乎已快将薄薄的绸衫涨破,甚至连内衣的花纹都可以看得出来,有这么样一个少女在面前走来走去,实在是男人的眼福。

  但现在胡铁花却一点也不觉得愉快了,他本来想在这丰满的胴体上捏一把,现在却只想在她脸上打一拳。

  重重打一拳,最好将她的牙齿都打掉,叫她再也不能说谎骗人,只可惜现在他已被绑得像是只粽子。

  他只觉平姑娘越扭越厉害,扭得他眼睛发花,忍不住大声道:“你屁股上长了疔疮么?为什么不能坐下来?”

  平姑娘竟真的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

  胡铁花倒未想到她如此听话,怔了半晌,大声又道:“我又不是你老子,你为什么这样听话?”

  平姑娘非但还是不生气,反而嫣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已经快死了,所以火气才这么大,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发脾气,因为我们根本不会杀你。”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道:“既然不杀我,为何不放了我?”

  平姑娘道:“只要那位楚留香一死,我们立刻就放了你。”

  胡铁花皱了皱眉,平姑娘已微笑接道:“非但要放了你,就连那四位姑娘,也会一起放了的,所以你现在最好求老天让楚留香快些死,他死得越早,对你们越好。”

  胡铁花冷笑道:“如此说来,我只怕要留在这里吃你们一辈子了。”

  平姑娘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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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回 死亡滋味(2)

  胡铁花瞪着他,大吼道:“告诉你,楚留香是永远死不了的,现在你赶紧将我放下,算你聪明,否则等他来了,嘿嘿……”

  平姑娘吃吃笑道:“哎哟!我好害怕呀!你只要一吓我,我就怕死了。”

  胡铁花也龇牙一笑,道:“你现在当然不怕,但等他来的时候……”

  突听门外一人轻轻唤道:“平姑娘。”

  平姑娘道:“进来……你已去回禀少庄主夫人了么?少夫人说了什么?”

  进来正是那青衣垂髫童子,躬身道:“少庄主夫人只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平姑娘瞟了胡铁花一眼,又问道:“你可见到那位楚香帅?”

  那青衣童子笑了笑,道:“见到了,他果然是个很体面的男人,至少比这一位好看多了,也聪明多了。”

  胡铁花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小孩子懂得个屁。”

  平姑娘大笑道:“就因小孩子不懂事,所以他们说的才是真话。”

  那青衣童子忽又笑道:“我常听别人说这位楚香帅如何如何了不起,依我看来,他除了长得比别人好看一些外,别的也稀松平常得很,我方才刚走进去没多久,他就被少庄主踢了一脚,躺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

  胡铁花怒道:“你只怕是活见了鬼。”

  那青衣童子笑嘻嘻道:“你若认为我在骗人,莫要相信就是。”

  胡铁花咬着牙呆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虽然不相信,你说来听听也没关系,反正我正闲得无聊。”

  那童子笑道:“你闲得无聊,我却忙得很,还没功夫说给你听哩!”

  他嘴里说着话,竟已转身扬长而去。

  胡铁花又急又气,连脖子都粗了,却也无法可施。

  谁知过了半晌,那童子忽又探头进来,望着他笑:“你若真的想知道你那朋友怎么样了,我倒有个法子。”

  胡铁花脱口道:“什么法子?”

  那童子悠然道:“你若肯送点东西给我,我心里一高兴,说不定就会说给你听了。”

  胡铁花道:“你要我送你什么?”

  那童子眼珠子一转,道:“别的我也不要,我只要你身上那个银匣子。”

  胡铁花冷笑道:“柳无眉果然没有忘记此物,她如何不自己来拿?”

  那童子道:“少奶奶何必亲自出马,就算我,现在莫说只要你这样东西,我就算想要你衣服裤子全都剥下来,你也只有于瞪眼。”

  胡铁花的眼睛果然瞪得比鸡蛋还大,怒道:“你……你敢。”

  那童子笑道:“我又有什么不敢,只不过我们李家的人,一向很有规矩,绝不肯随便要人家的东西,除非你心甘情愿要送给我。”

  平姑娘嫣然一笑,道:“你放心,胡大侠一向最慷慨不过,绝不会舍不得这样东西的,何况,他嘴里虽不说,心里却已急得要命,你若还不肯说出那位楚香帅现在的情况,他说不定真会被你活活急死了。”

  胡铁花虽然火冒三丈,但他确实急着想知道楚留香的消息,这消息纵然不可靠,总也比没有消息的好。他只有暗中叹了口气,嘴里却大声道:“不错,胡大爷一向大方得很,你若要,就拿去吧!”

  那童子立刻从他身上掏出了那暴雨梨花钉,笑道:“这是你心甘情愿要送给我的,我可没有强迫你,对不对?”

  胡铁花喃喃道:“这就叫三十岁老娘倒唱孩儿,算我活该倒霉。”

  那童子笑道:“你还算倒霉么?和你那朋友一比,你简直走了大运。”

  胡铁花急急道:“他……他究竟怎么样了?”

