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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09: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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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老太太又笑:“那就快点回来哈,老太婆看不了那么久……”
温乐源用力哼了一声,一只打算爬上温乐沣躯壳的小猫又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
温乐沣的魂魄侦测位置在空中,温乐源要看到目标自然也是空中比较快,两人当机立断,从空中直接飞至要去的地方。
“情况真的那么糟啊?”温乐源边飞边问。
“嗯……”温乐沣犹豫地点头,“恐怕比你猜测得更严重一点。不过按理说她的没那么大,不该这样才对。”
“不是吧!”温乐源惨叫,“那我这回揽了个啥活啊!价格和难度不符啊!”
温乐沣叹气:“你见到任烟雨肩上那条的时候就该知道了吧?那怎么可能是普通任务……认了吧,谁让你碰到的。”
“又不是我的错!”
“好好,我知道了……”温乐沣不在一地应了两声,指着前方道,“你看,就是那里了。”
暗夜中,纯黑色的大地底色上的城市,被无数的灯光照得如同钻石一般闪亮璀璨。然而在这城市的某处,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范围内的灯火却显得极为黯淡,就像一件贵重礼服上的某处钻石被人换成了玻璃一样。
温乐源和温乐沣停在了那个范围上空,也许是这暗夜寒风的关系,温乐源觉得自己的手脚正在慢慢变冷,连身体也冷得有点僵硬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啊……”
那片黯淡的范围是一个平常的住宅小区,就和它附近的所有小区一样,有人来人往,也有灯火通明,但不知为何它就是显得很暗很暗,就像有一个纱罩套在它的上面似的。离得近一点时,可以看到灯影中有无数错综乱舞的影子在蠕动,就是它们遮挡住了光线,如果女妖精在这里的话,恐怕连这个小区她都看不见了吧。
“要下去吗?”温乐沣我呢。
“有没办法不下去?”
“……”温乐沣斜他一眼,温乐源讷讷地捂住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不行么……”
两人往小区缓缓降了下去。由于现在还不到睡觉时间,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较多,他们在降落的同时用了一点小技巧,把自己的身影从普通人的眼中暂时“消除”了。
随着降落的高度变化,刚才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脱离了人体蜚语蛇们,挺着比温家兄弟还要高个几头的身体,在这个仿佛已经被它们完全占领的地方穿梭来去,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了人类的存在,只能看到它们半透明的身体流窜在光影交错之中,组成一片片复杂而混乱的图案。
“这些……”温乐沣眉头皱得很紧,“这些蜚语蛇还没有变成完全的‘实体’吧?怎么能离开宿主到处跑的?”
在成熟之前就能暂时离开宿主的只有女王,普通的蜚语蛇只有在成熟后才能杀死宿主成“现实”而离开,如果不成熟它们是不会离开的,除非宿主出现了什么意外,它们被迫离开时就会变成这种透明的样子,一旦见到日光就会死去。
如果说有一两条蜚语蛇因为宿主出现意外而离开还有可能,这么大片的未成熟蛇……总不可能是它们的宿主集体猝死吧?
“只有一个可能,”温乐源仰首看向某个地方,道,“它们是被‘女王’叫来的……”
虽然蜚语蛇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动,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它们其实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向一个方向做环形的移动,而温乐源现在所看的地方就是那里--一栋看起来比别的更加黯淡的楼房,在那栋楼房的窗口处,正飘浮着一个女人模样的影子。
“这回的女王是个女人啊?麻烦……”温乐源低声叨叨。
“那个倒没关系,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它现在应该处于即将成熟的重要时刻吧?为什么会飘浮在这里?为什么不紧贴宿主?”
女王就算变成眼镜蛇或者女人它也始终是蜚语蛇,它拥有部分特权不表示它就能脱离蜚语蛇本身的缺陷束缚。现在既然是成熟之前的最重要时期,那它就不该脱离宿主,让自己暴露于可能无法成熟的危险当中。
“嗯……它的感情咋样?”温乐源我呢。
温乐沣看着那个身影,闭了一下眼睛:“有点……有点混乱……”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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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09: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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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躁、愤怒,而且还带点恐慌。”
“恐……恐慌?!你是在说女王吗?”
