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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金庸作品】神雕侠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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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内忧外患(6)

  一名短小精悍的道人摇头道:“今日情势非昔可比。小弟随师父西游,亲眼见到蒙古兵将屠城掠地的惨酷。咱们若受敕封,降了蒙古,那便是助纣为虐,纵然救得十条八条性命,但蒙古势力一大,不知将有几千几万百姓因此而死。”这矮小道人名叫宋德方,是当年随丘处机西游的十九弟子之一。

  赵志敬冷笑道:“你见过成吉思汗,那又怎地?我此番便见了蒙古四王子忽必烈,这位王爷礼贤下士,豁达大度,又那里残暴了?”王志坦叫道:“好啊,原来你是奉了忽必烈之命,做奸细来著!”赵志敬大怒,喝道:“你说甚麽?”王志坦道:“谁帮蒙古人说话,便是汉奸。”赵志敬突然跃起,呼的一掌便往王志坦头顶击落。斜刺里双掌穿出,同时架开他这一击,出掌的却是丘处机的另外两名弟子,其中一人便是祁志诚。赵志敬怒火更炽,大叫:“好哇!丘师伯门下弟子众多,要仗势欺人麽?”

  正闹得不可开交,尹志平双掌一拍,说道:“各位师兄且请安坐,听小弟一言。”全真教的掌教向来威权极大,众道人当即坐了下来,不敢再争。

  赵志敬道:“是了,咱们听掌教真人吩咐,他说受封便受封,不受便不受。大汗封的是他,又不是你我,吵些甚麽?”他想尹志平有把柄给自己拿在手里,决不敢违拗自自之意。李志常、王志坦等素知尹志平秉性忠义,心想凭他一言而决,的确不必多事争闹,於是各人望著尹志平,听他裁决。

  尹志平缓缓道:“小道无德无能,忝当掌教的重任,想不到第一天便遇上这件大事。” 说著抬起头来,呆呆出神。大六名大弟子的目光一齐注视著他,道院中静得没半点声息。

  过了良久,尹志平缓缓的道:“本教乃重阳祖师所创,至马真人、刘真人、丘真人而发扬光大。小弟继任掌教,怎敢稍违王马刘丘四真人的教训?诸位师兄,眼下蒙古大军南攻襄阳,侵我疆土,杀我百姓。若是这四位前辈掌教在此,他们是受这敕封呢,还是不受?”

  群道听了此言,默想王重阳、马钰、刘处玄、丘处机平素行事:王重阳去世已久,第三代弟子均未见过;马钰谦和敦厚,处事旨在清静无为;刘处玄城府甚深,众弟子不易猜测他的心事;但丘处机却是性如烈火、忠义过人。众人一想到他,不约而同的叫道:“丘掌教定然不受!”赵志敬却大声道:“现下掌教是你,可不是丘师伯。”

  尹志平道:“小弟才识庸下,不敢违背师训。又何况我罪孽深重,死有馀辜。”说到这里,垂首不语。群道不知他话中含意,除赵志敬外,都以为不过是自谦之辞,只觉得“罪孽深重、死有馀辜”八字,未免太重,有点儿不伦不类。赵志敬“哼”的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决定不受的了?”

  尹志平凄然道:“小弟微命实不足惜,但我教令誉,却不能稍有损毁。”他声调渐渐慷慨激昂,又道:“方今豪杰之士,正结义以抗外侮。全真派号称武学正宗,若是降了蒙古,咱们有何面目再见天下英雄?”群道轰然喝采,李志常、宋德方、王志坦、祁志诚等大声道:“掌教师兄言之有理。”

  赵志敬袍袖一拂,怒冲冲的走出道院,在门边回过头来,冷笑道:“掌教师兄,你说话倒是好听得紧啊,嘿嘿!此事後果如何,你也料想得到。”说著大踏步便行。

  群道纷纷议论,都赞尹志平决断英明。四五个附和赵志敬的道人觉得不是味儿,讪讪的走了。

  尹志平黯然无语,回到自己丹房,知道赵志敬受此挫折,决不干休,定要当众揭发自己的丑行。他宣称不受敕封之时便已决意一死,数月来担惊受怕,受尽折磨,这时想到死後一了百了,心中反而坦然,於是闩上丹房房门,冷然一笑,抽出长剑便往颈上刎去。

  突然书架後转出一人,伸手一钩一带,尹志平毫没防备,长剑竟给他夹手夺去,一惊之下回过头来,见夺剑的正是赵志敬,只听他冷冷的道:“你败坏我教名声,便想一死了事,甚麽都不理了?龙姑娘守在宫门之外,待会她进来理论,教咱们如何对答?”尹志平道:“ 好!那麽我出去在她面前自刎谢罪。”赵志敬道:“你便算自刎,此事还是不了。五位师长开关出来,定要追问。全真教令誉扫地,你便是千古罪人。”

  尹志平再也支持不住,突然坐倒在地,抱著脑袋喃喃道:“你叫我怎麽办?怎麽办?就算死了,也是不成。”适才他在众道之前侃侃而谈,这时和赵志敬单独相处,却竟无半点自主之力。赵志敬道:“好,你只须依我一件事,龙姑娘之事我就全力跟你弥缝,本教和你的声名均可保全,决无半点後患。”尹志平道:“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赵志敬说道: “不,不!我决不要你受蒙古大汗的敕封。”尹志平心头一松,喜道:“甚麽事呢?快说,我一定依你。”

  半个时辰之後,大殿上钟鼓齐鸣,召集全宫道众。李志常吩咐丘处机一系门下众师弟与再传弟子道袍内暗藏兵刃,生怕尹志平拒受敕封,赵志敬一派人或有异图。大殿上黑压压的挤满了道人,各人神色均极紧张。

  只见尹志平从後殿缓步而出,脸上全无血色,居中一站,说道:“各位道兄,小道奉丘掌教之命,接任掌教,岂知突患急病,无法可治……”这句话来得太过突兀,群道中有十馀人忍不住“啊、啊”的叫出声来。尹志平续道:“掌教重任,小弟已不克负荷,现下我命玉阳子座下大弟子赵志敬,接任掌教!”

  这句话一出,大殿上立时寂然无声。但这肃静只是一瞬间的事。接著李志常、王志坦、宋德方等人争著大声反对:“丘真人要尹师兄继任掌教,这重任岂能传给旁人?”“掌教师兄好好的,怎会患上不治之症?”“这中间定有重大阴谋,掌教师兄可莫上了奸人的当。” 第四代的众弟子不敢大声说话,但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纭,大殿上乱成一片。李志常等怒目瞪视赵志敬,只见他不动声色,双手负在背後,对各人的言语便似全然没有听见。

  尹志平双手虚按,待人声静了下来,说道:“此事来得突兀,难怪各位不明其中之理。我教眼前面临大祸,小道又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此刻追悔莫及,纵然杀身之谢,也已难以挽救。”说到这里,神色极是惨痛,顿了一顿,又道:“我反覆思量,只有赵志敬师兄才识高超,能带同本教渡过难关。各位师兄弟务须捐弃成见,出力辅佐赵师兄光大本教。”

  李志常慨然道:“人孰无过?掌教师兄当真有甚差失,待五位师长开关之後,禀明领责便是。掌教让位之举,我们万万不能奉命。”尹志平长叹一声,说道:“李师弟,你我多年交好,情若骨肉。今日之事,请你体谅愚兄不得已的苦衷,别再留难了罢。”

  李志常满腹疑团,瞧尹志平的神色确有极重大的难言之隐,他言语中竟是极意求恳,倒也不便再争,当下低头不语,暗自沉思方策。王志坦朗声道:“掌教师兄便真要谦让,也须待五位师长开关之後,禀明而行,那才不误了大事。”尹志平黯然道:“事在急迫,等不及了。”王志坦道:“好罢,就算如此,咱们同辈师兄弟之中,德才兼备,胜过赵师兄的并非没有。李志常师兄道力深湛,宋德方师弟任事干练,何以要授给大众不服的赵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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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内忧外患(7)

  赵志敬性格暴躁,强忍了许久不语,这时再也按捺不住,冷笑道:“还有敢作敢为的王志坦师兄呢?”王志坦怒道:“小弟不才,比诸位师兄差得太远。可是和赵师兄相比,自忖还略胜一筹。”赵志敬嘿的一声冷笑,抬头望著屋顶,神情极是傲慢。王志坦大声道:“小弟的武功剑术,自非赵师兄敌手,但我至少不会去做汉奸。”赵志敬面色铁青,喝道:“你有种便把话说清楚些,谁做汉奸了?”两人言语相争,越说越是激烈。

  尹志平道:“两位不须争论,请听我一言。”赵王两人不再说话,但仍是怒目相视。尹志平道:“本教向来规矩,掌教之位,由上一代掌教指任,并非由本教同道互推,这话可对麽?”众人齐声应道:“是!”尹志平道:“我现在下指命赵志敬为本教下一任掌教,众人不得争论。赵师兄,你上前听训罢。”赵志敬得意洋洋,跨步上前,躬身行礼。

  王志坦和宋德方还待说话,李志常一拉两人袍袖,使个眼色,两人素知处事稳当,必是别有所见,於是不再争议。李志常低声道:“尹师兄定是受了赵志敬的挟持,无力与抗。咱们须得暗中查明赵志敬的奸谋,再抖将出来。现下尹师兄已有此言,若再争辩,反而显得咱们理亏了。”王宋二人点头称是,随著众人参与交接掌教的典仪。

  全真派一日之间竟有两人先後接任掌教,群道或忿忿不平,或暗暗纳罕。

  接任典仪行毕,赵志敬居中一站,命自己的嫡传弟子守在身旁,说道:“有请蒙古大汗陛下的天使。”这“天使”两字一出口,王志坦忍不住又要喝骂,李志常忙使眼色止住。过不多时,四名知宾道人引著那蒙古贵官和潇湘子走进殿来。

  赵志敬忙抢到殿前相迎,笑道:“请进,请进!”那蒙古贵官等候良久,早已不快又见尹志平并不出迎,脸色更是难看。一名知宾的道人知他心意,说道:“本教掌教之位,自此刻起由这位赵真人接任。”那贵官一怔,转恼为喜,笑道:“原来如此,恭喜恭喜!”说著拱手为礼。潇湘子站在他身後两步之处,脸上始终阴沉沉的不显喜怒之色。

  赵志敬侧著身子引那贵官来到大殿,说道:“请大人宣示圣旨。”那贵官微微一笑,心想:“原该由你这般人来掌教才像样子。先前那道人死样活气,教人瞧著好生有气。”取出圣旨,双手展开。赵志敬跪倒在地,只听那贵官读道:“敕封全真教掌教为……”

  李志常、王志坦等见赵志敬公然领受蒙古大汗敕封,相互使个眼色,刷刷几声,寒光闪动,各人从道袍底下取出长剑。王志坦和宋德方快步抢上,手腕抖处,两柄长剑的剑尖已指住赵志敬的背心。李志常朗声喝道:“本教以忠义创教,决不投降蒙古。赵志敬背祖灭宗,天人共弃,不能再任掌教。”另外四名大弟子各挺长剑,将那贵官和潇湘子围住。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之极。赵志敬虽然早知李志常等心中不服,但想掌教的威权极大,自来无人敢抗,自己既得出任此位,便是本教最高首领,所下法旨,即令五位师长也不能贸然反对,万料不到对方竟敢对掌教动武。这时他背心要害给两剑指住了,又惊又怒,却并不畏惧,大声道:“大胆狂徒,竟敢犯上作乱吗?”王志坦喝道:“奸贼!敢动一动,便教你身上多两个透明窟窿。”

  赵志敬的武功原在王宋二人之上,但此时出其不意,俯伏在地时给人制住,已全然处於下风。他事先布置了十馀名亲信在旁护卫,道袍之中也暗藏兵刃,但李志常、王志坦等都是丘处机的亲传弟子,平素在教中颇有威望,突然一齐出手,赵志敬的心腹大都不敢动弹。有几人想取兵刃,均是一伸臂便给人点了穴道。给孙婆婆掷伤了脸的张志光,在豺狼谷曾与陆无双相斗的申志凡、赵志敬的弟子鹿清笃均在其内。

  李志常向那贵官道:“蒙古与大宋已成敌国,我们大宋子民,岂能受蒙古的封号?两位请回,他日疆场相见,再与两位周旋。”这几句话说得十分痛快,殿上群道中有许多当即大声喝采。

  那贵官白刃当前,竟是毫无惧色,冷笑道:“各位今日轻举妄动,不识好歹,全真教大好基业,眼见毁於一旦,可惜啊可惜。”李志常道:“神州河山都已残破难全,我们区区一个教门又何足道?阁下再不快走,倘若有人无礼,小道可未必约束得住。”

  潇湘子忽地冷冷插口道:“如何无礼?倒要见识见识!”猛地伸出长臂,左抓一把,右抓一把,随手便将王志坦与宋德方手中长剑都夺了过来。赵志敬立时跃起,双臂使招“白云出岫”护住後心,站在那贵官身旁。潇湘子将左手中长剑交了给他,右手剑刷的一声向李志常刺去。李志常举剑挡架,只觉手臂微微一麻,急运内功相抗,呛啷一响,双剑齐断。

  潇湘子夺剑、震剑,快速无伦,只一瞬间之事,接著袍袖一拂,双掌齐出,将身边四名全真大弟子的长剑一齐震开。他连使三招,挫败全真教七名高手,殿上数百道人无不骇然,瞧不出这僵尸一般的人武功竟如此高强。

  赵志敬素来瞧不起王志坦、宋德方等人的武功,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两人制得跪在地下抬不起头来,心中如何怒,这时一剑在手,顺势就向王志坦刺去。这一招“大江东去” 乃全真剑法中极凌厉的招数,剑刃破空,嗤嗤作响,直指王志坦的小腹。

  王志坦向後急避。赵志敬下手毫不容情,立意要取他性命,手臂前送,剑尖又挺进了两尺有馀,眼见王志坦这一下大限难逃,殿上众人一时惊得寂无声息,斗然间斜刺里一只袍袖挥出,卷住剑刃向旁一拉,嗤的一声,袍袖割断,就这麽顿得一顿,王志坦向後跃开,旁边两柄长剑伸过来架住了赵志敬的剑,瞧那断袖之人时,却是尹志平。

  赵志敬大怒,指著他喝道:“你……你……竟敢如此!”尹志平道:“赵师兄,你亲口答应了不受蒙古敕封,我才把掌教之位让你,为何转眼之间,即便出尔反尔?”赵志敬道: “嘿,适才你问我道:‘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我道:‘不,我决不要你受蒙古大汗的敕封!’我怎麽说话不算了?受敕封的是我,可不是你。”尹志平喃喃的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好狡狯!”

  这时李志常已从弟子手中接过一柄长剑,大声道:“全真教的好兄弟,咱们仍奉尹真人为掌教。大家把这姓赵的汉奸擒下了,听由掌教真人发落。”说著挺剑上前,和赵志敬斗了起来。王志坦、宋德方与其馀五名大弟子列成天罡北斗阵法,登时将潇湘子围住。潇湘子武功虽强,但这阵法一经催动,威力非常,他急从袍底取出钢棒招架,但见阵法变幻,七名全真道人左穿右插,虚实互易,不由得眼花撩乱。

  那贵官早退在大殿角落,眼见情势不对,忙从怀中取出号角,鸣都都的吹了起来。两名道人抢上前去,夺下号角,将他反手擒住,但终於迟了一步,号角声已然传出。

  尹志平知他呼召外援,危难当头,不由得精神大振,叫道:“祁志诚师弟,你看住这蒙古官儿。于道显师兄、王志谨师兄,你们带同三位师兄,快到後山玉虚洞去帮孙师兄守护,以防外敌骚扰五位师长静修。陈志益师弟,你带六个人防守前山;房志起师弟,你带六个人防守左山;刘道宁师弟,你带六人防守右山。”

  防守前後左右的,都是丘处机门下他的同门师弟。守护玉虚洞的于道显是刘处玄门下,王志谨是郝大通门下。刘处玄和郝大通都在玉虚洞中挣修,于王二人武功均高,为人正直,而且纵有异心,也决不会危害亲师。尹志平於片刻之间,便分派得井井有条,各处要地都已有人把守,而且互相呼应救援,便有大批军马到来,一时也难攻打得进。众弟子见他目光如电,指挥若定,发号施令中自有一股威严,竟无人敢予违抗,一一领命而出。

  忽听得门外喝骂喧哗,兵刃撞击之声大作,群道正差愕间,墙头一声嗤哨,跳进数十个人来。东边是尹克西领头,西边是尼摩星领头,正面是马光佐领头,所率领的都是蒙汉西域武士中的好手。

  原来忽必烈猛攻襄阳,连月不下,军中忽然疫病发作,最後一阵猛攻无效,随即退兵。那日小龙女望见大军向南急驰,便是最後的一场攻城。忽必烈大军未退,已派人收罗中原豪杰,以图後举,蒙古大汗下旨笼络全真派,也是忽必烈的计谋之一。但他知全真教禀性忠义,未必便肯归服,是以派金轮法王率领大批武林好手伏在终南山周围,倘若全真教违抗诏命,便以武力压服。

  终南山本来守护周密,但一日之中两易掌教,重阳宫里乱成一团,派在外面守卫的道人都撤了回来参与易立掌教的大典,因此尹克西、尼摩星等来到重阳宫的宫墙之外,全真教中各人竟未发觉。这时敌人突然现身,尹志平派遣的各路人手倒有一大半还未离殿。但见前後左右均是外敌,全真教道众虽多,一来大都未携兵刃,二来处在包围之中,挤成一团,四下里要害全落人手,眼见一败涂地之势已成,只有任人宰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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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内忧外患(8)

  那宣敕封的蒙古贵官本已给祁志诚拿住,这时高声叫道:“全真教的各位道长,快掷下兵器,听由掌教赵真人发落。”

  尹志平喝道:“赵志敬背祖叛师,投降外敌,身负大罪,已非本教掌教。”他虽见情势极其不利,仍决意一拚,指挥群道迎敌。但群道大都赤手空拳,斗不多时,已有十馀人尸横就地。接著尹志平、李志常、王志坦、宋德方、祁志诚等一一失手,或兵刃被夺,或受伤倒地,或被点中穴道,馀下众道被耳克西率领的武士逼在大殿一隅,无法反抗。

  那贵官官阶甚高,尹克西、潇湘子等均须听他号令。他见已获全胜,向赵志敬道:“赵真人,瞧在你的面上,全真教教众谋叛抗命之事,我可以代为隐瞒,不予启奏。”赵志敬躬身连连道谢,猛地里想起一事,忙向潇湘子低声道:“有件大事尚须前辈相助。我的师父师伯叔等五个在後山静修,他们若是得讯赶来,这……这……”潇湘子阴恻恻的道:“赶来便赶来,我给你打发便是。”赵志敬不敢再说,心中颇感不满,一面又暗自担忧:“你别小觑了我师父、师伯,他们当真来此,你有得苦头吃了。但若五位师长打退蒙古武士,我可要性命难保。”

  那贵官道:“赵真人,你先奉领大汗陛下的敕封,然後发落为首的叛徒。”赵志敬道: “是!”跪下听旨。

  尹志平、李志常等手足被缚,耳听得那贵官读敕封,赵志敬磕头谢恩,大呼万岁,都是怒火填膺。宋德方坐在李志常的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李师哥,你解开我手上的绑缚,我冲出去禀告师长。”李志常与他背脊靠著背脊,潜运内力,指上使劲,解开了缚在他手腕的牛筋,低声道:“可千万要缓缓禀报,装作若无其事,别让五位师长受惊,以致岔了真气内息……”宋德方缓缓点头。

  宣敕已毕,赵志敬站起身来,那贵官和潇湘子等向他道喜。

  宋德方见众人都围著赵志敬,突然跃起,抢到三清神像之後。尼摩星叫道:“站住的! ”宋德方那里理他,发足急奔。尼摩星双足已断,无法追赶,左手一扬,一枚蛇形小镖激射而出,扑的一声,打中了宋德方左腿。尼摩星叫道:“躺下的!”宋德方身子一幌,却不躺下的,忍痛奔跑。重阳宫房舍重重叠叠,他只转了几个弯,几名追赶他的蒙古武士便不见了他影踪。

  宋德方奔到了隐僻之处,起出小镖,包扎好伤口,到丹房中取出一柄长剑,奔向後山。他转过一排青松,刚望到玉虚洞的洞门,不由得暗暗叫苦,只见数十名蒙古武士正在搬运山石,堵塞玉虚洞的洞门。一个高瘦藏僧站著督工,另有僧俗两人在旁指挥,宋德方认得这两人是曾来攻打重阳宫的达尔巴和霍都,武功与郝大通等不相上下。那高瘦藏僧形貌清奇,显然辈份武功尚在过二人之上,眼见玉虚洞门已被堵上了十之七八,不知五位师长性命如何,心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今日师长有难,若不舍命相救,枉生於天地之间。”

  他明知冲上拦阻只不过白送性命,决不能解救师父的困危,但全教遭逢大难,义不能独自求全,於是手持长剑,从松树後窜出,运剑如风,向那藏僧身後刺去。他想擒贼擒王,这一剑若能侥幸得中,敌党势必大乱。

  那藏僧正是金轮法王。他已向赵志敬问明全真教中诸般详情,是以一上山便堵玉虚洞,知道只要制住全真五子,馀下的第三四代弟子便无可与抗。

  宋德方剑尖离他背心不到一尺,见他仍是浑然不觉,正自暗喜,猛地眼前金光一闪,当的一声,那藏僧手中一件圆圆的奇形兵刃回掠过来,与他剑刃一碰。宋德方虎口剧痛,长剑脱手飞出,只这麽一震,牵动真气,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迷迷糊糊之中,隐隐听得前面传来许多人齐声呐喊,不知又出了甚麽事,心中一阵忧急,便昏晕过去。

  金轮法王也听到大殿上的叫声,但想到潇湘子、尹克西等高手在场主持,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定然施展不出甚麽古怪,当下也不在意,只是催促众武士赶搬大石,及早将玉虚洞堵塞,以防丘处机等人忽然冲出,不免大费手脚。

  大殿上自宋德方一走,情势又变。那贵官向赵志敬道:“赵真人,贵教犯上作乱之辈,人数可不少啊,我瞧你这掌教之位,有点儿坐不安稳呢。”

  赵志敬也知众道心中不服,只要潇湘子等一去,群道立时便要反击,一不做,二不休,此时骑虎之局已成,大声说道:“按照本教教规,叛教犯上者该当何罪?”群道默然不应,心中大都说道:“你自己才叛教犯上。”赵志敬又问一声,眼望弟子鹿清笃,要他回答。鹿清笃答道:“当在三清神像之前自行了断。”

  赵志敬道:“不错!尹志平,你知罪了吗?服不服了?”尹志平道:“不服!”赵志敬道:“好,带他过来!”鹿清笃推尹志平上前,站在三清神像之前。赵志敬又问李志常、王志坦诸人,人人都大声回答:“不服。”一一问去,被擒众道之中只有三人害怕求饶,赵志敬便下令松绑。其馀二十四人却个个挺立不屈,王志坦等性子火爆的,更是骂声不绝。

  赵志敬道:“你们倔强如此,本掌教纵有好生之德,也已无法宽容。鹿清笃,你替祖师爷行法罢!”鹿清笃道:“是!”提起长剑,将站在左首第一个的于道显杀了。

  于道显为人谨厚和善,全教上下个个和他交好。众道见鹿清笃将他刺死,都大声鼓噪起来。宋德方和金轮法王在後山听到的喊声,便是众道人的呼喝。尹克西将手一摆,数十名蒙古武士各执兵刃,拦在众道之前。

  鹿清笃见众人叫得厉害,顿感害怕。赵志敬道:“快下手,慢吞吞的干甚麽?”鹿清笃应道:“是!”手起剑落,又刺死了两人。站在左首第四的已是尹志平,鹿清笃提起长剑,正要向他胸口刺落,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且慢,不许动手!”