  那童子道:“他被少庄主一脚踢倒后,少奶奶立刻窜过去一剑刺出,那位鼎鼎大名的楚香帅,竟连闪避都不能闪避。”

  胡铁花纵然不相信,听到这里,也不禁失声惊呼出来,那童子却笑了笑,缓缓接着又道:“但那五位前辈却认为少奶奶不该杀他,竟一起出手挡住了少奶奶的剑……”

  听到这里,胡铁花又不觉长长松了口气,道:“看来那五人果然不失为名家风范。”

  那童子道:“你此刻已相信我说的不假么?”

  胡铁花还未说话,平姑娘已笑道:“他当然相信了,因为一个人对于好消息,总是比较容易相信的。”

  那童子道:“如此说来,我再说下去,他只怕连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了。”

  平姑娘眨了眨眼,道:“哦?”

  那童子道:“只因我现在再说下去,就没有一句是好消息了。”

  胡铁花嗄声道:“难道……难道那五人又改变了主意?”

  那童子道:“他们五人虽有些假道学,但究竟不是老糊涂,还分得出事情的轻重,少庄主对他们晓以大义后,他们五人终于一个个都撤了手。”

  胡铁花虽然想不信他的话,却又不能不信,忍不住道:“后来呢?”

  那童子道:“后来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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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回 死亡滋味(3)

  胡铁花大叫起来,道:“你走了?你为何要走?”

  那童子笑了笑,道:“因为我最怕看到死人,我看到少奶奶的剑已刺入的胸膛,就立刻悄悄溜了出来,这是坏消息,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但你迟早总有相信的时候,我也根本不必说谎话来吓你。”

  胡铁花只觉全身都发了麻,满头大汗,如雨而落。

  那童子笑道:“只不过我走了之后,也许会突然钻出来一个人去救他,我早已听说过楚留香的朋友不少,是么?”

  胡铁花大声道:“当然会有人去救他的,当然会有人去救他的,当然……”

  他将这句话一连说了好几遍,只因他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所以就多说几遍,来加强信心。

  怎奈他说了七八遍后,自己还是无法相信。

  那童子悠然道:“你想,有什么人会来救他呢?”

  胡铁花道:“救他的人多得很,简直太多了。”

  那童子道:“哦!你且说两个来听听。”

  胡铁花道:“譬如说,譬如说,中原一点红、‘万里独行’戴老前辈、少林南宗掌门天峰大师,还有我们的老朋友姬冰雁,哈哈!你总该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

  他虽然拼命在自己安慰自己,但也知道这些人绝不可能会忽然赶来的,何况他们就算来了,也未必能救得了楚留香。

  那童子眼珠子又一转道:“不错,我好像看到来了位老和尚,好像就是天峰大师。”

  胡铁花大喜道:“你真的瞧见了么?”

  那童子接口道:“嗯!可是我后来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不是个和尚,只不过是个秃子而已。”

  胡铁花简直快气疯了,也快急疯了。

  那童子笑嘻嘻道:“你莫生气,我也不是存心想气你,只不过你既然喜欢自己骗自己,我也只好帮你的忙来骗骗你了。”

  胡铁花大吼道:“你认为很得意么,告诉你,你们若真杀了楚留香,不出半个月,这拥翠山庄就要被人夷为平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屋子里响起了一片“格朗格郎”的声音,听来仿佛是铁器敲打。

  仔细再一听,这声音竟似自地下面传上来的。

  那童子望着平姑娘笑道:“莫非是那只母老虎又在发威了么?”

  平姑娘叹了口气,道:“她这是在叫人,我若不下去,她就要一直敲个不停,直到把人都吵死为止。”

  那童子笑道:“你给她点颜色看,她就会乖乖的听话了。”

  平姑娘道:“我早就想给她们看了,少奶奶却偏偏要我客客气气的对她们,幸好现在那姓楚的已完了,我总算也可以脱离苦海了。”

  胡铁花眼睛又瞪了起来,大声道:“你说的可是苏姑娘她们?”

  平姑娘眼波流动,忽然笑道:“你不是想瞧瞧她们么?好,我现在就带你去,我看你和那只母老虎倒真可以算是天生的一对。”

  她将墙上挂着的画轴一扳,画就卷了起来,露出条地道,走下几级石阶,就是间装着铁栅的地室。

  胡铁花一到了下面,就瞧见三只乌龟。

  这三只乌龟是用大笔浓墨画在迎面的墙上的,最大的一只,竟画得比圆桌子还大些。

  最妙的是,这乌龟头上还有些胡子。

  另外两只就画得比较小些,旁边分别写着:

  李观鱼肖像、李玉函肖像、柳无眉肖像。

  岭南宋甜儿戏墨。

  中原李红袖题字。

  这幅大中堂旁边,还有副“对联”:

  儿子是衰仔,老子是衰公。

  媳妇是衰婆,一门三衰人。

  胡铁花此刻若不是心事重重,只怕早已看得笑出声来。

  然后,他才瞧见四人。

  四个都是年轻漂亮的绝色美人。

  胡铁花最先看到的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淡褐色的瓜子脸上,配着双又灵活,又俏皮的大眼睛。

