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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llylai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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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刻,小响毫不犹疑地挣脱若叶的怀抱,迎面飞掠过来,视野被玳瑁色的烟云笼罩了,一阵疾风掠过耳际,周遭包围着嫩叶被翻动的簌簌轻响——眼前薄茶色的雾散开了,近距离中,我清晰地看见少年青涩的肢体渐渐变得透明,如同白琉璃灯罩,包裹着发光的核心,那是藏在少年身体深处,赐予他生命又一点点啜饮尽生命的玉蝉。在这冷漠而纯粹的光芒照射下,小响的肌肤皲裂开来,从那冰纹般的罅隙里激射出的白光干净通透,像薄而脆的水晶刃,毫不留情的切碎了少年的身体……



若叶试图挽留小响的手还徒劳的前伸着,但是它所能接触到,只有翩翩飞舞在玉蝉周围,慢慢消失在那光晕中的羽毛般的碎屑……



我忍不住拉住冰鳍的衣袖,看着小响遗留下来的玉蝉缓缓飘向若叶指尖,幽微的语声隐约传入我耳中:即使不是也没关系,只要小响能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微凉的风吹拂着门外的浓荫,初夏的晴天总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从心底微笑出来,可因为失去小响的关系,一路走到大门口,若叶始终是沮丧的样子,我和冰鳍也默默跟在她身后。可一想到终于能送走这太岁星了,我还是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还真有点对不起若叶和小响呢。



再见了。若叶很礼貌的点头告别,跟刚来时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我正要回应,却被冰鳍一下抢过话头:不客气。哪有这样答的,根本就是不要再见的意思嘛!我疑惑的朝他皱起眉头,他连忙俯身耳语道:好话应下来,坏话顶回去。他还真是亦步亦趋地遵照祖父的吩咐,看来是怕了这言灵家族了。



一听这话若叶顿时竖起眉毛,眼看那硬脾气就要发作了,我正要上前做好人,突然发现她的目光竟越过冰鳍的肩膀飘向他身后,像发现宝贝似的死盯着某个方向。我疑惑地回过头,只见巷口方向,一串鲤鱼招子摇荡在槐树荫里,参差的红尾下掩映着一团毛茸茸的影子,店堂口有人扬着鸡毛掸子朝外吆喝着:去去!别坐在这里想心思!



……又是一只馋猫。本来这种动物伶伶俐俐的谁也巧不过它,可一坐在龙鱼行门口马上就换了垂涎欲滴的傻样,真是没办法。我正要收回视线,却听的耳边一声大喊,只差把人耳朵给震聋了;没等我从这高分贝噪音攻击中回过神来,若叶已经朝那馋猫直冲了过去,边跑还边喊着:小响!可怜那龙鱼行前的猫被她穷凶极恶的样子吓的落荒而逃,只恨少生了四条腿。



这么远她就能确定那是小响吗?我目瞪口呆的指着那两个渐渐消失的身影。冰鳍不以为然地眯起眼睛:我怎么知道,三毛猫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正要叹气,冰鳍却淡淡接了一句:不过也说不定哦,你知道为什么死人嘴里的琀要做成蝉的样子吗?



不就是代表永恒的沉默吗?我回过头来,视线刚好迎着从冰鳍身后叶缝间漏出的阳光,我忍不住举手遮挡这有些炫目的光线。



蝉能在黑暗的地下生活多年然后羽化。这一刻,冰鳍的笑容与那星星点点的阳光有些类似,所以,古人用它来代表——重生。





蝉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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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逢魔之阶



今年是寒夏,时节虽已交了小伏,梅雨却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时梅天的燠热则早被爽朗的东南风一扫而空了,盛夏的天空时常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一半苍穹骄阳似火,另一半却堆着沉重的铅云,薄而锐利的阳光偶尔从云层缝隙中迸射而出,照耀得翻卷的雾霭下方银星闪烁,那是正由远处慢慢逼近的阵雨。


所以放假在家的我才不得不抛开看电视吃西瓜的清福,顶着大太阳去给祖母还有冰鳍送伞。


今天礼拜寺巷的林家举行追奠先人的法事。我们两家的老太太是茶友,怕这位老姐妹太过悲伤,大夏天的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祖母天没亮就过去安慰她了。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起床早,于是幸运的被抓差帮忙打杂。眼看接近晌午,天又有了下雨的意思,这两位却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妈妈和婶婶都不放心,便差我送伞过去——明的是防备下雨,暗的是提醒他们:还想在黄大仙出没的人家过夜不成?


香川有这样的俗话,看谁家一夜暴富了,便说是住进了黄大仙,也就是成精的黄鼠狼。林家便是如此,传说他家世代殷实却出了个慷慨好客的纨绔子,不懂经营又玩物丧志,偌大的家产全给败光了。偏偏他落魄潦倒却不改秉性,把自己充饥的唯一一个烧饼给了路边的老乞丐,没想到那老人竟是黄大仙变的,立刻许了这林家子弟一双慧眼,并且世世代代护佑他的子孙。纨绔子从此成了相当有眼力见识的别宝回子,瞧古董、相玉从来就没走过眼,直到今天黄大仙还在他家出没,暗中带来财运呢。


传闻固然荒诞不经,但林家的确是地方上有名的民间收藏家,特别是当家壶月先生的鉴宝功夫绝不比先人逊色。不过不知是不是怕黄大仙跟别人跑了的缘故,林家一向少有交际,这次居然摆流水席请师傅来大放焰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壶月先生的父亲鸣泷老先生走得不明不白的缘故。那一位明明是很健朗的老爷子,耳不聋眼不花也不犯糊涂,脾气暴躁骨子里却透着精明,可三年前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踪影。林家当时还心存侥幸,也没有发丧,可找了这么久也毫无头绪,久而久之竟传出谣言,说有人深夜看见鸣泷老先生徘徊在庭院里,那形貌已完全不再是人的样子了,壶月当家这才不得不接受父亲已经不在的事实。


穿过法国梧桐树荫覆盖下的甘泉街进入礼拜寺巷,眼前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在这里香川古民居和欧式建筑呈现出一种不分彼此的奇妙融合,简直就像土产的木瓜酿装进高脚玻璃杯里似的,稚拙到亲切可爱的份上。很久以前这巷子曾是临河的荒滩,来到香川的传教士们定居于此,修起了礼拜堂等等西式建筑,比如巷口那座我和冰鳍度过六年时光的摩奇礼小学,就是原来的教会学校改建的。林家就在离校舍不远处,一带高高的青墙围定宽广而荒芜的前院,白漆门窗的二层青砖小楼就像浮在杂草尖上,据说那是林家子弟乘洋人离开时用很低的价钱盘来的。


从西洋式的盘花铁门里传出吹拉弹唱的调子,这实在有些古怪可笑,我举着棕蒲扇遮挡刺眼的阳光,抬头确认了一下被爬山虎覆盖的林家门牌。夏天人的确容易犯糊涂,因为妈妈和婶婶催得急,我一手提着装伞的网兜,一手拿着棕蒲扇扇风遮阳,没怎么收拾就出门了。半路上买冰红茶解渴,还带上祖母和冰鳍的份儿,可仔细想想真是多操的心——雨伞明明就可以当阳伞嘛,而且办法事的人家还会缺一杯水吗!


林家的前院实在太宽阔了,简直像个废弃的小操场,半人高的杂草间只留着一条被阳光炙烤成灰白色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主屋。路边草叶间偶尔会探出星星点点绚丽的色彩,那是丛生的蜀葵或石榴,原本妆饰庭院的花朵现在全长野了,花朵变得细小散碎,但颜色却越发浓郁鲜明。我独自缓缓走着,这蜿蜒曲折的小路似乎比想象中要长,彼方的小楼忽远忽近,却始终在无法接触的彼方……


我不由得放慢脚步,四周寂寂无声,听不见一丝虫唱或蝉鸣,连嘈杂的鼓乐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歇了。身边几株向日葵像无所事事的闲人一样惫懒地站立着,吃力地撑起硕大的花盘,那花冠的颜色大可以不必这么明媚的,在澄澈的蓝天和浓绿的荒草衬托下,金橙与黑褐的色调像要漫溢出来一样艳丽,一瞬间,我竟将它们错看成木然凝望远方的,没有焦点的眼瞳……


一丝莫名的恐惧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我忍不住抬头四下张望。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狂放,铅云缓慢而汹涌地堆叠过来,在小楼上方与晴空形成鲜明的交界,仿佛要把这单薄的建筑压垮似的,那不均衡的构图弥漫着毛骨悚然的威压感。我一慌神手一松,棕蒲扇本来就吃风,一下子被吹出老远。我狼狈的追赶着跑进草丛里,却看见它忽忽悠悠地飘落下来;这一带满是长草,扇子这样轻飘飘的东西照理说就算不挂在草尖上,也会受阻力停滞一下的,可它竟像块石头,蓦地消失在一片咄咄逼人的亮绿中……


我一时间有些畏缩,可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这荒凉沉寂的庭院固然有些诡异,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如果有什么我早就看见了——继承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的能力,我可以看见栖居在黑暗中的世界,看见在阳光下掩藏形迹的眷族。而眼前的这庭院就像一个巨大的彩绘箱子,空无一物,所有的只是绚丽花纹的错觉。


我紧走两步便发现了个中缘由——原来草丛里藏着个废弃的地窖,过去战事频仍时,有钱人家也常在院子里挖个防空洞什么的,以后就改成储藏室或渐渐荒废了,这恐怕也不例外——生满荒草的青砖台阶平缓地通向穹隆形入口,虽然不深,站在地面也可以看见底部,但那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隧道总有些瘆人。因为前几天一直下雨的缘故,地窖里积满了水,也不知道深浅,棕蒲扇在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转眼竟沉下去了!


飘着枯枝败叶的水面脏兮兮的,说不定还有孑孓呢,实在让人没勇气接近。正踌躇间,一声轻笑冷不丁响在身后,我吓得忙不迭回头——几步之外,一位打扮花俏的老爷爷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我。可能是太过专注忽略了接近的脚步声吧,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都说老人家上了年纪就和小孩子差不多,说这位老先生可一点也不过分,他身穿蜡笔小新花样的T恤,配上五颜六色的肥大沙滩裤,靸着红带子的木屐,更惊人的是还绑着挑染了几撮金棕的花白马尾辫,这打扮恐怕只能用恶趣味来形容。不过这老人身板硬朗,动作灵巧,完全是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我都不得不承认这一身穿在他身上竟说不出的合适。


虽然外形扎眼,但老人家笑得却非常滑稽和善,甚至还有一丝纯真的味道。他故意发出响亮的咋舌声,揶揄我的粗心,被那笑容感染,我也跟着轻松起来:只是一把扇子嘛!


别担心,我帮你捞起来!这位老人果然是行动派,举步就向地窖走。哪有让老人家做这种事情的道理!我连忙阻拦,老爷爷却满不在乎的大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这里我最熟了!说着便轻轻松松的闪过我走下台阶,毫不介意的趟进那浑水里。积水并不深,只漫过他腿肚。我也想过去帮忙,老人却抬手阻止,接着便低头搜捞开了。不一会儿他就有了收获,直起身不由分说将一个惨白的东西递到我面前。这不明物猛一看就像根白骨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有一股淡淡的腥气。我觉得恶心正要躲,它却哗的一声展开了——原来这是柄又白又硬的折扇,上面还雕着蔓草那样繁复琐碎的镂空花纹。


是这把扇子吗?听见对方这样问,我摇了摇头。


你再看看?伴着老人的话音,扇子的腥气一阵阵飘过来,我屏息都来不及,连忙继续摇头。老人轻笑一声将折扇扔回水里,嘟哝了一句真不识货,又俯身寻找起来。


大热天劳动老人家踩在脏水里不说,还嫌好嫌坏的,这下我更过意不去了,连忙从网兜里掏出一瓶冰红茶:一把扇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您上来喝口水吧!乐得做好人,反正这瓶是冰鳍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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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想到这时老人又从水里捞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把茶褐色的折扇,似乎是用薄竹片排制而成,还描了浅色的山水花样。我就不明白了,这积水下难道开了扇子铺不成?



