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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古龙作品】小李飞刀系列(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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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二回 绝招(2)

  荆无命道:“我要你死,因为活着的人,没有人能知道这秘密。”

  上官飞瞪着他,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

  这件事的确像是很可笑。

  一个残废了的人,居然还想要别人的命?

  上官飞大笑道:“你想用什么来杀我?用你的头来撞,用你的嘴来咬?”

  荆无命的回答很简短,也很妙,只有两个字。

  “不是。”

  上官飞的笑声已渐渐小了。

  如此简短的回答,已不像是在吓人,更不像是在开玩笑!

  荆无命缓缓道:“我要杀你,用的就是这只手!”

  他的手已抬起,是右手。

  上官飞已笑得很勉强,却还是大笑着道:“这只手……你这只手连狗都杀不死。”

  荆无命道:“我只杀人,不杀狗!”

  上官飞笑声突然停顿,龙凤双环已脱手飞出。

  “一寸短,一寸险”,龙凤双环本是武林中至绝至险之兵刃,这一着“龙翔凤舞脱手双飞”更是险中之险,若非情急拼命,或是明知对方已被逼人死角时,本不该使出这一着。

  这一着若是使出,对方也就很难闪避得开。

  但就在这时,剑光已飞出。

  剑光只一闪,已刺人了上官飞咽喉。

  剑锋人喉仅七分。

  上官飞的呼吸尚未停顿,额上青筋一根根暴露,眼珠子也将凸了出来,死鱼般瞪着荆无命。

  他死也不明白荆无命这一剑是怎么刺出来的。

  荆无命也在冷冷地瞧着他,一字字缓缓道:“我的右手比左手更快,这就是我的秘密!”

  上官飞身子突然一阵抽搐,咽喉中发出了“格”的一响。

  剑拔出,鲜血飞溅。

  上官飞死鱼般的眼睛还是在瞪着荆无命,目中充满了怀疑、悲哀、惊惧……

  他还是不相信,死也不相信。

  但他必须相信。

  上官飞脱手击出的龙凤双环,已打入了荆无命的左臂。

  断臂。

  他拼命以这条断臂,去硬接上官飞的双环,然后以右手剑自左胁之下刺出,一剑刺人了上官飞的咽喉。

  这是何等诡异的剑法。

  这一剑好准!好毒!好快!好狠!

  “我的右手比左手更快,这就是我的秘密!”

  他的确没有说谎。

  但这事实却又多么令人无法思议,难以相信。

  上官飞和他同门十余年,从未见他练过一天右手剑,所以死也不明白他这右手剑是如何练成的。

  但他必须相信,因为世上绝没有比“死”更真实的事。

  荆无命垂首望着他的尸身,神情看来似乎有些惆怅、失望。

  良久良久,他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何必要杀我?我何必要杀你?……”

  他转过身,走了出去。

  他走路的姿势还是那么奇特,仿佛在暗中配合着某一种奇特的韵律。

  那对龙凤双环还是嵌在他左臂里。

  怀疑,惊惧,不能相信。

  这也正是阿飞此刻的心情。

  荆无命的剑法的确可怕,也许并不比他快,但却更狠毒,更诡秘。

  “难道我真的无法胜过他?”

  就算明知这是事实,也是阿飞这种人绝对无法忍受的!

  望着荆无命逐渐远去的背影,阿飞突然觉得胸中一阵热血上涌,忍不住就要跳下土山,追上去。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拉住了他。

  这是只很稳定的手,瘦削而有力。

  阿飞回过头,就看到了李寻欢那对充满了友情和对生命热爱的眼睛。

  能拉住阿飞的并不是这只手,而是这双眼睛。

  阿飞终于垂下头,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也许我真的不如他。”

  李寻欢道:“你只有一点不如他。”

  阿飞道:“一点?”

  李寻欢道:“为了杀人,荆无命可以不择一切手段,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你却不能。”

  阿飞沉默了很久,黯然道:“我的确不能。”

  李寻欢道:“你不能,只因你有感情,你的剑术虽无情,人却有情。”

  阿飞道:“所以……我就永远无法胜过他?”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错了,你必能胜过他。”

  阿飞没有问,只是在听。

  李寻欢接着说了下去,道:“有感情,才有生命,有生命,才有灵气,才有变化。”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李寻欢道:“但这还并不是最重要的。”

  阿飞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寻欢道:“最主要的是你根本不必杀他,也不能杀他!”

  阿飞道:“为什么不必?”

  李寻欢道:“因为他本已死了,何必再杀?”

  阿飞沉思着,缓缓道:“不错,他的心实已死……但既已不必,为何又不能?”

  李寻欢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在暗中苦练右手剑法?”

  阿飞道:“你说他是为的什么?”

  李寻欢缓缓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为的就是上官金虹。”

  阿飞道:“你认为上官金虹也不知道他这秘密?”

  李寻欢道:“绝不会知道。”

  阿飞道:“怎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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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二回 绝招(3)

  李寻欢道:“荆无命的右手既然比左手更快,本可一剑取那上官飞的命,上官飞本无还手的余地。”

  阿飞道:“不错。”

  李寻欢道:“但他却偏偏要等上官飞先出手,然后再拼着以左臂去挨上官飞的双环,他又何苦多此一举。”

  阿飞沉吟着,道:“那只因他左臂本已废,再多挨一次也无妨。”

  李寻欢道:“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阿飞等着他说下去。

  李寻欢道:“他这么样做,为的也是上官金虹。”

  阿飞道:“我不懂。”

  李寻欢道:“他当然很了解上官金虹,知道上官金虹将任何人都当做工具,这人若是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上官金虹就会杀了他。”

  阿飞道:“这点上官飞也说过。”

  李寻欢道:“荆无命生怕上官金虹也会这么样待他。”

  阿飞道:“上官金虹若知道他右手比左手更快,真会这么样对他?”

  李寻欢道:“但上官金虹并不知道!”

  阿飞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上官金虹?”

  李寻欢道:“因为他和上官金虹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极奇异的情感,他希望上官金虹对他好,并不是为了他的剑,而是为了他的人!”

  阿飞默然。

  李寻欢道:“所以他现在就想去试探试探上官金虹,看他的左臂断了后,上官金虹对他是否还能和以前一样对他。”

  阿飞终于点了点头,道:“我想大概已经明白了。”

  李寻欢道:“上官飞说得不错,荆无命现在的确有种恐惧,但他恐惧的并不是‘死’,而是上官金虹的冷淡与轻蔑。”

  阿飞道:“如此说来,他这人岂非也有情感?”

  李寻欢道:“他对别人虽无情,但对上官金虹却例外,因为他这一生本是为上官金虹而活着的。”

  阿飞叹息道:“这世上能完全为自己而活的又有几人?”

  李寻欢道:“他可以为上官金虹去死,却不愿死在上官金虹手上。”

  阿飞道:“所以他才要在暗中苦练右手的剑法。”

  李寻欢道:“不错。”

  阿飞道:“他拼着命去挨上官飞的龙凤双环,就是想先练一练对付双环的方法。”

  李寻欢道:“这也正是我的想法。”

  阿飞道:“所以……上官金虹对他的态度若是改变了,他就会用这法子去杀上官金虹。”

  李寻欢道:“也许他做不到,但他至少会去试一试。”

  阿飞没有再说什么,目光却渐渐在黯淡。

  他似乎又被触及了什么隐痛。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能在兵刃谱中名列第二,并不是因为他招式的狠毒、诡险,而是因为他的稳。”

  阿飞茫然道:“稳?”

  李寻欢道:“能将天下至险的兵器,练到一个‘稳’字,这才是上官金虹非人能及之处,上官飞的武功,根本难及他父亲之万一。”

  阿飞道:“哦?”

  李寻欢道:“上官飞之所以恨荆无命,也是认为他父亲没有将武功的奥秘传授给他,而传给了荆无命。”

  阿飞道:“嗯?”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若不用‘龙翔凤舞脱手双飞’那样的险招,荆无命能胜他的机会就很少。”

  阿飞道:“是。”

  李寻欢道:“但上官金虹说不定会使出来的,因为他见到荆无命的左臂已断,就不会再有顾虑,也不会再留着不用,所以荆无命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阿飞像是突然自梦中惊醒,大声道:“可是,无论如何,上官金虹总是荆无命的父亲。”

  李寻欢道:“绝不是。”

  阿飞道:“刚才上官飞明明……”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道:“那只不过是上官飞的猜想,而且猜得不对。”

  阿飞道:“那么,他说的那些话,难道也是假的?”

  李寻欢道:“那些事自然不会假,但他的看法却错了。”

  阿飞道:“看错了?”

  李寻欢道:“他说,自从荆无命一去,他父亲就开始对他冷淡疏远,这自然是事实,但他却不知道这么做,为的只是爱他。”

  阿飞道:“既然爱他,为何疏远?”

  李寻欢道:“因为上官金虹全心全意要将荆无命训练成他杀人的工具,荆无命这一生,也就因此而毁在他手上。”

  阿飞思考着,黯然道:“不错,一个人若只为了杀人而活着,的确是件很悲哀的事。”

  李寻欢道:“所以我说荆无命自从见到上官金虹那一日起,就已死了!”

  阿飞默然。

  李寻欢道:“但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爱子之心,自然不忍对自己的儿子也这么做,所以才将武功传给上官飞。”

  他长笑了一声,接着道:“只可惜上官飞并不能了解他父亲的这番苦心。”

  阿飞突然道:“所以上官飞其实也等于是死在他父亲手上的。”

  李寻欢道:“一个人的希望若是太大,往往就难免会做错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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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回 断义(1)

  秋林,枯林。

  穿过枯林,就是条很僻静的小路。

  阿飞遥指着小路尽头处的一点孤灯,道:“那就是我的家。”

  家。

  这个字听在李寻欢耳里,竟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阿飞的目光还在遥视着那点灯火,接着道:“灯亮着,她大概还没睡。”

  小屋中,一灯莹然,一个布衣粗裙,蛾眉淡扫的绝代佳人,正在灯下补缀着衣衫,等候自己最亲近的人归来……

  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

  只要想到这里,阿飞心里就充满了甜蜜和温暖,那双锐利的眼睛也立刻变得温柔起来。

  他本是孤独而寂寞的人,但现在,他却知道有人在等着他……他最心爱的人在等着他。

  这种感觉的确是幸福的,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拟,也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

  看到阿飞那充满了幸福光辉的脸,他忽然有种负罪之感。

  他本不忍令阿飞失望。

  他宁可自己去背负一切痛苦,也不愿阿飞失望。

  但现在,他却必须要使阿飞失望。

  他无法想像阿飞回去发现林仙儿已不在时,会变成什么模样?