“应该是在害怕什么,不过我和它又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不太确定。”
温乐源有点烦了:“好了好了,管它那么多!反正我们已经找到了!它是实体对不对?趁它还没成熟,我现在就去弄死它!”
他的身体飘飞起来,疾速向女王的身影冲了过去。
温乐沣慌忙拉他:“等一下!我话还没说--”
完字没说出来,温乐源的身影已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毫无阻碍地冲过了女王--冲过?
温乐源看看自己,又回头看看本该在自己面前现在却跑到了身后的女王蛇,发现它无论从哪个方向看来都是纯粹的黑色,心中突地沉了一下。
这个女王--它根本就没有变成女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拥有女人形态的影子!
“这下完了……”温乐源对自己苦笑。
上次那个实体的眼镜蛇就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了,这回的甚至是个影子……
女王转头--不,也许她根本没有动,对它来说,前面或后面根本没区别。
<妨碍发育者--妨碍生存者--杀了他--杀了他!>仿佛是被什么遮挡了光线的各栋楼房上,无数软体动物的影子蓦然弹跳,向他兜头压来。
蜚语蛇们的影子铺天盖地,温乐源想逃,却发现自己唯一的出口竟只有女王所在的地方!留,会被压死;进……就算女王只是个影子,它的牙也是很厉害地!
在这种时候哪里容得他胡思乱想?他下个念头还没出来,蜚语蛇已经扑了上来,劈头将他压了下去。
温乐源被压在了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
“救命呀--好恶心呀--它们不是还没发育好吗--好重呀--呀呀--”
温乐沣:“……”原来你那么肆无忌惮是因为这个……
“乐沣--你不帮帮我吗--流言好重呀--”
“流言压死你也很轻松,”温乐沣好像没有去帮他的计划,只是袖手旁观地说,“想都不想就去攻击蜚语蛇,你真的想自杀吗?”
“乐沣……”
温乐沣仰着脸看了半天,疲惫地按了按脖子:“它现在这种状态我们根本看不青它的脸,但它的体态和宿主应该是差不多的,你能看得出是谁吗?”
温乐源躺在地上悲惨地叫:“我哪儿知道啊--女人的身材看起来都差不多!让我摸一下的话说不定--哎哟哟哟!重死了!你们不要再往我这里压了行吗!”
温乐沣看着女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场和蜚语蛇女王的战斗过程,连温乐源都已经不记得详细情况了,更何况比温乐源更年幼的他?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是攻击女王很困难,而从阴老太太闪闪烁烁的暗示中,他感到真正能打开缺口的似乎应该是在宿主身上。
问题是--宿主在哪里?
“乐沣--”
温乐沣看一眼惨叫的温乐源,突地高高跃起,一拳向女王的身影击出。女王自然挥拳回击,魂魄和黑影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巨响,相击的双拳周围泛出了激烈闪烁的红影。
温乐沣微微一笑,竟松开了拳头,魂魄呈抛物线状向后跌落下去。
“乐沣!”
温乐源怒吼一声,身上压制的半熟蜚语蛇们噼里啪啦地碎成了破片,化作沙尘消失。
他疾速飞上半空,堪堪接住跌落的温乐沣。然而女王加诸温乐沣身上的压力还没有完全抵消,他接住温乐沣后又放松力量,随着女王力量的指向迅速地滑行了很长的距离才稳住两人,缓缓停了下来。
“你怎么敢和它打!想死吗!”他叫。
温乐沣的魂魄开始缓缓闪动,和女王相撞的右手发出啪啪的细微声响,好像就要裂开了。这是他变得不稳定的征兆。温乐源抓住他的手插入自己的胸口,温乐沣才慢慢地缓过劲来。
“我当然还不想死。”温乐沣收回插入温乐源胸口的手,指着半空的女王道,“你碰不到它对吧?因为你不是影子。不过我可以,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和它有点类似,所以……”
“所以个屁!我才不管他娘的什么女王你要为这个死了我就剁死你!”