谢谢您……可这个也不是我的。虽然老人兴致勃勃地把扇子递过来,我还是不得不说出这煞风景的话,我掉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棕蒲扇……”



咳!老人一听大大咧咧的叹了口气走上岸来,接过饮料瓶顺手就把竹扇子塞给我,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什么扇子不一样扇风!再说女孩子拿棕蒲扇多难看啊!


被他这一说我顿时脸红起来,连忙从网兜里掏出手绢来替那位老人家擦脚。老爷爷抢过手绢胡乱揩了揩汗,顺手就塞进口袋里;接着便拎着饮料瓶,哼起跑调的东风破,晃晃悠悠的走开了。虽然他给的竹骨扇子沉甸甸的,还没有棕蒲扇一半称手,可我还得承这个情,朝他的背影连连道谢:您是林家的亲戚吗?我一会儿专门谢您!


说话间老人已转过高高的荒草,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我只是这家楼上的邻居。


说来也怪,经过这番波折,回到小路上的我没走一会儿便站在了主屋前。这楼房充分显示了难以言喻的怪异旨趣,一层是普通的砖雕大门,二层却不仅有神殿那样的雕花柱头,还有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圆顶落地窗,直对着窗户的铁质栏杆阳台本来似乎种满花草,但那些没人照料的娇嫩植物早已枯死,杂草像绿色的泉流那样从栏杆的缝隙里飞溅下来,一直垂落到大门上方。


此刻主屋前乱作一锅粥,隐隐的远雷和零星斜扫下来的水滴预示着暴雨的来临,大门口的吹鼓手们怕乐器和各种各样的幡帐受潮,正忙着把场子搬进屋里。从敞开的门扉看去,屋内的结构相当奇怪——除了大门左手的阴影里竖着一架楼梯之外,就是天井、堂屋和两边垫高的厢房,根本就是一般老宅的结构嘛。


此刻宅子里到处都是忙人,见大门没有插脚的地方,我便沿着墙角绕向边门,刚转角就吓了一跳——我说这家前院里怎么干净得不像话呢,原来那些家伙们都聚在这里啊!我不留神差点撞上一个生着细伶伶手脚的大肚皮,为了让他,又差点和一位衣饰艳丽的大美人碰上,她相当不屑的瞥了家常衣着的我一眼,袅袅婷婷的一个侧身,露出薄片般不盈一握的腰肢。我大体了解了——那个细脚大肚皮八成是个茶壶,而薄饼美人应该就是幅古画吧!满一百年的东西都会有灵魂,更别说别宝回子的家了!


那些物怪里三层外三层的聚在边门旁的檐廊下,那儿整齐打开一排雕花长窗,窗底设着套石桌凳,一株高大合欢树横斜过来,繁密的树冠覆盖了大半个天空。琉璃般半透明的枝叶间散落着茸茸的绯红花朵,仿佛异国小鸟从绮丽的翅翼间剔落下羽毛,不时有落花悄无声息的飘洒在青石桌面上。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桌边背向坐着,埋在一堆精魅中间的那个可怜虫就是冰鳍,而他对面的竟是砂想寺长大的犷悍少年——醍醐!


感觉有人接近,醍醐警惕的抬起头,发现是我便露出白亮的犬齿微笑起来,示意不要出声。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原来这两位正就着石桌上雕刻的棋枰手谈呢,看来围棋子也大有年岁,生出了奇怪的东西,乍一瞧就像满桌子黑白蠕虫在盘曲蠢动,别提多恶心了!


若不是一身薄墨色的打扮,我根本就看不出冰鳍是来法事上帮忙的!他拈着白子举棋不定,大大小小的古董精怪都兴兴头头聚在他身边,直爬到肩上。因为这些家伙离开本体,我没法听见它们说话,可看那指手画脚的样子就知道观棋不语什么的根本行不通。冰鳍可惨了,同样是遗传了祖父的能力,他虽然看得不如我清楚,但耳朵却比我灵多了,连没有实体的东西发出的声音都能听见,此刻他一定给吵得根本无心思考!


醍醐则满脸稳操胜券的表情,果然凶悍的人连妖怪都要让三分。那些家伙们都远远的躲开,就看见他光着上身,把白扶桑纹的红衬衫胡乱塞在牛仔短裤的腰间,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肉,单脚靸着木屐踩在凳子上,手里还哗啦哗啦地盘着盒中的棋子,这豪气干云的架势去路边酣战象棋还差不多!


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醍醐故意慢条斯理的说怪话呕冰鳍:光背定式是没用的!定式有限,棋道无限啊!一听这话满盘的围棋精来了劲儿,加倍欢快地扭动起来。冰鳍顿时恼羞成怒,顺手就推乱了棋局,几粒棋子应声滚入破篱笆下的草丛,附在上面的物怪也吓得一溜烟躲开了。这没棋品的家伙还想发作,雕窗里突然响起一声哀叫:我的契丹陶子啊!


冰鳍条件反射的转过头,还没来得及为看见我而惊讶,视线就已定格在更远的地方,醍醐也跟着正色站起身来。我回过头去,像一阵清风荡涤而过似的,那些乌烟瘴气的物怪们倏地烟消云散,棋物怪们也规规矩矩的缩回黑白子里去了。洒满合欢斑驳浓荫的边门台阶上,急匆匆地走来一位眉目清秀的中年男子,风带起他薄罗黑衣和白麻腰带的下摆。中年男子看也不看我们,翻开缠在篱笆上的野牵牛藤蔓,急切地寻找起来。


看这中年人的心疼劲儿就知道那契丹桃子肯定价值不菲,我连忙把扇子伞兜丢在桌上,拖着冰鳍一起跑进乱草中。醍醐却抱着手臂作壁上观,我知道这家伙的心思——自然有愿意帮我们嘛!那些住在草窠里、树根边的木灵们虽然平时喜欢绊人跌跤,但这时候却会凑热闹帮忙,模仿人的样子指着失物的方位叽咕着这里这里。再加上刚刚逃开的几个棋物怪没来得及跟着大部队一起撤退,现在才曳着道道黑烟白烟,战战兢兢的躲回本体,所以目标再明显不过了。


不一会儿散落的棋子便捡齐了,那男人还不除疑地数了又数,确定宝贝安然无缺,他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似乎想不透这不可能的任务竟能这么快完成,他疑惑的打量着我们,却在视线交会的那一刻马上垂下眼睑,那看起来相当神经质的纤细五官摇曳着不安。似乎想掩饰这种情绪,这男人正要开口,却被醍醐截住话头:我从客厅里拿了棋子打发时间……”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能寂师傅知道你的言行不知道会怎么想!这男人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可努力压抑的恼怒却从紧锁的眉间流露出来。冰鳍冷笑一声,我知道他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即使大发雷霆也情有可原,可这中年男人明明满腔怒火却扮出宽宏大量的嘴脸,反倒抬出人家长辈来挤兑人,未免也太不直率了!更何况他还自顾自的讲个不住:继续在这里耗也没用,砂想寺的价码太低,那尊车渠西方三圣是说什么也不能给的!


醍醐满不在乎的拖长声音:那么斤斤计较干嘛!就算捐给寺里也是功德一件嘛,再考虑一下吧,壶月先生!说着他抄起我丢在石桌上的扇子,啪啦啪啦的扇起来。


说别人是壶月我还不信呢!这男人果然是别宝回子,一看到醍醐手里的东西眼光就直了;他刚刚还搭高架子,现在却低声下气的凑过去,急切地端详起扇面:这皮雕……错不了,就是龙城外雕庄的留青竹刻!而且还是山水件儿!让我看看落款……”


醍醐哗的一声收起扇子指着我:这可不是我的,是火翼的东西!


……不是我的!是你们林家的邻居捞给我的……”我连忙摇着手脱口而出。


我家邻居……捞的?壶月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难不成他误会了什么,以为这竹扇也是我擅自拿的吗?不过那地窖在林家前院,也许是他家人不小心掉在那里的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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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顿时慌了,抢过扇子塞到他手里:就是……就是你家楼上邻居捞给我的!


然而此刻,原本那么热衷的壶月竟看都没看那把扇子,他直勾勾的盯着我:你说什么?楼上的邻居?


我被他瞪得心里毛毛的:是那位老爷爷自己说的……”


楼上的……老爷爷?壶月眼角的肌肉霎时间痉挛里来,他的嘴角抽动着,失神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一声断喝,什么楼上的老爷爷!你胡说!


这瞬间爆发的情绪吓得我连退几步,冰鳍可不乐意了,他蹙起纤细的眉尖: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在你家也总听见头顶上有老年人拖着脚走来走去的声音嘛!这证实让壶月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焦点,,就像看见什么骇人的东西一样,血色从那意志薄弱的脸上一点点地褪去,他的嘴唇不住嚅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弄错了!这一刻,一旁的醍醐突然开口了,这房子根本没有二楼!


没有二楼?冰鳍怎样也不相信,我则退到离房子远一点的地方抬起头,这才明白之前在大门口看见的不伦不类的景象是怎么回事——原来什么欧式小楼根本就是假象,不知道是建筑者的恶趣味还是当时的工匠根本不会造洋房,所谓的二层小楼只是一堵墙,说白了就是观赏用的门楼,阳台只能作装饰性的空中花坛,彩玻璃落地窗完全是通向屋顶的摆设!这欧式门面后头根本就是普普通通的香川旧民居!不过既然如此,大门左边的楼梯又是干什么用的呢?如果只是为了方便园丁上下阳台整理花草,那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可是我明明听见楼上有声音……”冰鳍忍不住嘟囔着,我也跟着点头:还有楼梯呢!



这我倒没注意……”冰鳍沉吟着,不过进大门时也听见吱吱嘎嘎响,很像是爬旧楼梯的声音。


什么嘛!小孩子神神道道的,说得像真的一样……”这一刻,壶月发出了一串干涩的冷笑,透着一种不自然的轻松。虽然不明白我们的话究竟哪里触犯了他,但可以确定——虽然闪烁的眼神还残留着一丝张惶,但片刻时间已足够壶月披上镇定的甲胄了。他似乎对冰鳍还有点印象:你是通草花家的老太太带来的吧?这位就是你堂姐了?我正要点头,却听见他紧接着来了一句:我听说过你家的事,都说你们过世的爷爷是个怪人……”


哪有这样说已经不在的人的!我顿时沉下脸,冰鳍早已反驳回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您对我祖父有任何问题,请当面问我祖母,她正在陪您母亲!


壶月也自知失言,忙想解释,可看见我和冰鳍的态度也只得作罢,悻悻然转身走向屋内去了。我愤愤地看着他的背影,真是莫名其妙!这样防备着我们,难道真的像传说的那样,怕我们带走黄大仙,断了他家的财气吗?


醍醐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说不定哦!你看见的那个住楼上的老爷爷,也许就是大仙呢!


怎么可能!那位老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女孩子!因为彼岸眷族的虽然没几个真正凶残危险,但不小心惹上也没道理讲,为避免麻烦,祖父将我和冰鳍从小隐藏性别教养,又取了象征强大幻兽的乳名,那些家伙们是无法看清我们真实面目的。一下子就分辨出我是女孩的老人家,最多就是奇怪的人,而不是奇怪的东西。这下我更来火了:冰鳍!反正有伞不怕下雨,咱们找奶奶回家!


冰鳍立刻冷笑起来:别提了,就是这壶月说奶奶在女眷屋里,大热天形迹不好看,只让我在屋外等!真是的,到头来还得我辛苦!