  虽然他这样只是为了要阿飞好,好好地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活得像是个男子汉。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阿飞。

  “长痛不如短痛。”

  他只希望阿飞能很快地摆脱痛苦,很快地忘记她。

  她既不值得爱,更不值得思念。

  不幸的是,一个人往往会偏偏去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因为情感本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谁也无法控制,谁都无可奈何。

  这本也是人类最沉重的悲哀之一。

  也正因如此,所以人世间永远不断有悲剧演出。

  灯亮着,门却是虚掩着的

  灯光自隙间照出,照在门外的小径上。

  昨夜仿佛有雨,路是湿的,灯光下可以看出路上有很多很零乱的脚印。

  男人的脚印。

  “是谁来过了?”

  阿飞皱了皱眉,但立刻又开朗。

  他一向很信任林仙儿,他确信她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李寻欢远远地跟在后面,仿佛不敢踏入这小屋。

  阿飞回头笑道:“我希望她今天炖的汤里没有放笋子,你也可以喝一点,才会知道她做菜的本事比使用刀还好。”

  李寻欢也笑了。

  又有谁知道他笑得是多么酸楚?

  那大碗的排骨汤里若没有放笋子,李寻欢也许还不能完全发现林仙儿的秘密,那么,今天发生的事也许就会完全不同了。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像一个女人,怎能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来欺骗一个如此深爱着她的男人。

  “但我又何尝不是在欺骗他?”

  “我为什么不敢告诉他,林仙儿已‘不在’了,而且完全是我引起的?”

  李寻欢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飞说道:“你若肯在我这里多住些时候,咳嗽也许就会好些,因为这里只有汤,没有酒。”

  他永远不会知道,“汤”对他的伤害,远比酒还严重得多。

  门里没有人声。

  阿飞又道:“她一定在厨房里,没有听到我们说话,否则她一定早就迎出来了。”

  李寻欢一直没有开口,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终于被推开。

  小小的客厅里,还是那么干净。

  桌上的油灯并不亮,但却有种温暖宁静的感觉。

  阿飞长长吐出口气。

  他终于回到家了,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了。

  他毕竟没有令林仙儿失望。

  但她的人呢?在哪里?

  厨房里根本连灯光都没有,更没有菜汤的香气。

  林仙儿住的那间屋子,门也是关着的。

  阿飞回头向站在门口的李寻欢笑了笑,道:“她也许已睡了……她一向睡得早。”

  李寻欢正想笑一笑,面上的肌肉已僵硬。

  他已听到一阵阵的呻吟声,女人的呻吟声。

  是垂死的呻吟!

  呻吟声正是从林仙儿的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阿飞的脸色立刻也变了,一步冲过去,用力拍门,大声道:“你怎么了?请开门!”

  没有回应,甚至连呻吟都停止。

  她显然是想回答,想呼唤,却已发不出声音。

  阿飞的额上已沁出了冷汗,用力以肩头撞开了门。

  李寻欢黯然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去看阿飞此刻面上的表情——一个人见到自己心上的人正在作垂死的挣扎,会有什么的表情?

  李寻欢非但不敢看,不忍看,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但门被撞开后,就再没有别的声音。

  阿飞难道受不了这可怕的打击,难道已晕了过去?

  李寻欢张开眼,阿飞还怔在门口。

  奇怪的是,他脸上的表情竟只有惊异,却没有悲戚。

  那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怕李寻欢永远想不到的。

  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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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回 断义(2)

  李寻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血。

  然后,他就看到倒卧在血泊中的人。

  但他永远也想不到这倒卧血泊中,作垂死挣扎的人竟是铃铃!

  李寻欢的血已冻结,心已下沉。

  阿飞静静地瞧着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

  他是不是已猜出什么?

  他并没有问:“这小姑娘是怎会到这里来的?”

  他只是冷冷问道:“这一次,她是不是也在这里等你?”

  李寻欢的心似被割裂,扑过去,抱起了血泊中的铃铃,试探她的脉搏和呼吸——他只希望还能救治她的一条命。

  他已绝望。

  铃铃终于张开了眼睛,看到了李寻欢。

  她眼睛立刻涌出了泪,是悲哀的泪,也是欢喜的泪。

  她临死前毕竟还是见到了李寻欢。

  李寻欢也已泪水盈眶,柔声道:“振作些,你还年轻,绝不会死。”

  铃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只是断续着道:“这件事,你错了。”

  李寻欢惨然道:“是我错了。”

  铃铃道:“你该知道,世上本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心杀她。”

  李寻欢的声音已嘶哑,一字字道:“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铃铃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道:“你一直对我好,害我的不是你,是他。”

  李寻欢道:“他?”

  铃铃泪落如雨,道:“他骗了我,我……我却骗了你。”

  李寻欢道:“你没有……”

  铃铃的指甲,已刺人李寻欢的肉里,道:“我骗了你……我早已失身给他,在等你的时候……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

  她话声忽然清楚了起来,仿佛已有了生机。

  但李寻欢却知道那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铃铃若非还如此年轻,一定无法活到现在。

  铃铃凄然道:“我一直不肯死,挣扎着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告诉你这些话,只要你能了解,我死也甘心。”

  李寻欢黯然道:“本就是我不好,我本该好好保护你的……”

  铃铃忽然点了点头,道:“他虽然骗了我,我并不恨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也会得到报应,比我要惨十倍的报应。”

  李寻欢道:“是,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阿飞突然用力推开了他。

  阿飞瞪着铃铃,——字字道:“你带吕凤先到这里来了?”

  铃铃咬着嘴唇。

  阿飞道:“是他要你带吕凤先到这里来的?”

  铃铃忽然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大叫了起来,道:“不错,是他,但你可知道他为的什么?你可知道他曾经为你做过什么事?为了你,他不惜……”

  说到这里,她声音突然嘶哑。

  她呼吸已停顿。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

  若非还有风在吹动,连大地都似已失去了生机,变成了一座坟墓,可以埋葬所有生命的坟墓。

  但风也是凄凉的,风声听来也令人心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飞才徐徐站直了身子。

  但他却没有面对着李寻欢。

  他似已不愿再瞧李寻欢一眼,只是冷冷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句话李寻欢本来很容易回答,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知道有些话若是说了出来,不但令自己伤心,也令别人难受。

  阿飞还是没有回头,慢慢地接着道:“你以为是她使我消沉的?你以为只要她离开了我,我就会振作?……但你可知道,没有了她,我根本活不下去!”

  李寻欢黯然道:“我只希望你不被欺骗,只希望你能找到个你所值得爱的人,那么……你会将这些不幸的事全都忘记。”

  阿飞的胸膛起伏,声音已有些激动,道:“你认为她在骗我?你认为她不值得我爱?”

  李寻欢道:“我只知道,自从一开始,她带给你的就只有不幸!”

  阿飞道:“你又怎知道我是幸福,还是不幸?”

  他猝然转过身,瞪着李寻欢,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定要左右我的思想,主宰我的命运!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自己骗自己的傻子,不惜将自己心爱的人送入火坑,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高尚,很伟大!”

  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

  世上绝没有任何别的话能更伤李寻欢的心。

  阿飞咬着牙,道:“就算她带给我的是不幸,你呢?你又带给人什么?林诗音一生的幸福已断送在你手里,你还不满足?还想来断送我的?”

  李寻欢的手在颤抖,还未弯下腰,已咳出了血。

  阿飞冷冷地瞧着他,良久良久,徐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的咳嗽还未停,挣扎着扑过去,挡住了门。

  阿飞道:“你还想干什么?”

  李寻欢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喘息着道:“你……你要去找她?”

  阿飞道:“是!”

  李寻欢道:“你绝不能去!”

  阿飞道:“谁说的?”

  李寻欢道:“我说的,因为就算你能将她再找回来,也只有更痛苦,她迟早总有一天要毁了你……我绝不能眼看着你毁在这种女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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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回 断义(3)

  阿飞的手本已握得很紧,李寻欢每说一句话,他就握得更紧一分。

  他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脸色更苍白,双目中充满了红丝,正如一条条燃烧的火焰。

  李寻欢道:“现在你们分开,你固然难免痛苦一时,但你们若在一起,你却要痛苦一生,你别的事都看得很清楚,为什么这件事……”

  阿飞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字字道:“你一直是我的朋友。”

  李寻欢道:“是。”

  阿飞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我的朋友。”

  李寻欢道:“是。”

  阿飞道:“但以后却不是了!”

  李寻欢的面色惨变,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可以忍受你侮辱我,却不能忍受你侮辱她。”

  李寻欢惨然道:“你认为我是在侮辱她?”

  阿飞道:“我一直忍受到现在,因为我们一直是朋友,但以后,你若再侮辱她的一个字,这侮辱就得要用血来洗清!”

  他身子也因激动而颤抖,一字字接着道:“无论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都得用血来洗清!”

  李寻欢仿佛骤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后退,退到门边。

  他又在咳嗽,却没有声音,因为他的牙咬得很紧,嘴也闭得很紧。

  鲜血,又从他紧闭着的嘴角沁出。

  阿飞再也没有瞧他一眼,嗄声道:“现在我就去找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我希望你莫要跟来,千万莫要跟来,否则你必将后悔终生!”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出去。

  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眼泪本是咸的。

  但有些泪却只能往肚里流,那就不但咸,而且苦。

  血,本也是咸的。

  但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自心里滴出的血,就比泪更酸苦。

  李寻欢也不知道已咳了多久,衣袖已被染红。

  他的腰似已无法挺直。

  地上有个脚印,是血染成的脚印。

  李寻欢忽然想起了门外那些零乱的脚印,他掌心立刻冰冷。

  阿飞一定能找到她。

  因为林仙儿会故意留下些线索,让他找到。

  他并不需要太多的线索,阿飞血液里天生就像是有种追踪的本能,甚至比野兽还灵敏,还直接。

  但追到了以后呢?

  阿飞势必要和吕凤先一决生死——林仙儿本就喜欢看男人为她拼命。

  想到这里,李寻欢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阿飞现在还不是吕凤先的对手。

  能救阿飞命的人,只有李寻欢,可是……

  “你千万莫要跟来,否则就必将后悔终生!”

  阿飞说出的话,一向永无更改!

  何况,现在夜色更深,李寻欢又没有阿飞那种追踪的本能,就算想去追,也很少有机会能追到。

  李寻欢挣扎着,站起,将铃铃的尸身抱上床,用床单覆盖。

  无论如何,他都要追去,他已下了决心。

  就算阿飞已不再将他当做朋友,但他依旧永远是阿飞的朋友,他的友情绝不会因任何事而更改。

  那也正如他的爱情一样,纵然海枯石烂,他的心永不会变。

  “诗音,诗音,你现在活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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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回 祸水(1)

  李寻欢一想到林诗音,他的心又是一阵剧痛。

  但他并不想去找她,因为他知道龙啸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着她——龙啸云虽善变,对林诗音的心却未变。

  只要他对诗音的心不变,别的一切事就全都可原谅。

  此刻龙啸云的心情,真是说不出地愉快。

  再过两三天,他就要坐上金钱帮的第二把交椅,成为当今天下最有势力的人的结拜兄弟。

  就连龙小云的气色看来都像是好得多了。

  惟一令他觉得遗憾的,是他的妻子。

  “她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来?为什么不肯分享我的光彩?”