  鹿清笃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站在门口,却是小龙女。只听她说道:“你站开!这个人让我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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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1)

  小龙女眼见全真教群道内哄,蒙古武士大举进袭,一切是是非非,於她便似过眼云烟,全不在意,但见鹿清笃举剑要杀尹志平,这一剑却如何能让旁人刺了?是以立时上前拦阻。

  赵志敬见小龙女突於此时进殿,心下大喜:“我一路给你追逼得气都喘不过来,此刻高手如云,你自来送死,真是天赐其便!”喝道:“这小妖女不是好人,给我拿下了!”蒙古武士不听他的指喝,俱都不动。赵志敬的两名亲传弟子听到师父号令,抢上前去,伸手分抓她左右手臂。

  两人手指尚未触及小龙女衣袖,眼前斗然寒光闪动,只觉手腕一阵剧痛,急忙向後跃开,原来腰间两柄长剑已给小龙女拔去。在这一瞬之间,两人手腕上各已中剑,腕骨半断,鲜血淋漓。小龙女这一下出手奇快,旁人尚未看清楚她如何夺剑出招,两名道人已负伤逃开,众人不禁都是愕然。

  鹿清笃喝道:“大夥儿齐上啊!咱们人多势众,怕这小妖女何来?”他想小龙女武功再强,总不过一个年轻女子,众人一拥而上,自能取胜,当先挺剑向小龙女刺去。小龙女剑尖颤动,鹿清笃左腕、右腕、左腿、右腿各已中剑,大吼一声,倒地不起。这四剑刺得更快,连潇湘子、尹克西这等高手也不由得相顾失色。他们在绝情谷中曾见她与公孙止动手,那时剑法虽亦精妙,但决不如眼前的出神入化。

  原来小龙女得周伯通授以分心二用、左右互搏之术,斗然间武功倍增。她与杨过双剑合璧使那“玉女素心剑法”,天下已少有抗手,此刻她一人同使两剑,威力尤强。二人不论如何心意相通,总不及一个人内心的意念如电,她此刻所使剑术劲力虽不及二人联手,出手却比之两人同时要快上数倍。

  她长途追踪尹赵二人,连日郁郁於心,不知该当如何处置才是,这时全真道人先行发难,她乘势还击,剑上一见了血,满腔悲愤,蓦地里都发作了出来。只见白衣飘飘,寒光闪闪,双剑便似两条银蛇般在大殿中心四下游走,叮当、呛啷、“啊哟”、“不好”之声此起彼落,顷刻之间,全真道人手中长剑落了一地,每人手腕上都中了一剑。奇在她所使的都是同样一招“皓腕玉镯”,众道人但见她剑光从眼前掠过,手腕便感剧痛,直是束手受戮,绝无招架之机。倘若她这一剑不是刺中手腕而是指向胸腹要害,群道早已一一横尸就地。群道负伤之後,一齐大骇逃开,三清神像前只馀下尹志平等一批被缚的道人。

  小龙女自学得左右互搏之术以後,除了在旷野中练过几次之外,从未与人动手过招,今日发硎新试,自己也想不到竟有如斯威力,杀退群道之後,竟尔悚然自惊。

  赵志敬见情势不妙,忙从道袍下抽剑护身,同时移步後退。小龙女心中对他恨极,身形一幌,双剑已将他前面去路与身後退路尽皆拦住。赵志敬挥剑夺路,只听得叮当一声,尹克西道:“你不成,退开了!”原来他已挥金龙鞭将小龙女的长剑格开。小龙女连伤十馀人,直到此时,方始有人接得她一剑。

  小龙女道:“今日我是来向全真教的道人寻仇,与旁人无干,你快退开了。”尹克西适才见了她追风逐电般的快剑,心中也自胆寒,但他究是一流高手,总不能凭对方一语便即垂手退避,笑道:“全真教中良莠不齐,有好有坏,有些人确是该杀,但不知是那些该死的贼道得罪了姑娘?”

  小龙女“嗯”的一声,不加理睬。尹克西心想先跟她拉拉交情,动起手来倘是不敌,她也不致就下杀手,若见情势不对便即退让,旁人见我和她相识,也不会笑我胆怯,於是笑嘻嘻的道:“龙姑娘,别来多日,你贵体清健啊!”小龙女又是“嗯”了一声,目光不离尹志平、赵志敬二人,生怕他们乘机逃走。尹克西道:“跟这些贼道生气,没的损折了姑娘贵手。姑娘只须指点出来,待在下稍效微劳,一一给姑娘收拾了。”小龙女道:“好!你先给我杀了她。”说著向赵志敬一指。

  尹克西心想:“此人已受蒙古大汗敕封,怎能杀他?”陪笑道:“这位赵真人为人很好啊,姑娘只怕有点误会,我叫他向姑娘陪个不是罢!”小龙女秀眉微蹙,左手剑倏地递出,快如电闪,向尹克西刺了过去。尹克西忙举鞭挡过,只听得“啊”的一声,站在他身後的赵志敬已然肩头中剑。即是潇湘子等这些高手,也没看出这一剑是怎生刺的,只是料想这一招乃右手剑所发,绕过尹克西身子,刺中了躲在他身後之人。

  尹克西吃了一惊,心想这一剑虽非刺在自己身上,但自己无力护住赵志敬,那是同样的丢脸,对方出招实在太快,全然瞧不清她双剑的来势去路,如此对敌法定非败不可,想到此处,心下更加怯了,金龙鞭一摆,叫道:“龙姑娘,请你手下留情!”小龙女不理,对他既不敌视,亦无友意,脚步微动,向左踏出两步。尹克西跟著一转,仍想护住赵志敬,忽听背後哼的一声,一惊之下微微回头,但见赵志敬左肩袍袖已被剑锋划去了一片,鲜血涔涔而下。小龙女这一剑如何刺他,旁人仍然莫名其妙,剑法精妙迅疾到了这等地步,不但来去无踪,竟似乎还能隔人伤敌。

  赵志敬连中两剑,心想尹克西武功平平,实不足以倚为护身符,危急中提气窜出,跃到了潇湘子身旁。小龙女便似没见,转过身子,左手向力尹克西刺了一剑,右手剑却刺向尼摩星前胸。尼摩星左手撑住拐杖,右手以铁蛇一挡,但听得赵志敬高声大叫,跟著呛啷一响,长剑落地,原来手腕又已中剑。这一招更加奇特,明明小龙女与他相距甚远,却在政击两大高手之际抽空伤他。

  潇湘子哼了一声,道:“龙姑娘剑法不差,我也得领教领教。”左手挥掌向旁推出,赵志敬只觉一股大力撞在肩头,立足不住,跌出数丈,亏得他内功也已颇有根柢,身上虽受了三处伤,仍是拿椿站住。潇湘子掌力未收,哭丧棒同时击出。

  马光佐与杨过、小龙女一直交好,这时心中大不以为然,高声叫道:“不要脸啊真正不要脸,三个武林大宗师,围攻一个小姑娘。”

  潇湘子等听在耳里,脸上都是微微一热。他们生平对甚麽仁义道德原是素不理会,然均傲慢自负,对身分体面却瞧得极重,平时别说三人联手,便是单打独斗,也不屑跟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动手,但此刻自知单凭自己一人,决计抵挡不了她这般神鬼莫测的剑招,对马光佐的讥嘲只好装作没听到,均想:“浑大个儿,咱们同来办事,你却反助外人,回头定要教你吃点苦头。”便在这心念略转之间,眼前剑光幌动,小龙女已然出招。三人仍是瞧不清她的剑势,齐向後跃,退开丈馀,不约而同的舞动兵刃,护住周身要害。

  众蒙古武士牵著尹志平、李志常、王志坦等人退後靠向殿壁,均知眼前这四人相斗实是非同小可,只要给谁的兵刃带到少许,不死也得重伤。

  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均盼她先出手攻击旁人,只要能在她招数之中瞧出一些端倪,便有了取胜之机。三人都是一般的念头,於是各施生平绝技,将全身护得没半点空隙,先求己之不可胜、以求敌之可胜。这三大高手一出手便同取守势,生平实所罕有,但眼见敌手如此之强,若上前抢攻,十九求荣反辱。

  大殿之上,小龙女双剑挂地,站在中央,潇湘子等三人分处三方,每人身前均有一片寒光来回幌动。尹克西的金鞭舞成一团黄光;尼摩星的铁蛇是一条条黑影倏进倏退;潇湘子的哭丧棒则搅成一张灰幕,遮住身前。

  小龙女向三人望了一眼,心道:“我和你们三个无冤无仇,谁有空闲跟你们动手。”见赵志敬闪闪缩缩的正要退到神像之後,素袖一拂,踏步便上。尼摩星与潇湘子自左右抢到,铁蛇和哭丧棒抢在身前,他二人联手,进攻即或不足,自守该当有馀。小龙女见无隙可乘,双剑即不递出,眼见赵志敬逃向殿後,仗剑追了两步,但尼摩星和潇湘子两般兵刃使得飕飕风响,竟然抢不过去。小龙女道:“你们让是不让?”

  潇湘子心想:“此时仇隙未成,她未必便施杀手。这全真教的掌教於我有甚好处,我何苦为他树此强敌?”他踌躇未答,尼摩星却叫了起来:“我们偏偏不让,你这小妖女有甚麽本事,一塌胡涂施展出来的?”潇湘子、尹克西同时向他瞪了一眼,均想:“咱们便是不让,又何必口吐恶言?难道凭你一人之力便敌得住她吗?当真是太过不自量力了。”只是和他协力御敌之际,不便出口埋怨。他们没想到尼摩星双腿断折,实受杨过与李莫愁之赐,他知杨过是小龙女的情郎,满腔怨毒都要发泄在她身上,这时一动上手,他与其馀二人不同,存心要和她拚个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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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2)

  小龙女也不著恼,只知要诛杀尹赵二人,非将眼前这三个高手驱开不可,冷冷的道:“ 既不肯让,我可要得罪了!”一言甫毕,剑光闪处,突听一片声响,悠然不绝。响声未过,小龙女已向後跃退丈馀,回到大殿中心站定。潇湘子和尼摩星脸上均各变色。原来这一记长声乃四十馀下极短促的连续打击组成。这顷刻之间,小龙女双剑已刺削点斩,一共出了四十馀招,尼潇二人守得滴水不漏,每一招均撞在兵刃之上,在群道听来,只不过一下兵刃碰击的长声而已。

  她这攻招如此迅捷,潇湘子等三人心中更是惊惧。适才所以能挡住剑招,全凭两人将兵器舞得滴水不入,全无空隙,若待她一剑既出,再举起兵刃挡架,身上早已中剑了。小龙女急攻不下,也佩服这两人守得竟如此严密,微微一顿,轻飘飘的向後略退,脸孔兀自朝著潇湘子,双剑倏地反转倒刺,叮叮叮叮十二下急响,纵是琵琶高手的繁弦轮指也无如此急促,尹克西的金鞭始终没闲著,终於将这十二下也都挡了回去。

  两番攻守一过,四人心中均已了然,小龙女吃亏在内力不强,剑招上的劲道不能卸开对方兵刃,若能与这三人的真力大致相仿,三人早已守御不住。小龙女提剑回到殿心,寻思破敌之计,只见三个对手的兵刃越舞越急,却那里寻得出半点破绽?

  她想:“如此迅疾舞动兵刃,内力耗费极大,定难持久,我只须静以待变,时刻一长,总能寻到破绽。就算给赵志敬逃走了,慢慢再找便是。”於是双剑微颤,似攻非攻,蓄势待发,却不出击,教对手三人不敢稍有弛缓。可是潇湘子等内力均极深厚,这般舞动兵刃,一时三刻之间气力并不消减。小龙女见无隙可乘,便静静的站著,神色娴雅,风致端严。她性子向来不急,在道上追踪尹志平和赵志敬一月有馀,始终没有出手,此时便再多待一天半日,又有何妨?二十年古墓中寂静自守,早练成了无人能及的耐心。

  尼摩星见她仗剑□立,旁若无人,第一个先沉不住气了,猛地里虎吼一声,铁蛇挥出,向她疾冲过去。他一出手攻击,身左便露出空隙,小龙女长剑抖动,尼摩星拐杖急撑,跃了回来,但觉肩头微微疼痛,俯眼一瞥,只见左肩衣服上已刺破一个小孔,鲜血渗出,若非小龙女也防他铁蛇进袭,他这条左臂此刻已不连在身上了。

  尼摩星抢攻无功,反受创伤,心中虽怒,却也不敢贸然再进。三人分站三方各舞兵刃,小龙女站在中央全不理会。尹克西一套“黄沙万里鞭法”反反覆覆已使了四次,猛地心念一动,叫道:“尼摩兄,潇湘兄,咱们一齐踏上半步。”尼摩星与潇湘子没明白他的用意,但想他是西域大贾,见识广博,人又聪明,於是依言踏上半步。尹克西同时踏上半步,叫道: “防守务须严谨,踏步要慢。咱们再踏上半步。”尼潇二人依言上前。

  三人毫不怠懈,过了一会,便向前踏出半步,这时人人都已瞧出,三人围著小龙女的圈子渐渐缩小,到最後便会将她挤在中心。三人虽不敢出手攻击,但每人舞动兵刃,组成三堵铜墙铁壁,向中间逐步挤拢,三股守势合成一股强大的攻势,实是猛不可当。众人瞧到这般情景,蒙古武士和赵志敬一派的道士心中暗喜,其馀的道士却均为小龙女担忧。

  小龙女见三人越来越近,兵刃招数中却仍是无隙可乘,眼见过不多时,势非被他们挤死不可,当下双剑连刺,只听得叮叮之声忽急忽缓,每一招都碰在对方兵刃之上。她连攻数十剑,尽数给挡了回来,那三人却又各自踏进了半步。小龙女心中渐感慌乱,退向左侧时足底一绊,微一踉跄,这一下剑法中大现破绽,若不是潇湘子等只守不攻,不敢乘机进袭,她已遭到极大的凶险。

  原来大殿地下投弃著数十柄长剑,都是全真教群道所用兵刃,被人夺下後抛掷在地。小龙女适才左足踏到一把长剑的剑柄,以致站立不稳。

  她忽然想起:“别人两手能使双剑,我既已学会分心二用之术,两手该能同时使四柄剑。便算显不出四剑的威力,或能扰乱敌人,乘机脱困。”当下左手长剑交在右手,俯身又拾起两柄剑,左右各持双剑,四剑同时挥动。

  潇湘子等大吃一惊,均想:“这姑娘的招数愈来愈奇,四剑齐使,当真闻所未闻。”但三人打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主意,不管她使甚麽怪招奇术,总是只守不攻,逐步进迫。

  小龙女四剑齐使,虽然骇人耳目,威力反不及只用双剑,她平素专练单剑,左手全真剑法,右手玉女剑法,配全得天衣无缝,这时每一只手都使双剑,毕竟大不灵便,出招时已无得手应心之妙。

  潇湘子等数招之间,便发觉她剑招突然略缓,剑尖刺来时也不及先时的神妙莫测。尼摩星喉头咕咕作响,挥动铁蛇便要进袭。尹克西急叫:“使不得,这是诱敌之计。”尼摩星经他提醒,吓了一跳,心想幸亏人家生意人见机得快,原来这女子如此狡狯,只要自己一攻,她立施反击,不但合围之势登时破了,只怕自己还要性命没有的。

  其实小龙女本非存心诱敌,但听尹克西这麽一叫,心想:“这黑矮子沉不住气,须得从他身上想法子。他说我诱敌,我便当真诱他一下。”突然间右手一扬,一柄长剑向上飞出,右手剑跟著刺出,左手又有一柄长剑飞上。潇湘子等都是一惊,不知她又要玩甚麽花样,只见半空双剑尚未跌落,她手中仅有的双剑也掷了上去,这麽一来,她两手空空,已无兵刃。尹克西叫道:“自行严守,千万不可进攻。”他瞧不透小龙女的用意,但想只要严密守卫,逐步前逼,便已稳操胜算,对方虽然赤手空拳,却也不必冒险进招。

  小龙女弯下腰来,双手不住在地下抓剑,一一掷上半空,同时空中长剑一柄柄落下,她一接住跟著又掷了上去。但见数十柄长剑此上彼落,寒光闪烁,煞是奇观。古墓派武功本不以内力沉雄见长,而凭手法迅疾取胜。当年小龙女传授杨过武功之时,要他以双掌拦住八十一只麻雀。这“天罗地网势”使将出来,活的麻雀尚能拦住,数十柄长剑随接随抛,在她自是浑若无事。她手中每一刻都有兵刃,也是每一刻都无兵刃,只瞧得潇湘子等目瞪口呆,均想这小姑娘在使幻术、玩把戏麽?