进入边门穿过天井檐廊时,滂沱大雨痛快淋漓的降了下来。扛着乐器乱纷纷来来去去的吹鼓手中间,我突然听见有人叫火翼,回头一看,却是壶月先生站在大门左边的阴影里,那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楼梯就架在他头顶上。我本来不准备搭理,可他却追过来,似乎很烦恼的样子,态度也温和了许多:我刚刚听醍醐叫你火翼,应该没错吧?能不能告诉我,邻居是在哪里捞到扇子的啊?


在废地窖旁边。我急着去找祖母不想多话,可他却夹缠不清:哪一个?我家前后一共有好几个地窖……”


向日葵那边的……”除了高大的葵花,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明显的地标,可荒芜的前院里到处乱生着这种植物。果然壶月更犯难了: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啊……”


这么大的雨……”我正要推托,他却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把折伞,看来不带他去是不能脱身了,否则他说不定还真认为我偷拿了藏品,说谎搪塞呢!我无可奈何地抓过伞走出悬挂着繁密雨帘的大门。


疾风用任性的手指抓起水晶粒似的雨点,肆无忌惮的撒在伞面上,发出羯鼓般的急切声响,掩盖了周围的人声乐音,仿佛一把伞下便是一个世界了。抵达地窖口之前,我好几次回头确认壶月先生是不是跟上来了,而他只是默默地走在我身后,竟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雷声虽然始终在远处,可雨下得不小,白茫茫的视野里,满园荒草的青葱溶化开来,顺着水流荡漾成一池碧波,那几株向日葵随着强风曼舞着,频频倾侧苍翠灯塔似的身体。我转过蜿蜒的小路,便看见数层小小的瀑布在地窖台阶上铺开,砖缝间丛生的荒草也鲜润起来,叶尖上摇曳着串串银珠,不过那地底的积水却没见上涨,依旧黑沉沉的波澜不惊。


我怕不小心滑下去,便在最上层的台阶站定。这时背后传来壶月先生略微嘶哑的声音:你就是在这里碰到楼上老爷爷的?那缓慢的调子里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波动,我不解的点点头,正要转身指出具体的方位,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却推得我身不由己地栽下台阶……


跌下去的那片刻时光奇迹般的被拉长了,颠倒的视野里,我那么清楚地看见壶月苍白的面孔,扭曲的嘴唇和颓然前伸的双手——那手指艰难的痉挛着,仿佛还残留着长久的痛切犹豫和刹那间撕裂般的决心,一如他注视着我的眼神,明明怜悯而负疚的挣扎着,但却难以掩藏那喜形于色地解脱!


——他是计划好的!询问捞起扇子的地点也好,要我带路也好,这一切全是他计划好的谎言,从一开始,壶月就想把我骗到这里,然后推下去!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仅有一面之缘的我?还没来得及想透着一点,我就已经重重的跌进那肮脏的积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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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那老爷爷趟进水里的时候,地窖里的泥水明明只淹没他的腿肚啊,为什么我此刻却像朝着某个无底的深渊不停的、不停的沉溺下去,渐渐的,水温柔而执拗的阻力消失了,御风般的轻盈感让我眼前浮现出层层浓绿,那是覆盖着半壁天空的合欢树,从交错参差的叶片间,毫无征兆地飘落下绯红的花蕊……


那羽毛般的花朵承载着金箔似的夕照,薄雪似的纷纷扬扬降下,落向早已斑驳的青石桌棋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拈起其中一朵,低沉的笑语随即响起:合欢究竟有多香,只有它自己知道……”这语声是如此熟悉,我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它属于砂想寺的野性少年——醍醐!丝质的羽状花瓣便随着他手指的移动拨弄过饱含雨气的微风,缓缓停在了薄茶色发丝下的瞳孔前,那栖息着寂光的眼睛几乎与我的如出一辙,它们属于这世上与我最相似的人——冰鳍!


冰鳍迷惑的凑近那花蕊,渐渐的,淡淡的微笑漫过他唇角:真奇怪,这么香,为什么坐在树下就一点也闻不到呢?


醍醐眯起了眼睛,表情里有不可捉摸的味道:因为,他喜欢秘密……”


冰鳍诧异的瞪了醍醐一眼,突然有些焦躁的站了起来:真是的!火翼这家伙怎么还不回来?


——这不是幻象,而是合欢花所看到的现实!发生在这个庭院另一个角落的现实!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坠落在地的冲击感震碎了眼前的景象,跌坐在地上的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某座幽深而高峻的屋宇之中……


这房间未免太安静了吧,静得连衣衫摩擦的悉窣声听起来都如此清晰。包围着我的空气像清澈纯粹的水晶钵,没有一丝沉滓杂质,溢满钵中的寂静同样像透明无色的胶质,随着我的起身移步而颤巍巍的动荡起来。豪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和煦的夕照从洞开的门窗中斜射进来,微光给屋中的陈设铺上了一层澄明薄釉。这里看起来是某户人家闲置的厢房,与其说是住人的,还不如说是留给时光和回忆居住——数架多宝隔子上,那些或精美或古拙的骨董色彩斑驳,浸润着手泽,但却完全看不见栖居其中的物怪,就像被脱下来叠放整齐的衣物一样,它们似乎还在等待未归的主人。


我四下张望着站起身来,习惯性的掸掸灰尘,却惊讶的发现别说污渍,我身上就连水迹都没有,这就让人不明白了——我可是从那么脏的积水里沉下去才落到这里的啊!


踩着纤尘不染的木地板,我慢慢走出门外,穿过厢房外敞亮的堂屋走入檐廊环抱的宽阔天井,青石板铺地干燥而光滑,一点下过雨的痕迹也没有,我仰起头,绮丽的晚霞在珐琅盒盖一样的天空中画着意义不明的暗示。这里是哪里呢?为什么这空无一人的宅院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信步走着,檐廊下的一团白影突然映入我眼帘,那像截骨头似东西的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俯身捡起,随着一股熟悉的腥气,无数层白孔雀尾羽似的截面从我指缝间滑落展开——那是一把扇子,镂刻着精美琐碎的花纹,那种不厌其烦近乎执拗的装饰让人联想到热带国家华丽而单调,无休止重复下去的舞蹈……


这不是那位老爷爷捞给我的第一把扇子吗!难怪他说我不识货,仔细看来,这分明就是一把贵重的象牙扇啊!可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地窖积水下当真另有一番世界,这所宅院正是湮没在黑暗表象下的异境洞天?


我连忙丢开扇子向宅子外跑去,这是典型的香川民居,穿过一进一进独立的小院,便是气派的大门,此刻那沉重的门扇却严严实实的紧闭着,一枚巨大的铜锁扯着粗链悬垂下来。我停住脚步四处寻找其他出路——应该还有边门的,因为这里和普通的老宅是一样的结构,一切都一般无二,除了……除了大门左边!这角落淹没在一片墨蓝的阴影中,只有曲曲折折的光带约略浮现着——那是一架楼梯,一架在幽暗中隐隐发出微光的楼梯!


这里是林家!难怪我觉得眼熟,原来这水下的异境就是林家宅院!可是人都到哪里去了?那些躲在房里的女眷,那些急匆匆的吹鼓手,还有合欢树下的冰鳍和醍醐,以及那个将颤栗与恐惧隐藏在决绝之中的壶月先生!


阒无人迹的大宅里,一切都黯淡成可以触摸的幻象,只有那楼梯的微明昭示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随着衰朽的木阶层层升高,视野也越来越明亮,那光明不同于屋顶上方澄净的夕照,而是一种幽艳而氤氲的虚幻荧光,平凡的阶梯霎时间成了连接昏昧地面和辉煌云端的浮桥。可是醍醐说过,我们也亲眼证实了林家并没有二楼啊?这楼梯的那一头又是哪里呢?就在我疑惑间,踩踏陈旧楼板的吱嘎声传来,从上方灌下的薄光里,有人拖着脚踏着缓慢的步伐,一级一级,机械地走下来……


台阶上出现了穿圆口青布鞋的足尖,接着是白布袜和黑绸裤子,看那打扮和步态,下楼的应该是位老人吧,会不会是我在地窖口碰见的那位?我连忙迎上去,可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又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随着白夏布上衣的袖口和前襟进入视野,步态迟缓的老人整个儿出现在楼梯上,说整个儿应该不太对吧,因为他缺了一样东西……


我猛地掩住嘴角阻止脱口而出的惊叫——一步一步接近中的老人脖颈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根本没有头!


我连忙转头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童年时代祖父曾一再告诫我和冰鳍,碰上奇怪家伙的话,千万不要看他们的眼睛,如果视线不交会,他们也不会发现我们的存在,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行走,一瞬间的交集后,彼此又将踏上不同的旅程。可是从楼上下来的家伙根本连眼睛都没有,我怎么知道有没有被他发现啊!


楼上的老人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直走过来,我拼命祈祷他赶快过去,可他偏偏像感觉到什么似的在我身边放慢脚步。我连忙屏住呼吸,如果不是他最终一无所获继续前行的话,我不被吓死也被闷死了!听着那木然的脚步声消失在身后,我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随即垮下肩膀。


就在这时,一星彻骨的冰凉突然粘在我颈上,瞬间遍布全身……我一激灵慌忙回头,近距离中却看不见任何人,不……应该说看不见任何人的脸;只有光秃秃布满皱纹的颈项,还有一只冰冷苍白的手,无声无息的伸过来,像确定什么似的触碰着我的脖子,慢慢向头上移来……


我说脚步声怎么消失得那么快,原来那没脑袋的家伙停在我身后,根本就没有走开!


耳中只听见血液上涌的嗡嗡声,片刻的思维空白之后,我用仅存的镇定控制自己露出一个歪斜的微笑,微笑表示没有恶意,根据我可怜可悲的经验,彼岸世界的家伙不知是懒得惹麻烦还是真能了解我的立场,往往看见微笑便不再纠缠了,可是……这家伙根本没脑袋,对他笑他也看不见啊!


现在有用的只有第三招,跑!可是已经晚了……没头家伙突然合拢双手,一下子勒向我的脖子,看那架势和力道,简直想要把我的头拔下来!我顿时脚下一软,吓得跌坐在地。


幸亏这凶残的家伙没有眼睛!随着我跌倒,瞬间失去目标的他徒然挥舞双手发疯似的在空气里地抓捞着,那样子说不出的诡异狰狞。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蹭着地板一点点地向大门口挪动,指尖却一下子碰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就在惊叫声脱口而出的那一瞬,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我挣扎着转眼一看,却只见蜡笔小新那毫无紧张感的胖脸,还有一条挑染了几撮金棕色的花白马尾辫,慌乱的视野中紧接着出现一张布满皱纹,却又带着奇妙童稚感觉的面孔——那正是帮我捞扇子的老人家!


还没等我松口气,老人就一脸警惕的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大门摇了摇头;接着一边指向楼梯一边用力点头。他的意思是说大门没法出去,要从二楼走吗?可是林家根本没有二楼啊!神出鬼没的他到底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呢?


虽然心存怀疑,可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相信这老人了——他不仅热心地帮我捞扇子,还在危急关头帮了我。老人朝我使了个眼色,便敏捷的贴着地板溜向楼梯,眨眼就攀上台阶,回头向我招手示意快来,那动作比年轻人还利索。我一边要躲开张牙舞爪的没头怪物,一边还要屏息噤声,手脚都没处放了,真佩服他怎么能那么快速度。


好不容易碰到台阶,我连忙跟着那老先生三步并两步的爬上楼梯。谁说林家没有二楼的,楼上根本就是一座没有隔断的大通间嘛!虽然一楼的古董众多,但跟这里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整个房间里各式各样的器皿玩物堆山填海,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果这里收藏的全是真品的话,价值简直要连几座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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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可能是珍宝仓库的关系吧,大通间只有一扇欧式的圆顶落地窗,窗棂中映着盛夏植物特有的光辉绿意,那里应该就是杂草丛生的阳台了。透过玻璃渗进来的光像一带砂岸,迎接着房屋深处那海水般的幽暗,随着不断弥漫近窗口,浓郁的阴影越来越清浅,最终融化在那玉响般清越的光明中。满屋的骨董各自衔着一点凝光,似乎那就是供栖居在其中的灵怪进出的入口……


那位老人却毫不爱惜这些贵重的东西,他推开一堆秘色瓷器坐下来,长长的松了口气:真是的!如果不是要等报答他的机会,我才不管这档子闲事!