  他拒绝再想下去。

  有些人最大的愿望是金钱,有些人最大的愿望是权势,这两种愿望若是能满足,情感上的痛苦就淡了。

  龙小云正凝视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啸云拍了拍他肩头,道:“你想这次上官金虹会不会亲自来迎接我?”

  龙小云回过头,说道:“当然会,而且仪式一定很隆重。”

  龙啸云也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我既是他的兄弟,他给我面子,岂非也正如给自己面子?”

  他沉吟了半晌,忽又道:“他来接我时,你想我是该称他帮主,还是该唤他大哥?”

  龙小云道:“当然该称大哥,孩儿今后也要改口,唤他一声伯父了。”

  龙啸云仰面大笑,道:“有这样的伯父,真是你的运气,只怕……”

  他笑声突又停顿,皱眉道:“李寻欢既然未死,他会不会食言反悔?”

  龙小云笑道:“天下英雄都已知道此事,帖子也早就发了出去,他再反悔,岂非自食其言,以后说的话还有谁相信?”

  龙啸云又笑了,道:“不错,武林中人之所以信服他,就因为他令出如山,言出法随,现在他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桌上的卷宗非但没有少,反而在一天天加多。

  金钱帮管辖的范围,已越来越广了。

  上官金虹的责任也的确越来越重,因为每件事他都要自己来决定。

  他绝不信任任何人。

  现在,他已工作了五个时辰,几乎完全没有停过手,但他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这是种快乐。

  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上官金虹连头都没有抬,因为能直接走进这屋子的,只有一个人。

  荆无命。

  荆无命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走进来,就站到他的身后。

  上官金虹道:“李寻欢呢?”

  荆无命道:“走了。”

  上官金虹猝然回头,瞧了他一眼。

  只瞧了一眼,目光自他断臂上滑落,就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非但没有再说一句话,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荆无命面上也全无表情,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凝注着远方。

  一切事仿佛都没有改变。

  既没有责问,也没有安慰。

  荆无命的手断了也好,腿断了也好,却像是和上官金虹全无关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门,请示。

  又有一大堆卷宗被送了进来。

  淡黄色的卷宗中,只有一封信是粉红色的。

  上官金虹先抽出了这封信,也只瞧了一眼,因为信上只有几个字:

  “老地方等候,吕凤先也在等你。”

  上官金虹静静地站着,似在沉思,然后就立刻下了决定。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荆无命还是像影子般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出门,穿过秘道,走出宽阔的院子,穿过一个垂首肃立着的侍卫,走到阳光下。

  残秋的阳光就像是迟暮的女人,已不再有动人的热力。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地走着,走着……荆无命突然发觉上官金虹脚步的节律己变了。

  荆无命已无法再与他配合。

  上官金虹也并没有加快,也不知为什么,两人的距离却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荆无命的脚步渐缓,终于停下。

  上官金虹并没有回头。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深深的悲痛……

  密林。松林。

  松林常青,阳光终年都照不进这松林。

  林间虽幽暗,却不潮湿,风中也带着松木的清香。

  林仙儿斜倚在树上,紧握着吕凤先的手,始终没有放开,那无比温柔的眼波,也始终没有离开过吕凤先的脸。

  吕凤先的脸更苍白,眼角的皱纹也像是多了些。

  秋风入了林,也变得温柔起来。

  林仙儿柔声道:“你不后悔么?”

  吕凤先点了点头,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有了你,任何男人都不会觉得后悔。”

  林仙儿“嘤咛”一声,倒入他怀里,轻轻道:“我真的那么好?”

  吕凤先搂着她的腰肢,笑道:“你当然好,比我想像中还好,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要好……”

  他的手向上移动,又向下……

  林仙儿的呼吸开始急促,娇喘着道:“现在不行……”

  吕凤先道:“为什么?”

  林仙儿咬着嘴角,道:“你……你还要留着力气对付上官金虹。”

  她身子巧妙地扭动着,仿佛在闪避,又仿佛在迎合……

  吕凤先的手停了停,却又开始移动,带着笑道:“我对付了你,还可以再对付他。”

  林仙儿道:“你千万莫要看轻了他,他绝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好对付。”

  吕凤先冷笑道:“你认为我不如他强?”

  林仙儿道:“我不是这意思,只不过……”

  她轻咬着吕凤先的耳朵,柔声道:“你只要杀了上官金虹,天下就都是我们的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哩,你现在何必着急。”

  亲密的耳语,在清风中似已化作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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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回 祸水(2)

  吕凤先的心已软了,手却搂得更紧,柔声道:“想不到你真的这么关心,我——”

  他语声突然停顿。

  林仙儿也突然离开了他的怀抱。

  密林中已传来一阵奇特的脚步声——其实这脚步声也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却令人听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心上。

  脚步声已停顿。

  上官金虹就站在那边一株松树的阴影下,静静地站着,动也不动,看来就像是一座冰山。

  高不可攀的冰山。

  吕凤先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下,一字字问道:“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还是戴着顶大竹笠,压住了眉目,道:“吕凤先?”

  他非但没有回答,而且还反问。

  吕风先道:“是。”

  他终于回答了。

  他回答了之后,就立刻后悔,因为他自觉在气势上已弱了一分,上官金虹人已占取了主动!

  上官金虹似乎笑了笑,冷冷道:“很好,吕凤先总算还值得我出手。”

  吕凤先冷笑道:“你若非上官金虹,我也不屑杀你!”

  他说了这句话,又后悔。

  这句话虽也充满了冷傲之意,但听来却像是跟上官金虹学的。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目光突然自笠沿下射向林仙儿。

  林仙儿还倚着那棵树,温柔的眼波已渐渐变得炽热——

  她知道很快就要看到血。

  她喜欢看男人们为她流血!

  上官金虹突然道:“你过来。”

  林仙儿仿佛怔了怔,瞧了吕凤先一眼,目光移向上官金虹。

  吕凤先冷笑道:“她绝不会过去。”

  林仙儿又瞧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向上官金虹。

  她知道现在已必须在两人之间作一个选择。

  这就像是在押宝,这一注她必须要押在胜的那一面。

  但胜的会是谁呢?

  上官金虹还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充满了自信。

  吕凤先的呼吸却已有些不匀,似乎已有些不安。

  林仙儿突然向他笑了笑。

  他刚在暗中吐了口气,林仙儿却已燕子般投向上官金虹!

  她终于作了选择。

  她相信自己绝不会选错!

  吕凤先的瞳孔在收缩,心也在收缩。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尝到了羞侮的滋味,也忽然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是双重的痛苦!

  这也是双重的打击,他的“自尊”和“自信”都已被打得粉碎。

  他的手似已在发抖。

  上官金虹冷冷地瞧着他,忽然道:“你已败了!”

  吕凤先的手抖得更剧烈。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不杀你,因为你已不值得我出手!”

  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出松林。

  林仙儿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眸向吕凤先一笑,柔声道:“我劝你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这一战吕凤先还未出手,就已败了。

  他心里先已承认自己败了。

  这一战他虽未流血,但整个生命与灵魂却已全被摧毁,信心和勇气也已被摧毁。

  望着上官金虹走出松林,他竟没有勇气追出去。

  上官金虹虽未出手,却已无异夺去了他的生命。

  “我劝你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活着,的确已很无趣了。

  吕凤先突然仆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林仙儿赶上去,拉住上官金虹的手,柔声道:“现在我才真的服了你了!”

  上官金虹道:“哦?”

  林仙儿道:“荆无命杀人出手虽然快,但你却比他更快十倍!因为……因为你杀人根本用不着出手。”

  上官金虹淡淡道:“那只因到现在我还未遇着一个人配我出手。”

  林仙儿眼波流动,悠悠道:“这世上能令你出手的人确实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上官金虹道:“李寻欢?”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这人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又好像永远

  都不会倒下去,有时候我实在想不透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君子?呆子?还是英雄?”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对他好像一直都很有兴趣。”

  林仙儿笑了笑,道:“我一定要对他有兴趣,因为我不愿死在他手上。”

  上官金虹道:“哦?”

  林仙儿道:“一个人对自己的情人就算再有兴趣,日子久了,也会渐渐变淡的,但对自己的敌人,反而不同了。”

  她仰面凝注着上官金虹,道:“这道理我想你一定比谁都明白。”

  上官金虹道:“兴趣也有很多种,你是恨他,怕他,还是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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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回 祸水(3)

  林仙儿又笑了,道:“你现在好像也渐渐变得会吃醋了。”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道:“阿飞呢?”

  林仙儿嫣然道:“他当然也会吃醋。”

  上官金虹道:“我只是在问你,你为何不杀他?”

  林仙儿道:“我也想问你,荆无命为何不杀他?”

  上官金虹道:“我本要你自己下手的,你难道不忍?”

  林仙儿眨着眼,道:“要杀人很容易,若要一个人甘心听你的话,那就困难多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像他那么样听话的人。”

  她忽然倒人上官金虹怀里,柔声道:“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要跟你吵架,你若真的要我杀他,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我一定听你的话。”

  没有人能对她发脾气。

  她就像是一只最乖的小猫,就算偶尔会用爪子抓抓你,但你还没有感觉到疼的时候,她已经在用舌头舐着你了。

  上官金虹凝视着她的脸。

  她的脸在淡淡的夕阳下看来,仿佛用手指轻轻一触就会破,连最温柔的春风也比不上她的呼吸。

  上官金虹的头也渐渐垂下……

  他的嘴唇已将触及她,她突然从他怀抱中倒了下去,倒在地上。

  上官金虹的瞳孔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收缩了起来,但他的姿势还是没有变,连指尖都没有动。

  他也没有去瞧林仙儿一眼,只是冷冷地瞧着面前一片已枯黄的草地。

  地上什么也没有,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现出了一条人影。

  有人来了!

  夕阳将这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没有脚步声,这人的脚步声轻得就像是一只正在猎食的狐狸。

  上官金虹还是没有回头,倒在地上的林仙儿却已开始在呻吟。

  人影更近了,就停在上官金虹身后。

  一人缓缓道:“我从来不在背后杀人,但这一次,却也是例外!”

  这人的声音本是冷酷而坚定的,此刻却已因紧张与愤怒而发抖。

  这的确是种准备要杀人的声音。

  上官金虹非但神色不变,连一个字都没有。

  地上的人影,手已抬起。

  手里有剑,剑却迟迟未刺出,突然厉声道:“你还不回头?”

  上官金虹淡淡道:“在背后杀人,也一样能杀得死的,又何必回头?”