  此刻她正用一个铜脸盆在铁栅上敲个不停。

  她旁边的一个穿着件烈火般的鲜红衣裳,皮肤却白得像是白玉,又嫩得像是可以吹弹得破。

  另外的两个人,却正在那边下棋,这边虽然已吵翻了天,那边却像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

  左面的一人又温柔、又文静,松松的发髻,清澈的眼波,看来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久已不食人间烟火。

  右面的一人艳如春天的桃花,却冷如冬天的坚冰,惨白的脸上,有一双如海水般深邃的眼睛。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总算见到她们了,只可惜已经太迟了些。”

  那位大辫子的少女见到平姑娘,就大笑道:“衰女,你条腿断佐乜?点解到夷家至落来。”

  平姑娘微笑道:“我不是衰女,你的话我也听不懂。”

  那少女大笑道:“你不懂?你不懂点知我叫你做衰女?”

  她脸上的表情是千变万化,丰富得很,明明还在笑着,忽然间就板起了脸,厉声道:“我问你,你们家的主人都死光了么?点解到现在还不来跟我们说话?”

  她说的“官话”中虽夹着一两句广东腔,平姑娘总算能听懂了,可是她还未说话,那红衣少女忽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胡……胡……你是不是姓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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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错综复杂(1)

  胡铁花苦笑道:“不错,我正是胡铁花,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他刚说出自己的名字,那纤弱的少女也立刻放下棋子,霍然站了起来,三个人一起瞪着他。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是苏蓉蓉,你是李红袖,你是宋甜儿,我以前看到你们时,你们还是小孩子,想不到现在已长得这么大了。”

  李红袖嫣然道:“每个人都会长大的,是么?”

  胡铁花叹道:“我早就想看看你们了,只可惜现在这时候真不好,这地方更坏。”

  平姑娘将他放在铁栅前,笑道:“你们老朋友见面,多聊聊吧!”

  她嘴里说着话,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那块石板就忽然像翘翘板似的一翻,胡铁花的人就像球一般滚到铁栅里去。

  李红袖和宋甜儿抢着将他扶了起来,为他解开身上绑着的牛筋,两人一起吱吱喳喳的问道:“你怎会也到这里来了呢?”

  胡铁花苦笑道:“我也正想问你们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宋甜儿抢着道:“我睇去佐沙漠,睇见各匹马翻黎,以为祷……”

  她吱吱喳喳说了一大堆,忽然停住了口,叹道:“我说话你恐怕也不懂,还是让她们说吧!”

  李红袖道:“长话短说,总之我们到沙漠去玩了一趟,就回来找楚留香,却在半路上遇见李玉函、柳无眉夫妻。”

  胡铁花道:“你们可认得这夫妻两人?”

  李红袖叹道:“谁认得他们呀!只不过那天我们到快意楼去找小孟尝打听消息的时候,他们恰巧也在那里。”

  胡铁花暗暗叹道:“他们只怕并不是恰巧在那里,而是故意在那里等着你们的。”

  李红袖道:“我们本来就觉得这夫妻两人看来人蛮不错的样子,又听说他们是很有名的世家子弟,自然就不会对他们有提防之心。”

  她忽然停了下来,望着胡铁花道:“你若是不知道他们的为人,你会对他们有提防之心么?”

  胡铁花苦笑道:“我也不会,只因为我们都没有楚留香聪明,也没有他那么仔细。”

  李红袖道:“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他要我们一路同行,我们就答应了,谁知他们竟在我们茶壶里偷偷放了迷药,等我们醒来时,已被送到这里,我实在想不到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也会耍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

  胡铁花叹道:“若换了我,我也想不到的。”

  李红袖道:“最奇怪的是,我们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他们究竟存的是什么心,只因我们被关在这里之后,竟一直都没有见到他们。”

  她指着宋甜儿又道:“这小鬼虽然天天骂,天天吵,但无论她怎么骂,李家的人竟好像全都死光了,连一个都不肯露面,我们气极了,就在墙上画了三个大乌龟,谁知他们竟像是真的变成了缩头乌龟,躲着不敢见人。”

  她也叹了口气,道:“你想,他们这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胡铁花满腹苦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蓉蓉忽然道:“你是不是已见过楚留香了?”

  她瞬也不瞬的瞪着他,胡铁花只觉她那双温柔的眼波,忽然变得无比明亮,竟使人不能在她面前说谎。

  胡铁花只有点了点头,道:“我已见过了他。”

  苏蓉蓉道:“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胡铁花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讷讷道:“我……我也不太清楚。”

  苏蓉蓉走到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一定知道的,我希望你莫要瞒着我们,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都希望你告诉我们,因为我们有权知道。”

  她语声虽仍是那么温柔,但说到后来,变得焦急尖锐了,她似乎也已感觉到什么不祥的预兆。

  可是胡铁花又怎忍在她们面前将楚留香的凶讯说出来?