这次又给您添麻烦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楼上的邻居先生……”我战战兢兢的朝那老先生行礼表示感谢,可还是不放心的瞥了楼梯一眼,那个没头的家伙不会上来吗?


我不叫楼上的邻居,我是柚柚斋。老人这才转向我,不用管他!要紧的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被壶……”我刚想讲出实情,却犹豫着低下头,是我不小心跌进地窖里……”


柚柚斋老人家突然嗤笑一声,朝着我静静的抬起头来,他有着与年龄不称的漆黑双瞳,澄静而透彻,也许这就是我屡次在他身上看见孩童般天真面影的原因;正因为像孩童一般,谎言和虚妄在他面前才显得如此勉强而不堪一击,柚柚斋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突然微笑起来:你不是第一个了!前一个,就在楼下到处找脑袋呢!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楼下那个家伙也是从外面掉进来的吗?我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样,不知不觉就弄丢了脑袋啊!完全无视我的恐惧,柚柚斋天真的笑意更深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所以必须快点报答那个人才行,因为他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有他对我那么好;可是如果报答了他的话,我就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直听得我一头雾水,刚想开口询问,踩踏楼梯的吱呀声又一次传入我耳中……


一听这声音柚柚斋脸色骤变,蓦地站起身来:他怎么上来了!


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都不知道吗?我刚刚就看见他从楼梯上下来的……”


看来躲也躲不过了,终于给他找到楼梯了!柚柚斋咬牙切齿地低吼着,一把把我推向窗口:快从那儿出去!


从那儿出去?是从阳台跳下去吗?我反射性的看向窗外寻找道路,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我魂飞魄散,连退几步差点跌进一堆薰笼盆罐里,那里怎么能出去啊——不知何时窗外变得一片漆黑,雾蒙蒙的天地之间,只有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


面前是巨大的独眼,身后又是一阵紧似一阵的脚步声,我就差哭着喊救命了,可就在这时,窗户上的那只眼睛倏地向后退去,随着距离拉远,半张脸呈现出来,线条粗犷的五官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样子——那竟然是醍醐!


落地窗就像一扇屏幕,很快就切换了景象,紧接着出现的是冰鳍担心的面孔。他凑近窗户看了看,便伸出大得变形的指尖指向这边说着什么,醍醐则不耐烦地摇着头,伸手就把他推到一边。


别走,冰鳍!我在里面啊!我摇着窗户拼命大喊起来,可那布满雨迹的旧玻璃竟异常坚固,根本纹丝不动,我眼睁睁地冰鳍和醍醐站在窗外,却无法打开通路,只听身后一阵乱响,回头看时那没头的家伙竟已上了二楼,不知道是受了我的脑袋还是窗外光明的吸引,他竭尽全力地朝这边伸出骨节突露的五指,柚柚斋则奋力从背后抱紧这怪物,阻止他猛扑过来……


我打不开窗户啊!我摇着窗棂几乎要哭出来了。


打不开也得打开!天一黑就来不及了!柚柚斋拼尽全力大喊着,显然他的力气敌不过没头家伙的执念,纠缠间一个踉跄,被对方一下子甩进古董堆中。


必须……快点逃才行!可手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无法动弹,我只能僵硬的紧贴在窗玻璃上,呆呆地看着那青筋浮凸的苍白手指晃动着渐渐逼近眼前。就在这一刹那,没头家伙突然轰然栽倒——柚柚斋敏捷地拽住他的脚将他拖倒在地,紧接着死命摁住它双腿,可那怪物却依然挣扎着,像蜘蛛一样扭动四肢奋力向这边爬来,那冰冷而执拗的手指探寻着,在接触到我脚踝的刹那,突然灌注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会被这家伙抢去脑袋吗?会变成下一个没头家伙,在这水下的异境里徘徊,直到下一个牺牲品出现才能猎到替身获得解脱吗?透骨的恐惧彻底左右了我,虽然踝骨都快被捏断了,我不听使唤的身体却没法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一刻,浓黑的阴影突然从头顶笼罩下来,柚柚斋发出一声惊叫,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身体却已随着背后传来的巨大力量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我拼命扭头,却看见巨大的手掌穿越水面似的从那落地窗玻璃中伸进来,一把捏住我的后领。猝不及防间,我、抓紧我的没头家伙连同按住他双腿的柚柚斋,都被那只手骤然提起,朝那高高的窗户腾空而去……


想象中玻璃尖锐地撞击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汩汩的回响,就像重重涛声和缓的激荡在耳边。我犹豫的睁开双眼,却看见萤火虫般闪烁的光点不断掠向身后,就好像正穿越过一片水波粼粼的光之海洋……


只要动手出力,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随着不可一世的大嗓门,浸透潮湿气息的坚实触感霎时间支撑住我脊背,醍醐的面孔一下子呈现在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央,随即出现的冰鳍掰开他拉住我后领的手:如果不是我先听见火翼的声音从这里传出来……”他话音没落就吓白了脸,指着我的脚大喊,火翼,那是什么东西!


我低头一看吓得忙不迭的缩腿,疼痛还像生锈的铁环一样套在脚上,而那个捏紧我脚踝的没头家伙却在光天化日下现了形——那竟是一具没有脑袋的白骨!更可怜的是柚柚斋还保持着与它纠缠作一团的姿势倒在地上,因为他的半条左腿还没有出现,就像时空发生扭曲一样,柚柚斋的左腿牢牢嵌在一个上圆下方的木牌之中。


醍醐走上前去,一手按住柚柚斋肩膀,一手猛地将那木牌从他腿上褪了下来。看样子这蛮力派就是从这东西中间把我们拽出来的?可这分明是个牌位啊!那牌位看起来相当朴素,并没有雕刻装饰,只写了几个字,不过墨迹早就被雨水模糊,渗入木纹中了。因为形状相似,我一直把它当成了另一个林家的落地窗!如果不出意料,它应该和那地窖一样,是联结着积水之下异境的通路!


还是把牌位放回去吧!冰鳍厌恶的挪到离白骨一点的地方提醒醍醐,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零乱而黯淡的微光——那是一排蒙了灰尘雨迹的五色玻璃,我沿着那缓缓铺开的浊色抬起头,一扇高大的窗户便呈现在眼前,盘花铁栏杆和荒草交错着,杂乱无章的影子从玻璃另一边朦朦胧胧的透射过来——这是通向阳台的那扇正牌落地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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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确正置身于阶梯之上的二楼,只不过现实中的林家并没有那宝物仓库大通间,这里直接就是屋顶,整齐绵密的青瓦被暴雨冲洗得不着一点尘滓,鸢羽色的屋檐尽头堆叠着合欢树青翠欲滴的浓密树冠,如同凭空涌起的云山……


手到擒来,回去交差!醍醐拉着柚柚斋走向不远处的屋檐,那里搁着一架竹梯。真奇怪,他和冰鳍是爬梯子上来的?我不由得问道:明明有楼梯不走,干嘛拉着老人家爬梯子啊?


你跟你家冰鳍一样不听人讲!醍醐发出不耐烦的咋舌声,楼梯在哪里?你们自己去找啊!


我转头四顾,却只看见像青鳞一般均匀绵延的瓦片,连石莲瓦松都不长;房顶上除了走雨水的暗沟之外连个缺口都没有,更别说楼梯了。我疑惑地看了冰鳍一眼,他也是一脸想不透的神情。就在这时,天井那边的地上一阵嘈杂,似乎一大群人向这边过来了,其中一个愤愤的声音最为响亮:你家的孩子跟砂想寺的野小子混在一起到处乱跑,擅自拿我的收藏品不说,现在都上了房顶了!我家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说拿就拿的……”


这分明是壶月先生的声音!他把我推下地窖里,倒理直气壮的反咬一口说我们偷拿他东西!若我真着了他的道儿,就算不淹死或失踪,人家也会把我当成手脚不干净的小孩,没人会听我的话相信壶月他要加害我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毫不客气的打断壶月先生的,是祖母严厉的声音,我家的火翼和冰鳍,砂想寺的醍醐虽然都很调皮,但每一个都是好孩子!绝对不会把别人家的东西据为己有的!


大家见祖母动了气,连忙安慰说壶月先生并不是这个意思,可她老人家却不答应:拿了也好没拿也好,让我上去把那几个活猴子抓下来问明白,就不信他们有偷东西的胆量!说着我们身边的竹梯子就吱吱呀呀的晃了起来,看来祖母她不只是说说而已!


众人连忙阻拦,责备壶月先生话说重了,一阵乱哄哄之后,只听有人踩着竹梯小心翼翼攀上屋顶,不一会儿壶月先生的脸就出现在青瓦边缘。他原本一脸被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却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面如土色,慌乱地转开视线;然而随着眼神的游移,壶月突然曲扭着嘴唇魂飞魄散的失声惨叫起来,原以为他是被那具无头骷髅吓到了,没想到他却颤抖着指向柚柚斋,从喉咙里挤出不成腔调的哀号:……父亲……”


小心!冰鳍警觉地朝屋檐边伸出手,在喊出父亲之后,壶月乱颤的手脚再也无法支撑那簌簌发抖的身体,可冰鳍毕竟隔了几步,还没碰倒对方的衣襟,壶月先生就已经在地下众人的惊呼声里,身子一仰从梯子上直直的摔了下去。


乘我们几个分神的当儿,柚柚斋一个抽身挣脱开来,疾步抢到屋檐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幸亏醍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用力把他拉回身边。然而这片刻就足够引起地下众人的注意了——大家这时正乱作一团,有的照顾跌伤的壶月先生,有的则指着屋顶责备我们几个孩子太不知轻重,却在看见柚柚斋面孔的那一瞬,全都静止了下来……


老头子……那个不是老头子吗?一个凄切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听称呼说话人应当是壶月先生的母亲,林家老太太。没错!是鸣泷老先生!其他人随即也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嚷着去找来更多的梯子,准备多几个人上屋顶把老人家接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父亲不可能还活着!这个是鬼!一定是鬼!就在这时,一时摔得不能动弹的壶月先生突然声嘶力竭的高喊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越来越混乱了!我和冰鳍一时间面面相觑,一同把惊讶的视线转向醍醐和柚柚斋……


喂,不把脑袋还给他可不行了!醍醐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瞥了静静斜躺着的白骨一眼,突然伸手就扭向那众人眼中的鸣泷先生的脖颈。


我大惊失色正要阻止,冰鳍一把拉住我,扬扬下巴让我仔细看,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醍醐有力的指节收拢,柚柚斋的头上顿时掉下一团圆圆白白的东西,咕噜咕噜滚到我脚边,像生了眼睛似的转了个弯停在那无头白骨光秃秃的颈项上,就这样安静下来。我定睛一看,那滚落下来的圆球竟是一个白惨惨的髑髅!


冰鳍连忙拉起我皱着眉头远远退开,再看时柚柚斋已不知去向,醍醐手中却捏着一团金棕色的绒毛,看样子好像是某种小动物,这小家伙不停的扭动身体奋力挣扎,眼看就要逃脱了;醍醐变戏法似的从那团绒毛里抽出一片布帛,麻利的捆在那小动物的尾巴上,这家伙顿时安静下来。我瞅着布上的花样觉得说不出的眼熟——那不是我给柚柚斋擦脚的手绢吗?