  这句话说完,呻吟声也已停止。

  林仙儿的眼睛已张开,突然失声而呼:“阿飞!”

  呼声中她已自上官金虹身旁冲了过去,她的影子立刻和地上的人影交接在一起。

  上官金虹凝注着地上的两条人影,忽然开始慢慢地向前走……慢慢地踩上了这两条人影。

  阿飞手里的剑已跌下。

  林仙儿拉着他的手,正反反复复地低语:“你果然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就只这两句话,她已不知说了多少遍,每说一遍,她的声音就会变得更轻、更缓、更柔和、更甜美。

  这种声音足以令冰山融化。

  阿飞的心正在融化。所有的紧张、愤怒、仇恨都已融化。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回去见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一定会找我。”

  看到阿飞苍白憔悴的脸,她眼圈也红了,凄然道:“为了找我,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阿飞的声音也已有些哽咽,缓缓道:“我已找到你,这已足够。”

  不错,只要能找到她,无论付多大的代价,他都不在乎。

  只要能找到她,无论什么他都可以忍受。

  “我已找到你,这已足够。”

  九个字,只有九个字,但这九个字中所包含的情意,纵然用九十万个字,也未必能完全描述得出。

  突然间,剑光一闪。

  跌落在地上的剑突然被挑起,剑光如灵蛇一闪,落入了一个人的手。

  上官金虹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面前。

  他冷漠的目光凝注着剑锋——这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是阿飞在半途中从一个镖客身上“借”来的。

  但上官金虹却像是对这柄剑很有兴趣。

  只要有林仙儿在身侧,就没有别的事再能吸引阿飞。

  直到现在,他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他本来想杀的人。

  此刻他的剑却已到了这人手上。一只稳定得出奇的手,这种手只要握住了剑柄,就随时都可能将剑锋送入别人的心脏。

  这柄平凡的青钢剑似也突然变得有了剑气,杀气!

  阿飞厉声道:“你是谁?”

  上官金虹没有回答,也没有瞧他一眼,冷漠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剑锋上,嘴角仿佛带着一丝微笑,轻蔑的微笑。

  他淡淡笑着:“你就想用这柄剑来杀我?”

  阿飞道:“这柄剑又如何?”

  上官金虹道:“这柄剑不能杀人。”

  阿飞道:“无论什么样的剑,都可以杀人的!”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但这却不是你用的剑,你若用这柄剑,只能杀得死你自己。”

  剑光又一闪,剑已倒转。

  上官金虹手捏着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微笑着道:“你若不信,不妨试试。”

  阿飞的手虽未伸出,臂上的肌肉已紧张。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人面前,始终总是被动的,在别人面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令他紧张得连胃都似乎在收缩,似已要呕吐。

  但他又怎能不将这柄剑接过来?

  他的手终伸出,刚伸出,剑柄已被另一只手抢了过去——一只柔若无骨,春葱般的手。

  林仙儿的眼中似已有泪,道:“你要杀他?你可知道他是谁?”

  林仙儿接道:“他是我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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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回 利用(1)

  阿飞道:“恩人?”

  林仙儿道:“吕凤先一直在逼我,折磨我,我想死都不能,若不是他救了我,我只怕已……”

  说到这里,她的泪已流下。

  阿飞怔住。

  林仙儿流着泪道:“我本来以为你会为我报答他的,可是现在,现在你……”

  上官金虹突然道:“杀人,也是许多种报答的方法之一。”

  林仙儿转过头,道:“你……你要他去为你杀人?”

  上官金虹道:“他欠我一条命,为何不该将另一人的命拿来还我?”

  林仙儿道:“你救的是我,不是他。”

  上官金虹道:“你的债就是他的债,是么?”

  林仙儿转回头,凝注着阿飞。

  阿飞咬着牙,一字字道:“她的债,我还!”

  上官金虹道:“你不欠人的债?”

  阿飞道:“从不!”

  上官金虹嘴角又有了笑意,道:“你准备用谁的命来还我?”

  阿飞道:“除了一个人,都可以。”

  上官金虹道:“除了谁?”

  阿飞道:“李寻欢!”

  上官金虹冷笑道:“你不敢去杀他?”

  阿飞目中充满了痛苦,道:“我不敢,因为我欠他的更多。”

  上官金虹居然笑了,道:“很好,你既不欠他,也就不会欠我。”

  阿飞道:“你要我去杀谁?”

  上官金虹慢慢地转过身,道:“你跟我来。”

  夜已临,阿飞并没有挽着林仙儿的手,因为他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不安,却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上官金虹走在他前面,没有回头。

  可是阿飞总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心里总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走得越远,压力越重。

  天边已有星月升起,四野空阔,风已住。

  四下听不到一丝声音,连秋虫的低诉都已停止。

  天地间惟一的声音,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阿飞忽然发觉自己也有了脚步声,而且仿佛正在和上官金虹的脚步配合,一声接着一声,配合成一种奇特的节奏。

  一只蟋蟀自枯草丛中跃出,竟似被这种奇特的脚步声所惊,突又跃了回去——连这脚步声中都仿佛带着种杀气。

  这是为了什么?

  阿飞走路一向没有声音,现在他的脚步怎会忽然重了?

  这又是为了什么?

  阿飞垂下头,突然发现了这原因——他每一步踏下,竟都恰巧在上官金虹的前一步和后一步之间。

  他踏下第一步,上官金虹才踏下第二步,他踏下第三步,上官金虹立刻踏下第四步——从来也没有错过一步。

  他若走快,上官金虹也走快,他若走慢,上官金虹也走慢。

  开始时,当然是上官金虹在配合他的。

  但现在,上官金虹走快,他脚步也不由自主跟着快了,上官金虹走慢,他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的步法竟似已被上官金虹所控制,竟无法摆脱得开!

  阿飞掌心沁出了冷汗。

  但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又觉得这种走法很舒服,觉得身上每一根肌肉也已放松。

  他身心都似已被这种奇异的节奏所催眠。

  这节奏竟似能摄人的魂魄。

  林仙儿显然也发觉了,美丽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种混合着警惕、恐惧和怨恨的恶毒之意。

  阿飞是她的。

  只有她才能控制阿飞。

  她绝不许任何人从她这里将阿飞抢过去!

  荆无命还是站在那里,站在方才他脚步停下来的地方。

  日斜、日落、夜临、星升起……

  他的人没有移动,目光也没有移动,远远停留在路的尽头,方才上官金虹的身影正是从此处消失的。

  现在,上官金虹的身影又自此处出现。

  荆无命首先看到他那顶宽大的斗笠,宽大的黄袍,看到他手里的青钢剑,剑光在星光下闪动。

  然后,荆无命就看到了阿飞。

  若是别人远远见到,一定会以为此刻走在上官金虹身后的人是荆无命,因为两人走路的步伐,竟如此奇特。

  谁也想不到阿飞竟已取代了荆无命的位置。

  荆无命的眼色更灰黯,黯得就像是无星无月,黎明前将晓的夜空,空空洞洞的,没有生命,甚至连“死”的味道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却比眼色更空洞,更呆滞。

  上官金虹渐渐走近了,突然在他面前停下。

  阿飞的脚步竟也停下。

  上官金虹目光遥视着远方,并没有瞧荆无命一眼,突然伸手,抽出了荆无命腰带上插着的剑,淡淡道:“这柄剑你已用不着了。”

  荆无命道:“是。”

  他的声音也空洞得可怕,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上官金虹手里还是捏着那柄青钢剑的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道:“这柄剑给你。”

  荆无命慢慢地伸出手,接过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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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回 利用(2)

  上官金虹缓缓道:“现在你反正用什么剑都没有分别了。”

  他的人已走了过去,自始至终,从未瞧过荆无命一眼。

  阿飞也走了过去,也没有瞧他一眼。

  林仙儿却向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死,难道真的很困难么?”

  一片乌云掩住了星光。

  突然间,霹雳一声,暴雨倾盆。

  荆无命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站在暴雨中。

  他全身都已湿透,眼角有水珠流落,是雨,还是泪?

  荆无命又怎会流泪?

  不流泪的人,通常只流血!

  剑,薄而锋利,也没有剑锷。

  灯光很稳定,剑光闪动,青光。

  窗子是关着的,窗外雨如注,屋子里没有风。

  阿飞在稳定的灯光下,凝注着这柄剑,目光也已久久未移动。

  上官金虹却在凝注着他,悠然道:“你看这柄剑如何?”

  阿飞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很好。”

  上官金虹道:“比你以前用的剑如何?”

  阿飞道:“更轻些。”

  上官金虹突然自他手中取过剑,用两根手指将剑尖一拗,剑身立刻变成了圆圈,又“嗡”的一声,反弹了出去。

  “嗡嗡”之声如龙吟,良久不绝。

  阿飞冷漠的眼睛已炽热。

  阿飞道:“我的剑如此一拗,已断了。”

  上官金虹一反手,剑削出。

  桌上的茶杯立被削断,如削腐竹。

  阿飞忍不住脱口夸道:“好剑!”

  上官金虹缓缓道:“的确是柄好剑,虽轻而不钝,虽薄而不脆,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只因这柄剑看来虽粗劣简陋,其实却是当今铸剑的第一高手古大师的精品,而且是特地为荆无命淬炼的。”

  他忽然向阿飞笑了笑,淡淡道:“你的剑路,仿佛和荆无命相同,是么?”

  阿飞道:“有几分相同。”

  上官金虹道:“他出手虽比你更毒更狠,但你却比他更稳更准,只因你比他能等,所以这柄剑你用来可能比他更合适。”

  阿飞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剑本无主,能者得之。”

  他慢慢地将剑递过去,目中闪动着一种奇特的笑意,道:“现在,这柄剑已是你的了。”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只有这柄剑,才是你的剑,因为只有用这柄剑,你才能杀得了别人。”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说不定也能杀得了我。”

  这一次,阿飞沉默得更久。

  上官金虹悠然道:“你欠我的,所以要为我杀人,我给你杀人的剑,这本就很公道。”

  阿飞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剑。

  上官金虹道:“好,很好,有了这柄剑,明天你的债就可还清了!”

  阿飞道:“你要我杀谁?”

  上官金虹缓缓道:“我要你杀的人,绝不会是你的朋友……”

  这句话未说完,他已走了回去,掩起门。

  只听他语声在门外道:“这两人都是我的客人,明日正午前,谁也不许打扰。”

  现在,屋子里又只剩下阿飞和林仙儿两个人了。

  林仙儿坐在那里,头始终未曾抬起。

  上官金虹在这屋里也呆了很久,始终没有瞧过她一眼。

  她也没有开过口,只有在阿飞伸手去接剑,她嘴唇才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林仙儿忽然道:“你真的要为他去杀人?”

  阿飞叹了口气,道:“我欠他的,而且我已答应。”

  林仙儿道:“你可知道他要你去杀谁?”