  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感的人,他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苏蓉蓉脸色却已渐渐变了。

  她似乎忽然失去了重心,身子再也站不住了,忽然就倒了下去,宋甜儿和李红袖惊呼着扶起了她。

  只听一声轻叱,黑珍珠忽然走过来扼住了胡铁花的咽喉,她苍白的脸上已全无一丝血色,瞪着胡铁花哼声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说我就先杀了你。”

  苏蓉蓉挣扎着爬起来,颤声道:“放开他,放开他……他绝没有恶意。”

  黑珍珠道:“但他为什么不肯说?他究竟想隐瞒什么?”

  苏蓉蓉目中已流下泪来,黯然道:“我知道他不肯说,只不过是怕我们伤心而已。”

  她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李红袖、宋甜儿、黑珍珠三个人也似全都站不住了,三个人一起瞪着胡铁花。

  胡铁花瞧见她们那种眼色,心里就好像被针在刺着似的,他直到此刻,才懂得伤心的滋味。

  突然间,一个人飞也似的冲了进来。

  这人赫然正是李玉函。

  一见到他,李红袖她们的眼睛里就似将冒出火来。

  李红袖高声道:“你这恶贼,你居然还敢来见我们?”

  宋甜儿颤声道:“你把我们的楚留香怎么样了?”

  黑珍珠厉声道:“你最好快快杀了我,否则我迟早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胡铁花怒喝道:“恶贼,你敢和我一决生死么?”

  四个人一起破口大骂,李玉函竟仍完全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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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错综复杂(2)

  只见他的脸色竟比李红袖他们更悲伤,更可怕,他眼睛里布了血丝,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

  胡铁花他们反而不禁觉得奇怪了,正猜不出他怎会变得如此模样,柳无眉忽然也冲了进来。

  她神情不但很悲伤,而且像是很惊惶。

  她竟冲到李玉函面前,紧紧抱住了他,颤声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李玉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去抚摸她那凌乱的头发,他目中充满了悲痛,也充满了怜惜。

  柳无眉忽然放开他,自袖中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她竟一刀向自己的心窝刺了下去。

  李玉函发了疯似的抱住她,颤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做?快住手。”

  柳无眉已是泪流满面,道:“我已拖累你这么久,求求你,让我死吧,我死了之后,别人就会原谅你的。”

  李玉函跺脚道:“你死了之后,我还能活下去么?”

  柳无眉身子一阵颤抖,手中的匕首“当”的落在石板上,她也紧紧抱住了李玉函,放声大哭起来。

  胡铁花他们全都瞧得怔住了,谁也猜不出这夫妻两人究竟为了什么变成如此模样?这莫非又是在做戏?

  只听柳无眉痛哭着道:“其实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只不过,我觉得你已为我牺牲得太多了,我怎忍再让你陪着我受苦?”

  李玉函柔声道:“自从你来了之后,我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快乐的,怎么能说是受苦?”

  柳无眉道:“那么,我们不如走吧!去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住下来,不论什么人都不见。”

  李玉函道:“可是你……”

  柳无眉凄然一笑,道:“我也许还能活几个月,等这几个月……”

  李玉函忽然打断她的话,柔声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死,我要你永远活下去。”

  柳无眉道:“可是现在……”

  李玉函道:“现在我们并没有绝望,我们至少还有这五个人在手里。”

  胡铁花他们越听越不明白,越听越奇怪。

  柳无眉为何要死?他们为什么……

  突听李玉函一声大喝,道:“站住,你若敢再往前走,我就要他们的命。”

  他不知何时已将那暴雨梨花钉对准了胡铁花他们的身子,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柳无眉,像是生怕失落了她。

  石阶上有人叹了口气,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放手么?你这是何苦?”

  这声音竟赫然正是楚留香。

  楚留香竟没有死。

  是谁救了他?

  胡铁花他们又惊又喜,失声呼道:“楚留香是你么?”

  他已用不着回答,只因为他们终于又见到了楚留香。

  楚留香正站在最下面一级石阶上,果然不敢再往下面走一步,只因他深深知道暴雨梨花钉的威力。

  现在,胡铁花他们五个人挤在一间并不大的石室中,每人都在暴雨梨花钉的威力控制之下。

  他们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笑道:“老臭虫,你果然没有死,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天下有谁能要你的命?”

  楚留香虽然在微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但这次若非有人救我,我的命就已经被人要去了。”

  胡铁花道:“真有人来救了你?是谁?”

  楚留香道:“你猜不出。”

  胡铁花道:“我实在猜不出。”

  楚留香叹道:“你自然猜不出,只因我自己也想不到,救我的人竟然会是李观鱼李老前辈。”

  胡铁花又怔住了,失声道:“儿子想要你的命,老子怎会去救你?”

  楚留香苦笑道:“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要我命的意思,所有的事,全都是这位李公子贤伉俪两人安排出来的。”

  胡铁花道:“可是,帅一帆那些人,岂非全是受了李观鱼所托而来的么?”

  楚留香道:“这只不过是李公子在假传圣旨而已,儿子替老子说话,别人自然是不会怀疑的。”

  胡铁花道:“那么李观鱼为何不否认?”