“……如果我死了,你就剁不死我了。”
“……”
“我当然不是为了攻击而攻击,还有其他的原因。这个女王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所以在这期间它的力量还来自宿主,我们不是在找宿主吗?只要看看它的力量来源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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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09: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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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了!还有这个办法!”温乐源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脸色又是一变,“但是也不准你这么干!”
“你闭上嘴……”
“……知道了,你说。”
“刚才我攻击的时候,果然很清楚地看到它力量的来去走向,”温乐沣转头指向女王对面的某个窗口,“你看,就是那里。”
那种头昏目眩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现在又加上耳鸣,任烟雨躺在沙发上,觉得比之前更不舒服了。是因为被经理推的那一下吗?也许是撞到哪里了……
经理帮她弄了一条热毛巾敷在额头上,她这才觉得似乎能好一点。
“……对不起。”
“嗯……?”
“我不该那么推你。”
“哦……”
她不想和经理说话,因为经理现在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好像刮锅底一样,刺耳得要命。
“任烟雨?”
别再说话了……
“任烟雨!”
吵死了……
“你没事吧!任烟雨!”
越听……越恶心……
朦胧中看见经理向她走来,一只手放在她的前额,不断叫她的名字,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终于……听不……见了……
任烟雨的眼睛睁着,经理却发现她的黑色眼仁在慢慢变淡,淡得就和旁边的白眼仁差不多,只剩下中央的瞳孔还是原来的黑色,在那里没有焦距地慢慢左右移动。
“任烟雨!”
身后传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经理不太想理会,但是那声音却坚持不懈地在响,好像她不去开就要把门敲坏似的。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跑到门口,拉开门就对外面吼:“到底是谁!什么急事--”
当隔着铁门看到温乐源时,她愣了一下。温乐源也愣了一下。
“啊!你是--”他们两个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
“哥?”
温乐源想起自己背地里说她的坏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对不起,我们是来……”
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经理忽然大力拉开铁门,猛地拽住了温乐源的袖子。
“你们是来找任烟雨的是不是!?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你们快来看看!”
“咦?哦,呀--”
“快过来!在这边!”
温乐源和温乐沣已经酝酿到嘴边的话被她这么一叫又咽进了肚子里,只能随着她跌跌撞撞地小跑步跟进房中。
任烟雨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地面上,浑身仿佛痉挛般痛苦地踌躇。她眼睛大张着,刚才还很清晰的瞳仁在此时已经变得很淡,只能看到一对白色的眼睛似乎在瞪视着什么。
温乐源首先跑过去,立即将她痉挛的身体抱回沙发上,强行按住她的手脚,并让温乐沣掰开她的嘴。
她的牙关咬合得非常紧,但如果太过用力的话恐怕会捏碎她的下颌,温乐沣尝试了几次,费尽力气也没能把她的嘴掰开。
“你到底会不会急救!”经理急得团团转,“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太用力了!你会把她的骨头压断的!你……”
“烦死了!”温乐源吼。
经理消瘦的肩膀抖了一下。
“乐沣你让开!”温乐源又转向温乐沣道,“让那个女人来!”
“啊……?”
“啊什么啊!快一点!”
在温乐沣的强拉硬拽下,经理手足无措地代替了温乐沣的位置。
“我应该……?”
“掰开她的嘴!”