  阿飞道:“他还没有说。”

  林仙儿道:“你猜不出?”

  阿飞道:“你已猜出?”

  林仙儿缓缓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他要你杀的人,一定是龙啸云。”

  阿飞皱眉道:“龙啸云?为什么?”

  林仙儿笑了笑,道:“因为龙啸云想要利用他,他却一向只会利用别人。”

  阿飞默然半晌,一字字道:“龙啸云本就早该死了的!”

  林仙儿道:“但你绝不能出手。”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上官金虹为什么要你替他下手?”

  阿飞沉吟着,道:“要别人去杀人,总比自己去杀容易。”

  林仙儿道:“但上官金虹要杀龙啸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况,金钱帮门下高手如云,莫说一个龙啸云,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金钱帮还是一样可以杀得干干净净。上官金虹纵然自己不屑出手,为何不令他属下出手?”

  阿飞道:“你知道这原因?”

  林仙儿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再过两天,就是初一了。”

  阿飞道:“初一又如何?”

  林仙儿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下个月初一,上官金虹就要和龙啸云结为兄弟。”

  阿飞皱眉道:“上官金虹的眼睛莫非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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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回 利用(3)

  林仙儿道:“他自然不屑和龙啸云结为兄弟,却又不愿背上‘失言背信’的恶名,所以,惟一的法子就是将龙啸云杀了。”

  她微笑着,缓缓道:“活人自然不能和死人结为兄弟的,是么?”

  阿飞没有说什么。

  林仙儿道:“但两人既已有结义之约,上官金虹自己就不能下手,也不能动用金钱帮的力量,所以才会来利用你。”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要杀龙啸云,你的确比任何人都合适。”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你不是金钱帮的人,却是李寻欢的朋友,龙啸云对不起李寻欢,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她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你杀了龙啸云,别人一定会认为你是在替李寻欢出气,谁也不会怀疑到上官金虹头上。”

  阿飞冷冷道:“就算不为任何人,我也不容这种人活在世上。”

  林仙儿道:“可是,你若杀了龙啸云,上官金虹就会杀你。”

  阿飞默然。

  林仙儿道:“他杀你不但是为了要灭口,还要别人认为他是在替龙啸云复仇,认为他很够义气。”

  阿飞目光移向手中的剑。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上官金虹武功深不可测,你……你绝不是……”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投入阿飞怀里,柔声道:“趁他不在,我们赶快逃吧。”

  阿飞道:“逃?”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从不逃,但为了我,你能不能委屈一次?”

  阿飞道:“不能。”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为了我也不能?”

  她的声音已发抖,泪已将落。

  她又用出了她的武器。

  阿飞却没有瞧他,目光仿佛已到了远方,缓缓道:“就因为你,我才不能这么样做。”

  林仙儿道:“为什么?”

  阿飞缓缓道:“为了你,我绝不能做食言背信的懦夫。”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

  她终于伏在阿飞胸膛上,痛哭起来,继续着道:“我不管你是英雄也好,懦夫也好,我爱的只是你,我只想要你活着,陪着我。”

  阿飞冷漠的目光似已又将融化,轻抚着她的柔发,道:“我现在不是在陪着你么?”

  林仙儿道:“可是明天呢?以后呢?……”

  她紧紧搂住了他,用鼻尖在他胸膛上磨擦,道:“只要你这一次依了我,我以后什么都依你。”

  阿飞的手忽然缩回。

  他目光忽然间又恢复了坚定,一字字道:“我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只有这件事不能。”

  林仙儿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飞道:“活也有很多种方式,你若真的为我好,就该让我好好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林仙儿道:“活就是活,总比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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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六回 怒火(1)

  阿飞道:“以前我也认为如此,但现在,我却已知道,有时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这话简直不像你说的,就像李寻欢说的,只有像他这样孤独的人才会说得出这种可笑的话。”

  阿飞目中又露出了痛苦之色,道:“你认为这话很可笑?”

  林仙儿道:“当然可笑,假如每个人想法都和他一样,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早就该去死了,别人既然都不……”

  阿飞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缓缓道:“我不是别人,我就是我!”

  林仙儿凝注着他的脸,幽幽道:“我发现你对他比对我好,是么?”

  阿飞的嘴闭起,闭成了一条线。

  林仙儿黯然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他总是要你为他杀人,我只不过是要你为我活下去,我对你难道不比他好得多?”

  阿飞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不能让他觉得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会消沉,我一定要他明白,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振作!”

  林仙儿泪又流下,道:“我有时真不明白,你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阿飞道:“我想的很简单,所以不会改变。”

  越简单,变化就越少。

  林仙儿抬起了泪眼,盯着他,道:“永远也不会改变?”

  阿飞道:“永远!”

  他的回答也很简单。

  林仙儿站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前。

  窗外悄无人声,甚至连虫鸣鸟语都听不见——无论是哪一种生命,只要到了这里,生命的价值都会突然变得很卑贱。

  在这里,最真实的感觉就是“死”,无论你是坐着,还是站着,无论你是在窗内,还是在窗外,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良久良久,林仙儿才叹了口气,道:“我忽然发觉你和李寻欢之间的关系,很像上官金虹和荆无命。”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荆无命这个人几乎完全是为了上官金虹而活着的,上官金虹当然也对他很好,直到现在……”

  她嘴角带着种辛涩的笑意,缓缓接着道:“现在荆无命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立刻就被上官金虹像野狗般赶了出去,这样的结局,只怕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阿飞道:“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林仙儿道:“他若早知结局如此,还会那么样做?”

  阿飞道:“他会,因为他别无选择的余地。”

  林仙儿道:“你呢?”

  阿飞不说话了。

  林仙儿道:“李寻欢对你好,只因为这世上惟有你才能真正地帮助他,除了你,他几乎完全孤立,但等你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像上官金虹对荆无命那样对你?”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回过头来!”

  这句话他说很慢,但却很坚决,很严厉。

  他从未对林仙儿这么样说过话。

  林仙儿扶在窗楼上的手忽然握紧,道:“回过头去?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林仙儿道:“这样我也能听得见。”

  阿飞道:“但我却要你看着我,有些话,你不但要用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否则你就永远不能了解它的意思。”

  林仙儿的手握得更紧,但终于还是回过了头。

  她看到阿飞的眼睛,已了解他的意思。

  阿飞的眼睛突然变得几乎和上官金虹完全一样了。

  一个人的眼睛若是变成这样子,那就表示他无论说什么你都只有听着,而且绝不能违背。

  否则你就一定要后悔的!

  在这一瞬间,林仙儿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已完全控制住了阿飞,现在才知道这想法错得多么厉害。

  阿飞的确是爱她的,爱得很深。

  但在一个男人的生命中,却还有很多很多比“爱”更重要的事——比生命都重要的事。

  阿飞以前一直对她很顺从,那只因为她还没有触及这些事。

  她可以要他为她死,却绝不能要他将这些事抛弃。

  又过了很久,林仙儿才笑了笑,道:“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在听着。”

  她笑得还是很甜,却已有些勉强。

  阿飞道:“我要你明白,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任何人!”

  林仙儿垂下了头,道:“还有呢?”

  阿飞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但低估了我,也低估了荆无命。”

  林仙儿霍然抬起头,目中充满了惊讶和疑问,道:“他?……”

  阿飞道:“他走,只因为他要走,并不是被人赶走的。”

  林仙儿道:“可是,我不懂……”

  阿飞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记着。”

  林仙儿又垂下了头,幽幽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永远记着,我只希望你也莫要忘记,你说过……你对我永远都不会变心的。”

  阿飞凝注着她,良久良久。

  他心里就算有座冰山,此刻也已被融化。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向她,她身上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令他完全不能抗拒。

  林仙儿却闪开了,仿佛生怕沾着他,道:“今天不要……”

  阿飞的身子突然僵硬。

  林仙儿却又笑了,柔声道:“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睡吧,我会守在你旁边的。”

  上官金虹站在那里,眼睛瞧着门,像是在等待。

  他在等什么?

  门外守候的人都已撤走,因为上官金虹已吩咐过他们:“今天晚上有人要来,我不许任何人打扰他。”

  是谁要来?

  上官金虹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视?

  上官金虹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这次他的目的是什么?

  夜深,更静。

  阿飞闭着眼,呼吸很均匀,似已睡得很酣。

  其实他却是完全清醒着的,几乎从来也没有如此清醒过。

  他一直很少睡不着,因为他不到非常疲倦的时候,绝不会睡下去,这些日子来,他却是只要一沾着枕头,就立刻睡着。

  但现在,他却失眠了。

  林仙儿就睡在他身旁,呼吸得也很均匀。

  阿飞只要一翻身,就可拥抱起她温暖而柔软的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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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六回 怒火(2)

  但他却控制着自己,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他生怕自己看了她一眼,意志就会完全崩溃。

  林仙儿永远都如此信任他,他怎能做这种事?

  但他却还是能感觉到她那带着甜香的呼吸,他几乎要用出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才能勉强将自己控制。

  这绝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欲望就像是浪潮,一阵平静了,立刻又有一阵卷了过来。

  他不断地在忍受着煎熬,简直就像是一条在热锅里的鱼。

  他怎么能睡得着!

  林仙儿的呼吸仿佛更沉重,可是她的眼睛却已慢慢地睁开。

  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凝注着阿飞。

  零乱的头发,搭在他宽阔的前额上,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

  林仙儿忽然发现他的睫毛也很长,仿佛想伸手去轻轻抚摸……

  在这一瞬间,她若真的伸出了手,阿飞以后也许就永远是她的了,也许就会为她抛却一切,放弃一切。

  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是温柔的,但却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而已,她的手已缩回,温柔的眼波也结成了冰,轻轻唤道:“小飞你睡着了么?”

  阿飞没有回答,也没有张开眼睛。

  他不敢。

  他怕自己……

  林仙儿又等了很久,忽然悄悄地滑下床,悄悄地提起了鞋子。

  她手提鞋,悄悄地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她还要到哪里去?

  阿飞心上仿佛突然被刺入了一根针,刺得他的心在收缩。

  “眼不见心不烦,有些事,你永远不知道反而好。”

  阿飞也懂得,真实往往最残酷,最伤人。

  只可惜他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

  门开了。

  上官金虹目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甚至比不笑时还残酷。

  林仙儿掩起门,靠在门上,凝注着他,“噗”,手里提着的鞋子落下去一只,又落下去一只。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早就算准我会来的,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是。”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可是我……我自己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

  林仙儿道:“你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来,因为你已发现阿飞并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可靠,你若还想活着,活得很好,就只有来投靠我。”

  林仙儿道:“你……你可靠么?”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那就得问你自己了。”

  世上本没有绝对可靠的男人。

  一个男人是否可靠,全得要看那女人的手段对他是否有效。

  这道理林仙儿当然很明白。

  她也笑了,道:“你一定会很可靠的,因为我永远不会让你觉得失望。”

  开始的时候,她用眼睛笑。

  然后,她再用手,用腰肢、用腿……

  她似已下决心,不惜用任何法子,都要将这男人缠住。

  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出了她最有效的武器。

  在男人眼中,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赤裸着的女人更有吸引力,何况是林仙儿这样的女人。

  奇怪的是,上官金虹的眼睛却还是在盯着门。

  他似乎觉得这扇门比她还好看得多。

  林仙儿喘息着,道:“抱起我,我……我已经走不动了。”

  上官金虹抱起了她,但眼睛还是盯着门。

  “砰”,门竟被撞开。

  一个人闯了进来,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

  怒火!