  楚留香道:“只因李老前辈七年前练功岔了气,全身都已僵木,连话都说不出了。”

  胡铁花越听越奇怪了,道:“他既已全身僵木,又怎能出手救你呢?”

  楚留香叹道:“李老前辈一生正直,最重江湖道义,他眼看着不平的事在他跟前发生,而且还假借他的名字,心里的难受和气愤,你我只怕是想像不到的,但他却又偏偏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连动都不能动。”

  胡铁花一拍巴掌,道:“莫非是他气极之下,那一股久已被憋死的真气,竟又被怒火所激动了么?”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笑道:“后面的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楚留香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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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错综复杂(3)

  胡铁花道:“柳无眉正要杀你时,瞧见李老前辈忽然又能走动说话了,自然要大吃一惊,一个人眼见自己的阴谋就要被揭穿,谁都会害怕的。”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道:“等她再想杀你时,那五个老头子自然就不会再让她下手,那时李玉函只怕史吓得连魂郡没有了,所以立刻就追到这里来。”

  楚留香微笑道:“十成中你居然猜中了九成,这倒真难得的很。”

  胡铁花道:“但你既然能找到这里,为什么不将那几个上了当的老头子也带来呢?”

  楚留香缓缓道:“我自己的事,自然还是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

  胡铁花道:“你能解决得了么?”

  楚留香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解决不了的事,至少我到目前还未遇见过。”

  这件事可留到以后慢慢再说,但他们两人却一直在说个不停,竟似忘了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更好像全未瞧见李玉函和柳无眉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宋甜儿她们一旁实在瞧得奇怪得很。

  最令她们伤心的是,楚留香非但没有对她们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反而和胡铁花说个不停。

  这其中只有苏蓉蓉知道楚留香的心意,她知道他们此刻正是想用这些活来分散李玉函的注意力。

  只要李玉函稍有疏忽,楚留香立刻就可以夺下他手里的“暴雨梨花钉”,楚留香出手之快,苏蓉蓉更清楚得很。

  怎奈李玉函的眼睛还是瞬也不瞬的瞪着楚留香,他的手还是紧紧扣住那一匣“暴雨梨花钉”。

  楚留香无论说什么,他竟似全都听不见,但只要楚留香的手一动,他的暴雨梨花钉,立刻就会发射出来。

  苏蓉蓉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因为她已看出楚留香若想夺下李玉函手里的梨花钉,只怕比在虎口拔牙还要困难。

  突听李玉函厉声道:“你们说完了么?”

  胡铁花道:“你难道也想说话?好,那么我先问你,楚留香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恨?你为什么要如此害他?”

  李玉函居然也长叹了一声,道:“他和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要杀他,实在情不得已。”

  胡铁花怒道:“你这是在说话,还是在放屁?”

  李玉函也不生气,竟又叹息了一声,道:“有许多事,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懂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许多事我本来的确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现在却渐渐想通了。”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道:“最令我想不通的就是,你们既然救过我,为什么又要杀我呢?”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后来我才想通这道理,因为我已发现你们根本没有救过我。”

  柳无眉道:“你……你难道忘了那天在石观音的秘谷中……”

  楚留香听到了她的话,道:“不错,那天你的确杀了不少人,但却并不是为了救我,只因那时我已经逃出来了,你不杀那些人我也可以逃得出去的。”

  柳无眉冷笑道:“你既不肯承我的情,我也没法子。”

  楚留香道:“你虽未救过我,我还是很感激你,只因若非你出手相救,龟兹王父女和胡铁花他们只怕已死于石观音的毒酒。”

  柳无眉道:“你居然还未忘记这件事,倒也难得的很。”

  楚留香道:“我自然不会忘记,因为我一直在奇怪,你们是见到苏蓉蓉她们之后到沙漠去的,怎会一到沙漠,就能找得到石观音那秘谷里?那秘谷不但地势偏僻,人迹罕至,而且谷中道路错综复杂,但你们却像是轻车熟路,来去自如,这岂非是件怪事?”

  胡铁花耸然道:“不错,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

  楚留香道:“还有,石观音用毒的功夫极精,她配制出来的毒酒,别人自然无法化解,所以她瞧见胡铁花他们喝了她的毒酒后,就立刻走了,因为她认为世上绝没有人能解得了他们的毒,所以才会那么放心。”

  他眼睛盯着柳无眉,缓缓接着道:“但你却轻描淡写的就将他们中的毒解了,这岂非又是件怪事?”

  胡铁花拍手道:“不错,她若不知道石观音那种酒的毒性,怎么能为我们解毒呢?”

  柳无眉一双春花般的手,紧紧捏着她自己的衣襟,道:“这两年事你难道……难道已经想通了么?”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这两件事虽然很难解释,但却也是你们留下来的惟一漏洞,若非这两件事,我只怕永远也猜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柳无眉的指节已捏得发白,但一双手还是在不停的发抖,道:“你……你现在难道已猜出了我真实的身份?”

  楚留香道:“我先问你,一个人若是根本就没有去过石观音那秘谷,他能在谷中来去自如么?”

  柳无眉咬了咬嘴唇,道:“不能。”

  楚留香道:“一个人若不知道石观音那杯毒酒的成分,能解得了那杯酒的毒么?”