  猛地里小龙女左掌扬处,在一柄自空落下的长剑剑柄上一推,那剑横飞而出,向尹克西疾刺过去。剑头撞在他金龙鞭舞成的光幕之上,迅疾无比的弹了回来,却撞向尼摩星。尼摩星的铁蛇舞得正急,那剑一碰,便即飞去回刺小龙女。这时空中又有两柄长剑落下,小龙女双手分拨回带,三柄剑分袭三人。

  顷刻之间,数十柄长剑不再向上飞起,而是在三般兵刃组成的光幕之间来回激荡,有些长剑去势斜了,被尼摩星的铁蛇大力砸碰,断成两截。小龙女手上戴了金丝手套,拍打在剑刃之上,丝毫不伤,她自幼熟习“天罗地网势”,在房舍殿堂间进退趋避的功夫更是天下无双,眼明手快,灵台澄澈,越打越急,心中竟无半点杂念,全没想到这场激战是胜是败,谁生谁死。有时顺手抓到剑柄,便刺出数剑,随即又向敌人抛掷。初时她双剑在手,潇湘子等已感不易抵御,这时数十柄长剑乱飞乱刺,中间又夹著她凌厉迅疾的击刺,却如何还能招架?何况长剑从各人兵刃上碰撞出去之时,方向力道全然无法控制,是否要伤到同伴,只有听天由命。

  小龙女向空掷剑,本来不过想扰乱敌人的目光,这时情势变化,实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大有利。从兵刃飞舞的响声之中,隐隐听得尹克西和尼摩星气息渐粗,潇湘子的哭丧棒舞得虽快,但只见惶急,与他“潇湘”两字大异其趣。

  突然间尹克西右臂下垂,大叫:“不好!”原来三柄长剑飞去,正好和他的软鞭缠在一起。他守得虽然严密,但这三柄剑均是从潇湘子和尼摩星的兵刃上碰撞出来,三剑齐至,莫名其妙的缠在他鞭上。尹克西用力一抖,甩脱三剑,但正当他软鞭将起未起之际,小龙女长剑刺出,尹克西腕上剧痛,软鞭已把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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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3)

  但听呛啷一声,金龙软鞭落地。小龙女左掌连挥,七八柄长剑激飞而出,分刺三人,跟著双手各接住一柄长剑,身形幌处,从尹克西身前跃出。尹克西手腕受伤,兵刃落地,这洞墙铁壁般的包围圈子立时破了,眼见她双剑如两道电光似的闪动,忙向後急退。小龙女的轻功比这三人都高,一提气,直奔殿後,追赶赵志敬去了。

  潇湘子等一时还不能便收兵刃,直待数十把长剑一一落地,这才住手。尹克西脸带愧色,说道:“小弟无能,给她走了!”他三人本来互不为下,谁也不佩服谁,勾心斗角,均要设法压服对方,但适才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斗,三人都有死里逃生之感,相互间的敌意少了许多。潇湘子和尼摩星齐声道:“这怪不得尹兄……”一这未毕,忽听得山後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

  大殿上这一战,潇湘子等本来均已胆寒,但听到这兵刃撞击声中,夹著法王五只轮子的呜呜风响,显然小龙女已在与法王动手。三人均想:“在这麽一个硬手作主将,咱们再从旁夹攻,必可取胜。”尹克西拾起金龙软鞭,叫道:“大夥儿追!”抢先寻声追了下去。潇湘子举起哭丧棒,与尼摩星率领众蒙古武士发足跟随。众人此时心目中的大敌惟小龙女一人,全没将诸全真道人放在意下。

  尹志平、李志常等见众蒙古武士退去,即行互解绑缚,纷纷拾起长剑,蜂拥跟去。

  潇湘子等赶到重阳宫後玉虚洞前,只见轮影激荡,剑气纵横,金轮法王吼声如雷,小龙女白衣胜雪,两人相隔丈馀,正自遥遥相斗。金银铜铁铅五只巨轮回旋飞舞,响声只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法王的轮子在数度激战曾一再失去,但失後即补,大小重量与所失者无异,不过少了原来轮上所铸的花纹、真言而已,是以使动时仍是得心应手。

  尹志平和李志常见玉虚洞的洞门已被大石堵塞,不知五位师长生死如何,心中焦急,一齐抢到洞口。达尔巴手执金杵,霍都挥动钢扇,只数招之间,便将群道打退。

  王志坦大叫:“师父,师父,你老人家安好吗?”他心中焦急,语音中带有哭声。李志常转念一想:“凭著五位师长的玄功,怎能轻易给人关在洞中?定是他们练功到了紧急当口,不能分心抵御外敌。王师弟这麽一叫,他们若在洞中听见,反而扰乱心神。”忙道:“王师弟,别叫,五位师长受不得惊扰。”王志坦立时醒悟,扶起倒在地下的宋德方,见他受伤不轻,当下设法救助。

  潇湘子等旁观法王和小龙女相斗,见他虽然守多攻少,但接得两三招便还递一招,五轮威力奇猛,逼得小龙女无法近身,比之适才三人只守不攻确是高出甚多。三人又是佩服,又是妒忌,均想:“这和尚得封为蒙古第一国师,也不枉他了。”三人本想与法王夹攻合击,但见此情势,私心登起,都不愿便这麽助他成功。

  殊不知金轮法王出招虽猛,心中却已叫苦不迭。小龙女双手剑招不同,却配合得精妙绝伦,左手剑攻前,右手剑便同时袭後,叫他退既不可,进又不能,双剑每一路剑招都是进攻数处,叫他顾此失彼,难以并救。若不是他内功外功俱臻登峰造极之境,眼明手快,刚柔互济,武功只要略差半分,这顷刻之间身上早已中了十七八剑。其实小龙女一人而使两般剑法,出招虽快,威力终究不如与杨过联手,别说真实武功仍与法王相差甚远,即令潇湘子等人也是强胜於她。只是她一下来出招星驰电闪,各人从所未见,以致心下先行怯了。法王更在这“玉女素心剑法”下吃过苦头,一见到这剑法,心中想的便是如何自保、如何脱身。小龙女占到上风,实是仗了先声夺人之功。

  拆到五六十招之时,法王已是险象环生,他叫回金轮护身,不敢掷出攻敌,又数招後,再将银轮也收了回来,接著五轮齐回,变成了只守不攻,便和适才潇湘子等一般模样。五只轮子轻重大小、颜色形状各各不同,或生尖刺,或起菱角,组成五道光环,在他身周滚来滚去。

  忽听得小龙女娇叱一声:“著!”跟著法王低声吼叫,叮叮数响。两人纵跃来去,出手越来越快,便是潇湘子这等高手,也没瞧清两人这一叱一叫,已起了甚麽变化。金轮法王倘若以轮上威猛之力与她对攻,小龙女便即抵挡不住,可是他心中既怯,竟尔舍己之长,与小龙女比快,不免越来越是不利。

  突然之间,尼摩星脸上微微一痛,似被甚麽细小暗器打中,一惊之下伸手一摸,脸上没甚麽,掌中却有点鲜血。他呆了一下,又见一点鲜向飞到了尹克西身上,才知激斗的二人之中已有一个受伤。过不多时,小龙女白衫之上点点斑斑的溅上十几点鲜血,宛似白绫上画了几枝桃花,鲜艳夺目。尼摩星喜道:“小妖女受伤啦!”接著剑光两闪,法王一声低吼。潇湘子冷冷的道:“不!是大和尚受伤!”

  尼摩星一想不错,鲜血是法王受伤後溅到小龙女身上的,心想若是法王死在她的手下,再也无法将她制住,於是叫道:“尹兄,潇兄,一齐上啊!”铁蛇挥动,慢慢从小龙女身後逼上。潇湘子和尹克西也觉不能再行袖手旁观,当下分从左右逼近。

  法王身上中了三剑,但均是轻伤,危殆万分之中来了帮手,心中一宽,见潇湘子等并不出手攻击,各以兵刃护住自身,分从三方缓缓进逼,已知时刻稍长,小龙女势必无幸。

  玉虚洞前,青松林畔,四个武林怪客围著一个素装少女,好一场恶战。众蒙古武士和全真道人目眩心惊,脸若死灰,生平那里见过如此的激斗!

  猛听得砰碰一声震天价大响,砂石飞舞,烟尘弥漫,玉虚洞前数十块大石崩在一旁,五个道人从洞中缓步而出,正是丘处机、刘处玄等全真五子。

  尹志平、李志常等大喜,齐叫:“师父!”迎了上去。达尔巴和霍都大吃一惊,眼见这般破洞的声势,便如点燃了的火药开山爆石一般。两人各挺兵刃,向前抢上。丘处机等五人向旁人让,突然十掌齐出,按在两人背心,一捺一送,将两人抛出丈许之外。

  达尔巴和霍都的武功与郝大通等在伯仲之间,虽不及丘处机、王处一的精湛,但也决不致只一招便给掷开。原来全真五子在玉虚洞中闭关静修,钻研拆解“玉女心经”之法,五个人殚精竭虑,日夜苦思,总觉小龙女和杨过所显示的武功,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好是全真派武学的克星,要想从招术上取胜,实是难能。後来丘处机从天罡北斗阵法中悟出一理,说道: “咱们招术变化,断然不及,但可合五人之力,以劲力补招数之不足。”於是五人便精思并力攻敌的法门,每一招出去,都是将五人劲力归集於一点。他们自知第三四代弟子中并无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有仗著人多,或能合力自保。这一个多月之中,终於创出一招“七星聚会 ”。这一招毕竟还是从天罡北斗阵法中演化出来,虽说是“七星聚会”,却也不必定须七人联手,六人、五人,以至四人、三人,也均可并力施展。

  当金轮法王率领众武士堵洞之时,这“七星聚会”正好练到了要紧当口,万万分心不得,明知大敌来攻,也只得置之不理,直到五人练到五力归一,融合无间,这才破洞而出。只可惜过於迫促,这一招还只练到三四成火候,饶是如此,达尔巴和霍都也已抵挡不住,竟给五子一击成功。

  丘处机等转过身来,只见法王等四人围著小龙女剧斗方酣。五人只瞧了片刻,面面相觑,不禁面色惨然,都想:“罢了,罢了,原来古墓派的武功精妙若斯,要想胜她,那是终身无望了。”他们在洞中所想所练,都从先前所见小龙女和杨过的武功为依归,岂知眼前所显示的神奇剑招,要想瞧个明白都有所不能,甚麽破解抵挡,真是从何说起?

  法王等四大高手的武功都在全真五子之上,此时全真教中要有如此一个都是千难万难。丘处机等心想:“若是先师在世,自能胜得过他们,周师叔大概也胜他们一筹,但若同时受这四人围攻,十九要抵敌不住。”五个老道垂头丧气,心下惭愧,自觉一代不如一代,不能承继先师的功业,大敌当前,全真教瞧来真是立足无地了。眼见招招凶险,步步危机,五人越瞧越是心惊,顾不得询问弟子变故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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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4)

  这时小龙女等五人相斗,情势又已不同。小龙女招招攻击,法王等始终是遮拦多,还手少,但逐步进逼。小龙女处境越来越不利,数次想抢出圈子,暂且退走,但对方守得严密异常,每一招均给挡了回来。她知有金轮法王主持围逼,无法再使掷剑之法,何况除了手中双剑,身边已无其他兵刃。

  她自在大殿上剑伤鹿清笃,到这时已斗了将近一个时辰,气力渐感不支,而强敌越逼越近,丘处机等五人又环伺在侧,这五个老道也非易与之辈,四下里尽是敌人,自己孤身一人,今日定要丧身重阳宫中了,忽然想起:“我遭际若此,一死又有甚麽可惜?就只是……就只是……临死之时,总盼能见过儿一面。他这时是在那里呢?多半是在跟郭姑娘亲热,说不定已成了亲,新婚燕尔,那里想到我这苦命女子在此受人围攻?不,不!过儿不会这样,他便和郭姑娘成了亲,也决不会忘了我。我只要能再见他一面……”

  她离襄阳北上之时,决意永不再和杨过相见,但这时面临生死关头,心中越来越是割舍不下。她一想到杨过,本来分心二用突然变为心有专注,双手剑招相同,再无“玉女素心剑法”的威力。法王见她剑法斗变,初时还道她是故意示弱诱敌,但数招一过,越看越不像,当下踏上半步,左手银轮护身,右手金轮往她剑上碰去。

  只听得当的一声轻响,小龙女左手长剑脱手飞出,在半空中拍的一下,震为两截。法王这一下本来只是试探,竟致成功,实大出意料之外,当即右手金轮砸将过去。小龙女一惊,忙镇慑心神,刷刷刷还了三剑,但此时只凭单剑,武功便已远不及法王。潇湘子等三人瞧出便宜,三般兵刃同时攻上。

  小龙女淡淡一笑,已不愿再事挣扎力抗,瞥眼望见三丈外的一株青松旁生著一丛玫瑰,花朵娇艳欲滴,突然想起当年与杨过隔著花丛练“玉女心经”的光景,心道:“我既已见不到过儿,那便在临死之时心中想念著他。”脸上神色柔和,登时浸沉在瞑想之中。

  法王等四下里合围,原可一举将她击毙,忽见她神情古怪,似乎已忘了迎敌,各各惊诧,不知她是否施展甚麽邪法,四般兵刃举在半空,并不击下。但也只这麽一顿,尼摩星的铁蛇便首先递了出去。

  突然身旁风声飒然,有人挺剑刺来。尼摩星忙回过铁蛇挡格,却挡了个空,只见人影幌动,却是尹志平抢到了小龙女身前,倒持手中长剑,将剑柄递过去给她。小龙女这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早将厮杀拚斗之事置之度外,觉得左手掌中多了一个剑柄,便顺手握著。

  旁观众人突见尹志平抢人这五大高手的战团之中,直与送死无异,不禁齐声惊呼。

  法王和他相识,不愿伤他性命,当即左臂在他肩头一撞,将他推开,右手挥轮向小龙女砸去。尹志平见她不知如何竟尔突然失了战意,心中大急,眼见这一轮便要将她砸死,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叫道:“龙姑娘,小心!”用自己背脊硬挡了法王金轮。

  法王金轮一砸,威力裂石开山,尹志平如何抵挡得住?立时向前俯冲。小龙女接过他递来的剑後,兀自挺著剑呆呆出神,尹志平身子冲来,恰好碰在剑尖之上,剑刃透胸而入。小龙女一呆,这才醒悟,原来是他救了自己性命,眼见他背遭轮砸,胸中剑刺,受的全是致命重伤,一刹那间,满腔憎恨之心尽化成了怜悯之意,柔声道:“你何苦如此?”

  尹志平命在垂危,忽然听到这“你何苦如此”五字,不禁大喜若狂,说道:“龙姑娘,我实……实在对你不起,罪不容诛,你……你原谅了我麽?”

  小龙女又是一怔,想起在襄阳郭府中听到他和赵志敬的说话,一个念头在脑子中闪过: “过儿对我如此深情,又曾立誓决不会变心。但他忽然决意和郭姑娘成亲,弃我如遗,了无顾惜,定是知悉了我曾受这厮所污。”她心思单纯,虽然一路跟踪尹赵二道,却从未想到此事,这时猛地给尹志平一言提醒,心中的怜悯立时转为憎恨,愤怒之情却比先前又增了几分,一咬牙,右手长剑随即往他胸口刺落。只是她生平未杀过人,虽然满腔悲愤,这一剑刺到他胸口,竟然刺不下去。

  丘处机在一旁瞧著,眼见爱徒死於非命,心中痛如刀割,只是事起仓卒,不及救援,小龙女第一剑,还可说是由於法王之故,但第二剑却是存心出手。他丝毫不知这中间的原委曲折,这半年中日思夜想,多半尽是如何抵挡小龙女的招术,而近一个月中更是除此之外再无别念。他既认定小龙女是本教大敌,又决然想不到尹志平会自愿舍身救她,眼见她挺剑又刺,当即纵身而前,左手五指在她腕上一拂,右掌向她面门直击过去。丘处机的武功在全真七子之中向居第一,这一下情急发招,掌力雄浑已极。

  小龙女手腕被他一拂而中,长剑拿捏不住,登时脱手,她不等长剑落地,一伸手,又已抓住,跟著递出一剑,指向丘处机胸口。便在此时,尹志平大叫一声,倒在地下,创口中鲜血涌出。小龙女左手剑同时刺向丘处机小腹,这一来双剑合璧,威力大增,丘处机武功虽然精深,但只三招之间,已是手忙脚乱。王处一见情势不对,同时抢上应援,倒反将法王等四人挤在一旁。

  金轮法王等见小龙女和全真五子斗了起来,俱感讶异,但想此事大大有利,正好旁观你们自相残杀。各人使个眼色,退开数步,只待小龙女和全真五子胜败一决,他们再行出手收拾残局。

  斑手动武,每一招都是生死系於一发,谁也不敢稍有松懈,因此丘处机等虽见局势诡异,难以索解,但既已动上了手,那里还有馀暇询问?全真五子赤手空拳,遇上小龙女神妙无方的剑招,那费了月馀之功创出来的一招“七星聚会”竟然全然施展的机会。顷刻之间,郝大通和刘处玄两人身上中剑,两人顾念师兄弟的安危,不肯退开,跟著嗤的一响,孙不二肩头又中一剑。

  全真诸弟子见师父势危,情不自禁的都惊呼起来。李志常叫道:“快送兵刃!”这时五子掌风呼呼,众弟子无法近身,只得将长剑一柄柄掷去了。小龙女抢著挥剑挑出,每一把掷来的长剑都给挑得飞了开去,剑长臂短,五子始终拿不到一件兵刃。忽听得叮当一声,小龙女左手剑黏住一柄飞掷而来的长剑,蓦地里往後送出,王处一猝不及防,左眼角被这一柄剑外之剑刺中,全真五子中四人负伤,胜负已分。

  金轮法王哈哈大笑,叫道:“各位道兄且退,这小妖女待老衲来料理罢!”说道踏上两步。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三人跟著舞动兵刃上前合击,竟成了九大高手围攻小龙女的局面。

  法王等一插手,全真五子登时脱出小龙女双剑的威迫,五人一声呼喝,并肩而立,或出右掌,或出左掌,五股大力归并为一,使出了那招“七星聚会”。其时虽只五星聚会,但是威力也已非同小可,小龙女斜身急退,砰的一响,沙坪上尘土飞扬,这一招将尼摩星打得重重跌了一个筋斗。

  原来他双腿已断,单凭拐杖之力撑持,下盘不稳,抵不住这一招的重击。总算他危急之中避开了正面之力,虽然摔倒,却未受伤,立即跃起,哇哇怒叫,举铁蛇便往刘处玄头顶砸下。玉虚洞前呼声四起,乱成一团。

  小龙女见尼摩星和全真五子动手,素袖一拂,便要抢出圈子。金轮法王抢过来挡住,叫道:“尼摩兄,对付小妖女要紧。”尼摩星打得性发,对法王的叫唤不予理睬,铁蛇吞吐,招数全是打向全真诸道。小龙女双剑向法王急刺数招,法王见来势实在太快,难以招架,只得退了几步。

  突然之间,小龙女一声大叫,双颊全无血色,呛啷、呛啷两声,手中双剑落地,呆呆的望著青松畔的那丛玫瑰,叫道:“过儿,当真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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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5)

  便在此时,法王金轮迎面砸去,全真五子那招“七星聚会”却自後心击了上来。这一招本是抵御尼摩星而发,但那天竺矮子吃过这招的苦头,不敢硬接,身子向左闪避,这一招的劲力便都递到了小龙女背心。

  那知她竟如中邪著魔,全然不知躲闪,背心受掌,胸口中轮,一个娇怯怯的身躯受了这两股大力夹击,目光仍是望著玫瑰花丛,在这顷刻之间,她心摇神驰,便是这两股大力,似乎也没能伤到她半分。

  众人为她的目光所慑,不由自主的也均转头,去瞧那玫瑰花丛中到底有甚麽古怪,只见青松旁一条人影飞出,窜入法王和全真五子之间,伸左臂抱起小龙女,一闪一幌,又已跃出圈子,迳自坐在青松之下、玫瑰花旁,将小龙女抱在怀里。

  这人正是杨过!

  小龙女甜甜一笑,眼中却流下泪来,说道:“过儿,是你,这不是做梦麽?”杨过俯下头去,亲了亲她脸颊,柔声道:“不是做梦,我不是抱著你麽?”但见她衣衫上斑斑点点,满身是血,心中矍然而惊,急问:“你受伤重不重?”

  小龙女受了前後两股大力的夹击,初时乍见杨过,并未觉痛,这时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翻腾过来,伸手搂住他脖子,说道:“我……我……”身上痛得难熬,再也说不下去了。

  杨过见了这般情状,恨不得代受其苦,低声道:“姑姑,我还是来迟了一步!”小龙女说道:“不,你来得正好,我只道今生今世,再也瞧不见你啦!”突然间全身发冷,隐然觉得灵魂便要离身而去,抱著杨过的双手也慢慢软垂,说道:“过儿,你抱住我!”杨过的左臂略略收紧,把她搂在胸前,百感交集,眼泪泪缓缓流下,滴在她脸上。

  小龙女道:“你抱我,用……用两只……两只手!”一转眼间,突见他右手袖子空空荡荡,情状有异,惊呼:“你的右臂呢?”杨过苦笑,低声道:“这时候别关心我,你快闭上了眼,一点儿也别用力,我给你运气镇伤。”

  小龙女道:“不!你的右臂呢?怎麽没了?怎麽没了?”她虽命在垂危,仍是丝毫不顾念自己,定要问明白杨过怎会少了一条手臂。只因在她心中,这个少年实比自己重要百倍千倍,她一点也不顾念自己,但全心全意的关怀著他。

  自从他们在古墓中共处,早就是这样了,只不过那时她不知道这是为了情爱,杨过也不知道。两人只觉得互相关怀,是师父和弟子间应有之义,既然古墓中只有他们两人,如果不关怀不体惜对方,那麽又去关怀体惜谁呢?其实这对少年男女,早在他们自己知道之前,已在互相深深的爱恋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自己才知道,决不能没有了对方而再活著,对方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过百倍千倍。

  每一对互相爱恋的男女都会这样想。可是只有真正深情之人,那些天生具有至性至情之人,这样的两个男女碰在一起,互相爱上了,他们才会真正的爱惜对方,远胜於爱惜自己。

  对於小龙女,杨过的一条臂膀,比她自己的生死实在重要得多,因此固执著要问。她伸手轻轻抚摸他袖子,丝毫不敢用力,果然,袖子里没有臂膀。她忽然一点也不感到自身的剧痛,因为心中给怜爱充满了,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痛楚,轻轻说道:“可怜的过儿,断了很久吗?这时还痛麽?”

  杨过摇摇头,说道:“早就不痛了。只要我见了你面,永远不跟你分开,少一条臂膀又算得甚麽?我一条左臂不是也能抱著你麽?”

  小龙女轻轻一笑,只觉他说得很对,躺在他怀抱之中,虽然只一条左臂抱著自己,那也是心满意足了。她本来只求临死之前能再见他一面,现今实在太好,真的太好了。

  金轮法王、潇湘子、尹克西、全真五子、众弟子……众蒙古武士……人人一声不响,呆呆的望著这对小情人。在这段时光之中,谁也不想向他们动手,也是谁也不敢向他们动手。

  有道是“旁若无人”,杨过和小龙女在九大高手、无数蒙古武士虎视眈眈之下缠绵互怜,将所有强敌全都视如无物,那才真是旁若无人了。爱到极处,不但粪士王候,天下的富贵荣华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生死大事也视作等闲。杨过和小龙女既然不再想到生死,别说九大高手,便是天下英雄尽至,那又如何?只不过是死罢了。比之那铭心刻骨之爱,死又算得甚麽?