  阿飞!

  没有人能形容阿飞现在的愤怒,也没有人能想像。

  上官金虹目中却已闪过一丝笑意。

  “他难道也早就算准阿飞要来的?”

  阿飞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

  他眼睛里简直连任何人都看不见,看到的只是个噩梦。

  他全身都在颤抖。

  林仙儿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还是勾着上官金虹的脖子,道:“到你这里来的人,难道都不敲门的吗?”

  阿飞突然反手一拳,打在门上。

  是铁门!

  阿飞的拳头已出血,疼得嘴唇发白。

  但世上又有哪种痛苦能比得上他此刻心里的痛苦。

  林仙儿却笑了,道:“原来这人是疯子。”

  阿飞终于爆发,狂吼道:“原来你竟是这种女人!”

  林仙儿淡淡道:“你想不到么……其实我一直都是这种女人,从来也没有改变过,你想不到只因为你自己太愚蠢。”

  她冷笑着,接道:“你只要稍微聪明些,就不该来的!”

  阿飞厉声道:“我已来了。”

  林仙儿道:“你来了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咬我一口?……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管得了我?我无论干什么,你都只有看着。”

  阿飞的眼睛里本似有泪,但此刻泪似已突然凝结成冰。

  他的眼睛似已变成了死灰色。

  绝望的死灰色,就像是荆无命眼睛的颜色。

  他的血泪似已在这一瞬间流尽,生命似已在这一瞬间终止。

  他仿佛突然变成了个死人!

  “不该来的,的确不该来的……”

  明知不应该,为什么要来呢?

  人们为什么总是会做出些不应做的事来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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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七回 自取其辱(1)

  阿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上官金虹一直冷冷地瞧着他,瞧着他走出去。

  林仙儿透出口气,柔声道:“我是全心全意地对你,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上官金虹道:“我相信。”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三个字还没有说完,他已将林仙儿重重摔在床上,大步走了出去。

  林仙儿的身子也已僵硬。

  但她面上的表情既不是悲哀,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完全征服阿飞时,也有过这种恐惧,只不过恐惧得还没有如此深。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什么才是真正可靠的?”

  她慢慢地站起来,将方才脱下的衣服一件件拾起,一件件叠好,叠得很慢,而且很仔细。

  等她四肢的肌肉又恢复柔软,她就又躺了下去,摆出了最甜蜜的微笑,最动人的姿势。

  她决心还要试试。

  甬道的尽头,有道门槛。

  阿飞像逃一般奔到这里,忽然绊到了门槛,扑地跌出门外。

  他就这样平平地跌了下来,就这样平平地伏在地上,既没有动,也没有爬起,甚至什么都没有去想。

  在这种时候,他脑子里竟会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

  秋已残,干燥的泥土中带着种落叶的芬芳。

  阿飞用嘴啃着泥土,一口口咽了下去。

  粗涩干燥的泥土,慢慢地经过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肠胃。

  他似乎想用泥土来将自己填满。

  因为他整个人都已变成空的,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血肉,没有灵魂,二十几年的生命,到现在竟只剩下一片空白!

  上官金虹已走了出来,静静地瞧了他半晌,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他屋子里,取出了那柄剑。

  “哧”的一声,剑插下。

  就贴着阿飞的脸,插入了泥土中。

  冰冷的剑锋,在他面颊上划破了一条血口,血沿着剑锋渗入泥土。

  上官金虹的声音比剑锋更锐利,冷冷道:“这是你的剑!”

  阿飞没有动。

  上官金虹道:“你若想死,很容易!”

  阿飞还是没有动。

  上官金虹道:“你现在若死了,绝没有人会为你悲哀,更没有人会觉得可惜,不出三天,你的尸体就会像野狗般腐烂在阴沟里。”

  他冷笑着,接道:“因为一个人若为了那种女人而死,简直连狗都不如。”

  阿飞突然跳了起来,反手拔出了剑。

  上官金虹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瞧着他。

  阿飞的眼睛血红,嘴里塞满了泥土,看来就像是野兽。

  上官金虹道:“你想杀我?是不是?为什么还不出手?”

  阿飞的手颤抖,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露。

  上官金虹道:“你若想去杀她,我也绝不阻拦你。”

  阿飞霍然转身,又停住。

  上官金虹冷笑道:“难道你现在已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了?”

  阿飞突然弯下腰,呕吐起来。

  上官金虹的目光渐渐柔和,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活着比死困难得多,你现在若死了,就是逃避,我想你绝不是这样的懦夫。”

  他缓缓接着道:“何况,你答应我的事,现在还没有做。”

  阿飞的呕吐已停止,不停地喘息着。

  上官金虹道:“你若还有勇气活下去,现在就跟着我走!”

  他骤然转过身,再也不瞧阿飞一眼。

  阿飞望着自己吐在地上的东西,突也转过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始终没有流泪。

  不流泪的人,只流血!

  他已准备流血!

  穿过侧门,还有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一株孤零零的白杨正在秋风中叹息,叹息着生命的短促,人的愚蠢,竟不知对这短促的生命多加珍惜。

  还有灯光。

  灯光从门缝里照出来,照在上官金虹脚上。

  上官金虹停住了脚,忽然转身拍了拍阿飞的肩头,道:“挺起胸膛来,走进去,莫要让人瞧着恶心。”

  阿飞走了进去。

  这屋子里有什么人?

  上官金虹为什么将他带到这里来?

  阿飞根本不去想。

  一个人的心若已死,还有何惧?

  屋子里有七个人。

  七个绝顶美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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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七回 自取其辱(2)

  七张美丽的笑脸都迎着他,七双美丽的眼睛都瞧着他。

  阿飞怔住了。

  上官金虹目中又闪过一丝笑意,悠然道:“你看,世上美丽的女人并不止她一个,是么?”

  少女银铃般笑了,走过来,拉住了阿飞的手。

  脂粉中还有酒香。

  屋角堆着几只箱子。

  上官金虹打开了一只箱子,灯光立刻黯淡了下去。

  箱子里珠光宝气辉煌。

  上官金虹道:“你只要有这么样一口箱子,至少也可以买到一百个少女的心。”

  少女们吃吃笑着道:“我们的心已经是他的了,用不着再买。”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你看,会说甜言蜜语也不只她一个,这本是女人天生就会说的。”

  少女们道:“我们说的是真话。”

  上官金虹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真真假假,本不必太认真。”

  他慢慢地走到阿飞面前,凝注着他,道:“你还想死么?”

  阿飞将一壶酒全都喝了下去,突然仰面大笑道:“死?谁想死?”

  上官金虹笑了,道:“好,只要你活下去,这些全都是你的!”

  阿飞用力抱起了一个少女。

  他抱得这么紧,似乎想将她揉碎。

  上官金虹悄悄退了出去,悄悄掩起了门。

  笑声不停地从门里传出来。

  上官金虹负手走到院中,仰望着天边残月,喃喃道:“明天一定也是好天气……”

  上官金虹喜欢好天气。

  天气好的时候,血干得快,人死得也快!

  好天气!

  飞沙、尘土、长街。

  阳光新鲜而强烈。

  一骑快马,自“如云客栈”内飞驰而出。马上人浓眉、环眼、神情剽悍,身上的黄衣服敞开,铁一般的胸膛迎着阳光和飞沙。

  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将阿飞带到这里来,要他杀两个穿紫红衣裳的人!”

  这是上官金虹的命令!

  金钱帮属下,只要得到上官金虹的命令,心里就再也不会去想别的。

  龙啸云的脸色,几乎就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红得发紫。

  他并没有喝酒。

  权力之醉人,比酒更强烈。

  上官金虹居然亲自来迎接他,这是何等威风,何等光彩。

  他恨不得将武林中所有的人全都请到这里来,瞧瞧他今日的威风和光彩。

  只可惜来的人并不多。

  在江湖中混的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惹麻烦的。

  酒筵已张。

  三杯酒下肚,龙啸云的脸更红了,举杯笑道:“大哥的隆情厚意,实令做兄弟的永生难忘,来,兄弟敬大哥一杯。”

  上官金虹淡淡道:“我从不沾酒。”

  站在身后的龙小云立刻倒了杯茶过来,赔笑道:“既然如此,老伯就以茶代酒如何?”

  上官金虹道:“我也不喝茶。”

  龙啸云怔了怔,勉强笑道:“大哥平日喝的是什么?”

  上官金虹道:“水。”

  龙啸云又怔了怔,道:“只喝水?”

  上官金虹道:“水能清心,只喝水的人,心绝不会乱。”

  龙小云已倒了杯水过来,双手捧上,道:“这是清水。”

  上官金虹道:“我只有渴的时候才喝水,现在我不渴。”

  龙啸云脸色已有些发苦。

  龙小云还是面不改色,赔笑道:“既然如此,小侄就替老伯喝一杯如何?”

  上官金虹道:“你倒的,你喝。”

  龙小云将一杯茶,一杯酒,一杯水,全都喝了下去,缓缓道:“古人歃血为盟,以示高义,老伯与家父都是通达之士,自然不必如此看重形式,但香烛之礼却总是不可少的。”

  上官金虹道:“香烛又有什么用?”

  龙小云道:“祀天地,祭鬼神。”

  上官金虹道:“鬼神不来祭我,我为何要祭他?”

  龙小云笑道:“不错,像老伯这样的盖世英雄,鬼神必也十分相敬。”

  上官金虹道:“我不敬他,他为何要敬我?”

  龙小云咳嗽了两声,赔笑道:“那么,老伯的意思……”

  上官金虹板着脸道:“是令尊要和我结拜,还是你?”

  龙小云道:“当然是家父。”

  上官金虹冷冷道:“那么你就站到一边去。”

  龙小云躬身道:“是。”

  他垂手退下,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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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七回 自取其辱(3)

  龙啸云脸上却已有些发青,勉强道:“犬子无礼,大哥千万莫要见怪。”

  上官金虹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道:“这样的儿子,怎能说是犬子?”

  他忽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

  龙啸云呆在那里,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见一条浓眉环目的大汉匆匆奔了进来,匆匆磕了个头,转到上官金虹的身后,躬身低语道:“令已传去,只不过……”

  上官金虹道:“只不过怎样?”