这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爬上屋顶,一见那具白骨他们眼睛都吓直了,忙不迭的过来连声安慰我们,在他们看来,我们三个成了偶然发现犯罪现场的好奇小孩了。


待我们几个人连同那具白骨都下到地面时,壶月先生已经彻底崩溃了,他指着我高喊:她怎么在这里,她应该被地窖吞掉才对,就跟三年前的父亲一样!


都说走投无路的坏人会自动把罪行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看来一点也没错呢,可在场的人几乎没一个相信壶月先生的自白”——这位平素从未表现过任何幻想天性的中年人竟然说,自己在家里看见一头金棕色小兽,一时心善便将食物放在它出没的地窖口,没想到对方竟报以价值连城的古物。自己立刻联想到所谓大仙的传说,于是不断投以食物,而那小兽的回报竟也源源不绝。急性子的鸣泷老先生无意间发现了这秘密,当时他恰巧相翡翠走了眼,赔了好大一笔,所以不但不信什么大仙的保佑,更是认为地窖下埋着宝藏而执意要去探秘。壶月拦也拦不住,可老人家刚踏入积水就突然不见了,并不是跌倒或溺水,而是像气泡一样凭空消失!壶月自己吓得转身就逃,更别说搜救了;几天后再去看时,积水早已干涸,地窖里却空荡荡的根本不见任何人的踪迹,鸣泷先生就这样彻底失踪了,连根头发也没有留下。壶月怕得不行,也不敢跟任何人讲,只得偷偷做了个牌位供在屋顶——据说把离奇死去的人的牌位放在家里最高的地方,他就不会作祟了。


难怪楼上的老爷爷这几个字把壶月吓成那样,我说的是柚柚斋,他还当是父亲的牌位显灵了呢!不过大家想不透,照这么讲鸣泷先生化为白骨的遗体应该在地窖,而不是在屋顶上出现啊?更何况大家甚至还在一瞬间看清他活生生的样子,只能推说是老先生死不瞑目,冥冥中终于让实情昭雪。没想到好好一场法事竟闹到这样的结果,这下为了安慰深受打击的林家老太太,祖母更是没法早回去了!


边门旁明净的合欢树叶上洒满夕阳反照的昏暗金光,纷纷飘落的合欢红雪之中,古董精怪们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似乎也无法确定主人被呼啸的警车带走后的命运。对他们来说,人间的血缘与法则也许都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少了欣赏的人,即使是彼岸世界的家伙们也多少会有些寂寞吧……


见大家都有些没精打采,醍醐朝我和冰鳍扬了扬手中的金绒毛猎物:在这里耗了这么多天,终于让我逮着了!


我疑惑的凑过去一看,只见一只比猫崽儿大不了多少的金棕色小兽正奋力挣扎着,一个熟悉的语声低微地响起:火翼!看在我帮你捞扇子,从鸣泷手里保住你脑袋的份上,让这小子放了我!


这是……柚柚斋的声音!这只小兽是柚柚斋!我指着它惊讶得合不拢嘴,冰鳍也凑了过来:这不是鼬鼠吗?就是黄鼠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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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黄鼠狼!黄鼠狼有我这么漂亮的尾巴吗?我可是大仙!这家伙紧要关头还不忘摆架势,不过的确呢,据说黄鼠狼尾巴蓬蓬的,而尾巴呈现漂亮直线型的是法力无边的大仙,不过他既然有如此神通,怎么还落在醍醐手里无计可施啊?



就算黄鼠狼能变成人,也不该连我是女孩子都看得出来啊?最让我难以理解的就是这个了!那小家伙却摇头晃脑得意起来:五丈山的九尾狐哥哥教了我个变化的法子,说顶着人头骨朝北斗星拜三拜,头骨不掉下来就能变成人!九尾狐哥哥他试了多少次也没成功,我一次就大功告成了!



那是因为你头小……”冰鳍看着天空,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可不是呢!鼬鼠脑袋要比狐狸小多了,很容易就能从髑髅下面的孔窍钻进去,小心点拜拜的话,套在脑袋上的头盔当然不会掉下来了!以前别人偶尔看见的出没于林家庭院,形貌怪异的鸣泷先生应该就是这个家伙,借了人类的眼睛,他看不透我是女孩子才怪!



能寂师父不放心这家伙躲在林家,让我把他带回寺里,别看平时比鬼都精,绑着尾巴他就没辙了!醍醐拎着柚柚斋脑后的毛皮将它提到半空,小鼬鼠四个脚爪晃动挥舞着,一翻身挂在醍醐的手腕上;摆脱任人摆布的姿势,他这才不放心的用乌溜溜的眼睛瞅着我和冰鳍,那样子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怜。



冰鳍忍不住露出微笑,俯身看着这位了不起的大仙人别怕,醍醐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但绝对没胆子伤害你的!



对啊!你和他回砂想寺,会碰上许多朋友!我也默默那战战兢兢的小东西,而且……”



——而且你牵挂的人已经不在这家里了,继续留下来的话,只会更寂寞吧……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后半句,对于一直孤独的生活在异境中的柚柚斋而言,即使是事实,这样的话也未免有些残酷。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开朗的样子:反正你的心愿也完成了,终于为鸣泷先生报仇了,也算报答他对你那么好。



才不是呢!鸣泷先生可凶了,还在家里放老鼠药……”柚柚斋皱起了小鼻子,对我好的是壶月先生。



是壶月?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柚柚斋转动圆圆的眼睛,脸上是动物特有的一本正经表情:我变成鸣泷的样子,就是为了等待机会让事情真相大白,好报答壶月先生。其实根本不用等的,我只是下不了决心而已……一切都是那个醍醐的功劳,若不是他把鸣泷的遗骨拖出来,我可能会永远犹豫下去……”



我越发糊涂了:可是你到底要怎样要报答他?你不知道鸣泷先生的事情,会让壶月遭到怎样的惩罚吗?



我当然知道!柚柚斋仰着伶俐的小脑袋认真凝视着我,虽然想永远留在壶月先生身边,可是我更受不了他恐惧的样子,尤其是每次看见变化成人的我之后,那种肝胆俱裂的样子……”



走了!还没等我继续问出心中的疑惑,醍醐就像对待宠物那样将绑住尾巴的柚柚斋搁在肩膀上,转身投进薄金淡灰的夕闇。蜿蜒着没入荒草的小径边,远远地静立着几株向日葵的剪影,那些木讷而沉默的花朵就像在守候着什么似的,渴慕地仰起沉甸甸的花盘,眺望夕阳消失处的天空……



冰鳍凝望着醍醐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眼角缓缓溶开一抹残照般的微笑:比起逍遥法外却永远无法逃脱心灵的折磨,让他承担有形的惩罚,应该是算是一种仁慈吧。我想,这就是柚柚斋所谓的报答……”



此刻的我却并没有留心他的话,因为一缕冶艳而忧伤的暗香正袅绕在我周遭,如同弦管上奏着的幽怨曲调从薄暮中袅袅飘来,我忍不住到处张望:好香啊……是什么这么香?



冰鳍转过头,昏暗的光芒流淌过他脸庞细致的轮廓,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轻轻抬手掠过我发梢。我不自觉地追着那纤长的指尖看去,却发现眼前停着一朵绯红羽毛般的花蕊。也许刚到合欢树下时,这朵花就已缠在发间了吧,它却一直这么默默的陪着我出入积水之下的异境,经历千钧一发的危机,直到尘埃落定,才让人留意到久被忽略的芬芳……



原来合欢竟是如此馥郁芳醇,可在树下却闻不到些许香气,如果是玉兰栀子的话,只怕已经是满街熏风了。真是不聪明的花,为什么要把香气藏在心里,就像保护着不为人知的思念一样,藏得那么仔细,那么妥帖……



我轻轻接过冰鳍手中的花朵,看暮色一点一点漫过我们的手指。聪明也好,不聪明也好,合欢花就这样年复一年的独自芬芳着,就像那沉睡着数不清的珍宝的秘境,明明与包围着我们的世界重合为表里,却永远无法窥视,无法抵达……



可是总有人会懂的。也许某一天,某个人会走进那只存在于绮想中的瑰奇异境,攀上隐藏在密叶繁枝里的虚幻楼梯,最终抵达优柔寡断的花朵内心深处,去读懂那份笨拙而腼腆的坚持……

逢魔之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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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明天假期,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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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1-2010 10: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太好看了!!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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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1-2010 11: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月奇谭之一雪


雪芳岁姐姐是妈妈的同事,就住在木香巷那边的小院子里,她裁旗袍的手艺好到连街上的裁缝师傅也自叹弗如,所以季节转换时,妈妈和婶婶只要买到好的布料,都去让我送去央告她帮忙。不过这阵子芳岁姐姐特别忙,因为从冬天开始就在为自己准备着嫁衣——开春她就要成为新娘子了。虽然新郎官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书呆子,而且还是研究冰川什么的;虽然我堂弟冰鳍从一开始就说这乏味的家伙,怎样也配不上又亲切又漂亮的芳岁姐姐,可芳岁姐姐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笑容就说明一切了。所以我觉得,虽然是个木讷的家伙,但是他应该可以给芳岁姐姐幸福吧。


不过,我应该用本来这个词的,芳岁姐姐本来应该成为新娘的,那个人本来应该可以给芳岁姐姐幸福的——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传来消息,芳岁姐姐的未婚夫的那个科研小组在终年积雪的山上失去了踪迹,好像……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了。


只是失踪而已。所有人里,只有芳岁姐姐保持着镇定的微笑,好像在安慰别人似的,她反复的强调着只是失踪而已,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剪裁她的嫁衣。


本来是最应当被安慰的人,却用安慰别人的方式切断了他人的关怀,芳岁姐姐身边的人们忽然把握不住对待这桩不幸的态度了,于是——“只是失踪而已,大家也都这么说着,语言和事实之间的联系好像也变得暧昧起来。


转眼已经是春天了,芳岁姐姐还在继续忙着针线活,不过惦记着每年帮妈妈和婶婶缝春衣的习惯,她像往年那样打电话来问我们几时送来料子,她可以趁缝嫁衣的时候一手裁了。


拒绝好像不太好吧……妈妈和婶婶为难的讨论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买了美丽的缥色和琉璃色的真丝缎,千万要像往年那样啊!绝对不准乱讲话!在我把料子送去芳岁姐姐家之前,妈妈还这样反复的严厉叮嘱我。


即使在大人眼里只是个小孩子,可是我站在芳岁姐姐那紧闭的房门前,却也知道惴惴不安。自从未婚夫失踪的消息传来后,芳岁姐姐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许是怕一打开门,就会传来更确定的不幸消息吧。


好在敲开门后,芳岁姐姐对待我的态度还是像以前那么亲切,她一边温和的笑着告诉我一个星期之后来拿试穿的样子,一边带我进屋喝茶吃点心。可就在我踩着青石台阶进屋的时候,小小的阴翳却闪过了芳岁姐姐的表情:请不要踩着那个吧……”她指着我的脚下,顺着她的手低头看去,我脚下泛出清冷薄光的石阶上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滩不大的水渍,不……不止一滩,像围棋征子那样分布着的一串水渍,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向院门口,也不知怎么弄的;尤其是台阶上那滩,看起来像是残冰或余雪融化的痕迹一样,使得青石的颜色突然暗了下去:这行水迹就像一排柔软的刺,静静的梗在人的眼底。


虽然不知道芳岁姐姐为要特别提起这滩积水,但我还是连忙让到了一边。随着身体转移而变得不稳定的视野里,落入了生长在窗边的那株古老梨树的姿影,那不怎么肯结果实的梨树每年都会开出积雪一样沉重的繁花。幸好现在花事还在酝酿中,不然那缤纷的梨花雪,总会让人联想起它曾经掩映过的芳岁姐姐和她未婚夫的和煦笑容。此刻满树不那么起眼的蓓蕾里有几朵已经迫不及待的绽放了,所以特别醒目,时而有一两片花瓣毫无征兆的飘落下来,在看不见的春风里荡漾着,最后落进了青石台阶上的那滩深黯的积水里……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看见不可捉摸的笑容掠过芳岁姐姐眼角。我不能确定那个笑容,就像不能确定我在芳岁姐姐房间里感受到的那不自然的寒冷,即使房门一直紧闭着,也无法驱散这种像冬天一直没有离开一样的寒冷……