  金轮法王等人当然并不惧怕这两人,只是均感极度诧异,眼见小龙女身受重伤,杨过又只剩一臂,决不能再起而抗拒,但两人互相的缠绵爱怜之中,自然而然有一股凛然之气,有一份无畏的刚勇,令人不敢轻侮。

  终於小龙女忍不住又问:“你的手臂……手臂是怎麽断的?快跟我说。”杨过脸上微微苦笑,说道:“手臂断了,自然是给人家斩的。”

  小龙女凄然望著他,没想到再追问是谁下的毒手,既已遭到不幸,那麽是谁下手都是一样,这时胸口和背上的伤处又剧烈疼痛起来,她自知命不久长,低低的道:“过儿,我求你一件事。”杨过道:“姑姑,难道你忘了,在古墓之中,我曾答应过你,你要我做甚麽,我便做甚麽。”小龙女幽幽叹了口气,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杨过道:“在我永远是一样。”小龙女凄然一笑,低低的道:“我没多久好活了,你陪著我罢,一直瞧著我死,别去陪你的郭……郭芙姑娘。”

  杨过又是伤心,又是愤恨,说道:“姑姑,我自然陪著你。那郭姑娘跟我有甚麽相干?我这条手臂便是给她斩断的。”小龙女吃了一惊,叫了起来:“啊,是她?为甚麽她这样狠心?难道……难道为了你不欢喜她麽?”杨过恨恨的道:“我俩这般要好,为甚麽你又要多心?除你之外,我一生一世从来没爱过别的姑娘,这个郭姑娘啊,哼……”

  杨过这条右臂,确是给郭芙斩断的。那日杨过与郭芙在襄阳郭府之中言语冲突以致动手,郭芙怒火难忍,抓起淑女剑往他头顶斩落。杨过中毒後尚未全愈,四肢无力,眼见剑到,情急之下只得举右臂挡在面前。郭芙狂怒之际,使力极猛,那淑女剑又锋利无比,剑锋落处,杨过一条右臂登时无声无息的给卸了下来。

  这一剑斩落,竟致如此,杨过固然惊怒交迸,郭芙却也吓得呆了,知道已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祸,但见杨过手臂断处血如泉涌,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夺门奔出。

  杨过一阵慌乱过後,随即镇定,伸左手点了自己右肩“肩贞穴”的穴道,撕下被单,紧紧缚住肩膀以止血流,再用金创药敷上伤口,寻思:“此处是不能再耽的了,我得赶紧出城去。”慢慢扶著墙壁走了几步,只因流血过多,眼前一黑,几欲晕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郭靖大声说道:“快,快,他怎麽了?血止了没有?”语音中充满了焦急之情。杨过当时心中只一个念头:“我决不要见郭伯伯,无论如何不要见他。”猛力吸一口气,从房中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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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6)

  他奔出府门,牵过一匹马翻身便上,驰至城门。守城的将士都曾见他在城头救援郭靖,对他十分钦仰,见他驰马而来,立即开了城门。

  此时蒙古军已退至离城百馀里外。杨过不走大路,纵马尽往荒僻之处行去。寻思:“我身中情花剧毒,但过期不死,或许正如那天竺神僧所言,吸了冰魄银针的毒之後,以毒攻毒,反而延了性命。但剧毒未去,迟早总要发作。此刻身受重伤,若到终南山去找寻姑姑,定然不能支持,难道我命中注定,要这般客死途中麽?”想到一生孤苦,除了在古墓中与小龙女相聚这段时日之外,生平殊少欢愉,这时世上唯一的亲人已舍己而去,复又给人断残肢体,命当垂危,言念及此,不禁流下泪来。

  他伏在马背之上,昏昏沉沉,只求不给郭靖找到,不遇上蒙古大军,随便到那里都好,有意无意之间,渐渐行近前一晚与武氏兄弟相斗的那个荒谷。

  黄昏时分,眼见四下里长草齐膝,一片寂静,料知周遭无人,在草丛中倒头便睡。他这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甚麽毒虫猛兽全没加以防备。这一晚创口奇痛,那里睡得安稳?

  次晨睁眼坐起,忽见离身不到一尺处两条蜈蚣僵死在地,红黑斑烂,甚是可怖,口中却染满了血渍。杨过吓了一跳,只见两条蜈蚣身周有一大滩血迹,略一寻思,已明其理,原来他创伤处流血甚多,而血中含有剧毒,竟把两条毒虫毒死了。

  杨过微微苦笑,自言自语:“想不到我杨过血中之毒,竟连蜈蚣也抵挡不住。”愤激悲苦,难以自已,忍不住仰天长笑。

  忽听得山峰顶上咕咕咕的叫了三声,杨过抬起头来,只见那神雕昂首挺胸,独立峰巅,形貌狰狞奇丑,却自有一股凛凛之威。杨过大喜,宛如见了故人一般,叫道:“雕兄,咱们又相见啦!”

  神雕长呜一声,从山巅上直冲下来。它身躯沉重,翅短不能飞翔,但奔跑迅疾,有如骏马,转眼间便到了杨过身旁,见他少了一条手臂,目不转睛的望著他。

  杨过苦笑道:“雕兄,我身遭大难,特来投奔於你。”神雕也不知是否能懂他的说话,转身便走。杨过牵了马匹,跟随在後。

  行不数步,神雕回过头来,突然伸出左翅在马腹上一拍。那马吃痛,大声嘶叫,倒退几步,不住跳跃。杨过点头道:“是了,我既到雕兄谷中,也不必再出去了,要这马何用?” 心想此雕大具灵性,实不逊於人,於是松手放开缰绳,大踏步跟随神雕之後,他重伤之馀,体力衰弱,行不多时便坐下休息,神雕也就停步等候。

  如此边行边歇,过了一个多时辰,又来到剑魔独孤求败埋骨处的石洞。

  杨过见了那个石坟,不禁大是感慨,心想这位前辈奇人纵横当时,并世无敌,自是武功神妙莫测,瞧他这般行迳,定是恃才傲物,与常人落落难合,到头来在这荒谷中寂然而终,武林之中既没流传他的名声事迹,又没遗下拳经剑谱、门人弟子,以传他的绝世武功,这人的身世也真可惊可羡,却又可哀可伤。只可惜神雕虽灵,终是不能言语,否则也可述说他的生平一二。

  他在石洞中呆呆出神,神雕已从外衔了两只山兔回来。杨过生火炙了,饱餐一顿。

  如此过了多日,伤口渐渐愈合,身子也日就康复,每当念及小龙女,胸口虽仍疼痛,但已远不如先前那麽难熬难忍。他本性好动,长日在荒谷中与神雕为伴,不禁寂寞无聊起来。

  这一日见洞後树木苍翠,山气清佳,便信步过去观赏风景,行了里许,来到一座峭壁之前。那峭壁便如一座极大的屏风,冲天而起,峭壁中部离地约二十馀丈处,生著一块三四丈见方的大石,便似一个平台,石上隐隐刻得有字。极目上望,瞧清楚是“剑冢”两个大字,他好奇心起:“何以剑亦有冢?难道是独孤前辈拆断了爱剑,埋葬在这里?”走近峭壁,但见石壁草木不生,光秃秃的实无可容手足之处,不知当年那人如何攀援上去。

  瞧了半天,越看越是神往,心想他亦是人,怎能爬到这般的高处,想来必定另有妙法,倘若真的凭藉武功硬爬上去,那直是匪夷所思了。凝神瞧了一阵,突见峭壁上每隔数尺便生著一丛青苔,数十丛笔直排列而上。他心念一动,纵身跃起,探手到最底一丛青苔中摸去,抓出一把黑泥,果然是个小小洞穴,料来是独孤求败当年以利器所挖凿,年深日久,洞中积泥,因此生了青苔。

  心想左右无事,便上去探探那剑冢,只是胜下独臂,攀挟大是不便,但想:“爬不上便爬不上,难道还有旁人来笑话不成?”於是紧一紧腰带,提一口气,窜高数尺,左足踏在第一个小洞之中,跟著窜起,右足对准第二丛青苔踢了进去,软泥迸出,石壁上果然又有一个小穴可以容足。

  第一次爬了十来丈,已然力气不加,当即轻轻溜了下来,心想:“已有二十多个踏足处寻准,第二次便容易得多。”於是在石壁下运功调息,养足力气,终於一口气窜上了平台。见自己手臂虽折,轻功却毫不减弱,也自欣慰,只见大石上“剑冢”两个大字之旁,尚有两行字体较小的石刻:

  “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於天下,乃埋剑於斯。

  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杨过又惊又羡,只觉这位前辈傲视当世,独往独来,与自己性子实有许多相似之处,但说到打遍天下无敌手,自己如何可及。现今只馀独臂,就算一时不死,此事也终身无望。瞧著两行石刻出了一会神,低下头来,只见许多石块堆著一个大坟。这坟背向山谷,俯仰空阔,别说剑魔本人如何英雄,单是这座剑冢便已占尽形势,想见此人文武全才,抱负非常,但恨生得晚了,无缘得见这位前辈英雄。

  杨过在剑冢之旁仰天长啸,片刻间四下里回音不绝,想起黄药师曾说过“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之乐,此际亦复有此豪情胜慨。他满心虽想瞧瞧冢中利器到底是何等模样,但总是不敢冒犯前辈,於是抱膝而坐,迎风呼吸,只觉胸腹间清气充塞,竟似欲乘风飞去。

  忽听得山壁下咕咕咕的叫了数声,俯首望去,只见那神雕伸爪抓住峭壁上的洞穴,正自纵跃上来。它身躯虽重,但腿劲爪力俱是十分厉害,顷刻间便上了平台。

  那神雕稍作顾盼,便向杨过点了点头,叫了几声,声音甚是特异。杨过笑道:“雕兄,只可惜我没公冶长的本事,不懂你言语,否则你大可将这位独狐前辈的生平说给我听了。” 神雕又低叫几声,伸出钢爪,抓起剑冢上的石头,移在一旁。杨过心中一动:“独孤前辈身具绝世武功,说不定留下甚麽剑经剑谱之类。”但见神雕双爪起落不停,不多时便搬开冢上石块,露出并列著的三柄长剑,在第一、第二两把剑之间,另有一块长条石片。三柄剑和石片并列於一块大青石之上。

  杨过提起右首第一柄剑,只见剑下的石上刻有两行小字:

  “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再看那剑时,见长约四尺,青光闪闪,的是利器。他将剑放回原处,会起长条石片,见石片下的青石上也刻有两行小字:

  “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不祥,乃弃之深谷。”

  杨过心想:“这里少了一把剑,原来是给他抛弃了,不知如何误伤义士,这故事多半永远无人知晓了。”出了一会神,再伸手去会第二柄剑,只提起数尺,呛啷一声,竟然脱手掉下,在石上一碰,火花四溅,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那剑黑黝黝的毫无异状,却是沉重之极,三尺多长的一把剑,重量竟自不下七八十斤,比之战阵上最沉重的金刀大戟尤重数倍。杨过提起时如何想得到,出乎不意的手上一沉,便拿捏不住。於是再俯身会起,这次有了防备,会起七八十斤的重物自是不当一回事。见那剑两边剑锋都是钝口,剑尖更圆圆的似是个半球,心想:“此剑如此沉重,又怎能使得灵便?何况剑尖剑锋都不开口,也算得奇了。”看剑下的石刻时,见两行小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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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7)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杨过喃喃念著“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八字,心中似有所悟,但想世间剑术,不论那一门那一派的变化如何不同,总以轻灵迅疾为尚,这柄重剑不知怎生使法,想怀昔贤,不禁神驰久之。

  过了良久,才放下重剑,去取第三柄剑,这一次又上了个当。他只道这剑定然犹重前剑,因此提剑时力运左臂。那知拿在手里却轻飘飘的浑似无物,凝神一看,原来是柄木剑,年深日久,剑身剑柄均已腐朽,但见剑下的石刻道:

  “四十岁後,不滞於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於无剑胜有剑之境。”

  他将木剑恭恭敬敬的放於原处,浩然长叹,说道:“前辈神技,令人难以想像。”心想青石板之下不知是否留有剑谱之类遗物,於是伸手抓住石板,向上掀起,见石板下已是山壁的坚石,别无他物,不由得微感失望。

  那神雕咕的一声叫,低头衔起重剑,放在杨过手里,跟著又是咕的一声叫,突然左翅势挟劲风,向他当头扑击而下。顷刻间杨过只觉气也喘不过来,一怔之下,神雕的翅膀离他头顶约有一尺,便即凝住不动,咕咕叫了两声。

  杨过笑道:“雕兄,你要试试我的武功麽?左右无事,我便跟你玩玩。”但那七八十斤的重剑怎能施展得动,於是放下重剑,拾起第一柄利剑。神雕忽然收拢双翼,转过了头不再睬他,神情之间颇示不屑。

  杨过立时会意,笑道:“你要我使重剑?但我武功平常,在这绝壁之上跟你过招,决非雕兄敌手,可得容情一二。”说著换过了重剑,气运丹田,力贯左臂,缓缓挺剑刺出。神雕并不转身,左翅後掠,与那重剑一碰。杨过只觉一股极沉猛的大力从剑上传来,压得他无法透气,急忙运力相抗,“嘿”的一声,剑身幌了几下,但觉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只觉口中奇苦难当,同时更有不少苦汁正流入咽喉,睁开眼来,只见神雕衔著一枚深紫色的圆球,正□入他口中。杨过闻到此物甚是腥臭,但想神雕通灵,所□之物定然大有益处,於是张口吃了。只轻轻咬得一下,圆球外皮便即破裂,登时满口苦汁。

  这汁液腥极苦极,难吃无比。杨过只想喷了出去,总觉不忍拂逆神雕美意,勉强吞入腹中。过了一会,略行运气,但觉呼吸顺畅,站起身来,抬手伸足之际非但不觉困乏,反而精神大旺,尤胜平时。他暗暗奇怪,按理被人强力击倒,闭气晕去,纵然不受重伤,也必全身酸痛,难道这深紫色的圆囊竟是疗伤的灵药麽?

  他俯身提起重剑,竟似轻了几分。便在此时,那神雕咕的一声,又是展翅击了过来。杨过不敢硬接,侧身避开,神雕跟著踏上一步,双翅齐至,势道极是威猛。杨过知物对己并无恶意,但想物虽然灵异,总是畜生,物身具神力,展翅扑击之时,发力轻重岂能控纵自如?若给翅膀扫上了,自空堕下,那里还有命在?眼见双翅扫到,急忙退後两步,左足已踏到了平台的边缘。

  那神雕竟是丝毫不容情,秃头疾缩迅伸,弯弯的尖喙竟自向他胸山直喙。杨过退无可退,只得横剑封架,物一嘴便啄在剑上。杨过只觉手臂剧震,重剑似欲脱手,眼见神雕跟著右翅著地横扫,往自己足胫上掠来。杨过吃了一惊,纵身跃起,从神雕头顶飞跃而过,抢到了内侧,生怕物顺势跟击,反手出剑,噗的一响,又与物尖嘴相交。杨过这一下死里逃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叫道:“雕兄,你不能当我是独孤大侠啊!”只觉双足酸软,坐倒在地。神雕咕咕低叫两声,不再进击。

  杨过无意中叫了那句“你不能当我是独孤大侠”,转念一想,此雕长期伴随独孤前辈,瞧它扑啄趋退间,隐隐然有武学家数,多半独孤前辈寂居荒谷,无聊之时便当它是过招的对手。独孤前辈尸骨已朽,绝世武功便此湮没,但从此雕身上,或能寻到这位前辈大师的一些遗风典型。想到此处,心中转喜,站起身来,叫道:“雕兄,剑招又来啦!”重剑疾刺,指向神雕胸间。神雕左翅横展挡住,右翅猛击过来。

  神雕力气实在太强,展翅扫来,疾风劲力,便似数位高手的掌风并力齐施一般,杨过手中之剑又太也沉重,生平所学的甚麽全真剑法、玉女剑法等等没一招施用得上,只有守则巧妙趋避,攻则呆呆板板的挺剑刺击。

  斗得一会,杨过疲累了,便坐倒休息。他只一坐倒,神雕便走开两步。如此玩了一个多时辰,一人一雕才溜下平台,回入出洞。

  次晨醒转,神雕已衔了三枚深紫色腥臭圆球放在他身边,杨过细加审视,原来是禽兽的胆囊,想到初遇神雕时它曾大食毒蛇,又与巨蟒相斗,想来必是蛇胆。又想毒蛇之胆不知是否也具剧毒,但作日食後精神爽利,力气大增,反正自己体内就有情花和冰魄银针的剧毒,也不用多加理会,於是一口一个吃了,静坐调息。突然之间,平时气息不易走到的各处关脉穴道竟尔畅通无阻。杨过大喜,高声叫好。本来静坐修习内功,最忌心有旁骛,至於大哀大乐,更是凶险,但此时他喜极而呼,周身内息仍是绵绵流转,绝无阻滞。

  他跃起身来,提起重剑,出洞又和神雕练剑。此时已去了几分畏惧之心,虽然仍是避多挡少,但在神雕凌厉无伦的翅力之间,偶然已能乘隙还招。

  如此练剑数日,杨过提著重剑时手上已不如先前沉重,击刺挥掠,渐感得心应手。同时越来越觉以前所学剑术变化太繁,花巧太多,想到独孤求败在青石上所留“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八字,其中境界,远胜世上诸般最巧妙的剑招。他一面和神雕搏击,一面凝思剑招的去势回路,但觉越是平平无奇的剑招,对方越难抗御。比如挺剑直刺,只要劲力强猛,威力远比玉女剑法等变幻奇妙的剑招更大。他这时虽然只剩左手,但每日服食神雕不知从何处采来的蛇胆,不知不觉间膂力激增。

  这日外出散步,在山谷间见有三条大毒蛇死在地下,肚腹洞开,蛇身上被利爪抓得鲜血淋漓,知道自己所食果是蛇胆。只是这些毒蛇遍身隐隐发出金光,生平从所未见,自是不知其名,心想:神雕力气这样大,想必也是多食这些怪蛇的蛇胆之故。

  过得月馀,竟勉强已可与神雕惊人的巨力相抗,发剑击刺,呼呼风响,不自禁的大感欣慰。武功到此地步,便似登泰山而小天下,回想昔日所学,颇有渺不足道之感。转念又想,若无先前根柢,今日纵有奇遇,也决不能达此境地,神雕总是不会言语的畜生,诱发导引则可,指教点拨却万万不能,何况神雕也不能说会甚麽武功,只不过天生神力,又跟随独孤求败日久,经常和他动手过招,记得了一些进退扑击的方法而已。

  这一日清晨起身,满天乌云,大雨倾盆而下。杨过向神雕道:“雕兄,这般大雨,咱们还练武不练?”神雕咬著他衣襟,拉著他向东北方行了几步,随即迈开大步,纵跃而行。杨过心想:“难道东北方又有甚麽奇怪事物?”提了重剑,冒雨跟去。

  行了数里,隐隐听到轰轰之声,不绝於耳,越走声音越响,显是极大的水声。杨过心道:“下了这场大雨,山洪暴发,可得小心些!”转过一个山峡,水声震耳欲聋,只见山峰间一条大白龙似的瀑布奔泻而下,冲入一条溪流,奔胜雷鸣,湍急异常,水中挟著树枝石块,转眼便流得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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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8)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杨过衣履尽湿,四顾水气蒙蒙,蔚为奇观,但见那山洪势道太猛,心中微有惧意。

  神雕伸嘴拉著他衣襟,走向溪边,似乎要他下去。杨过奇道:“下去干麽?水势劲急,只怕站不住脚。”神雕放开他衣襟,咕的一声,昂首长啼,跃入溪中,稳稳站在溪心的一块巨石之上,左翅前□,将上流冲下来的一块岩石打了回去,待那岩石再次顺水冲下,又是挥翅击回,如是击了五六次,那岩石始终流不过它身边。到第七次顺水冲下时,神雕奋力振翅一击,岩石飞出溪水,掉在石岸,神雕随即跃回杨过身旁。

  杨过会意,知道剑魔独孤求败昔日每遇大雨,便到这山洪中练剑,自己却无此功力,不敢便试,正自犹豫,神雕大翅突出,刷的一下,拂在杨过臀上。它站得甚近,杨过出其不意,身子直往溪中落去,忙使个“千斤坠”身法,落在神雕站过的那块巨石之上。双足一入水,山洪便冲得他左摇右幌,难於站稳。杨过心想:“独孤前辈是人,我也是人,他既能站稳,我如何便不能?”当即屏气凝息,奋力与泪流相抗,但想伸剑挑动山洪中挟带而至的岩石,却是力所不及了。

  耗了一柱香时分,他力气渐尽,於是伸剑在石上一撑,跃到了岸上。他没喘息得几下,神雕又是挥翅拂来。这一次他有了提防,没给拂中,自行跃入溪心,心想:“这位雕兄当真是严师诤友,逼我练功,竟没半点松懈。它既有美意,我难道反无上进之心?”於是气沉下盘,牢牢站住,时刻稍久,渐渐悟到了凝气用力的法斗,山洪虽然越来越大,直浸到了腰间,他反而不如先前的难以支持。又过片刻,山洪浸到胸口,逐步涨到口边,杨过心道:“虽然我已站立得稳,总不成给水淹死啊!”只得纵跃回岸。