  大汉的声音更低,道:“看来他已醉了,醉得很厉害。”

  上官金虹皱了皱眉,道:“用冷水泼,若泼不醒,就用尿。”

  大汉道:“是!”

  他心里实在佩服极了。

  除了死人外,世上绝没有连尿也泼不醒的人。

  龙啸云也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试探着道:“大哥莫非在等人?”

  上官金虹道:“谁配要我等?”

  龙啸云道:“既然人都已到了,大哥为何还不……”

  上官金虹忽然向他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道:“贵庚?”

  龙啸云道:“虚长五十一。”

  上官金虹道:“你比我大,是否我该叫你一声大哥才对?”

  龙啸云赶紧离席而起,赔笑道:“年无长幼,能者为师,大哥千万

  莫折煞小弟。”

  上官金虹淡淡道:“既然我是大哥,你就该听我的。”

  龙啸云道:“是。”

  上官金虹道:“好,坐下来喝酒……先敬这些朋友一杯。”

  能坐在这桌子上喝酒的人,面子必定不小。

  但坐在这里喝酒,简直是受罪。

  上官金虹根本没有动过筷子,别人也觉得手里的这双筷子仿佛有几百斤重,哪里吃得下去。

  只听上官金虹道:“酒菜已叫来,不吃就是浪费,我最恨浪费,各位请。”

  七八双筷子立刻同时伸了出去。

  龙啸云赔笑道:“这鱼还新鲜,大哥为何不也尝一些?”

  上官金虹道:“我饿的时候才吃,现在我不饿。”

  他一字字接着道:“不饿的时候吃,也是浪费。”

  立刻又有几双筷子放了下来。

  其中一人面白身长,手上戴着好大的一块翡翠扳指,绿得耀眼,腰边悬着的乌鞘长剑上,也镶着几块翡翠。

  这人虽也一直没有说话,但眉目间却已隐隐露出不耐之色。

  他的确从来也没有受过这种气,只后悔这次为何要来。

  他本不该来的。

  “碧华轩”金字招牌,普天之下,做珠宝生意的一听到“碧华轩”三个字,就好像练刀的人听到“小李飞刀”一样。

  “碧华轩”的少主人西门玉,更是从小就被人像凤凰般捧着,他要往东,绝没有人敢说西。

  他要练剑,立刻就有人将能请得到的名剑客全都请来,又有人设法替他找来一柄“松纹古剑”。

  十岁的时候,西门玉就用这柄剑杀过人。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想尝尝杀人是什么滋味,所以就有人想法子去找个人来让他杀。

  像这么样一个人,现在却坐在这里受这种气,岂非冤枉得很?

  他也根本没有动过筷子。

  上官金虹眼睛就盯着西门玉的眼睛。

  西门玉本来也想扭过头,去瞧别的地方,但上官金虹的目光却似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若盯着一个人,那人竟也只有被他盯着。

  被这种目光盯着,的确不是件好受的事。

  西门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渐渐发冷,从指尖开始,一直冷人背脊,冷入骨髓,冷到心里去。

  上官金虹突然道:“这酒菜中有毒!”

  西门玉勉强笑道:“怎会有毒?”

  上官金虹道:“既然无毒,你为何不吃?”

  西门玉道:“在下不饿,不敢浪费帮主的酒菜。”

  上官金虹道:“真的不饿?”

  西门玉道:“真……真的。”

  上官金虹道:“浪费还可原谅,说谎却不可恕,你明白么?”

  西门玉的火气也忍不住要上来了,道:“这种小事,在下又何必说谎。”

  上官金虹道:“说谎就是说谎,大事小事全都一样。”

  西门玉道:“不饿就是不饿。”

  上官金虹道:“现在已过了午饭时候,你怎会不饿?”

  西门玉道:“也许在下吃的早点还未消化。”

  上官金虹道:“你早点是在城南‘奎元馆’吃的,是么?”

  西门玉道:“不错。”

  上官金虹道:“你一个人要了一碗麻油鸡,一碗爆鳝鱼面,外带一笼肉包,鸡吃了两块,面你只吃了半碗,肉包吃了七个,是么?”

  西门玉脸色变了变,冷笑道:“想不到帮主将在下的一举一动都调查得如此仔细。”

  上官金虹道:“你吃的这些东西既然还未消化,想必还留在肚子里,是么?”

  西门玉道:“想必还在的。”

  上官金虹突然沉下了脸,道:“好,剖开他的肚子瞧瞧,还在不在?”

  大家虽早已看出他是成心在找西门玉的麻烦了,却未想到麻烦竟如此大,这句话说出,每个人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上官金虹令出如山,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能做得到。

  西门玉更是面如死灰,吃吃道:“帮主莫非是在开玩笑?”

  上官金虹连理都不再理他,已有四个黄衫人走了过来。

  西门玉霍然起身,反手拔剑,动作干净利落,大家虽然还未看到他出手,已知道他剑法必定不弱。

  谁知他长剑还未出鞘,突听“哧”的一声,上官金虹面前的筷子突然飞起,已打在西门玉左右双肩的“肩井”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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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回 武学巅峰(1)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上官金虹的武功深不可测,谁也没有看到过他出手——现在还是没有看到他出手。

  他的手根本好像没有动,只不过在桌上轻轻一按,筷子已急箭般射出,西门玉身子已软了下去。

  上官金虹道:“带下去,看仔细。”

  黄衫大汉一伸手,已将西门玉身子抄起。

  西门玉嘴唇在动,却已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上官金虹淡淡道:“那些东西若真的还在你肚子里,我赔你一条命,否则,你就白死!”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动。

  每个人都好像坐在针毡上,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只听一声惨呼,过了半晌,那黄衫大汉垂手而人,躬身道:“已看过了。”

  上官金虹道:“有没有?”

  黄衫大汉道:“没有,他肚子是空的。”

  上官金虹道:“好——”

  他目光缓缓自每个人面上扫过道:“在我面前说谎的人,就是这种下场,各位明白了么?”

  大家拼命点头。

  上官金虹道:“各位现在莫非也不饿了?”

  大家抢着道:“饿……饿……”

  每个人都抢着夹了块菜,放在嘴里,怎奈牙齿打战,哪里能咬得动,只有苦着脸,整块地咽下去。

  突然间,一个人湿淋淋地闯了进来,倚在门口,充满血丝的眼睛呆滞而迟钝,茫然四下转动着,喃喃道:“穿红衣服的人……穿红衣服的人在哪里?”

  阿飞!

  龙啸云霍然长身而起。

  阿飞的眼睛这才转到他身上,道:“原来是你。”

  他目光虽已呆滞,神情虽然狼狈,可是他的手上还有剑!

  只要他手上有剑,已足以令龙啸云心寒胆丧。

  龙啸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阿飞已扑了过去。

  剑光在闪动,他的脚步也和剑光同样不稳。

  但龙啸云只看到他的剑,转身就逃。

  阿飞踉跄着追了过去,人还未到,已传来一阵扑鼻的酒气。

  龙小云脸色本已变了,此刻眼睛突然一亮,悄悄用脚一勾,将龙啸云本来坐的椅子勾了出去,挡住了阿飞的路。

  阿飞竟没有瞧见,“噗”的,人已被椅子绊倒,平平地跌了下去,掌中剑也脱手飞出。

  他竟连剑都拿不稳了!

  龙啸云一惊,一喜,转身拾剑,剑光一闪,逼住了阿飞的后脑。

  但这一剑并没有刺下去。

  因为他忽然瞧见了上官金虹的脸色。

  上官金虹脸色阴沉得可怕,石像般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不动,就没有人敢动。

  龙啸云赔笑道:“这人竟敢在大哥面前撒野,罪已当杀!”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门外有条狗,你瞧见了么?”

  龙啸云怔了怔,道:“好像是有一条。”

  上官金虹道:“若要杀这人,还不如杀那条狗。”

  龙啸云又怔了怔,赔笑道:“大哥说得是,这人的确连狗都不如。”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呢?”

  龙啸云道:“我?……”

  上官金虹道:“他不如狗,你却连他都不如,狗见了他,也不会逃的。”

  龙啸云这次才真的呆住了。

  上官金虹扫了座上的人一眼,道:“你们肯和狗拜为兄弟么?”

  大家立刻应声道:“绝不。”

  上官金虹道:“连他们都不肯,何况我……”

  他眼睛忽又盯着龙啸云,缓缓道:“我看你和那条狗倒真是难兄难弟,不如就和它结为八拜之交吧。”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但这种羞辱谁能忍受?

  龙啸云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吃吃道:“你……你……”

  龙小云忽然走过来,拿下了他掌中的剑,缓缓道:“这主意本是晚辈出的,却不想反而自取其辱,而且祸及家父,晚辈既无力为家父洗清此辱,本当血溅当地,以谢家父,只惜慈母在堂,犹未尽孝,不敢轻生……”

  说到这里他忽然反手一剑,将自己左手齐腕剁了下来。

  大家都不禁为之悚然动容。

  龙小云已疼得全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将断手拾了起来,放到上官金虹面前,咬着牙道:“帮主可满意了么?”

  上官金虹神色不变,冷冷道:“你是想以这只手赎回你父子的两条命?”

  龙小云嗄声道:“晚辈……”

  一句话未说完,他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龙啸云当然也是神色惨然,却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上官金虹冷冷道:“看在你儿子的份上,你走吧,以后最好莫要让我再见到你!”

  阿飞终于站了起来。

  他仿佛根本已忘了方才发生过什么事,也没有瞧见别的人,目光茫然转动着,忽然发现桌上的酒壶,立刻扑了过去,一把抓在手里。

  他抓得那么紧,好像这酒壶就是他的生命。

  “叮”的一声,酒壶却突然被击碎。

  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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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回 武学巅峰(2)

  阿飞的手还是抓着酒壶的碎片,但手已在发抖。

  上官金虹冷冷道:“这酒是给人喝的,你不配!”