  柳无眉道:“不能。”

  楚留香道:“若非是石观音很亲近的人,既无法知道那秘谷的出入道路,也不会知道那毒酒的成分,是么?”

  柳无眉忽然大笑起来。

  她似乎已不能控制自己,一直神经质的格格笑个不停。

  胡铁花忍不住道:“她……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一字字道:“你难道还想不到她也是石观音的门下弟子?”

  柳无眉竟也是石观音的门下弟子。

  这句话说出来,连胡铁花都大吃了一惊。

  李玉函更是面色大变,厉声道:“她若也是石观音门下子弟,那天为何要将她的同门全都杀死?”

  楚留香冷笑道:“石观音既然已经想到龟兹国去称王称霸了,带着这么多徒弟,岂非反成了累赘?”

  李玉函道:“你……你认为那是石观音要她将那些人杀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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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残暴之尤(1)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他立刻接着又道:“就因为那些人也想不到她会下这毒手,所以才对她全没有防备,否则以一人之力,又怎能在片刻中杀死那么多人……”

  李玉函道:“如此说来,你认为就因为她是石观音最亲近的人,所以她才想要杀你,是么?”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解释。”

  李玉函道:“那么我呢?”

  楚留香叹道:“你只怕也上了她的当,被她利用了……也许她根本就是石观音派到江南来卧底的奸细,所以才嫁给你,用‘拥翠山庄’少庄主夫人的名义来作掩护,自然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李玉函道:“她既是石观音的死党,为何却去解了胡铁花他们中的毒?”

  楚留香道:“只因那时我已杀了石观音,她见到大势已去,所以才去救了他们,也好为日后留个退步,反正胡铁花他们若是死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李玉函忽也大笑起来。

  他笑声中竟充满了悲愤之意,像是有满心怨气。

  他大笑着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实在太聪明了,只可惜聪明得过了度。”

  楚留香道:“我难道说错了么?”

  李玉函嘶声道:“你自然没有说错,无所不知的楚留香怎会错呢?现在无论你怎么说,反正已全都没什么关系了。”

  他日中似已冒出火来,大吼着道:“只因你现在反正已非死不可,否则我就立刻杀了她们。”

  胡铁花吃惊道:“你疯了么?”

  李玉函吼道:“不错,我的确疯了,但你若换了我,你只怕比我疯得更厉害。”

  他的手颤抖着,随时都可能将那“暴雨梨花钉”的机簧拨动,若换了别人,怎么敢再刺激他。

  但胡铁花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大吼道:“到现在为止,你还要庇护她?”

  李玉函也大吼道:“当然。”

  胡铁花的吼声更大,怒喊道:“到现在为止,你难道还不相信她是石观音那女魔头的门下?”

  柳无眉本已垂下头,忽又抬起头来,厉声道:“不错,我本是石观音门下,但我从来也没有瞒着他。”

  胡铁花怔了怔,瞪着李玉函道:“你早已知道她是石观音派到江南来卧底的奸细,还要娶她作老婆,除了她之外,天下的女人难道都死光了不成?”

  柳无眉紧紧握着李玉函的手臂,不让他说话。

  她自己的手也在发抖,颤声道:“什么恶毒的话都被你们说尽了,能不能也让我说几句话?”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正在洗耳恭听。”

  柳无眉道:“石观音所收的弟子,只有我和曲无容是从小就跟着她长大的,我们两人都是孤儿,甚至连自己父母的名姓都不知道,她本来替我取了个名字,我到这里后,才指柳为姓,易名无眉。”

  楚留香道:“曲无容的名字,莫非也是容貌被毁之后才更改的么?”

  柳无眉道:“不错,她本来叫无思,我本来叫无忆。”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无思、无忆、无花……唉!”

  柳无眉道:“她虽然想要我们无思无忆,怎奈我们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每个人长大了都会思念自己的父母,我们自然也不例外,怎奈她却始终不肯说出我们的父母是谁,我们只要一提这件事,她就会发脾气。”

  楚留香叹道:“她对她门下子弟的手段,我是亲眼瞧见过的。”

  柳无眉道:“她只有对我和曲无容两人特别好些,不过曲无容的性情比较孤僻刚强,又不会说讨她欢喜的话,我却比较……”

  胡铁花冷笑截口道:“你却比较会拍人的马屁,这我倒知道的,你若想讨人欢喜时所说的话,听得入耳朵都要流出油来。”

  柳无眉根本不理他,只是接着道:“在别人眼中看来,石观音好像真的是石头雕成的,但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也有人的弱点。”

  楚留香道:“哦?”

  柳无眉道:“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忧愁烦恼,寂寞痛苦,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会借酒浇愁,而且常会喝得大醉。”

  胡铁花失声道:“想不到石观音还有这么样一件好处。”

  柳无眉道:“就因为她对我比较亲近,所以常常要我陪她一起喝酒,有一天她又喝醉了,竟对我说出一件秘密。”

  楚留香道:“什么秘密?”