  那知神雕守在岸旁,见他从空跃至,不待他双足落地,已是展翅扑出。杨过伸剑挡架,却被它这一扑之力推回溪心,扑通一声,跌入了山洪。

  他双足站上溪底巨石,水已没顶,一大股水冲进了口中。若是运气将大口水逼出,那麽内息上升,足底必虚,当下凝气守中,双足稳稳站定,不再呼吸,过了一会,双足一撑,跃起半空,口中一条水箭激射而出,随即又沉下溪心,让山洪从头顶轰隆轰隆的冲过,身子便如中流砥柱般在水中屹立不动。心中渐渐宁定,暗想:“雕兄叫我在山洪中站立,若不使剑挑石,仍是叫它小觑了。”他生来要强好胜,便在一只肩毛畜生之前也不肯失了面子,见到溪流中带下树枝山石,便举剑挑刺,向上流反推上去。岩石在水中轻了许多,那重剑受水力一托,也已大不如平时沉重,出手反感灵便。他挑刺掠击,直练到筋疲力尽,足步虚幌,这才跃回岸上。

  他生怕神雕又要赶他下水,这时脚底无力,若不小休片时,已难与山洪的冲力抗拒,果然神雕不让他在岸上立足,一见他从水中跃出,登时举翅搏击。

  杨过叫道:“雕兄,你这不要了我命麽?”跃回溪中站立一会,实在支持不住,终又纵回岸上,眼见神雕举翅拂来,却又不愿便此坐倒认输,只得挺剑回刺,三个回合过去,神雕竟然被他逼得退了一步。杨过叫道:“得罪!”又挺剑刺去,只听得剑刃刺出时嗤嗤声响,与往时已颇不相同。神雕见他的剑尖刺近,也已不敢硬接,迫得闪跃退避。

  杨过知道在山洪中练了半日,劲力已颇有进境,不由得又惊又喜,自忖劲力增长,本来决非十天半月之功,何以在水中击刺半日,剑力竟会大进?想是那怪蛇的蛇胆定有强筋健骨的奇效,以致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已内力大增,此时於危急之际生发出来,自己这才察知。

  他在溪旁静坐片刻,力气即复,这时不须神雕催逼,自行跃入溪中练剑。二次跃上时只见神雕已不在溪边,不知到了何处。眼见雨势渐小,心想山洪倏来倏去,明日再来,水力必弱,乘著此时并不觉得如何疲累,不如多练一会,当下又跃入溪心。

  练到第四次跃上,只见岸旁放著两枚怪蛇的蛇胆,心中好生感激神雕爱护之德,便即吃了,又入溪心练剑。练到深夜,山洪却渐渐小了。

  当晚他竟不安睡,在水中悟得了许多顺刺、逆击、横削、倒劈的剑理,到这时方始大悟,以此使剑,真是无坚不摧,剑上何必有锋?但若非这一柄比平常长剑重了数十倍的重剑,这门剑法也施展不出,寻常利剑只须会在手里轻轻一抖,劲力未发,剑刃便早断了。

  其时大雨初歇,晴空一碧,新月的银光洒在林木溪水上。杨过瞧著山洪奔腾而下,心通其理,手精甚术,知道重剑的剑法已尽於此,不必再练,便是剑魔复生,所能传授的剑术也不过如此而已。将来内力日长,所用之剑便可日轻,终於使木剑如使重剑,那只是功力自浅而深,全使自己修为,至於剑术,却至此而达止境。

  他在溪边来回散步,仰望明月,心想若非独孤前辈留下这柄重剑,又若非神雕从旁诱导,自己因服怪蛇蛇胆而内力大增,那麽这套剑术世间已不可再而得见。又想到独孤求败全无凭藉,居然能自行悟到这剑中的神境妙诣,聪明才智实是胜己百倍。

  独立水畔想像先贤风烈,又是佩服,又是心感。寻思:“姑姑见到我此刻的武功,可不知有多欢喜了。唉,不知她此时身在何处?是否望著明月,也在想我?”一念及小龙女,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转念又想:“我虽悟到了剑术的至理,但枯守荒山,又有何用?倘若情花之毒突然发作,明天便即死了,这至精至妙的剑术岂非又归湮没?”想到此处,雄心登起,自言自语的道:“我也当学一学独孤前辈,要以此剑术打得天下群雄束手,这才甘心就死。”

  回眼看著右臂断折之处,想起郭芙截臂之恨,不禁热血涌上胸间,心道:“这丫头自恃父亲是当代大侠,母亲是丐帮帮主,自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自小我寄居她家,不知受了她多少白眼,多少折辱?我谎言欺骗武氏兄弟,其实也是为了她好,倘若武氏兄弟中有一人为她而死,岂非也是她的罪过?哼哼,她乘我重病之际斩我一臂,此仇不报,非丈夫也!”

  他向来极重恩怨,胸襟殊不宽宏,当日手臂初断,躲在这荒谷中疗伤,那是无可奈何,此刻臂伤已愈,武功反而大进,报仇雪恨之念再也难以抑制。

  当下心念已决,连夜回到山洞,向神雕说道:“雕兄,你的大恩大德,终究报答不了,小弟在江湖上尚有几椿恩怨未了,暂且分别,日後再来相伴。独孤前辈这柄重剑,小弟求借一用。”说著深深一揖,又向独孤求败的石冢拜了几拜,掉首出谷。那神雕直送至谷口,一人一雕搂抱亲热了一阵,这才依依而别。

  那柄剑极是沉重,如系在腰间,腰带立即崩断。他在山边采了三条老藤,搓成一带,将重剑系了,负在背上,施展轻身功夫,直奔襄阳。

  到得城外,天色未晚,心想日间行事不便,何况一晚没睡,精力不充,郭伯伯和郭伯母均是武学高手,此时必已康复,遇上了定有一番恶斗,当下在城外的坟场草丛中睡了几个时辰,然後调息运功,又采些野果饱餐了一顿,等到初更时分,来到襄阳城下。

  襄阳城雄垣高,当日金轮法王、李莫愁等从城头跃下,尚须以人垫足,方免受伤,现下要从城墙脚攀上墙头,殊非易事。杨过在坟场中休息之时,早已想到了上城的法子,心想郭伯伯那“上天梯”的功夫我可不会,独孤前辈如何上那悬崖峭壁,我便如何爬上襄阳城头,走到东门旁僻静之处,眼见城头巡视的守兵走远,便跃起身来,挺重剑往城墙的上奋力一刺。重剑虽无尖锋,但这一剑去势刚猛,那城墙以极厚的花冈石砌成,却听篷的一声,应剑而破,裂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孔。杨过没料到随手一剑竟有这般威力,心中又惊又喜,二次跃上时左足踏入破洞,举手挺剑,在头顶的城墙上又刺了一孔,这次出手轻得多了,以免惊动城上守军。

  如此逐步爬上,到最後数丈时,施展“壁虎游墙功”翻上了城头,躲在暗处。城墙内侧有石级可下,杨过待守军行开,一溜烟的飞奔而下,迳向郭府而去。

  他服食蛇胆後内力大增,同时身躯灵便,轻功也远胜往昔。但郭靖的武功实在非同小可,单是降龙十八掌的掌力就只怕天下无人能敌,再加上黄蓉的打狗棒法变化奥妙,自己所知者不过十之六七,因是半点也不敢大意,到了郭府门外,悄悄越墙而进。

  绕过花园,即望见自己先前所住的居室,走到窗外一听,室中无人,轻轻推门,那门应手而开,便走进室中。

  黑暗中隐约见到床帐桌椅与先前无异,床上衾枕却已收去。低身在床沿上一坐,想起自己一条大好的臂膀便是在这床上失去,忍不住又是伤感,又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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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9)

  他相貌俊俏,性格也颇风流自喜,虽对小龙女一往情深,从无他念,但许多少女见了他往往不由自主的为之锺情倾到,如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等人或暗暗倾心,或坦率示意。此刻他手抚床边,想起自己已成残废,若再遇到这些多情少女,在她们眼中,自己势必成为可笑可怜之人,武功虽强,也不过是个惊世骇俗的怪物而已。思潮起伏,追念平生诸事,情不自禁的低声说道:“只有姑姑,只有姑姑一人,别说我少了一臂,便是四肢齐折,她对我的心意也必毫无变异。”

  正想到此处,忽听东面隐隐传来两人言语争执之声,听声音正是郭靖和黄蓉。杨过好奇心起,想听两人争些甚麽,寻声悄步,走到郭靖夫妇居室的窗外。

  只听黄蓉大声说道:“这两人明明是抱了襄儿前去绝情谷,想换解毒药物,你口口声声还说杨过是好人?这孩子生下不到一个时辰,便落入了他们手中,这时还有命麽?”说到这里,语声呜咽,啜泣起来。

  郭靖说道:“过儿决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他累次救我救你,咱们便拿襄儿换他一命,那也是心甘情愿。”黄蓉泣道:“你情愿,我可不情愿……”

  这时室中突然发出一阵婴儿啼哭,声音甚是洪亮。杨过大奇:“难道那小女孩已从李莫愁手中抢回来了?怎麽她又说‘这时还有命麽’?”屏住呼吸,凑眼到窗缝中张望,只见黄蓉手中果然抱著一个婴儿。那婴儿刚好脸向窗口,杨过瞧得明白,但见他方面大耳,皮色粗黑,脸上生满了细毛。那女婴郭襄他曾在怀中抱过良久,记得是白嫩娇小,眉目清秀,和这壮健肥硕的婴儿大不相同。黄蓉背向窗口,低声哄著婴儿,说道:“好好一对双胞胎,你快去给我找他姊姊回来。”杨过恍然大悟,才知黄蓉一胎生下了两个孩儿,先诞生的是女婴郭襄,其後又生一个男婴。当生这男婴之时,女婴已给小龙女抱走。

  郭靖在室中踱来踱去,说道:“蓉儿,你平素极识大体,何以一牵涉到儿女之事,便这般瞧不破?眼下军务紧急,我怎能为了一个小女儿而离开襄阳?”黄蓉道:“我说我自己去找,你又不放我去。难道便让咱们的孩儿这样白白送命麽?”郭靖道:“你身子还没复原,怎能去得?”黄蓉怒道:“做爹的不要女儿,做娘的苦命,那有甚麽法子?”

  杨过在桃花岛上和他们相聚多年,见他们夫妇相敬相爱,从来没吵过半句,这时却见二人面红耳赤,言语各不相下,显然已为此事争执过多次。黄蓉又哭又说,郭靖绷紧了脸,在室中来回走个不停。

  过了一会。郭靖说道:“这女孩儿就算找了回来,你待她仍如对待芙儿一般,娇纵得她无法无天,这样的女儿有不如无!”黄蓉大声道:“芙儿有甚麽不好了?她心疼妹子,出手重些,也是情理之常。倘若是我啊,杨过若不把女儿还我,我还他的左臂也砍了下来。”

  郭靖大声喝道:“蓉儿,你说甚麽?”举手往桌上重重一击,砰的一声,木屑纷飞,一长坚实的红木桌子登时给他打塌了半边。那婴儿本来不住啼哭,给他这麽一喝一击,竟然吓得不敢再哭。

  便在此时,杨过突见西首窗下有个人影一幌,接著矮了身子,悄悄退开。杨过心想:“ 原来除我之外,还有人在窗外偷听,却是谁了?”当下蹑足在那人之後,只见那人身形婀娜,正是郭芙。杨过心头火起:“好啊!我正要找你!”突然身後一暗,房中灯火熄灭,听黄蓉气忿忿的道:“你出去罢,别吓惊了孩儿!”

  杨过知道郭靖就要出来,在他眼前可不易躲得过,当即钻到假山之後,快步绕到郭芙房外,一跃窜高,上了她房外那株木笔花树,躲在枝叶之间。

  过不多时,果见郭芙回到房中。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已打过二更啦,姑娘请安睡罢!”郭芙哼了一声,道:“我睡得著时自然会睡!你出去。”那女子应道:“是。”只见一名丫鬟开门出来,带上房门,自行去了。

  过了半晌,只听得郭芙幽幽的一声长叹,杨过心道:“你还叹甚麽气?你断我一臂,我便也断你一臂,只不过好男不与女斗,此刻我下来伤你,虽然易如反掌,却不是大丈夫行迳。”略一沉吟,已有计较:“好,让我大声叫嚷,将郭伯伯叫来。我先将他打败,再处置他女儿。男儿汉光明磊落,再也无人能笑话我一句。”但转念又想:“郭伯伯武功卓绝,我真能胜得了他麽?只怕未必!那麽此仇就此不报了?”念及断臂之恨,胸间热血潮涌,将心一横,正要从木笔花树上跳下,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人大踏步过来。

  只见他脚步沉凝,身形端稳,正是郭靖。他走到女儿房外,伸指在门上轻轻一弹,说道:“芙儿,你睡了麽?”郭芙站了起来,道:“爹,是你麽?”声音微带颤抖。杨过心中一惊:“莫非郭伯伯知我来此,特来保护女儿?好!我便先和你动手!打你不过,死在你手下便了。”

  郭靖“嗯”了一声。郭芙将门打开,抬头向父亲望了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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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斗智斗力(1)

  郭靖走进房去带上了门,坐在床前椅上,半晌无言。两人僵了半天,郭靖才问:“这些时候你到那里去啦?”郭芙道:“我……我伤了杨大哥,怕你责罚,因此……因此……”郭靖道:“因此出去躲避几天?”郭芙咬著嘴唇,点了点头。郭靖道:“你是等我怒气过了,这才回来?”

  郭芙又点了点头,突然扑在他的怀里,道:“爹,你还生女儿的气麽?”郭靖抚摸她的头发,低声道:“我没生气。我从来就没生气,只是为你伤心。”郭芙叫了声:“爹!”伏在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郭靖仰头望著屋顶,一声不响,待她哭声稍止,说道:“杨过的祖父铁心公,和你祖父啸天公是异姓骨肉,他的爹爹和你爹爹,也是结义兄弟,这你都是知道的。”郭芙“嗯”一声。郭靖又道:“杨过这孩子虽然行事任性些,却是一副侠义心肠,几次三番救过你爹娘的性命,也曾救过你。他年纪轻轻,但为国为民,已立下不小的功劳,你也是知道的。”郭芙听父亲的口气渐渐严厉,更是不敢接口。

  郭靖站起身来,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却并不知道,今日也对你说了。过儿的父亲杨康,当年行止不谨,我是他义兄,没能好好劝他改过迁善,他终於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虽然不是你母下手所害,他却是因你母而死,我郭家负他杨家实多……”

  杨过听到“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几字,那是第一次听到生父的死处,深藏心底的仇恨,猛地里又翻了上来,只听郭靖又道:“我本想将你许配於他,弥补我这件毕生之恨,岂知……岂知……唉!”

  郭芙抬起头来,道:“爹,他掳我妹子,又说了许多胡言乱语,诽谤女儿。爹,他杨家虽然和我家有这许多瓜葛,难道女儿便这样任他欺侮,不能反抗?”

  郭靖霍地站起,喝道:“明明是你斩断了他的手臂,他却怎样欺侮你了?他真要欺侮你,你便有十条臂膀,也都给他斩了。那柄剑呢?”郭芙不敢再说,从枕头底下取出淑女剑来。郭靖接在手里,轻轻一抖,剑刃发出一阵嗡嗡之声,凛然说道:“芙儿,人生天地之间,行事须当无愧於心。爹爹平时虽然对你严厉,但爱你之心,和你母亲并无二致。”说到最後几句话,语声转为柔和。郭芙低声道:“女儿知道。”

  郭靖道:“好,你伸出右臂来。你斩断人家一臂,我也斩断你一臂。你爹爹一生正直,决不敢循私妄为,庇护女儿。”郭芙明知这一次父亲必有重责,但没料想到竟要斩断自己一条手臂,只吓得脸如土色,大叫:“爹爹!”郭靖铁青著脸,双目凝视著她。

  杨过料想不到郭靖竟会如此重义,瞧了这般情景,只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只想:“我要不要下去阻止?叫他饶了郭姑娘?”正自思念未定,郭靖长剑抖动,挥剑削下,剑到半空时微微一顿,跟著便即斩落。

  突然呼的一声,窗中跃入一人,身法快捷无伦,人未至,棒先到,一棒便将郭靖长剑去势封住,正是黄蓉。

  她一言不发,刷刷刷连进三棒,都是打狗棒法中的绝招。一来她棒法精奥,二来郭靖出其不意,竟被她逼得向後退了两步。黄蓉叫道:“芙儿还不快逃?”

  郭芙的心思远没母亲灵敏,遭此大事,竟是吓得呆了,站著不动。黄蓉左手抱著婴孩,右手回棒一挑一带,卷起女儿身躯,从窗口直摔了出去,叫道:“快回桃花岛去,请柯公公来向爹爹求情。”跟著转过竹棒,连用打狗棒法中的“缠”“封”两诀,阻住郭靖去路,叫道:“快走,快走!小红马在府门口。”

  原来黄蓉素知丈夫为人正直,近於古板,又极重义气,这一次女儿闯下大祸,在外躲了多日回家,丈夫怒气不息,定要重罚,早已命人牵了小红马待在府门之外,马鞍上衣服银两,一应俱备,若是劝解得下,让丈夫将女儿责打一顿便此了事,那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只好遣她远走高飞,待日子久了,再谋父女团聚。卧室中夫妻俩一场争吵,见他脸色不善,走向女儿卧房,心知凶多吉少,当即跟来,救了女儿的一条臂膀。凭她武功,原不足以阻住丈夫,但郭靖向来对她敬畏三分,又见她怀中抱著婴儿,总不成便施杀手夺路外闯,只这麽略一耽搁,郭芙已奔出花园,到了府门之外。

  杨过坐在木笔花树上,一切看在眼里,当郭芙从窗中掷出之时,若是伸剑下击,她焉能逃脱?但想她一家吵得天翻地覆,都是为我一人而起,这时乘人之危,实是下不了手。

  只见黄蓉连进数招,又将郭靖逼得倒退两步,这时他已靠在床沿之上,无可再退。黄蓉突然叫道:“接著!”将婴儿向丈夫抛去。郭靖一怔,伸左手接住了孩子。黄蓉垂下竹棒,走到丈夫身前,柔声道:“靖哥哥,你便饶了芙儿罢!”郭靖摇头道:“蓉儿我何尝不深爱芙儿?但她做下这等事来,若不重处,於心何安?咱们又怎对得起过儿?唉,过儿断了一臂,无人照料,不知他这时生死如何?我……我真恨不得斩断了自己这条臂膀……”

  杨过听他言辞真诚,不禁心中一酸,眼眶儿红了。

  黄蓉道:“连日四下里找寻,都没见到他的踪迹,若是有甚不测,必能发见端倪。过儿武功已不在你我之下,虽受重伤,必无大碍。”郭靖道:“但愿如此。我去追芙儿回来,这事可不能如此了结。”黄蓉笑道:“她早骑小红马出城去了,那里还追得著?”郭靖道:“ 这时三鼓未过,若无吕大人和我的令牌,黑夜中谁敢开城?”