一边听着我对芳岁姐姐那边的描述,冰鳍一边拆掉插销,想打开他书桌上方的长雕窗,可能因为一个冬天都锁闭着的关系吧,窗格子上厚厚的灰尘弄脏了冰鳍的手指。他低下头,有些困惑似的摩擦着指尖,突然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那里叫做雪待庵。


咦?一时弄不清他话中含义,我下意识提高了声音。


芳岁姐姐住的那个院子以前叫做雪待庵……”下一刻,冰鳍拍掉了指尖的灰尘,恢复了爽朗的语调,那是等待雪的地方。


等待雪的地方?我没有什么建设性的重复着冰鳍的话。


我看过祖父的笔记。冰鳍俯身靠在书桌上,说曾经有个穷书生住在那里,在某个雪夜,有一位美人造访了他的家,她说自己说是某某人家的女儿,早就和他有了婚约,现在来投靠他。然后,这个美人就成了书生的妻子。可是这雪夜之女每到春暖花开时就会回娘家去,第二年冬天才会回来……”


我笑着挥了挥手:不用讲了,我大体猜到了,这雪夜之女是雪姬变的吧,后来书生把雪姬的事情泄露出去后,人们在待雪庵里发现了他冻僵的尸体。


冰鳍发出了不屑的轻笑,抬起左手支着下巴:你想得太多了,他们只是很平凡的过这日子而已。有一年冬天,书生得了重病,雪夜之女不分昼夜的照顾他,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书生的病好了,但是仍然很虚弱。眼看又到雪夜之女要回娘家的时候了,书生不忍心看她为难的样子,让她不用担心,几番催促她快回去。


雪夜之女终于拗不过书生启程回家了。可是书生每天早上起来,都发现门外有人伫立过的痕迹,他猜到实际上雪夜之女还是没有离开。


我迷惑的看着冰鳍:伫立过的痕迹?这个怎么看得出来呢……”


冰鳍并不解释,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书生知道雪夜之女因为担心他而耽搁了行程,所以非常担心,一个深夜,装作已经入睡的他听见门外有响动,便轻轻起身突然打开了房门——”


这一刻冰鳍故意止住了话语,从小就听祖父讲怪谈,几乎已经习惯了的我,突然因为胸口细小的疼痛而有些呼吸困难,为了驱散这种感觉,我勉强的笑了起来:按照怪谈故事的习惯,这应当就是书生与雪夜之女诀别的时刻了吧!被揭穿身份的雪姬无法再留在人类身边,悲伤的离去,然后第二年的雪夜,书生看见雪地里放着一个酷似那雪夜之女的婴儿;或者,书生无法接受雪夜之女可怕的真面目,说出了绝情的话,而被雪夜之女冻死了……”我越说越语无伦次了。


冰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发出了好像叹息般的声音:都不是呢……书生的门外,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温暖的风卷着雪花,弥漫了整个小院。书生笑了,对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飘舞的雪花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人了,你是雪的异类吧,所以等不到春天。可以不用再辛苦掩饰了——以后每个春天你回去的时候,我都会去送你;而冬天一旦来到,我就会打开房门,迎接你回来……”


所以……不用再掩饰了……冰鳍垂下眼睑,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的重复着那早已不存在,或根本没有存在过的贫穷读书人那温柔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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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1-2010 11:3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应该就这样结束的。用手压住胸口那细小的疼痛,我追问着:然后呢?



然后?冰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岁月静好。后来书生死了葬在郊外,传说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都会最先降落在他的坟茔上,然后一整个冬天,那里都积满美丽的白雪……”



所以那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担心,不然反而会做傻事……”嘟哝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冰鳍一下子推开了朝向庭院的窗子,伴随着老旧窗枢转动的咿呀声,泛着明亮鹅黄色的绿意一下子浸湿了窗棂,我们都不约而同的眯起了眼睛。



已经是春天了啊……”我听见冰鳍低语着这样的句子。



再次去芳岁姐姐房间的时候,我刻意的让过石板路上那条征子形状的水迹,小心翼翼的绕开台阶中央那依然在相同位置的水渍,那不自然的水渍像冰雪融化的残迹一样,还飘着几片苍白的梨花。



和这滩水渍一样不自然,但却一成不变的是芳岁姐姐房间的温度,那么寒冷,简直,就像随时都会有雪花飘落一样……



听着芳岁姐姐手中的剪刀发出断然的声音,听着布帛被慢慢撕裂的缠绵声音,我的视线胶着在窗外那棵挂满赭色花苞的梨树上——梨花什么时候才会开呢?明明是花,完全盛开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轻盈的感觉,像千堆雪积在老树苍黑色虬曲的枝干上,风吹起来的时候,树枝不堪重负的摇晃着,梨花雪就漫卷着倾洒下来,迷惑了人的视线,不断的扑打着紧闭的房门,好像在悲切的喊着——开门,开门……



是的,有人在喊着,开门……开门……



有人用不算那么熟悉,但绝对曾经在那里听过的嗓音喊着——开门……开门……



快醒醒啊,火翼,你这样会感冒的。芳岁姐姐温柔的声音里,我猛地抬起头,呼喊着开门的苦闷声音停止了。已经这么晚了吗?不知什么时候,夕阳返照的黯紫色的光影已经将屋外那棵古老梨树的姿态画在嵌了玻璃的格子窗上。



刚刚……有人来过吗?还没完全清醒地我揉着眼睛。



“……现在还没有呢。你做梦了。芳岁姐姐的表情藏在昏黄灯光的阴影里,但我没有忽略她说话前短暂的沉默,以及那暧昧的说法——现在还没有呢。



芳岁姐姐看了一下逐渐变暗的天色,似乎有些着急,有什么重要的人即将来到,偏偏那又是我不能见的人一样:火翼你不必这么早来的,像以前那样几天之后再来拿衣服样子就行了。



像以前那样。因为婚礼前未婚夫失踪的不幸,对别人来说,芳岁姐姐这句像以前那样就具有了不可拒绝的含义,我能做的只有点点头老老实实回家。



可是,就在我打开门的那一刻,房间里的灯光照亮和横在我眼前的台阶。眼中的景象使我困惑的眯起了眼睛——还没有消失吗,那行围棋征子形状的水迹不但没有蒸发,反而被屋里的灯光照亮,显得格外清晰。我果然是个迟钝的家伙呢,白天里从这些水迹旁边走过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它们的位置有点奇怪,此刻从房间稍高的角度看过去,它们的排布方式是那么的一目了然——那是一行脚印啊,属于步幅很大的男人的脚印;好像浑身湿透的人从大门走到房门,然后在台阶上长久伫立!



——可是书生每天早上起来,都发现门外有人伫立过的痕迹……



冰鳍的话突然像落花撞向紧闭的门扉一样,轻轻的撞上我的耳膜,却发出了轰然的回响——书生猜到实际上雪夜之女其实没有离开,是因为他看见了雪夜之女伫立的痕迹。我终于明白那是怎样的痕迹了——雪之异类是等不到春天的,他们唯一会留下的痕迹,就是从被暖风消解的身体上,融化下的水痕!



芳岁姐姐的未婚夫,就是消失在永远都是冬天的雪山上的吧,传说消失在那千万年都不会消融的纯白世界里的人,都会化为雪之异类……



别再站在门口,时间要到了我得关门!芳岁姐姐很难得的表现出焦躁的态度,急着要关上大门。她的表情是那么慌乱,就好像不立刻关上大门,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一样。芳岁姐姐的失态让我确定,待雪庵的故事再次发生了,她的未婚夫真的回来了——因为和那书生一样,提醒我让开水迹的芳岁姐姐,一定也发现了那个人伫立过的痕迹!



可是为什么不一样呢?明明对方都是冒着随时都会消失的危险继续留在春日的暖风中,但和温柔的敞开怀抱,对雪夜之女说着不用再掩饰了的书生不同;那么亲切的芳岁姐姐,却毫不犹豫的紧紧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我一下子扳住门板:你在躲着什么吗?



你可以回去了!芳岁姐姐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为什么不一样呢?就好像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诉说出梦想却被大人嘲笑一样,我也焦躁起来,无法按捺的脱口而出:……已经回来了吧!



你说……什么……”芳岁姐姐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已经无法停止了,我不知道我的话是诚实还是残酷:他很快就会完全融化的,你就可以永远不见他,永远把他关在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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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1-2010 11:3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背后……吹起了异样的风……突然变得寒冷的春风裹着什么冰冷的碎片接触着我的颈项,那是……雪吗?



这一瞬间,我看见芳岁姐姐的眼神突然变了,她惊惶的注视着我身后……就在我准备回头看个究竟的时候,芳岁姐姐一把把我拉进了屋里,猛地关上大门。



为什么不开门呢,你怕他把你带走吗?在冷得彻骨的房间里,我看着用脊背紧紧压住门扉的芳岁姐姐,他不会伤害你的啊……芳岁姐姐,你不是还在想念他吗?不是到现在还裁着嫁衣吗?难道说这些都是假的吗?



芳岁姐姐难以置信的盯着我,慢慢的地下了头:你只是一个小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的确是小孩子,这是我无法反驳的事实,但是这不是逃避我问题的借口!



我深吸一口气:可是我知道待雪庵的传说……一定不会有问题的,相信我啊,芳岁姐姐!



苦笑浮现在芳岁姐姐唇边:传说又有什么用呢?所以说你是小孩子啊……”



我的确是小孩子,可至少我知道雍和的春日对于雪之异类来讲就好像洪炉一般!即使看着曾经爱过的人在火焰里煎熬,最后消失也无所谓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大人……很残酷啊!



注视着芳岁姐姐,我慢慢的后退着,你要干什么!觉察到我的动向的芳岁姐姐大喊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要让他进来就可以了,只要打开此案和彼岸的通道就可以了,无论是门,还是窗!



我一下子推开对着那株古老梨树的格子窗,演变成怎样的结果也无所谓了,待雪庵的传说,那平淡但美丽的传说……我它不想以这种方式结束!



可是雪……并没有飘进这寒冷的房间……



芳岁……”我听见了那个有点陌生,但一定曾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那个曾经在我梦里悲切的呼喊着开门,开门的声音……



不要说!芳岁姐姐猛地捂着耳朵失控的大喊起来,什么也不要说!我不想听!



可是那声音,却像雪花飘落之声一样,无法听见,却无处不在:我早就来了,可芳岁你一直不理我呢。不过有些话不对你说我始终不能安心的,你听着,芳岁:我说过要和你在一起的,可是不行了。答应你的事情却不能实现……怎样道歉也不够吧,所以你就恨我吧,不过最好是……忘了我……”



不是那样的!芳岁姐姐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慌乱的转身去开门。



这一句最重要了:一定要幸福啊,连我的那一份也给你……”那个声音带着努力作出的轻松的笑意,还有,虽然真的不想这么说,但是芳岁……再见了……”



我不要听!我什么也没听见!失措的呼喊声里,芳岁姐姐一下子拉开了大门,和悲哀的瞳孔一样颜色的天空下,一道苍白的身影伫立在青石的阶前,芳岁姐姐开口似乎想呼唤什么,可是就在这一瞬间,那苍白的影子崩散了,化作春天的薰风席卷的细碎雪片,飘满了整个庭院……



芳岁姐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眼前不自然的雪,慢慢的,慢慢的扶着门框跌坐了下去:所以我不能开门……我知道这家伙的个性,他一定会这样说的,所以决不能开门……”



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我呆看着门外的雪花,耳中传来芳岁姐姐越说越低的破碎声音:我知道他就在门外,看不见也好,自私的不管他的辛苦也好,至少我知道他在门外,就在我身边……”



原来我根本不了解待雪庵传说的真相!难怪冰鳍会讲不用担心,不然反而会做傻事”——我是那么喜欢这平凡但美丽的故事,可我从来就没有读懂过它真正的含义!终结了这个传说的人,是我!