  柳无眉道:“那天喝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已醉得眼睛发直,忽然告诉我,曲无容的父母就是被她杀死的。”

  楚留香动容道:“她难道就为了要收曲无容做徒弟,所以杀死她的父母?”

  柳无眉道:“正是如此。”

  她的声音已因激动而嘶哑,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我听了她的话,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当时我就想到,曲无容的父母既是被她杀死的,那么我的父母呢?”

  听到这里,胡铁花也不禁为之动容,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趁她喝醉时问问她?”

  柳无眉道:“我自然问过她,她却说,我的身世和曲无容不同,我是别人的弃婴,连她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再问她,她就搂着我痛哭起来,说她自己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始终将我当做她亲生的女儿一般看待。”

  胡铁花忍不住又道:“她一哭,你就相信了么?”

  柳无眉揉了揉眼睛,道:“我虽然不信,却也找不出什么证据,更不敢将这秘密告诉曲无容,因为我若告诉了她,反而等于害了她。”

  楚留香叹道:“不错,石观音若知道曲无容已发现这秘密,她是绝不会再留她活在世上的。”

  柳无眉道:“从那天晚上之后,我表面上看来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其实我的心里已经变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样和她亲近了。”

  她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接着道:“曲无容的变化却比我更大,她年纪越长,对石观音就越疏远,她就好像是一朵在空谷中的幽兰,看来总是那么冷漠,那么高贵,那么忧郁,那么美,我虽然是个女人,但连我都觉得她实在是真美,美得令人不敢去沾染她,更不敢去攀折她。”

  胡铁花扼腕长叹道:“只可惜我们竟无缘一睹她那时的颜色。”

  柳无眉黯然叹口气,道:“只可惜天妒红颜,我……我实在也未想到石观音竟会毁去她的容貌……”

  胡铁花道:“你也知道那是石观音下的毒手?”

  柳无眉道:“我知道。”

  她咬着牙接道:“我知道这件事后,更觉得无法和石观音相处了,她虽然再三告诉我,叫我放心,说她绝不会向我下毒手的,可是在我眼中,她已变成了一条毒蛇,她只要瞧我一眼,我都无法忍受。”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你难道是逃出来的么?”

  柳无眉道:“我没有逃,我若想逃,也就活不到现在了。”

  楚留香道:“那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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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残暴之尤(2)

  柳无眉道:“我只是说:‘我已是大人了,已经应该出来见见世面。’我从小就生长在那荒漠的穷谷中,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所以我求她放我出来。”

  楚留香道:“她怎么说?”

  柳无眉道:“她什么都没有说,只问我,什么时候要走?”

  楚留香道:“你怎么说?”

  柳无眉道:“那时我只觉连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我就说:‘最好是明天’。”

  楚留香道:“她难道居然答应了么?”

  柳无眉道:“她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好,我今天晚上替你饯行。’我也想不到她居然会答应,真是开心极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开心得只怕还太早了些。”

  柳无眉道:“当天晚上,她果然准备了酒莱为我饯行,我……我究竟是她养大的,想到明天就要和她分别,心里也不免有些伤感,想到她竟如此爽快的让我走,又不免对她很感激,所以那天晚上,我又陪她喝了一夜。”

  听到这里,胡铁花似也隐隐觉出她话中的恶意,心里竟也有些为她紧张起来,忍不住问道:“第二天呢?”

  柳无眉面上却木无表情,淡淡道:“第二天早上,她就送我出谷,放我走了。”

  胡铁花怔了怔,道:“她就这样放你走了么?”

  柳无眉沉默了很久,面上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脸色却苍白得可怕,眼睛里更充满了怨毒之色。

  她一字字缓缓说道:“她就这样放我走了,因为她算准我一定会回去的。”

  胡铁花道:“为什么?”

  柳无眉道:“我还未走出五百里,就觉得腹痛如绞,就好像有条极小的毒蛇在我的肠子里蠕动着,用毒牙在咬着我的心肝。”

  胡铁花听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道:“酒……酒中有毒?”

  柳无眉咬着牙,道:“不错,酒中有毒,所以她算准我一定会爬着回去求她,否则我就要死在沙漠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胡铁花怒道:“她既已答应放你走,为什么又要在酒中下毒?”

  柳无眉嘶声道:“因为她要我知道她的厉害,要我永远不敢背叛她,要我跪在地上求她……她喜欢看别人哀求她的样子。”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幸好这人现在已经死了。”

  柳无眉已接着道:“她虽然阴险毒辣,却还是忘记了一件事。”

  胡铁花道:“什么事?”

  柳无眉道:“她忘了自己喝醉酒的时候,曾经告诉我许多秘密。”

  胡铁花道:“她难道将解毒的秘密也告诉了你?”

  柳无眉冷冷道:“我是她的门下,自然也学会不少下毒解毒的本事,否则阁下只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胡铁花只有揉鼻子,无话可说。

  楚留香道:“但她对你下的毒,却必定是她未曾教给你解法的,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下的是什么毒,又如何去解?”