  黄蓉叹了口气,道:“好罢,由得你便了!”伸手去接抱儿子郭破虏。郭靖将婴儿递了过去,脸有歉意,说道:“蓉儿,是我对你不住。但芙儿受罚之後,虽然残废,只要她痛改前非,於她也未始没有好处……”

  黄蓉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双手刚碰到儿子的襁褓,突然一沉,插到了郭靖胁下,使出家传“兰花拂穴手”绝技,在他左臂下“渊液穴”、右臂下“京门穴”同时一拂。这两处穴道都在手臂之下,以郭靖此时武功,黄蓉若非使诈,焉能拂他得著?但当她将儿子交与丈夫之时,已然安排了这後著。郭靖遇到妻子,当真是缚手缚脚,登时全身酸麻,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黄蓉抱起孩儿,替郭靖除去鞋袜外衣,将他好好放在床上,取枕头垫在後脑,让他睡得舒舒服服,然後从他腰间取出令牌。郭靖眼睁睁的瞧著,却是无法抗拒。

  黄蓉又将儿子放在丈夫身畔,让他爷儿俩并头而卧,然後将棉被盖在二人身上,说道: “靖哥哥,今日便暂且得罪一次,待我送芙儿出城,回来亲自做几个小菜,敬你三杯,向你陪罪。”说著福了一福,站起身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吻。

  郭靖听在耳里,只觉妻子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是顽皮娇憨不减当年,眼睁睁的瞧著她抿嘴一笑,飘然出门,心想这两处穴道被拂中後,她若不回来解救,自己以内力冲穴,最快也得半个时辰方能解开,女儿是无论如何追不上了,这件事当真是哭笑不得。

  黄蓉爱惜女儿,心想她孤身一人回桃花岛去,以她这样一个美貌少女,途中难免不遇凶险,於是回到卧室,取了桃花岛至宝软猬甲用包袱包了,挟在腋下,快步出府,展开轻功,顷刻之间赶到了南门。

  只见郭芙骑在小红马上,正与城门守将大声吵闹。那守将说话极是谦敬,郭姑娘前,郭姑娘後的叫不绝口,但总说若无令牌,黑夜开城,那便有杀头之罪。

  黄蓉心想这草包女儿一生在父母庇荫之下,从未经历过艰险,遇上了难题,不设法出奇制胜,一味发怒呼喝,却济得甚事?於是手持令牌,走上前去,说道:“这是吕大人的令牌,你验过了罢。”

  当时主持襄阳城防的是安抚使吕文德,虽然一切全仗郭靖指点,但郭靖是布衣客卿,诸般号令部署自凭吕文德的名衔发布。那守将见郭夫人亲来,又见令牌无误,忙陪笑开城,牵过自己坐骑,说道:“郭夫人倘若用得著,请乘了小将这匹马去。”黄蓉道:“好,我便借用一下。”郭芙见母亲到来,欢喜无限,母女俩并骑出城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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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斗智斗力(2)

  黄蓉舍不得就此和女儿分手,竟是越送越远。襄阳以北数百里几无人烟,襄阳以南却赖此重镇屏隐,未遭蒙古大军蹂躏,虽然动乱不安,但居民一如其旧。母女俩行出二十馀里,天色大明,已到了一个小市镇上,眼见赶早市的店铺已经开门。黄蓉道:“芙儿,咱们同去吃点儿饮食,我便要回城去啦。”

  郭芙含泪答应,心下好生後悔,实不该因一时之忿,斩断了杨过手臂,以致今日骨肉分离,独自冷清清的回桃花岛去,和一个瞎了眼睛的柯公公为伴,这日子只要想一想也就难挨了。但父亲举剑砍落的神情,此时念及兀自心有馀悸,说甚麽也不敢回襄阳城去。

  两人走进一家饭铺,叫了些熟牛肉、面饼,母女俩分手在即,谁也无心食用。黄蓉将软猬甲交给女儿,叫她晚间到了客店,便穿在身上,又反复叮咛,在道上须得留心这些、提防那些,但一时之间又怎说得了多少?眼见女儿口中只是答应,眼眶红红的楚楚可怜,平时爱娇活泼的模样一时尽失,心中更是不忍,一瞥眼见市镇西头一家糖食店前摆著一担苹果,鲜红肥大,心道:“去买几个来让芙儿在道上吃,这便该分手啦。”说道:“芙儿,你多吃几块面饼。便吃不下,也得勉强吃些,这兵荒马乱之际,前面也不知到那里才有东西吃。我过去买点物事。”说著站起身来,走过十多定店面,到了那卖苹果的担子前。

  她检了十来个大红苹果放入怀中,顺手取了一钱银子,正要递给果贩,忽听得身後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给秤二十斤白米,一斤盐,都放在这麻袋里。”

  黄蓉听那女子话声清脆明亮,侧头斜望,见是个黄衣道姑站在一家粮食店前买物。这道姑左手抱著个婴儿,右手伸到怀中去取银两。婴儿身上的襁褓是湖绿色的缎子,绣著一只殷红的小马,正是黄蓉亲手所制。

  她一见到这襁褓,登时心头大震,双手发颤,右手拿著的那块银子落入了箩筐。这婴儿若不是她亲生女儿郭襄,却又是谁?只见那道姑侧过半边脸来,容貌甚美,眉间眼角却隐隐含有煞气,腰间垂挂一根拂尘,自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赤练仙子李莫愁了。黄蓉从未和这女魔头会过面,但这般装束相貌,除她之外更无别人。

  黄蓉生下郭襄後,慌乱之际,模模糊糊的瞧过几眼,这时忍不住细看女儿,只见她眉目娇美,神姿秀丽,虽是个极幼的婴儿,但已是个美人胎子无疑,又见她小脸儿红红的,长得甚是壮健。她兄弟郭破虏虽吃母乳,还不及她这般肥白可爱。黄蓉又惊又喜,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李莫愁付了银钱,取过麻袋,一手提了,便即出镇。

  黄蓉见事机紧迫,不及去招呼郭芙,心想:“襄儿既入她手,此人阴毒绝伦,若是强行抢夺,她必伤孩儿性命。”眼见她走出市梢,沿大路向西而行,於是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後,又想:“她是过儿的师伯,虽听说他们相互不睦,但芙儿伤了过儿手臂,他们古墓派和我郭家已结上了深仇。倘若过儿和龙姑娘都在前面相候,我以一敌三,万难取胜,只有及早出手,方是上策。”眼见李莫愁折而向南,走进一座树林,当下展开轻功,快步从树旁绕了过去,赶在李莫愁的前头,突然窜出,迎面拦住。

  李莫愁忽见身前出现一个美貌少妇,当即立定。黄蓉笑道:“这位想必是赤练仙子李道长了,幸会幸会!”

  李莫愁见她窜出时身法轻盈,实非平常之辈,又见她赤心空拳,腰带间插著一根淡黄色竹杖,一转念间,登时满脸堆欢,放下麻袋,裣衽施礼,说道:“小妹久慕郭夫人大名,今日得见芳颜,实慰平生。”

  当今武林之中,女流高手以黄蓉和李莫愁两人声名最响。清净散人孙不二成名虽早,武功远不及两人。小龙女则年纪幼小,霍都王子终南山古墓败归,小龙女始为人知,大胜关一战,更是名扬天下,但毕竟为时未久。黄李二人一个是东邪黄药师娇女、大侠郭靖之妻、身任丐帮帮主二十馀年;另一个以拂尘、银针、五毒神掌三绝技名满天下,江湖上闻而丧胆。此时两人初次见面,细看对方,均各自惊奇:“原来她竟是如此的一个美貌女子!”心下都严加提防,都想对方既享大名,必有真实本领。

  黄蓉笑道:“道长之名,小妹一向是久仰的了。道长说话如何这般客气?”李莫愁道: “郭夫人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前任帮主,武林中群伦之首,小妹真是相见恨晚。”两人说了好些客套话。

  黄蓉笑道:“道长怀抱的这个婴儿,可爱得很啊,却不知是谁家的孩儿?”李莫愁道: “说来惭愧,郭夫人可莫见笑。”黄蓉道:“不敢。”心想眼下说到正题了,一说翻便得动手,心中筹思方案,如何在动手之前先将女儿抢过,却听李莫愁道:“也是我古墓派师门不幸,小妹无德,不能教诲师妹,这孩儿是我龙师妹的私生女儿。”

  黄蓉大奇:“龙姑娘没有怀孕,怎会有私生女儿?这明明是我女儿,她当面谎言欺诈,是何用意?”她可不知李莫愁实非有心欺骗,只道这孩子真是杨过和小龙女所生。李莫愁心恨师父偏心,将古墓派的秘笈“玉女心经”单传於小师妹,这时黄蓉问及,便乘机败坏师妹的名声。黄蓉道:“龙姑娘看来贞淑端庄,原来有这等事,那倒令人猜想不到了。却不知这孩儿的父亲是谁?”

  李莫愁道:“这孩儿的父亲麽?说起来更是气人,却是我师妹的徒儿杨过。”

  黄蓉虽然善於作伪,这时却也忍不住满脸红晕,心下大怒,暗道:“你把我女儿说成是龙姑娘私生,那也罢了,但说她父亲乃是杨过,岂非当面辱我?”但这怒色只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平静如常,说道:“胡闹,胡闹,太不成话了。可是这女孩儿却真讨人欢喜,李道长,给我抱抱。”说著从怀中取出一个苹果,举在孩子面前,口中啜啜作声,逼那孩子,说道:“乖孩子,你的脸蛋儿可不像这苹果麽?”

  李莫愁自夺得郭襄後一直隐居深山,弄儿为乐,每日挤了豹乳□饲婴儿。她一生作恶多端,却也不是天性歹毒,只是情场失意後愤世嫉俗,由恼恨伤痛而乖僻,更自乖僻为狠戾残暴。郭襄娇美可爱,竟打动了她天生的母性,有时中夜自思,即使小龙女用“玉女心经”来换,也未必肯把郭襄交还。这时见黄蓉要抱孩子,便如做母亲的听到旁人称赞自己孩儿一般,颇以为喜,笑吟吟的递了过去。

  黄蓉双手刚要碰到郭襄的襁褓,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爱怜备至的神色,这慈母之情,说甚麽也是难以掩饰。她对这幼女日夜思想,只恐她已死於非命,这时得能亲手抱在怀中,如何不大喜若狂?

  李莫愁斗见她神色有异,心中一动:“她如只是喜爱小儿,随手抱她一抱,何必如此心神震荡?此中定然有诈。”猛地里双臂回收,右足点动,已向後跃出两丈开外。她双足落地,正要喝问,只见黄蓉已如影随形般窜来。李莫愁将负在肩头的麻袋一抖,袋中二十斤白米和一斤盐齐向黄蓉劈面打去。

  黄蓉纵身跃起,白米和盐粒尽数从脚底飞过。李莫愁乘机又已纵後丈许,抽了拂尘在手,笑吟吟的道:“郭夫人,你要助杨过抢这孩儿麽?”黄著在这一窜一跃之间,已想到对方既已起疑,势难智取,只有用力强夺,当下也是笑嘻嘻的道:“我不过见孩儿可爱,想要抱抱。你如此见外,未免太瞧人不起了。”

  李莫愁道:“郭大侠夫妇威名震於江湖,小妹一直钦佩得紧,今日得见施展身手,果然名下无虚。小妹此刻有事,便此拜别。”她生怕郭靖便在左近,胆先怯了,交代了这几句话,转身便走。

  黄蓉一跃上前,身在半空,已抽了竹棒在手。丐帮世传的打狗棒她已传给了鲁有脚,现下随身所携的这条竹棒虽不如打狗棒坚韧,长短轻重却是一般无异,只是色作淡黄,以示与打狗棒有别。她不待身子落地,竹棒已使“缠”字诀掠到了李莫愁背後。

  李莫愁心想我和你无怨无仇,今日初次见面,我说话客客气气,有甚得罪你处,何以毫没来由的便出兵刃打人?拂尘後挥,挡开竹棒,还了一招。

  黄蓉的棒法快速无伦,六七招一过,李莫愁已感招架为难。她本身武功比之黄蓉原已稍逊,何况手抱孩儿,更是转动不灵。黄蓉挪动身形,绕著她东转西挡,竹棒抖动,顷刻间李莫愁已处下风。

  又拆数招,李莫愁见她竹棒始终离开孩儿远远的,知她有所避忌,心想:“每次与人相斗,倒是抱著孩儿的占了便宜。”笑道:“郭夫人,你要考较小妹功夫,山高水长,尽有相见之日,何必定要今日过招?任谁一个失手,岂不伤了这可爱的孩儿?”

  黄蓉心想:“她是当真不知这是我的女儿,还是作假?可须得先试她出来。”说道:“ 为了这孩儿,我已让了你十多招,你再不放下孩儿,我可不顾她死活了!”说著举棒向她右腿点去。李莫愁挥拂尘一挡,黄蓉竹棒不待与拂尘相交,已然挑起,蓦地戮向她左胸。这一戳又快又妙,棒端所指,正是郭襄小小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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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斗智斗力(3)

  这一棒若是戳中了,便李莫愁也须受伤,郭襄受了更非立时丧命不可。黄蓉在这棒上控纵自如,棒端疾送,已点到了郭襄的襁褓,这一下看似险到了极处,但打狗棒法在她手下使将出来,自是轻重远近,不失分毫。李莫愁那知就里,眼见危急,忙向右闪避,自身不免就此露了破绽,拍的一下,左胫骨已被竹棒扫中,险些绊倒,向旁连跨两步,这才站定。她挥拂尘护住身前,转过头来,怒道:“郭夫人你枉有侠名,却对这小小婴儿也施辣手,岂不可卑?”

  黄蓉见她这番恼怒并非佯装,心下大喜,暗想:“你出力保护我的女儿,我偏要棒打亲女,吓你一跳。”微微一笑,说道:“道长既说这孩儿来历不明,留在世上作甚?”说著纵身而前,举棒疾攻,数招一过,郭襄又遇危险。她身在李莫愁怀中,颠簸起伏,甚不舒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黄蓉暗叫:“乖女莫惊!我要救你,只得如此。”她虽心中怜惜,出手却越来越是凌厉,若非李莫愁奋力抗御,看来招招都能制郭襄的死命。李莫愁心神不定,急退数步,举拂尘护郭襄身前,叫道:“郭夫人,你到底要怎地?”

  黄蓉笑道:“当今女流英杰,武林中只称李道长和小妹二人。此刻有缘相逢,何不一分高下?”她这几毒打郭襄,已将李莫愁激得得怒气勃发,心想:“你丈夫若来,我还忌他三分,凭你也不过是个女子,难道我便真怕了你?”当下哼了一声,道:“郭夫人有意赐教,正是求之不得。”黄蓉道:“你怀抱婴儿,我胜之不武,还是将她掷下,咱俩凭真功夫过招玩玩。”

  李莫愁心想抱著婴儿决计非她敌手,施发毒针时也是诸多顾忌,心道:“江湖上多称郭靖夫妇仁义过人,但瞧她对一个婴儿也如此残忍,可见传闻言过其实。”游目四顾,见东首几株大树之间生著一片长草,颇为柔软,於是将郭襄抱去放在草上,轻轻拍了几下,又哄了几句,这才转身说道:“请发招罢。”

  黄蓉与她拆了这十馀招,知她武功比之自己也差不了多少,若此时将女儿抢在手中,她再上来缠斗,自己稍有疏虞,只怕便伤了女儿,只有先将她打死打伤,再抱回女儿,方无後患,这女子作恶多端,百死不足以蔽其辜,想到此处,心中已动了杀机。

  李莫愁平素下手狠辣,无所不用其极,以己之心度人,见黄蓉眼角不断的向婴儿一望一瞥,心想:“她若打我不过,便会向孩儿突下毒手,分我心神。”是以站在郭襄身前,不容对方走近。

  在这顷刻之间,黄蓉心中已想了七八条计策,每一计均有机可制李莫愁死命,但也均不免危及郭襄,寻思:“瞧这女魔头的神情,对我襄儿居然甚为爱惜,襄儿在她手中,纵然一时抢不回来,也无大碍,却不可冒险轻进,反使襄儿遭难。”心念一转,说道:“李道长,咱俩的武功相差不远,非片刻之间可分胜负,相斗之际若有虎狼之类出来吃了孩儿,岂不令人分心?不如先结果了这小鬼,咱们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说著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子,放在中指上一弹,呼的一声,石子挟著破空之声急向郭襄飞去。

  这一弹是她家传绝技“弹指神通”功夫,李莫愁曾见黄药师露过,知道劲力非同小可,忙举拂尘格开,喝道:“这小孩儿碍著你甚麽事了?何以几次三番要害她性命?”

  黄蓉暗暗好笑,其实这颗石子弹出去时力道虽急,她手指上却早已使了回力,李莫愁便算不救,石子一碰到郭襄的身子立时便会斜飞,决不会损伤到她丝毫,当即笑道:“你对这孩儿如此牵肚挂肠,旁人不知,还道……还道是你的……哈哈……”李莫愁怒道:“难道是我的孩……”说到这“孩”字,突然住口,脸上一红,道:“是我甚麽?”黄蓉笑道:“你是道姑,自然不能有孩儿,旁人定要说这孩儿是你的妹子了。”李莫愁哼了一声,也不以为意,却不知黄蓉连口头上也不肯吃半点亏,说郭襄是她妹子,便是说郭靖和自己是她父母,讨他一个小小便宜,谁叫她适才说杨过是郭襄之父呢?

  李莫愁道:“郭夫人这便请上罢!”黄蓉道:“你挂念著孩儿,动手时不能全神贯注,我纵然胜你,也无意味。这样罢,我割些棘藤将她围著,野兽便不能近前,咱俩再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说著从腰间取出一柄金柄小佩刀,走到树丛中割了许多生满棘刺的长藤。

  李莫愁严密监防,只怕黄蓉突然出手伤害孩子,只见她拉著棘藤,缠在孩子身周的几株大树之上,这麽野兽固然伤害不了孩子,而郭襄幼小,还不会翻身,也不会滚到棘刺上去。她心想:“江湖上称道郭夫人多智,果然名不虚传。”见黄蓉将棘藤缠了一道又是一道,在几株大树间东拉来,西扯去,密密层层的越缠越多,又见她脸带诡笑,似乎不怀好意,心中不禁有些发毛,说道:“够了!”

  黄蓉道:“好,你说够了,便够了!李道长,你见过我爹爹,是麽?”李莫愁道:“是啊。”黄蓉道:“我曾听杨过说,你写过四句话讥嘲我爹爹,是不是?好像是甚麽‘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

  李莫愁心中一凛:“啊,我当真胡涂了,早就该想到此事。她今日跟我缠个没了没完,原来是为了这四句话。”冷冷的道:“当日他们五个人对付我一个人,原是实情。”黄蓉道:“今日咱们以一敌一,却瞧是谁贻笑江湖?”李莫愁心头火起,喝道:“你也休得忒也托大,桃花岛的武功我见得多了,也不过如此而已,没甚麽了不起。”

  黄蓉冷笑道:“哼哼!莫说桃花岛的武功,便算不是武功,你也未必对付得了。你有本事,便将那孩儿抱出来瞧瞧!”

  李莫愁吃了一惊:“难道她已对孩儿施了毒手。”急忙纵身跃过一道棘藤,向左拐了个弯,见棘藤拦路,於是顺势向右转内,耳听得郭襄正自哇哇啼哭,稍觉放心,又向内转了几个弯,不知如何,竟然又转到了棘藤之外。她大惑不解,明明是一路转进,何以忽然转到了藤外?当下不及细想,双足点处,又向内跃去,只是地下棘藤一条条的横七竖八,五花八门,一个不小心,嗤的一声响,道袍的衣角给荆棘撕下了一块。这麽一来,她不敢再行莽撞,待要瞧清楚如何落脚,突见黄蓉已站在棘藤之内,俯身抱起了孩儿。

  她登时大惊失色,高声叫道:“放下了孩儿!”眼见一条条棘藤之间足可侧身通过当即连续纵跃,跨过棘藤向黄蓉奔去,但这七八棵大树方圆不过数丈,竟是可望而不可即,她这般纵跃奔跑,似左实右,似前实後,几个转身,又已到棘藤圈之外。只见黄蓉放下孩儿,东一转,西一幌,轻巧自在的出了藤圈。

  李莫愁猛地省悟,那晚与杨过、程英、陆无双等为敌,他们在茅屋外堆了一个个土墩,自己竟尔无法正面攻入,这时黄蓉用棘藤所围的,自也是桃花岛的九宫八卦神术了。她微一沉吟,心念已决:“只有先打退敌人,然後把棘藤一条条自外而内的移去,再抱婴儿。这时如莽撞乱闯,敌人占了阵图之利,自己非败不可。”一摆拂尘,窜出数丈,反而难得棘藤远远的,凝神待敌,竟没再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黄蓉初时见她在棘藤圈中乱转,正自暗喜,忽见她纵身跃开,却也好生佩服:“这女魔头拿得起,放得下,决断好快。她得享大名,果非幸致,看来实是劲敌。”这时女儿已置於万无一失之地,心中再无牵挂,挥竹棒使招“按狗低头”,向李莫愁後颈捺落。李莫愁拂尘倒卷,缠向竹棒,刷的一声,帚丝直向黄蓉面门击来。两人以快打快,各展精妙招术,顷刻间已拆了数十招。

  李莫愁功力深厚,拂尘上招数变化精微,但对方的打狗棒法实在奥妙无比,她勉力抵挡得数十招,已可说是武林中罕有之事,眼见竹棒平平淡淡的一下打来,到得眼前,方向部位斗然大异,自知再斗下去,终将落败。这竹棒看来似乎并非杀人利器,但周身三十六大穴只要被棒端戳中一处,无一不致人死命。李莫愁奋力再招架了几棒,额头已然见汗,拂尘在身前连挥数下,攻出两招,足下疾向後退,说道:“郭夫人的棒法果然精妙,小妹甘拜下风。只是小妹有一事不解,却要请教。”黄蓉道:“不敢!”

  李莫愁道:“这竹棒棒法乃九指神丐的绝技,桃花岛的武功倘然果真了得,郭夫人何以不学令尊的家传本事,却反而求诸外人?”黄蓉心想:“这人口齿好不厉害,她胜不了我的棒法,便想我舍长不用。”笑道:“你既知这棒法是九指神丐所传,那麽也必知道棒法之名了。”李莫愁哼了一声,眉间煞气凝聚,却不答话。黄蓉笑道:“棒号打狗,见狗便打,事所必至,岂有他哉?”