我从来……就没有像此刻这样讨厌过自己!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可自以为是的我却还对芳岁姐姐说着相信我啊;明明应该对自己造成的结果负责,可现在的我,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我走近门边,却无法表达自己的悔恨,温暖的春风卷着雪片扑打打在我脸上,奇怪的是那不是冰雪那尖锐冰冷的触感,相反像没有重量的空气与风一样轻柔。



我下意识的接住了一片雪花,微凉的雪栖息下来,但它并没有在我掌心融化,借着灯光,我仔细的辨认着——原来那不是雪啊!我抬起头看向那雪片飞来之处——只是一瞬间,花雪就已经积满了梨树那苍黑的枝干了。为什么我一直觉得它们沉重呢,微蓝的夜色里,眨眼间盛开的素白花朵无休止的飞舞着,带着暗淡的青影,比雪更自由,比雪更轻盈……



不是雪,梨花……开了……”怀着乱絮一样的心情,我听见自己茫然的低语。



芳岁姐姐慢慢的抬起头看向我这边,灯光照亮了她腮边的泪水,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泣。并不去擦拭眼泪,芳岁姐姐的指尖下意识的拢着堆积在手边的梨花:明明早就猜到了,可是只要没有确定的答案,就可以继续无视这结果,所以不能哭,好像一哭一切就结束了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能拼命重复着这毫无疑义的语言符号。



芳岁姐姐长久的注视着我,眼睛里有着我无法了解的神色,突然之间她微笑了起来,那么凄切,却又那么温柔——“可是没有办法啊……因为……春天已经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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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11-2010 09: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我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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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3-11-2010 01: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爱尔莎b 于 23-11-2010 01:59 PM 编辑

我才看到第七面。。。不过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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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11-2010 10:5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好意思,这几天发生了些事情,所以没有更新故事。现在就送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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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11-2010 10:5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月奇谭之二月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地方呢?


感觉到微硬的座位传来的有节奏的晃动,听着耳中传来的机械的喀哒声,我微微的睁开眼睛,明艳的光线被一排规整的方框拘束着,随着晃动的节奏在我视野中忽上忽下……


随之而来的是脑后微微的钝痛,我抚摸着脑袋困惑的嘟哝着:这到底是哪里啊?


电车。声音从我的前方传来。我吃惊的抬起头,却更吃惊的立刻坐直身体——我对面那排规整方框里的蔚蓝色光线下,是一行萌葱色的椅子,一个大型人偶娃娃似的少女,坐在那像透过嫩叶所看见的明亮阳光似的薄绿里。只能用太漂亮了来形容她吧:五官洋溢着些微的西洋风情,但是长长的纯黑直发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是典型的东方式的美。


电车……”重复着她的话,我环顾着不太宽敞的空间,怎么看也是漆成微妙淡青色的车厢。在我眼中晃动的那排长方形的光斑原来是车窗,通透的映出早春那玻璃一样薄脆的天空。环境很亲切呢,可惜这里只有这个漂亮的人偶美少女一个人,未免太冷清了一点。原来是电车啊……”我放心的笑了,可下一秒就觉得不对,可是这里从来就没有电车啊?



没有吗?那个美少女微微抬起脸看着我,她身上层层叠叠的白蕾丝裙子强调了某种高贵的沉重感,反而让人觉得她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似的,不过那闪动着的大眼睛却和她的语调一样鲜明:那么,这里是哪里呢?


不就是……”突然间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这座城市……叫什么呢?像记了重要事情的便笺,被不经意的丢在什么地方的一样,这一直存在于我大脑中最熟悉的地方的最熟悉的名称,找不到了!


为了帮助自己回忆,我转身跪在座位上眺望车窗外的景色,清脆的光线一下子灌进我眼中——原来是这么美丽的地方啊!一直延伸向天边的平坦田地上,植物刚刚萌生的绿色甜蜜而清新,金色的菜花像织物上鲜亮的斜纹;田地上散布着深绿色乔木,像从玩耍的孩童手里掉落下来一样,以充满自由的节奏感散布着,由稀疏渐渐变得茂盛,掩映着远处房舍五颜六色的屋顶。


更加奇妙的是无数散布在田野上的巨大白色烟囱,高耸入云的顶端弥漫着盛夏的高积云形状的烟气,与其说是烟还不如说是丰厚的水汽,像棉花糖一样完全没有污浊的感觉。从慢慢滑过眼前的烟囱间,我抬头看向绮丽的天空,虽然没有云彩,但每座烟囱的银灿灿水汽都形成一片小小的云山……


好漂亮……我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吗!我拖长了声音惊叹起来。


很漂亮吗?美丽的旅伴冷淡的回应着,从我这里只能看见天空。


我从座位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只要站起来就可以看到了!这么长的旅途一直这么坐着多乏味啊!可是我的话却突然引发了自己的疑问:是怎样的旅途啊……我坐在电车上是想到哪里去呢?歪着头努力想了一下,但脑中完全没有这件事的概念,所以再想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吧,我弯下腰看着旅伴:这辆车要开往那里啊?


不知道。漂亮的旅伴还是面无表情,让人觉得好像她身体里面有什么地方坏掉了一样。


这样啊……”听出她好像不太想说话,我有些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回到座位上,转头看着窗外,电车正在转弯,所以可以看见前方的车厢,漆成了像彩虹一样颜色的车厢在铁轨上拉起一条流畅的弧线,从车外看一定更美吧——漂浮在泛着金色浪涛的青葱大海上,白石巨柱间的彩虹。


可是如果没有人说话的话,就算沿途景色再美,旅途也是单调的,转回眼来偷偷地看着旅伴,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我再一次摆出笑容,不死心的找她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旅伴那明净的眼睛近乎苛责的注视着我。


我叫……”这一刻,我才真正地意识到不对——我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就像无法回答住惯了的城市之名一样,对于自己名字,我的脑海里完全没有一丝痕迹!


虽然离切实的恐惧感还有一段距离,但我确实感到了这件事的蹊跷!在美丽却完全陌生的景色里,我坐在除了人偶般的美少女之外,就再不见其他的乘客的电车上,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坐在这儿,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电车要开向什么地方……


窗外奇妙的景致带来的兴奋感瞬间冷却下来,我一下子起身,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晃动而差点跌了一跤,电车猛烈的前后移动了一下,突然发出嘹亮的汽笛声停了下来。


到站了。旅伴说着却动也不动。我怀疑的把目光投向窗外,车门是打开了,可完全不见车站的影子。不过既然到站就下车吧,我站起来,可旅伴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我疑惑的问:不下车吗?


旅伴好像很吃力似的,慢慢的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终点站啊!麻烦了……我该在那里下车呢?我求助旅伴,你要在哪站下呢?


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我的旅伴冷冷的回答:哪里也不去,我没有办法下车。


啊?就在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气压式的车门嗤的一声关上了,我不由得更大声的抱怨起来,什么嘛!停车时间已经结束啦!


旅伴静静的看着我:你不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这样就算下车也没有意义吧。


她这样说也有道理,老实的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我突然恍然大悟:噢!你也是因为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才不下车的啊!


旅伴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看着我:不完全。就在这个时候,流畅的西洋音乐突然间灌满了整个车厢。我最怕听这种曲子了,就好像抓住个不相干的人立刻拼命倾诉一样唠叨个不停,却偏偏又全是无关紧要的问题,纷繁的在人耳边啰嗦着,让人怎么努力也抓不住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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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11-2010 11: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车内广播吗?好吵啊!我不满的大喊起来。音乐立刻停住了。


旅伴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屑的神色:是天鹅湖。


是吗?我尴尬的笑了起来,欣赏音乐什么的,我完全不行呢!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我就是天鹅。旅伴说得非常干脆,不过这样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因为穿着繁复蕾丝裙子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只高贵的天鹅。我正想表示赞同,旅伴却突然加了一句:不过应该讲曾经是,曾经在舞台上。


咦?我迷惑不解的注视着面前的天鹅少女,因为她太漂亮了,刚刚我觉得不好意思一直没敢盯着她看,这可以说是我第一次这样长久的看她:难怪了……难怪她说自己曾经是天鹅,难怪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好像身体有什么地方坏掉一样——原来,她没有脚呢!


那蕾丝裙子不是很短的式样,大约是到脚踝的长度吧,可是那裙摆纤巧的花边虚幻的下垂着,繁复的衣襟下完全感觉不到人体的存在感;什么也没有,那重重叠叠的裙子下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脚的话,就没有办法像天鹅一样起舞了吧;没有脚的话,就没法走下电车了吧。


看看窗外异样的景色,又看看眼前异样的旅伴,我大体猜到,这是怎样的电车了……


你不害怕吗?旅伴深黑的眼睛注视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怎么说呢,也许……我在你眼睛里的样子更加糟糕吧?看着旅伴眼睛里明显的惊讶的波动,我连忙摆出了拜托了的姿势:拜托啊!如果很难看的话就别讲了!


这一刻,旅伴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影:没有呢,你还好,什么也没缺。


这时,一直平缓行驶着的电车又开始慢慢减速,看来下一站就要到了,窗外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淡淡的蓝紫色笼罩在无垠的青葱田野上,而那些巨大的白色烟囱则隐隐约约的放射出柔和的荧光。我努力的向电车行使的方向看去,一成不变的景色像透视法的范例图一样;在无限远的地平线方向,僵硬的巨大黄色发光体微微的探出了头,缓缓的上升着,最初只是像一片褪了色的金箔,但很快就像暗淡的金冠一样镶嵌在地平线上,就算仅仅看到一小部分,我也完全可以想象出它整体的巨大量感。


散布着阴翳,蒙了灰尘似的黄色球体——那是月亮!电车正在向那大到无法想象的月亮驶去……


这么大,好像都有点恶心了呢!我可不想到那种月亮上去啊……”我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缩起肩膀转身坐定,点点头增加自己的信心,不管了,下一站就下车。


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下车干什么,下错站怎么办。旅伴冷冷的表示反对,反正明天这辆车又会从月亮上下来的。只要一直坐在车上,就有足够的时间想自己究竟是谁了,想起来再下车也不迟。


那可不符合我的习惯!我也不太有耐心忍受旅伴的态度了:那就一直坐在车上一圈一圈的转吗?我才不要!说不定恰巧就下对了站,说不定一下车就立刻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呢!


我好心让你进入我的电车你还有什么意见吗?旅伴明显的不满了,这么急着干什么!


我大喊起来:当然着急,因为有人在等我啊!


有人在等我……这脱口而出的话让某件重要的事情突然掠过我的脑际,就像呼啸而过的风一样,虽然什么也没有留下,但却彻底的翻动了我沉淀的思绪——应该有人在等我的!虽然我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但那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人,他一定会因为我突然消失而着急的,他一定还在等我!


旅伴还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那有什么用,傻瓜!


是你自己不敢下车也不能下车吧!我和你可不一样,不但着急,而且随时都能走!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旅伴那深黯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我……


想要开口为自己无心的恶意道歉,然而这个时候,电车猛烈的晃动着,停了下来。


又到站了!有了上次的经验,我知道在这辆车停泊的时间里必须分秒必争。


我起身向车门口跑了两步,可是……我要这样离开吗?



——是你自己不敢下车也不能下车吧!


——我和你可不一样!