  柳无眉道:“这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她却告诉过我,罂粟虽能使人沉沦,但有时却也是止痛解毒的良药,因为它能使人完全麻醉,根本忘记了痛苦,所以我早就偷偷藏了一匣自罂粟提炼出的白色粉末,因为我随时都在提防着她下毒手。”

  楚留香道:“一旦一个人若是终日在麻醉中,又与死何异?”

  柳无眉道:“我自然也知道若以罂粟来止痛,实在无异饮鸩止渴,但是那时我实在已痛得无法忍受,而且我宁死也不愿再回去求她,永远做她的奴隶。”

  楚留香长叹道:“于是你就做了罂粟的奴隶。”

  柳无眉黯然垂下了头,她不愿被人看到她的脸。

  她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

  听到这里,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目中竟都已不禁流下了眼泪,黑珍珠脸上也不禁露出悲痛之色。

  女人与女人之间,虽然很难交朋友,但女人却总是同情女人,因为她们觉得只要是女人,就值得同情。

  苏蓉蓉幽幽叹道:“这些年来,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那天半夜你在那客栈中呻吟呼号,也是因为病毒发作,并不是假装的了?”

  柳无眉道:“不错,以前我毒发时只要一服罂粟,痛苦立止,但最近这些日子,就算用比以前多两倍的罂粟来止痛,也不如以前那么有效。”

  楚留香叹道:“这并不是因为罂粟已失去止痛之力,而是因为你整个人都已渐渐被它麻木,就正如上了酒瘾的人,酒必定越喝越多。”

  胡铁花抢着道:“一点也不错,以前我喝酒时,只要喝上个三五杯,就会觉得飘飘欲仙,忘却了所有烦恼,但现在我就算喝上三五斤烧刀子,还是好像没喝一样。”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一个喝酒的人,随时都会找机会吹嘘吹嘘自己的酒量。

  只听胡铁花又道:“那天你既然是真的有病,用暴雨梨花钉来暗算我们的人又是谁呢?”

  柳无眉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也是我。”

  胡铁花怔了怔,道:“我明明听到你在屋里穷叫,又怎能出来暗算人呢?你……你总不至于会分身术吧?”

  柳无眉道:“罂粟止痛虽已不如从前有效,但也用不着那么多时候,我听得你们已走出院子,就要一个丫头装出我的呻吟声,每个人痛苦时声音都会变样子的,所以你们就算觉得声音有异,也不会怀疑。”

  胡铁花道:“你将暴雨梨花钉抛在树林里,自然也是为了怕被我们发现了。”

  柳无眉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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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残暴之尤(3)

  胡铁花道:“你们根本没有去找那七根指头的老前辈,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样一个人,是么?”

  柳无眉笑了笑,道:“非但没有他这个人,就连‘熊老伯’也是杜撰的。”

  胡铁花道:“你们故意说要去找人,就因为你们已花了二十万两银子买了个凶手,他行刺的时候,你们一定不能在场,否则你们就不必找他来了。”

  柳无眉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道:“谁知他却被楚留香捉住了,你们怕泄漏机密,就只有将他杀了灭口。”

  柳无眉道:“一点也不错。”

  胡铁花瞧着楚留香,苦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真是个活诸葛,简直料事如神。”

  柳无眉面上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道:“这些事,你难道早已猜到了么?”

  楚留香叹道:“但我实在猜不出你为何要杀我?你既非为石观音报仇,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柳无眉又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是为了我自己。”

  楚留香讶然道:“你自己?你自己难道和我有什么仇恨?”

  柳无眉道:“我和你并没有仇恨,但是你不死,我就得死。”

  楚留香更惊讶,道:“为什么?”

  柳无眉黯然道:“近年来,我毒发的次数越来越密,需要的罂粟也越来越多,我带出来的那一匣早已用完了,要到江湖上去搜购,更不知有多么困难,我也知道像这样子下去,我纵不死于石观音之毒,也要死于罂粟之毒。”

  楚留香道:“确是如此。”

  柳无眉道:“我自己受苦倒没什么,但……但我实在不忍拖累了他,他为了我这病,为了去找罂粟,已不知花了多少钱,受了多少苦。”

  李玉函面色惨白,咬牙道:“这件事你不必说的。”

  柳无眉凄然道:“事已至此,我一定要将所有的事全都说出来……”

  胡铁花道:“你早就该说出来了。”

  柳无眉道:“据我所知,石观音平生只怕一个人,她曾说过,这人简直是她的克星,她所有的本事,若用到这人面前,就变得不值一文。”

  胡铁花失声道:“哦!世上还有这么样一个人么?是谁?”

  柳无眉并不回答,只是接着道:“所以我就想,这人只怕能解得了石观音的毒。”

  胡铁花道:“你发觉自己中毒的时候,就该去找这人了。”

  柳无眉道:“我虽然早已想去找他,可是又一直不敢。”

  胡铁花道:“你怕什么?”

  柳无眉道:“只因他不但是世上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他的性格根本无法捉摸,脾气更是喜怒无常,既不明是非,也不辨善恶,只要他高兴,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杀死个把人,在他说来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胡铁花冷冷道:“这样的人,我倒想和他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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