  李莫愁见不能激得她舍棒用掌,若与她作口舌之争,对方又伶牙俐齿,自己仍然是输,将拂尘在腰间一插,冷笑道:“天下的叫化儿个个唱得惯莲花落,果然连帮主也是贫嘴滑舌之徒,领教了!”说著大踏步走到林边,在一个树墩上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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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斗智斗力(4)

  她这麽认输走开,黄蓉本是求之不得,但见她坐著不走,心念一转,已知其意,她实是舍不得襄儿,自己倘若去将女儿抱了出来,她必上来缠斗,这一来强弱之势倒转,那便大大不利,看来不将此人打死打伤,女儿纵入自己掌握,仍是无法平平安安的抱回家去。当下左走三步,右抢四步,斜行迂回,已抢到李莫愁身前,这几步看似轻描淡写,并无奇处,但中藏八卦变化,李莫愁不论向那一方位纵跃,都不能逃离她的截阻,跟著右手轻抖,竹棒已点向李莫愁左肘。

  李莫愁举掌封格,喝道:“自陈玄风、梅超风一死,黄药师果真已无传人。”她这话一来讥刺黄蓉只有北丐所传的打狗棒法可用,二来又耻笑黄药师收徒不谨。

  黄蓉的家传“玉箫剑法”这时也已练得颇为精深,只是手中无剑,若是以棒作剑,兵刃不顺,便未必能胜眼前这个强敌,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爹爹收了几个不肖徒儿,果然不妙,却那及得李道长和龙姑娘师姊妹同气连枝,一般的端庄贞淑。”

  李莫愁怒气上冲,袖口一挥,两枚冰魄银针向黄蓉小腹激射过去。她虽然杀人不眨眼,手段毒辣无比,却是个守身如玉的处女,她只道小龙女行止甚是不端,听黄蓉竟将自己与师妹相提并论,大怒之下,一出手便是最阴狠的暗器。

  黄蓉这时和她站得甚近,闪避不及,急忙回转竹棒,一一拨开。若不是她的打狗棒法已练到化境,拨得开一枚,第二枚实难挡过。两枚银针从她脸前两寸之外飞掠而过,鼻中隐隐闻到一股药气,当真是险到了极处。黄蓉想起数年前爱雕的一足被这冰魄银针擦伤,医治了六七个月毒性方始去尽,一凛之下,又见双针迎面射来。

  黄蓉向东斜闪,两枚银针挟著劲风从双耳之旁越过,心想:“此处离襄儿太近,这毒针四下里乱飞激射,万一碰破她一点嫩皮,那可不得了!”当下疾奔向东,穿出林子。李莫愁随後追来,认定她除了棒法神妙之外,其馀武功均不及自己,眼见她幌身出林,喝道:“未分胜败,怎麽便走了?”黄蓉转过身子,微微一笑。李莫愁道:“郭夫人,你挡我银针,还是非用这竹棒不可麽?”说著抢上几步。

  黄蓉知道若不收起竹棒,她总是输得心不甘服,将竹棒在腰间一插,笑道:“久闻李道长五毒神掌杀人无数,小妹便接你几掌。”

  李莫愁一怔,心道:“她明知我毒掌厉害,却仍要和我比掌,如此有恃无恐,只怕有诈。”但想她掌法纵然神妙,怎及自己的神掌沾身即毙,双掌一拍,内力已运至掌心,说道: “愿领教桃花岛的落英神剑掌妙技。”眼见黄蓉右掌轻飘飘的拍来,当下左掌往她掌心按去,右掌跟著往她肩头击落。这两掌本已迅速沉猛,兼而有之,可是她右掌击出之际,同时更发出两枚银针,射向黄蓉胸腹之间。这掌中来针的阴毒招数,是她离师门後自行所创,对方正全神提防她的毒掌,那料得到她又会在如此近身之处突发暗器,不少武学名家便曾因此而丧生於毒针之下。

  黄蓉缩回来左掌,托向她右腕,化开了她右掌扑击,右手缩入怀中,似乎也要掏摸暗器还敬,但终於迟了一步,她口手刚从怀中伸出,银针离她肋下已不及五寸,到此地步,纵有通天本领也已闪避不了。李莫愁心中大喜,只见银针透衣而没,射入了黄蓉身子。

  黄蓉叫声:“啊哟!”双手捧肚,弯下腰去,随即左掌拍出,击向李莫愁胸口。这一掌还是来得真快,李莫愁叫道:“好!”上身後仰避开,双掌齐出,也拍向黄蓉胸口。

  她知黄蓉中了这两枚银针之後,毒性迅即发作,这一招只求将她推开,与自己离得远远的,她自会毒发而死。却见黄蓉上身微微一动,并不招架,李莫愁心想:“她中针之後,全身已麻痹了。”双掌刚沾上对方胸口衣襟,突然两只掌心都是一痛,似是击中了甚麽尖针。

  她大惊之下,急忙後跃,举掌看时,只见每只掌心都刺破了一孔,孔周带著一圈黑血,显是为自己的冰魄银针所伤。她又惊又怒,不明缘由,却见黄蓉从怀中取出两只苹果,双手各持一只,笑吟吟的高高举起,每只苹果上都刺著一枚银针。李莫愁这才省悟,原来她怀中藏著苹果,先前自己发射暗器,她并不拨打闪避,却伸手入怀抓住苹果,对准银针的来路,收去了毒针,再诱使自己出掌击在苹果之上。

  李莫愁本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但今日遇上了这个诡诈百出的对手,只有甘拜下风,忙伸手入怀去取解药,却听得风声飒然,黄蓉双掌已攻向她的面门。

  李莫愁举左手一封,猛见黄蓉一只雪白的手掌五指分开,拂向自己右手手肘的“小海穴 ”,五指形如兰花,姿态曼妙难言。她心中一动:“莫非这是天下闻名的兰花拂穴手?”右手来不及去取解药,忙翻掌出怀,伸手往她手指上抓去。黄蓉右手缩回,左手化掌为指,又拂向她颈肩之交的“缺盆穴”。

  李莫愁见她指化为掌,掌化为指,“落英神剑掌”与“兰花拂穴手”交互为用,当真是掌来时如落英缤纷,指拂处若春兰葳蕤,不但招招凌厉,而且丰姿端丽,不由得面若死灰,心道:“今日得见桃花岛神技,委实大非寻常,莫说我掌上已然中毒,便是安健如常,也不是她对手。”她急於脱身,以便取服解药,但黄蓉忽掌忽指,缠得她没半分馀暇。那冰魄银针的毒性何等厉害,若不是她日常使用,体质习於毒性,那麽这片时之间早已晕去了,但纵然如此,毒素自掌心逐步上行,只要行到心窝之间,终於也要不治。

  黄蓉见她脸色苍白,出招越来越是软弱,知道只要再缠得少时,她便要支持不住,心想这女魔头作恶多端,今日毙於她自己的毒针之下,正好替武氏兄弟报了杀母之仇,当下步步进逼,手下毫不放松,同时守紧门户,防她临死之际突施反噬。

  李莫愁先觉下臂酸麻,渐渐麻到了手肘,再拆数招,已麻到了腋窝,这时双臂僵直,已然不听使唤,只得叫道:“且慢!”向旁抢开两步,惨然道:“郭夫人,我平素杀人如麻,早就没想能活到今日。斗智斗力,我都远不如你,死在你的手下,实所甘服,但我斗胆求你一件事。”黄蓉道:“甚麽事?”双眼不转瞬的瞪著她,防她施缓兵之计,伸手去取解药,然见她双臂下垂,已然弯不过来,听她说道:“我和师妹向来不睦,但那孩儿实在可爱,求你大发善心,好好照料,别伤了她的小命。”

  黄蓉听她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不禁心中一动:“这魔头积恶如山,临死之际居然能真心爱我的女儿。”说道:“这女孩儿的父母并非寻常之辈,若是让她留在世上,不免使我一世操心,辛苦百端……”李莫愁怎听得出她言中之意,求道:“望你高抬贵手……”

  黄蓉要再试她一试,走近前去,挥指先拂了她的穴道,从她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问道: “这是你毒针的解药麽?”李莫愁道:“是!”黄蓉道:“我不能两个人都饶了,若要我救你,须得杀那女孩儿。倘你自甘就死,我便饶那孩儿。”

  李莫愁万想不到竟然尚有活命之机,只是叫黄蓉杀那女孩固然说不出口,以自己性命换得女孩活命,却也不愿,只见黄蓉从小瓶中倒出一粒解药,两根手指拈住了轻轻幌动,只等自己回答,颤声道:“我……我……”

  黄蓉心想:“她迟疑了这麽久,实已不易。不管她如何回答,单凭这一念之善,我便须饶她一命。她满身血债,将来自有人找她报仇。”於是拦住她话头,笑道:“李道长,多谢你对我襄儿如此关怀。”

  李莫愁愕然道:“甚麽?”黄蓉笑道:“这女孩儿姓郭名襄,是郭靖爷和我的女儿,生下不久便落入了龙姑娘手中,不知你怎地竟会起了这个误会。承你养育多日,小妹感谢不尽。”说著裣衽行了一礼,将一粒解药塞入她的口中,问道:“够了麽?”李莫愁茫然道:“ 我中毒已深,须得连服三粒。”黄蓉道:“好!”又喂了她两粒,心想这解药或有後用,却不还她,将药瓶放入了怀中,笑道:“三个时辰之後,你穴道自解。”

  她快步回入树林,心想:“耽搁了这多时,不知芙儿走了没有?若能让她姊妹俩见上面,大是佳事。”转入棘藤圈中,一瞥之下,不由得如入冰窖,全身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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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斗智斗力(5)

  那棘藤圈丝毫无异,郭襄却已影踪不见。黄蓉心中怦怦乱跳,饶是她智计无双,这时也慌得没做手脚处。她定了定神,心道:“莫慌,莫慌,我和李莫愁出林相斗,并无多时,襄儿给人抱去,定走不远。”攀到林中最高一株树上四下眺望。襄阳城郊地势平坦,这一眼望去足足有十馀里,竟没见到丝毫可疑的事物,此时蒙古大军甫退,路上绝无行人,只要有一人一骑走动,虽远必见。

  黄蓉心想:“此人既未远去,必在近处。”於是细寻棘藤圈附近有无留下足印之类。只见一条条棘藤绝无曾被挪动搬移之迹,决非甚麽野兽冲入将孩儿衔去,寻思:“我这些棘藤按九宫八卦方位而布,那是我爹爹自创的奇门之术,世上除桃花岛弟子之外,再也无人识得,虽是金轮法王这等才智之士,也不能在这棘藤之间来去自如,难道竟是爹爹到了?……啊哟,不好!”

  猛地想起,数月前与金轮法王邂逅相遇,危急中布下乱石阵抵挡,当时杨过来救,曾将阵法的大要说了给他知晓,此人聪明无比,举一反三,虽不能就此精通奇门之术,但棘藤匆匆布就,破解并不甚难。她一想到杨过,脑中一晕,不由得更增了几分忧心,暗想:“芙儿断他一臂,他和我郭家更是结下了深仇,襄儿落入此人手中,这条小命算是完啦。他也不用下手相害,只须随手将她在荒野中一抛,这婴儿那里还有命在?”想起这女孩儿出世没有几天,便如此的多灾多难,竟怔怔的掉下泪来。

  但她多历变故,才智绝伦,附近竟找不出他半个足印,心下大奇:“他便是轻功练到了绝顶,这软泥之上也必会有浅浅的足印,难道他竟是在空中飞行的麽?”

  她这一下猜测果然不错,郭襄确是给杨过抱去的,而他出入棘藤,确也是从空飞行来去。

  那天晚间杨过在窗外见黄蓉点了郭靖穴道,放走女儿,他便从原路出城,远远跟随,心道:“郭伯母,你女儿欠我一条臂膀,你丈夫斩不了,便让我来斩。你在明,我在暗,你想永世保住女儿这条右臂,只怕也不怎麽容易。”

  黄蓉与女儿分离在即,心中难过,没留意到身後有人跟踪。此後她在小市镇上与李莫愁想遇、两人想斗等情,杨过在林外都瞧得清清楚楚。待得两人出林,他便跃上高树,扯了三条长藤并在一起,一端缚在树上,另一端左手拉住了,自空纵入棘圈,双足挟住郭襄腰间,左手使劲一扯,身子便已跃出棘圈。眼见黄蓉与李莫愁兀自在掌来指往的相斗,便在树梢上纵跃出林,落地後奔跑更速,片刻间回到了市镇。只见郭芙站在街头,牵著小红马东张西望,等候母亲回来,杨过双足一点,身子从丈外远处跃上了红马。

  郭芙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骑在马背的竟是杨过,心中腾的一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急忙拔剑在手。小龙女的淑女剑虽利,她自是不愿使用,手中所持,仍是常用的那柄利剑。

  杨过见她脸色苍白,目光中尽是惧色,他此时若要斩断她右臂,实是易如反掌,但事到临头,竟然下不了手,哼的一声,挥出右臂,空袖子已裹住了她长剑,向外甩出。郭芙那里还拿捏得住,长剑脱手,直撞向墙角。杨过左手抢过马缰,双腿一夹,小红马向前急冲,绝尘而去。郭芙只吓得手足酸软,慢慢走到墙角拾起长剑,剑身在墙角上猛力碰撞,竟已弯得便如一把曲尺。

  以柔物施展刚劲,原是古墓派武功的精要所在,李莫愁便拂尘、小龙女使绸带,皆是这门功夫。杨过此时内劲既强,袖子一拂,实不下於钢鞭巨杵之撞击。

  杨过抱了郭襄,骑著汗血宝马向北疾驰,不多时便已掠过襄阳,奔行了数十里,因此黄蓉虽攀上树顶极目远眺,却瞧不见他的踪影。

  杨过骑在马上,眼见道旁树木如飞般向後倒退,俯首看看怀中的郭襄,见她睡得正沉,一张小脸秀美娇嫩,心道:“郭伯伯、郭伯母这个小女儿,我总是不还他们了,也算报了我这断臂之仇。他们这时心中的难过懊丧,只怕尤胜於我。”奔了一阵,转念又想:“杨过啊杨过,是不是你天生的风流性儿作祟,见了郭芙这美貌少女,天大的仇怨也抛到了脑後?倘若斩断你手臂的是个男人,你今日难道也肯饶了他?”想了半日,只好摇头苦笑。他对自己激烈易变的性格非但管制不住,甚且自己也难以明白。

  行出二百里後,沿途渐有人烟,一路上向农家讨些羊乳牛乳喂郭襄吃了,决意回古墓去找小龙女,不数日间已到了终南山下。

  回尘旧事,感慨无已,纵马上山,觅路来到古墓之前。“活死人墓”的大石碑巍然耸立,与前无异,墓门却已在李莫愁攻入时封闭,若要进墓,只有钻过水溪及地底潜流,从密道进去。凭他这时内功修为,穿越密道自是绝不费力,然而如何处置郭襄却大为踌躇,这小小婴儿一入水底,必死无疑,但想到小龙女多半便在墓中,进去即可与她相见,那里还能捺得住?於是从口袋里取些饼饵嚼得烂了,喂了郭襄几口,在古墓旁找了个山洞,将她放在洞内,拔些荆棘柴草堆在洞口,心想不论在墓中是否能与小龙女想见,都要立即回出,设法安置婴儿。

  堆好荆棘,绕过古墓向後走去,忽听得远处隐隐有兵刃相交之声,瞧方向正是重阳宫的所在,微一迟疑间,突见一只银色轮子发出呜呜声响,激飞上天,正是金轮法王的兵刃。他好奇心起,循声赶到重阳宫後玉虚洞前,便在此时,小龙女身受全真五子一招“七星聚会” 和金轮法王轮子的前後夹击,身受重伤。

  杨过若是早到片刻,便能救得此厄。但天道不测,世事难言,一切岂能尽如人意?人世间悲欢离合,祸福荣辱,往往便只差於厘毫之间!

  全真五子乍见杨过到来,均知此事纠葛更多。丘处机大声道:“我重阳宫清修之地,今日各位来此骚扰,却是为何?”王处一更是怒容满面,喝道:“龙姑娘,你古墓派和我全真教虽有梁子,双方自行了断便是,何以约了西域胡人,诸般邪魔外道,害死我这许多教下弟子?”小龙女重伤之馀,那里还能分辩是非,和他们作口舌之争?全真教下诸弟子见她剑刺尹志平,又伤赵志敬,不论是尹派赵派,尽数会她当作敌人,当此纷扰之际,更是无人出来说明真相。

  杨过伸左臂轻轻扶著小龙女的腰,柔声道:“姑姑,我和你回古墓去,别理会这些人啦!”小龙女道:“你的手臂还痛不痛?”杨过笑著摇了摇头,道:“早就好啦。”小龙女道:“你身上情花的毒没发作麽?”杨过道:“有时发作几次,也不怎麽厉害。”

  赵志敬自给小龙女刺伤之後,一直躲在後面,不敢出头,待见全真五子出关而出,心知众师长查究起来,自己掌教之位固然落空,还得身受严刑。他本来也不过是生性暴躁,器量褊狭,原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自忖武功於第三代弟子中算得第一,这掌教之位却落於尹志平身上,心上愤愤不平,就此一念之差,终於陷溺日深,不可自拔。此时暗想眼下的局面决不能任其宁定,只有搅他个天翻地覆,五位师长是非难分,方有从中取巧之机,如能假手於金轮法王和一众蒙古武士将全真五子除去,更是一劳永逸;眼见杨过失了右臂,左手又扶著小龙女,几乎已成束手待毙的情势,他生平最憎恨之人,便是这个叛门辱师的弟子,这时有此良机,那肯放过?向身旁的鹿清笃使了个眼色,大声喝道:“逆徒杨过,两位祖师爷跟你说话,你不跪下磕头,竟敢倨傲不理?”

  杨过回头来,眼光中充满了怨毒,心道:“姑姑伤在你全真教一般臭道士之下,今日暂且不理,日後再来跟你们算帐。”向群道狠狠的扫了一眼,扶著小龙女,移步便行。

  赵志敬喝道:“上罢!”与鹿清笃两人双剑齐出,向杨过右胁刺去。赵志敬先前虽然身遭剑刺,但伤势不重,这一剑刺向杨过断臂之处,看准了他不能还手,剑挟劲风,实是使上了毕生的修为劲力。

  丘处机虽不满杨过狂妄任性,目无尊长,但想起郭靖的重托,又想起和他父亲杨康昔日的师徒之情,喝道:“志敬,剑下留情!”

  那一边马光佐更高声叫骂起来:“牛鼻子要脸麽?刺人家的断臂!”他和杨过最合得来,眼见他遇险,便要冲上来解救,苦於相距过远,出手不及。

  突见灰影一闪,鹿清笃那高大肥胖的身子飞将起来,哇哇大叫,砰的一声,正好撞在尼摩星身上。凭著尼摩星的武功,这一下虽是出其不意,也决不能撞得著他,但他双腿断了,两只手都撑著拐杖,既不能伸手推挡,纵跃闪避又不灵便,登时撞个正著,仰天一交摔倒。尼摩星背脊在地下一靠,立即弹起,一拐杖打在鹿清笃背上,登时将他打得晕了过去。

  这一边杨过却已伸右足踏住了赵志敬的长剑,赵志敬用力抽拔,脸孔胀得通红,长剑竟是纹丝不动。

  原来当双剑刺到之时,杨过右手空袖猛地拂起,一股巨力将鹿清笃摔了出去。赵志敬斗然感到袖力沉猛,忙使个“千斤坠”,身子牢牢定住。但这一来,长剑势须低垂,杨过起脚下落,已将剑刃踏在足底。他在山洪之中练剑,水力虽强亦冲他不倒,这时一足踏定,当真是如岳之镇,赵志敬猛力拔夺,那里夺得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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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斗智斗力(6)

  杨过冷冷的道:“赵道长,当时在大胜关郭大侠跟前,你已明言非我之师,今日何以又提师承之说?也罢,瞧在从前叫过你几声师父的份上,让你去罢!”说完这句话,右足丝毫不动,足底的劲力却突然间消除得无影无踪。

  赵志敬正运强力向後拉夺,手中猛地一空,长剑急回,砰的一响,剑柄重重撞在胸口,正与他猛力以剑柄击打自己无疑。这一击若是敌人运劲打来,他即使抵挡不住,也必以内力相抗,现下自行撞击,那是半点也无抗力,但觉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眼前一黑,仰天跌倒。

  王处一和刘处玄双剑出鞘,分自左右刺向杨过,突然一个人影自斜刺里冲至,当的一声,两柄长剑荡了开去。这人正是尼摩星,他给鹿清笃撞得摔了一交,虽然打倒鹿清笃,但心头恶气未出。推寻原由,全是杨过之故,当下抡杖跃到,左手拐杖架开了王刘二道长剑,右手拐杖便向杨过和小龙女头顶猛击下去。

  杨过心知尼摩星武功了得,单用一只空袖,只怕拂不开他刚柔并济的一击,这时小龙女全身无力,正软软的靠在他身上,於是身子左斜,右手空袖横挥,卷住了小龙女的纤腰,让她靠在自己前胸右侧,左手抽出背负的玄铁重剑,顺手挥出。噗的一声,响声又沉又闷,便如木棍击打败革,尼摩星右手虎口爆裂,一条黑影冲天而起,却是铁杖向上激飞。这铁杖也有十来斤重,向天空竟高飞二十馀丈,直落到了玉虚洞山後。

  杨过首次以剑魔独孤求败的重剑临敌,竟有如斯威力,也不禁暗自骇然。

  尼摩星半边身子酸麻,一条右臂震得全无知觉,但他生性悍勇无比,大吼一声,左手铁杖在地下一掌,跃高丈馀,跟著劈了下来。杨过心想我剑上刚力已然试过,再来试试柔力,重剑剑尖抖处,已将铁拐黏住,这时只要内力吐出,便能将尼摩星掷出数丈之外,若是摔向山壁,更非撞得他筋断骨折不可。他见小龙女如此伤重,满心怨苦,这一下出手原是决不容情。正当臂上内力将吐未吐之际,只见尼摩星身在半空,双腿齐膝断绝,猛想起自己也断了一臂,不禁起了同病相怜之意,当下重剑不向上扬,反手下压,那铁拐笔直向下戳落,尘土飞扬,大半截戳入了土内。

  尼摩星握著铁拐,想要运劲拔起,但右臂经那重剑一黏一压,竟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半点使不出劲来。杨过道:“今日饶你一命,快快回天竺去罢。”尼摩星脸如死灰,僵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潇湘子和尹克西虽见变出意外,却那猜得到在这一个多月之内杨过已是功力大进,还道尼摩星断腿後变得极不济事。尹克西抢上几步,拔起铁拐,递在尼摩星手中。尼摩星接了,在地下一撑,想要远跃离开,岂知手臂麻软未复,一撑之下,竟然咕咚摔倒。

  潇湘子向来幸灾乐祸,只要旁人倒霉,不论是友是敌,都觉欢喜,心想:“天竺矮子向来好生自负,对我不服,这就可算是完了。眼下高手毕集,快抢先擒了杨过,那正是扬名立威的良机。”纵身而出,喝道:“杨过小子,数次坏了王爷大事,快随老子走罢!”