  他随手摸出块银子,远远抛在地上,道:“你若要喝酒,自己买去。”

  阿飞抬起头,茫然望着他,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过去。

  银子就在他脚下。

  他呆呆地瞧着这块银子,良久良久,终于慢慢地弯下腰……

  上官金虹目中又闪过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比不笑更残酷。

  突然间,寒光一闪。

  一柄刀闪电般飞来,将这块银子钉在地上。

  阿飞的脸一阵扭曲,抬起头,整个人突然僵硬。

  一个人站在门口,瞧着他,柔声道:“这里的酒比外面的好,你若要喝,我去替你倒一杯。”

  桌上还有一壶酒。

  这人竟真的走过去,倒了一杯,送到阿飞面前。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已停顿。

  上官金虹竟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瞧着这个人。

  这人不太高,但也不矮,穿的衣服很破旧,两鬓已有了华发,看来只不过是个很落魄、很潦倒的中年人。

  但上官金虹眼看着他倒酒,眼看着他将这杯酒送给阿飞,非但没有阻止,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上官金虹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但这次,他的命令在这人身上,竟像是忽然变为无效了。

  酒杯已送到阿飞手里。

  他痴痴地望着这杯酒,两滴晶莹滚圆的眼泪,慢慢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滴在酒杯里。

  他一向只肯流血,他的泪一向比血更珍贵。

  落魄的中年人眼眶也已有些湿了,热泪已盈眶,但嘴角却还是带着一丝微笑。

  这微笑竟仿佛使这平凡而潦倒的人忽然变得辉煌明亮了起来,无论谁也想像不到一个人微笑的力量竟有如此伟大。

  他也没有说话。

  他的微笑和热泪所表示出的意思,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说得出来。

  阿飞的手在抖,不停地在抖,忽然猛吼一声,将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转身冲了出去。

  落魄的中年人正想追上去。

  突听上官金虹喝道:“等一等!”

  他迟疑着,脚步终于停下。

  上官金虹缓缓道:“既然要走,就不该来;既然来了,又何必走?”

  落魄的中年人沉默了半晌,忽然淡淡一笑,道:“不错,既然来了,又何必走?”

  他始终没有瞧过上官金虹,现在才慢慢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终于触及了上官金虹的目光。

  火花!

  两人目光相遇,竟似激起了一串火花。

  一串无声无形的火花,虽然没有人的眼睛能瞧得见,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能感觉得到。

  每个人的心都突然震动了起来。

  上官金虹的眼睛里就仿佛藏着双妖魔的手,能抓住任何人的魂魄。

  这人的眼睛如同浩瀚无边的海洋,碧空如洗的苍穹,足以将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完全容纳。

  上官金虹的眼睛是刀。

  这人的眼睛就是刀的鞘!

  看到了这双眼睛,没有一个人再认为他是平凡的了。

  有的人已猜出他是谁。

  只听上官金虹一字字道:“你的刀呢?”

  这人的手一反,刀已在指尖!

  小李飞刀!

  看到了这柄刀,大家才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是李寻欢!

  李寻欢毕竟来了!

  手,出奇地稳定,就像是已完全凝结在空气中。

  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这只手看来,拿笔远比拿刀合适,但却是武林中最有价值,最可怕的一只手,刀,本是很平凡的一把刀。

  但在这只手里,这把平凡的刀,也变得有了种逼人的锋芒,杀气!

  上官金虹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李寻欢对面。

  现在,他距离李寻欢已不及两丈。

  可是他的手却还在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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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回 武学巅峰(3)

  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二十年前就已震慑天下,“兵器谱”中排名第二,名次还在“小李飞刀”之上!

  近二十年来,已没有人见过他的双环出手。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双环的可怕,却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如何可怕。

  现在,他的环是否已在手中?

  每个人的眼睛都从李寻欢的刀上,转向上官金虹的手。

  上官金虹的手终于自袖中伸出。

  手是空的。

  李寻欢道:“你的环呢?”

  上官金虹道:“环在。”

  李寻欢道:“在哪里?”

  上官金虹道:“在心里!”

  李寻欢道:“心里?”

  上官金虹道:“我手中虽无环,心中却有环!”

  李寻欢的瞳孔突然收缩!

  上官金虹的环,竟是看不见的!

  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就无所不在,无处不至。

  它可能已到了你眼前,已到了你咽喉,已到了你灵魂中。

  直到你整个人都已被它摧毁,还是看不见它的存在!

  “手中无环,心中有环!”

  这正是武学的巅峰!

  这已是“仙佛”的境界!

  别人不懂,李寻欢却懂得的。

  别人甚至有些失望。

  ——大多数人,都要看到那样东西,才肯承认它的价值,却不知看不见的东西,价值远比能看得见的高出甚多。

  在这一瞬间,上官金虹目中的光辉,似已将李寻欢压倒。

  上官金虹道:“七年前,我手中已无环。”

  李寻欢道:“佩服。”

  上官金虹道:“你懂?”

  李寻欢道:“妙渗造化,无环无我,无迹可寻,无坚不摧!”

  上官金虹道:“好,你果然懂!”

  李寻欢道:“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

  这两人说话竟似禅宗高僧在打机锋。

  除了他们两人外,谁也不懂。

  不懂,所以恐惧。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悄悄站起,悄悄往后退,入了屋角。

  上官金虹凝注李寻欢,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李寻欢果然是李寻欢。”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又何尝不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道:“你本是三代探花,风流翰林,名第高华,天之骄子,又何苦偏偏要到这肮脏江湖中来做浪子?”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上官金虹道:“你还能走?”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是不想走,也是不能走!”

  上官金虹道:“好,请出招!”

  李寻欢道:“招已在!”

  上官金虹不由自主,脱口问道:“在哪里?”

  李寻欢道:“在心里,我刀上虽无招,心中却有招。”

  上官金虹的瞳孔也突然收缩!

  谁都看不见上官金虹的环在哪里,也看不见李寻欢的招在哪里。

  但环已在,招已出!

  每个人都似已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们虽然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却似已进人生死一发的情况中,大家虽都已退入角落中,却还是能感到那种可怕的杀气!

  每个人的心都在收缩!

  阿飞全身的血都已沸腾!

  他狂奔着,既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要做什么。

  他在逃避。

  但逃到哪里去呢?逃到几时?

  他永远也逃不了的!

  因为他所逃避的,正是他自己!

  李寻欢和上宫金虹仍然在对峙着,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每个人都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只能感到冷汗正一粒粒自毛孔中沁出,在皮肤上流过。

  因为他们只要一有动作,就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动作。

  决战随时都可能爆发,每一刹那都可能爆发。

  或者也就在那同一刹那间终止。

  在这刹那间,这两人中势必要有一个人倒下去!

  倒下去的是谁呢?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二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能避过小李探花的这一刀!

  但上官金虹的双环排名更高,是不是更可怕?

  两个人都很镇定。

  两个人仿佛都充满了自信。

  世上又有谁能预料这一战的结果?

  阿飞已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喘息着,良久良久,他才抬起头,茫然四顾,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到了哪里。

  这里是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里一株孤零零的白杨正在秋风中颤抖。

  回廊上朱帘半卷,小门虚掩,碧纱窗内悄无人声。

  这正是他昨夜疯狂沉醉的地方。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又到了这里。

  虚掩的门开了,一个人探出了半边娇美的脸,明媚的秋波在他身上一转,脸又缩了回来。

  这正是昨夜曾经陪他疯狂沉醉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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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2012 09: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九回 神魔之间(1)

  阿飞突然跳起来,冲过去。

  “砰”的门竟关了,而且上了闩。

  阿飞用力敲门。

  过了很久,门里才有应声:“谁?”

  阿飞木然道:“我。”

  门里的声音问:“你是谁?”

  “我就是我。”

  门里突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人原来是疯子。”

  “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谁认得他?”

  “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自己在活见鬼。”

  这些声音很熟悉,昨夜也不知对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诉了多少柔情蜜意,现在为什么全都变了?

  阿飞骤然觉得一阵火气冲了上来,忍不住用力撞开了门。

  七双美丽的眼睛全都在瞪着他。

  昨夜这七双眼睛中的柔情如水,蜜意如油。

  现在这七双眼睛中的油已烧成烟,水已结成冰!

  阿飞踉跄着冲了进去,抓起酒壶,是空的。

  “酒呢?”

  “没有酒!”

  “去拿!”

  “为什么要去拿?这里又不是卖酒的。”

  阿飞扑过去,抓住了她的衣襟,大声道:“你们难道全都不认得我了?”

  美丽的眼睛冷冷地瞧着他,冷冷道:“你认得我?你知道我是谁?”

  阿飞的手指一根根松开,茫然四顾,喃喃道:“这里难道不是昨夜的地方?”

  只听一人淡淡道:“这地方还是昨夜的地方,只不过你已不是昨夜的你了!”

  甜蜜的语声,更熟悉。

  阿飞整个人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眼睛紧紧闭了起来,不愿去看她,不敢去看她。

  这个人本是他在梦魂中都忘不了的,他本来宁可不惜牺牲一切,为的只不过是要看看她。

  但现在,他却宁死也不愿看她一眼。

  她还是以前的她。

  可是他,他的确已不是以前的他了!

  还是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屋梁上的灰尘,突然一片片落了下来。

  是被风吹落的,还是被他们的杀气摧落的?

  上官金虹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

  李寻欢没有动!

  突听一人道:“动即是不动,不动即是动,你明白么?”

  声音很苍老,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却看不到他的人在哪里。

  另一人带着笑道:“既然如此,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那么又何必打呢?”

  这声音清脆而美,如黄莺出谷。

  但她的人,还是谁都没有瞧见。

  老人道:“他们要打,只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武功之真谛。”

  少女吃吃笑道:“你说他们不懂,他们自己还以为自己懂得很哩。”

  这两句话说出,除了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每个人都已悚然动容。

  居然有人敢说他们不懂武功。

  若连他们都不懂,世上还有谁懂?

  老人道:“他们自以为‘手中无环,心中有环’,就已到了武学的巅峰,其实还差得远哩!”

  少女吃吃笑道:“差多远?”

  老人道:“至少还差十万八千里。”

  少女道:“要怎么样才真正是武学的巅峰。”

  老人道:“要手中无环,心中也无环,到了环即是我,我即是环时,已差不多了。”

  少女道:“差不多?是不是还差一点?”

  老人道:“还差一点。”

  他缓缓接着道:“真正的武学巅峰,是要能妙渗造化,到无环无我,环我两忘,那才真的是无所不至,无坚不摧了!”

  说到这里,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少女道:“听了你老人家的话,我倒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来了。”

  老人道:“哦?”

  少女道:“禅宗传道时,五祖口薄佛偈:‘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留尘埃’。这已经是很高深的佛理了。”

  老人道:“这道理正如‘环即是我,我即是环’,要练到这一步,已不容易。”

  少女道:“但六祖惠能说得更妙:‘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落尘埃’。所以他才承继了禅宗的道统。”

  老人道:“不错,这才真正是禅宗的妙谛,到了这一步,才真正是仙佛的境界。”

  少女道:“这么说来,我学的真谛,岂非和禅宗一样?”

  老人道:“普天之下,万事万物,到了巅峰时,道理本就全差不多。”

  少女道:“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无人无我,物我两忘’时,才能真正到达化境,到达巅峰。”

  老人道:“正是如此。”

  少女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老人淡淡道:“只可惜有些人还不明白,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时,就已沾沾自喜,却不知这只不过刚入门而已,要登堂入室,还差得远哩。”

  少女道:“一个人若是做到这一步就已觉得自满,岂非永远再也休想更进一步?”

  老人也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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