我说了,残酷的话呢……对着曾经像天鹅一样起舞,如今却失去了双腿的人说出了这样的话,然后就不管不顾的下车吗?怎样也同行了一段啊,我要在这样的情况下下车吗?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


好像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车门却已经发出悠长的声音关闭了。看着还站在电车的过道里的我,旅伴发出尖锐的嘲笑:你也没胆量啊。


并不回答她的话,我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我鼓足勇气注视着她的眼睛:“……一起下车吧……下一站……”

旅伴毫不留情的冷笑起来:我的样子要怎么下车?


我背你啊!我很努力的笑着,太远是不行啦,不过走到车门口还是可以的。


我为什么要下车?旅伴的声音出现了焦躁的波动,你说得没错,我和你不同,没有人等我,我也没法再变成天鹅了,所以没必要下车。


可是……”我没法回答她的话,只能费力的摸着已经完全不痛了的后脑勺,可是……总觉得下了车,就会有好事情发生的。而且如果我下车的话,你不就一个人呆在电车里了吗?


你就这样说服我吗?完全没有说服力啊!旅伴毫不留情的说,被这么直接的批评,我一时想不出该回答什么才好,只能呆呆得看着她那骄傲的脸;可突然间,那么意外的,旅伴笑了: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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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11-2010 11:0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第一次笑呢,天鹅的话,果然还是开心的样子最好看了!虽然有再次被嘲笑的危险,但旅伴的笑容还是让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这种情形很像是那个什么呢……那个银河铁道?



不是《春天与修罗》吗?旅伴的回答竟然出乎意料的活泼。



我更加来了精神: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一首——不怕风,不怕雨,不怕严寒和酷暑……”



很笨呢!旅伴拖长了声音取笑我,是啊——很笨呢!故意学着她的腔调,我在座位上伸展身体伸了个懒腰,大声笑起来。



感觉到电车又在慢慢减速,我兴奋的起身去看窗外的景色,天空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没有星星,现出一半身影的巨大月亮只是自顾自的发着光,什么也没照亮;白色的烟囱象萤石的结晶体,悬浮在天与地的黑暗间,散发着微弱的柔光,连不停弥漫而出的白雾也笼罩上了淡淡的光晕。电车像五色的霓虹灯,慢慢的穿过那些越变越小的莹白发光体,朝向月亮的方向,发出即将停车的奇妙汽笛声……



很快就可以下车了!我欢呼着回过头来,却看见旅伴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微妙光芒。




似乎不愿意被我捉摸出她表情的含义,旅伴并不说话,只是向我张开两手,这是我看过的她最大幅度的动作——决定和我一起下车了吗,她在示意我背她!



虽然自己力气不能算很大,但好在旅伴格外的轻盈,就在我背起她这一刻,从耳后近距离内传来了她声音,那动听的声音里第一次掺杂了这么多情感的微粒,所以听起来微微有些陌生:我呢……是和哥哥一起在摩托车上的。记得哥哥说要一起走,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却一个人到了这里……”



哥哥?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亲切呢?难道……我也有哥哥,或者,有同样血缘牵绊的亲人……



很羡慕呢!我可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叹了口气向即将打开的门边走去,还说没人等你呢,你哥哥一定也很着急了,你还真沉得住气。



哥哥根本不想见我。旅伴好像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气息,我连忙反驳她:怎么可能!



因为对于哥哥来讲,我是他的罪。因为这个样子的我,不能变成天鹅的我,是哥哥造成的。伴着旅伴悲伤的语声,我只觉得耳后一片冰冷,掌心那白蕾丝裙子的触感逐渐僵硬。一瞬间,彻骨的冰凉划过了我整个脊背,旅伴的身体突然沉重起来,越来越重,越来越冷,我好像背着一块巨大的冰。



……你要干什么!我慌乱的转身想确定发生了什么。



我等了很久了,终于有人来到这个世界里!意外冷酷的语调响在我耳边,忘了告诉你,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同时又囚禁了我,只有你留下来……我,才能下车……”



我可不要做你的替身!我大喊着,挣扎着想把她从背后甩下来,可是身后只有冰冷沉重的感觉,却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她好像已经融入了我的身体了!



旅伴变得陌生的声音直接响在我脑际:从今后,就让我住在你的躯壳里吧,这样我就有腿了,哥哥也就不会内疚,不会再躲着我了……”



电车剧烈摇晃后使本来就不能保持平衡的我跌倒在门口,车门在我眼前慢慢的打开了,眼前是深渊般的黑暗,我大喊起来:你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吧!就算得到我的身体有什么用?我不会跳舞,也完全不像天鹅!这样你不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吗?变成和你哥哥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哥哥一定能认出我来,因为他是我的哥哥!这么不讲理的话,旅伴也讲得这么理直气壮。不过,她说得没错呢——即使肉体灰飞烟灭,血缘的牵绊仍然存在啊!在这驶向月亮的电车上,之所以会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是因为我一定还不够坚信这牵绊吧。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

一定是对没有用力握紧这种牵绊的我的惩罚!



意识逐渐模糊,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这个月世界很美丽呢,所以你应该也不是坏人吧……”我努力的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你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吗?那请你记住从今天起你就不仅仅是别人的妹妹了,你还要做一个姐姐……”



——昏暗的路灯下,视野并不良好的弯道上,没有任何声音,但一辆摩托车突然从转弯口出现,迎面疾驶而来……



——实在太突然了,完全没有征兆,凭空出现的摩托车……



虽然没有这样说的立场,可是——请好好照顾他,我做得不够好的部分也请你帮我完成……”



——面对着逼近的车子,这一瞬间,我想到的是自己逃走,完全没有顾及到身边的人,那个人……



——被摩托车撞上的一瞬间,那个人在呼喊着什么。他那么焦急的,在叫我的名字,他叫我作……



从今后你的名字就是火翼,你的弟弟,叫做冰鳍……”记忆的线终于连接上了,说出最后的话语,逐渐失去意识的我向那深不见底黑暗中堕去……



火翼,火翼!从浓稠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和我被摩托车撞上的那一刻的呼喊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并没有流逝,让人觉得刚刚那段漫长旅途像失败的骗局一样荒诞。



是在叫我吗?我不是已经代替那个天鹅美少女,像傻瓜一样坐着电车去月亮上了吗?可是为什么耳中还传来冰鳍的呼喊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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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11-2010 11:0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一直不醒你们就一直不放我走吗!陌生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不懂得要对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吗?浑蛋!这种粗鲁的腔调,看也不用看,是醍醐啊!

不对的是这个人吧!平时迎面有东西的时候都能一下子穿过去的,偏偏就撞伤她?这个陌生的声音也毫不示弱。

你这幽灵每天都在这个弯道出没,惊吓善良市民,还这么嘴硬!醍醐毫无节制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在耳边,惊得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啊!火翼醒了!冰鳍见我醒来,长长的松了口气,他解释的声音还有些不稳,你被幽灵摩托车撞了呢!如果不是醍醐在抓住了那个家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请不要幽灵幽灵的讲个没完!谁是幽灵啊!我把头转向这个陌生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的年轻人很不情愿的瞪着冰鳍,他的身体有一种不确定的波动感,一看就不是实体;可是他的态度却完全不知道收敛,那语气与其说是申辩,不如说是威胁:我只是每天睡着之后都做骑摩托车出门的梦而已,现在一定也是做梦!


做梦?那你说现在你的摩托车上哪儿去了?你是生灵啊!生灵!醍醐一副撩打架的口气,看起来和这表情不善的年轻人真是一路的角色。


生灵吗?我迷惑的抬头看看周围的景象,视线不良的弯道街角,很快就要报废的路灯吞吞吐吐的放射着昏黄的光,就好像暗淡的月亮一样。那个生灵坐在醍醐的对面,打扮相当不平凡,尤其刺眼的是耳朵上那一排白石耳环,形状就好像一个个烟囱一样。突然觉得好像在那里看过同样的东西,我眯起眼睛盯着那排夸张的装饰品,却惹来了那个生灵恶狠狠的瞪视。我慌忙移开视线,却因为吓了一跳而恍然大悟:这些和我在那古怪的电车上看见的月世界里的烟囱一模一样呢!


有人抱怨说,这边街角经常有辆速度快得不得了的摩托车,朝人直冲过来,在撞到的时候却一下子消失了!醍醐觉得有趣硬拉我们来看,没想到碰上这种事!冰鳍说着,表情突然难看起来,不过你也适可而止吧!看着车子撞过来都不知道让一下吗?而且哪有被幽灵摩托车撞昏的笨蛋啊!


原来不是撞向冰鳍的吗顿时觉得少了点罪恶感,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看见冰鳍好像碰上什么怪东西似的表情,我连忙收起笑容开始分辩:可是实际上是坐在电车上的美少女把我带走的!她原本是跳什么天鹅湖的,可能坐她哥哥的摩托车时摔坏了腿,本来她让我代替她留在电车上,自己来取代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居然放我回来了。不过她幻想出来的世界还真漂亮啊!


这究竟是在说什么啊!你被撞出臆想症了吗?冰鳍更加来火了,不要编这种离谱的借口!


是真的!


什么美少女!那么她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你说啊!


她叫做卯都!我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会知道她的名字呢?而且还是这么奇怪的名字:卯都,兔子的城市,月的世界


她叫,卯都!那个生灵身影曲扭着,突然一下子闪到我面前,兔子的城市那个吗?


没错,就是那种奇怪的名字…”注视着目瞪口呆的生灵,我的表情可能也不比他好多少:你也是骑摩托车的,总不会你就是,卯都的哥哥吧!


我才不是卯都的哥哥!生灵大喊起来,我那里配做她的哥哥!说要带她离开老是吵架的混账爹妈的,可是我反而把她害得更惨!就在这个弯道车子翻了卯都一直昏迷着没有醒,还是昏迷比较好吧,原本是天鹅湖的主角可现在她的腿完全不能动了…”


那我碰见的卯都也是生灵了,之所以她坐着空想的电车在一个人的月世界里转圈,是因为她一直昏迷着;之所以她的灵体没有腿不完全,是因为她无法感觉受伤麻痹的腿的存在!


所以你后悔的心化成了执念,以至于变成生灵每夜重复通过弯道口?醍醐不耐烦地搔着短到不能在短的头发,为什么做这种多余的事情,你是白痴啊!


可是我能做什么!生灵也怒吼起来,可他气势十足的尾音却消失喉间,转化为嘶哑的低语,我的确是个没用的白痴,卯都一定很死我了,她一定再也不想见我了…”


不是的!我不假思索的伸手想抓住面前的生灵,可是指尖却一下子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这虚无的接触却是那本已消失的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那是在月世界的电车上那最后的时刻


还是不行,我不能对你做这种事。哥哥跟你一样是笨蛋,如果我这样做,他一定会生气的。


不过没关系了,因为你已经想起自己是谁了,而我,也想起来了


我叫做卯都。兔子的城市,月的世界:这是哥哥为我取的,珍贵的名字。


所以,请你替我对哥哥说


呼应着渐渐变得清晰的记忆,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那不是哥哥的错,我一点也不恨哥哥;所以,哥哥也不要讨厌我。我很寂寞,如果哥哥不来带我走的话,我是无法离开月的世界的…”


注视着年轻的生灵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微笑起来:卯都她要我说:哥哥,请你来看我。


再次看见这对兄妹是不久以后的事情。春日的午后,在洒满阳光的广场草坪上,那个骑摩托车,带着成排耳环的的前生灵,正一心一意的帮着像天鹅一样高贵的少女做物理恢复,扶着轮椅的少女虽然脚步还很蹒跚,但行走间已经依稀可以看出那轻盈的姿态了,很快她就能恢复成为那最美的天鹅了吧!这对兄妹,居然专心到连我和冰鳍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也没有发现!


你看,我没有胡说吧!我得意洋洋的说,不过真薄情呢,完全忘了我们自顾自的开心!


冰鳍看了那对兄妹一眼,故意摊开两手摇了摇头:可是没有办法啊,因为,春天已经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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