  杨过心想:“姑姑伤重,须得及早救治,偏生眼前强敌甚多,不下杀手,难以脱身。” 低声问小龙女道:“痛得厉害吗?”小龙女道:“你抱著我,我……我好欢喜。”

  杨过抬起头来,向潇湘子道:“上罢!”玄铁剑指向他腰间,剑头离他身子约有二尺,稳稳平持。潇湘子见这剑粗大黝黑,钝头无锋,倒似是一条顽铁,心想:“这小子剑法迅捷,灵动变幻,果然了得,可是拿了这根铁条,剑法再快也必有限。”说道:“那儿去捡来了这根通火棒儿?”说著便挥纯钢哭棒往重剑上击去。

  杨过持剑不动,内劲传到剑上,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剑棒相交,哭丧棒登时断成七八截,四下飞散。潇湘子大叫:“不好!”向後急退。杨过玄铁剑伸出,左击一剑,右击一剑,潇湘子双臂齐折。

  杨过连败鹿清笃、赵志敬、尼摩星三人,玉虚洞前众入已是群情耸动,这次他身不动,臂不抬,纯以内力震断潇湘子的兵刃,众人更是不明所以,相顾骇然,均想:“这人的武功当真邪门!”

  尹克西是西域大贾,善於鉴别宝物,眼见杨过以重剑震飞尼摩星的铁拐,已然暗暗吃惊:“此剑如此威猛,大非寻常,剑身深黑之中隐隐透出红光,莫非竟是以玄铁制成?这玄铁乃天下至宝,便是要得一两也是绝难,寻常刀枪剑戟之中,只要加入半两数钱,凡铁立成利器。他却从那里觅得这许多玄铁?再说,这剑倘若真是通体玄铁,岂非重达四五十斤,又如何使得灵便?”其实这剑共重八八六十四斤,若非如此沉重,杨过内力虽强,也不能发出如许威力。待见潇湘子的哭丧棒断得七零八落,尹克西更知此剑定是神品。他为人尚无重大过恶,只是自小便做珠宝买卖,一见奇珍异宝,心中便是奇痒难搔,或买或骗,或抢或偷,说甚麽也要得之而後快。这时见了杨过的重剑,贪念大炽,当即纵身而出,金龙鞭一抖,便往他剑上卷去。

  杨过与他在绝情谷同进同出,见他成日笑嘻嘻的甚是随和客气,对他一直不存敌意,眼见金龙鞭卷到,鞭上珠光宝气,镶满了宝石、金刚钻、白玉之属,当下让玄铁剑由他软鞭卷住,说道:“尹兄,我和你素无过节,快快撒鞭让路。你这条软鞭上宝贝不少,损坏了有些可惜。”尹克西笑道:“是麽?”运劲便夺,杨过端凝屹立,却那里撼动得他分毫?

  这时尹克西站得近了,看得分明,这剑果是玄铁所铸,金刚钻是天下至坚之物,不论与住何硬物相擦,均能划破对方而己身无损,但金龙鞭鞭梢所镶的大钻在玄铁剑上划过,剑身竟连细纹也不起一条。心头火热,知道对方武功厉害,若非出奇制胜,难夺此剑,便笑嘻嘻的道:“杨兄功夫精进若斯,可喜可贺,小弟甘拜下风。”口中说著客套话,右腕一翻,突然寒光闪动,左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猛地探臂,向小龙女胸口直扎过去。

  他这一下倒也不是想伤小龙女性命,只是知道杨过对小龙女情切关怀,见她有难,定然舍命救援,那麽自己声东击西,便能夺到了宝剑。杨过见状,果然一惊。尹克西喝道:“撒剑!”全身之力都运到右臂之上,拉鞭夺剑。

  他这一声:“撒剑!”杨过当真依言撒手,挺剑送出。剑长匕短,重剑隔在三人之间,匕首便扎不到小龙女身上。但杨过情急之下,力道使得极猛,连剑带鞭的直撞了过去。尹克西明知此剑甚重,早有提防,却万想不到来势竟是如此猛烈,眼见闪避不及,急运内力,双掌疾推,砰的一声猛响,登时连退了五六步,才勉强拿椿站定,脸如金纸,嘴角边虽犹带笑容,却是凄惨之意远胜於欢愉,顷刻间只感五脏六腑都似翻转了,站在当地,既不敢运气,也不敢移动半步,便如僵了一般。

  杨过走近身去,伸手接过玄铁剑,轻轻一抖,只听得丁丁东东一阵响过,阳光照射之下,宝光耀眼,金银珠宝散了满地,一条镶满珠宝的金龙软鞭已震成碎块。

  杨过叫道:“金轮法王,咱们的帐是今日算呢,还是留待异日?”

  金轮法王见他连败尼摩星、潇湘子、尹克西三大高手,都是一招之间便伤了对手,这少夫何以武功大进,实是不可思议。自己上前动手,虽决不致如那三人这般不济,但要取胜,只怕也是不易,可是此刻各路英雄聚会,给他一吓便走,颜面何存?心想:“他断了一臂,左手虽然厉害,右侧定有破绽,我专向他右边攻击,韧战久斗。他顾著小龙女的伤势,时候拖长了,心神定然不宁。”於是整一整袍袖,金银铜铁铅五轮一齐拿在手中,心知今日这一战实是生死荣辱的关头,丝毫大意不得,神色之间却仍似漫不在乎,缓步而出,笑道:“杨兄弟,恭喜你又有异遇,得了这柄威猛绝伦的神剑啊!你这件希奇古怪的法宝,只怕老衲也对付不了。”他既无胜算,便先行自留地步,极力赞誉玄铁重剑,要令旁人觉得,这少年不过运气好,得了一件神异的兵刃而已。

  小龙女偎倚在杨过怀中,迷迷糊糊间见金轮法王持轮而上,心想凭杨过一人之力,决计敌他不过,低声道:“过儿,你给我找一把剑,咱们……咱们……一起……一起使玉女素心剑法除他。”杨过胸口一酸,低声道:“姑姑你放心,过儿一人对付得了。”小龙女向左挪移,要尽量遮在杨过身前,替他多挡些灾难。杨过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大声道:“姑姑,咱们俩今日一起力战群魔,人生至此,更无馀憾。”玄铁剑向前直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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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斗智斗力(7)

  法王不敢与他正面力拚,纵跃退後,立时呜呜声响,一只灰扑扑的铅轮飞掷过去。杨过举剑便削,铅轮却绕过他身後,回向法王,这一下竟没削中。只听得呜呜、嗡嗡、轰轰之声大作,金光闪闪,银光烁烁,五只轮子从五个不同方位飞袭过来。

  杨过生怕牵动小龙女的伤势,凝立不动。法王五轮齐出,只是佯攻,旨在试探,五轮在二人身旁绕了个圈子,重行飞回。他见杨过并不举剑追击,已明其意,心下暗喜:“你不敢移动身子,加重小龙女伤势,处境之劣,无以复加。我纵跃远攻,已立於不败之地。”对方既断一臂,又要保护伤者,按照法王的身分原不能如此相斗,但他知道今日良机再难相逢,小龙女若是伤愈,他二人联手固是对付不了,便算小龙女重伤而死,杨过少了牵制,自己也未必能是敌手,只有今日乘势一举而毙,方无後患,至於是否公平,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这情势旁观众人也能瞧得明白,都觉法王太也不够光明。马光佐大叫:“大和尚,你是英雄,还是混蛋?”

  法王只作没听见,五轮连续掷出,连续飞回,仍是绕著杨过和小龙女兜个圈子,又伸手接住。五只轮子忽高忽低,或正或斜,所发声音也是有轻有响,旁观众人均给扰得眼花撩乱,心神不定。突然之间,马光佐“啊”的一声大呼,却是铜轮斜里飞来,猛地转弯,从他头顶掠过,将他头皮削去了一片,头皮连著一丛头发,血淋淋的掉在地下。马光佐捧头大骂,却也不敢扑上去厮打。

  杨过眼见小龙女伤重,多挨得一刻,便少了一分救治机会,心中暗暗焦急。法王叫道: “小心了!”蓦然间五轮归一,并排向二人撞去,势若五牛冲阵。杨过全身劲力也都贯到了左臂之上,剑尖颤动,当当当三响,挑开了金铜铁三轮,跟著挥剑下击。众人眼前一耀,地下灰尘腾起,银轮和铅轮都已从中劈开,掉在地下。

  法王大声酣呼,飞步抢上,左手在铜轮上一拨,抓住金铁两轮,向杨过头顶猛砸。杨过迳不招架,玄铁剑当胸疾刺,剑长轮短,轮子尚未砸到杨过头顶,剑头距法王胸口已不到半尺。法王立时後退,上前固然迅疾,退後也是快速无伦,也不见他如何跨步,已向左後侧斜退数尺,在这倏忽之间直趋斜退,确是武林中罕见的功夫。旁观众人目眩神驰,忍不住大声喝采:“好!”

  玄铁剑一送即收,杨过回剑向後,当的一响,已将背後袭来的铜轮劈为两半,铜轮尚未分开落地,剑锋横挥,两半片铜轮从中截断,分为四块。玄铁剑虽然剑刃无锋,但他运上内力,竟是无坚不摧。众人见了法王的绝顶轻功,还喝得出一声采,待见到他这神剑奇威,都是惊得寂然无声。

  霎时之间,法王的轮子五毁其三,但他全不气馁,舞动金铁双轮,奋勇抢攻。杨过挺剑刺出,法王侧身拗步,避剑还轮,这时轮子不再脱手,虽然无法远攻,却比遥掷坚实得多。只见休绕著杨龙二人,左攻右拒,纵跃酣斗,双轮跳跃灵动,呜呜响声不绝。杨过的玄铁剑却似使得颇为涩滞。但不论法王如何变招,始终欺不近杨龙二人三步之内。堪堪斗了四五十招,法王双轮归一,合并了向小龙女砸去。杨过玄铁剑刺出,嗒的一声轻响,已抵在金轮边上,两股内力自两件兵刃上传了出来,互相激荡,霎时之间两人僵持不动。

  杨过只觉对方冲撞而来的劲力绵绵不绝,越来越强,暗自骇异:“此人内力竟然如此深厚。”又想:“既至互拚内力,玄铁剑上的威势便无法施展,这贼秃练功时日久长,功力深厚,为时一久,必占上风。且引他近身,用袖子出其不意的拂他面门。”於是左臂缓缓退缩,两人原本相距五尺有馀,渐渐的相距五尺而四尺半,四尺半而四尺。

  法王的弟子达尔巴和霍都都一直守在师父身旁,眼见师父渐占优势,心中大喜,向前走近几步。达尔巴关怀师父的安危,又盼师父别伤了转世投胎的“大师兄”。霍都却是想暗算杨过。他挥动摺扇,似是取凉,其实要俟机发射扇中暗器。

  丘处机与王处一见他目光闪烁的缓步上前,便知他要出手助师,二人对望一眼,均想: “杨过虽与我教为敌,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是输是赢,当凭真本事取决。终南山岂容奸徒猖狂?”两人各挺长剑,踏上一步,一齐瞪住了霍都。丘王二道这时须发俱白,但久习玄功,满面红光,两柄长剑青光如虹,自有一股凛凛之威,镇慑得霍都不敢妄动。

  这时杨过左臂渐渐缩後,相距法王已不过三尺,心想:“这和尚只要再向前半尺,我右手袖子拂将出去,虽不能制他死命,也要打得他头昏眼花。”法王见他右肩忽然微动,已知其意,心想:“你手臂虽断,衣袖尚在,劲力运将上去,也是一件如同软鞭般的利器。我将计就计,拚著受你这一拂,当你挥袖之时,左臂力道必减,那时我乘势全力猛攻,却要你身受重伤。”

  小龙女靠在杨过身上,一直迷迷糊糊,杨过催动内力,向行加速,全身越来越热。小龙女觉到他脸上发出热气,睁开眼来,见他额角渗出汗珠,於是伸袖轻轻抹拭,替他抹了几下,见他神色郑重,双目向前直视,便顺著他目光转头瞧去,不禁一惊,原来法王一对铜铃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在面前。但见这双眼中凶光毕露,忙闭上眼睛,待得再次睁开,法王的眼睛又近了些。小龙女与意中人相偎相倚,偏有这麽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在旁瞪视,实在讨厌。她这时没想到法王正与杨过拚斗,只知这和尚是个大恶人,又不愿他在这时来打扰自己甜蜜的时光,当下伸手入怀,取出一枚玉蜂金针,缓缓往法王的左眼中刺去。

  别说金针之上□有剧毒,便是一枚平常的绣花针刺入了眼珠,眼睛也是立瞎。总算小龙女这时只要这对讨厌的大眼移开,没想到发射暗器,而重伤之馀,伸手出去时也是软弱无力,去势甚是缓慢。

  但法王和杨过正自僵持,已至十分紧急的当口,任谁稍有移动,都要立吃大亏。小龙女那金针缓缓刺将过去,法王竟是半点也抗拒不得。眼见金针越移越近,自两尺而一尺,自一尺而半尺,法王大叫一声,双轮向前力送,一个筋斗向後翻出,可是玄铁剑上那股威猛之极的劲力毕竟还是不能尽数卸去。他刚站定脚步,身子一幌,便坐倒在地。达尔巴和霍都齐叫:“师父!”抢上去伸手相扶。

  杨过连劈两剑,将金轮铁轮又劈成两半,跟著踏上两步,挥剑向法王头顶斩落。法王岔了内息,惟觉郁闷欲死,委顿在地,全无抗拒之力。达尔巴举起金杵,霍都举起钢扇,一齐架住玄铁剑。但这一剑斩下来力道奇猛,达尔巴和霍都两人同时双膝一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但仍是挺著兵刃,死命撑住。

  玄铁剑上劲力愈来愈强,达尔巴和霍都只觉腰背如欲断折,全身骨节格格作响。霍都道:“师哥,你独力支撑片刻,小弟先将师父救开,再来助你。”本来两人合力便已然抵挡不住,剩下达尔巴一人,怎挡得住这重剑的威力?但他舍命护师,叫道:“好!”奋力将黄金杵往上挺举。

  他两人说的都是藏语,杨过不明其意,只觉杵上劲力暴增,待要运力下压,霍都已纵身跃开。

  岂知霍都全不是设法相救师父,只是自谋脱身,叫道:“师哥,小弟回藏边勤练武功,十年後定要找上这姓杨的小子,跟师父和你报仇!”说著转身急跃,飞也似的去了。

  达尔巴受了师弟之欺,怒不可遏,又想起杨过是大师兄转世,何以对师父如此无情无义?大声道:“大师哥,你饶小弟一命,待我救回师父,找那狼心狗肺的师弟来碎尸万段,然後自行投上,住凭大师哥处置。那时要杀要剐,小弟决不敢皱一皱眉头。”

  杨过听他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大篇,自然不懂,但霍都临危逃命,此人对师忠义,却也瞧得明白,眼见他神色慷慨,也敬重他是条汉子,微一侧头,见小龙女双眼柔情无限的望著自己。霎时之间,一切杀人报仇之念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世间所有恩恩怨怨,全都算不了甚麽,当下玄铁剑一抬,说道:“你去罢!”

  达尔巴站起身来,只是适才使劲过度,全身脱力,黄金杵拿捏不住,镗的一响,掉在地下。他俯伏在地,向杨过拜了几拜,谢他不杀之恩。这时法王兀自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达尔巴将师父负在背上,大踏步下山而去。

  杨过独臂单剑,杀得蒙古六大高手大败亏输。众武士见领头的六人或败或伤,那里还敢出手,抬起负伤的潇湘子、尹克西诸人,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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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2-1-2012 01: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斗智斗力(8)

  马光佐满头鲜血淋漓,走到杨过身前,挺起大姆指道:“小兄弟,真有你的!”杨过道:“马大哥,你这些同伴都是存心不良之辈,你跟他们混在一起,定要吃亏,不如辞别忽必烈王爷,回身己老家去罢!”马光佐道:“小兄弟说得是。”他向小龙女望了一眼,见他虽然重伤,仍是丰姿端丽,娇美难言,说道:“你和新娘子几时成亲?我留著吃你喜酒,好不好?”他在绝情谷中初会小龙女时见她是个新娘子,一直便当她是新娘子了。

  杨过苦笑著摇了摇头,向身周团团围著的数百名道士扫了一眼。马光佐道:“啊,还有这多臭道士没打发,我来助你。”杨过心想:“若是以一斗一,这些道人没一个是我敌手。但如他们一拥而上,情势便凶险万分,犯不著叫他枉自送命。”大声说道:“你快快去罢,我一个人对付得了。”马光佐一楞,猛地会意,鼓掌道:“不错,不错。连大和尚、活僵尸他们都打你不过,这些臭道士中甚麽用?小兄弟,新娘子,我去也!”倒拖熟铜棍,哈哈大笑,回头便走,只听得铜棍与地下山石相碰,呛啷啷声不绝,渐渐远去。

  杨过重剑拄地,适才和法王这番比拚实是大耗内力,寻思:“金轮法王、潇湘子等互有心病,和我相斗时逐一出手,均盼旁人鹬蚌相争,自己来个渔翁得利。要是这六人一拥而上我就万难抵挡。何况我与金轮法王比拚内力,实已输定,幸得姑姑金针一刺,才令我侥幸得胜。全真教诸道却是齐心合力,听从五子号令。群道武功虽不及法王等人,但众志成城,威力实比法王等各自为战强得多了。反正我已和姑姑在一起,打到甚麽时候没了力气,两人一起死了便是。”

  丘处机朗声道:“杨过,你武功练到了这等地步,我辈远远不及。但这里我教数百人在此,你自忖能闯出重围麽?”

  杨过放眼望去,但见四下里剑光闪烁,每七个道人组成一队,重重叠叠的将自己与小龙女围在垓心。七个中上武功的道人联剑合力,便可和一位一流高手相抗,这时他前後左右,相当於有数十位高手挺剑环伺。

  杨过此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哼了一声,跨出一步,立时便有七名道人仗剑挡住。杨过挺剑刺出,七剑同时伸出招架。呛啷啷一响,七剑齐断,七道手中各持半截断剑,忙向旁跃开。

  他剑上威力如此雄浑,丘处机等虽均久经大敌,却也是前所未见。王处一叫道:“璇玑、摇光後击!”杨过心想不理你如何大呼小叫,我只恃著神剑威力向外硬闯便了,当下带著小龙女跨前两步,见又有七名道人转上挡住,立即挥剑横扫。那知道这七名道人这次却不挺剑招架,身形疾幌,交叉换位,从他身前掠过,饶是七人久习阵法,身法快捷,还是“啊、啊”两声呼叫,两名道人已被剑力带到,一伤腰,一断腿,滚倒在地。

  便在此时,十四柄长剑已指到了杨龙二人背後,七柄指著杨过,七柄指著小龙女。杨过若是回剑後击,虽能将十四柄剑大都荡开,但只要剩下一剑,小龙女也非受伤不可。他微一犹豫,又有七柄剑指到了小龙女右侧。到此地步,他便是豁出自己性命不要,也已无法解救小龙女了。

  丘处机举手喝道:“且住!”二十一柄长剑剑光闪烁,每一柄剑的剑尖离杨龙二人身周各距数寸,停住不动。丘处机道:“龙姑娘、杨过,你我的先辈师尊相互原有极深渊源。我全真教今日倚多为胜,赢了也不光采,何况龙姑娘又已身受重伤。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便此请回。往日过节,不论谁是谁非,自今一笔勾销如何?”杨过和全真教本无甚麽深仇大怨,当年孙婆婆为郝大通误伤而死,郝大通深自悔恨,愿以一命相抵,此事也已揭过。这次他上终南山来只是为找小龙女,并非有意与全真教为敌,这时听了丘处机之言,心想: “救姑姑的性命要紧,和这些牛鼻子道人相斗,胜败荣辱,何足道哉?”正要出言答允,小龙女的目光缓缓自左向右瞧去,低声问道:“尹志平呢?”

  尹志平背遭轮砸,胸受剑刺,两下都是致命的重伤,只是一时未死,为他同门师弟救在一旁,已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迷迷糊糊中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问道:“尹志平呢?” 这四字说得甚轻,但在他耳中却宛似轰轰雷震一般。也不知他自何处生出一股力气,霍地翻身站起,冲入剑林,叫道:“龙姑娘,我在这儿!”

  小龙女向他凝望片刻,但见他道袍上鲜血淋漓,脸上全无血色,不由得万念俱灰,颤声道:“过儿,我的清白已为此人玷污,纵然伤愈,也不能和你长相厮守。但他……但他舍命救我,你也别再难为他。总之,是我命苦。”她心中光风霁月,但觉事无不可对人言,虽在数百人之前,仍是将自己的悲苦照实说了出来。

  尹志平听得小龙女说道:“但他舍命救我,你也别再难为他。总之,是我命苦。”这几句话传入耳中,不由得心如刀剜,自忖一时欲令智昏,铸成大错,自己对小龙女敬若天人,却害得她终身不幸,当真是百死难赎其咎,大声叫道:“师父,四位师伯师叔,弟子罪孽深重,你们千万不能难为了龙姑娘和杨过。”说著纵身跃起,扑向众道士手中兀自向前挺出的八九柄长剑,数剑穿身而过,登时毙命。

  这一下变故,众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齐声惊呼。群道听了小龙女的言语,又见尹志平认罪自戕,看来定是他不守清规,以卑污手段玷辱了小龙女。全真五子都是戒律谨严的有道高士,想到此事错在己方,都是大为惭愧,但要说甚麽歉仄之言,却感难以措辞。

  丘处机向四个师兄弟望了一眼,喝道:“撒了剑阵!”只听得呛啷啷之声不绝,群道还剑入鞘,让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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