经理的左手放到了任烟雨的下颌处。说也奇怪,在她碰到她下颌的那一瞬间,任烟雨的嘴竟自动张开了。
任烟雨在张开口的同时,从嘴里扑地冒出一股黑色的烟气,一条前端分叉的细长舌头在她的口腔中来回摇曳摆动,看起来相当恶心。
经理退了半步,她想叫,但温乐沣忽地从后面勒住了她的脖颈,她的声音就像被什么封住了一样,一丝也发不出来。
“把那个东西拔出来!”温乐源头也不抬地发出口令。
经理拼命摇头,身体努力想往后退,温乐沣却像一堵墙似地堵在她的身后,左手执起她的手,伸向那根恶心的舌头。
我不要!
我不要!!
我不要!!!
她挣扎得更加厉害,连温乐沣也有点按不住她了。
“拔出来!”
我不要!
“你不这么做的话,任烟雨就只能去死了。”
为什么你们不干!
“……因为我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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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09: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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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行。”
一个分神,她的手触到了那个柔软的东西。在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种柔软得恶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之前,她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愿一般握住了它,猛力往外一拉。
一个暗绿色的、柔软的长形物体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任烟雨的口中被拉了出来,经理背后窜过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将手一甩,它无声无息地钻出了玻璃,消失在窗外黑夜之中。
温乐沣小小地啊了一声。
“那个--到底--咳咳咳咳咳--”
在发现自己能说话的同时,经理感到了嗓子眼里好像要冒火一样的干哑疼痛。
任烟雨的抽搐缓缓停了下来,温乐源放开她的手脚,翻开她正缓缓闭上的眼睛查看。她瞳孔的颜色也在慢慢恢复,再过一会儿,瞳仁的颜色也会回来了。
“那个呢?”温乐源东张西望地问。
“一个没看住……被她扔到窗户外面去了。”温乐沣离开经理的背后,苦恼地说。
“啊!”温乐源凄厉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窗边贴着玻璃往外看,“怎么扔到外头!你怎么敢扔到外头啊!那我们这么长时间到底在努力什么!”
“我不明白……”经理按着自己的喉咙,沙哑地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刚才那个又是……”
温乐源绝望地蹦达了两下,忽地往地上一趴,大叫:“完了!太晚了!”
窗户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像地震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仍然一头雾水的经理被温乐沣猛然拉倒在地,窗户发出一声巨响,玻璃、木屑和砖块纷纷射入屋里,噼里啪啦地打得人生疼。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以平角射入的,因此屋里早就已经倒下的几个人并未受到伤害,只是身上盖满了厚厚的尘土。
本该是窗户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大洞,破裂的暖气管道呼呼地往外喷水,冒出升腾的蒸汽。在那个破裂的洞外,那个本该是平面的女人影子竟有了凹凸有致的轮廓,而且不同于刚才纯黑的模样,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暗绿色的实体,不过她的五官仍然很模糊,看不清楚。
“这是怎么回事!”温乐沣大叫,“你不是说她的经理才是女王吗!那种异常情况应该是她才对吧!为什么会变成任烟雨的!?”
经理惶然:“我?女王?什么?”
温乐源也相当委屈:“我只是说‘有可能’好不好!偶尔错一两次也情有可原嘛!”
“你这个根本就不是可不可原的问题!还有其他的--”
<发育……停止……杀死……破坏者-->她的身周蜚语蛇的影子在蠕动,仿佛它们已经充满了整个世界,密密麻麻让人几欲窒息。当听到她的命令时,它们骤然化作实体,铺天盖地地向狭小的洞口猛扑过来。
温乐沣拖起经理的领子,将已经呆若木鸡的她扔到了沙发上,伸脚用力一踢,沙发带着两个女人并推着一个玻璃钢茶几吱吱哇哇冲向对面的电视机。蜚语蛇瞬间淹没了她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身影在蜚语蛇群中打了几个滚,很快就被淹没,拖出了大洞之外。
“它们没眼睛你们要沉默--”这是温乐源被淹没之前唯一留给她们的话。
茶几撞上电视机,发出一串砰砰啪啪的剧烈爆炸声,沙发又撞上了茶几,两个女人撞上茶几又撞回沙发靠背,差点被震昏过去。
经理从刚才就被迫压在任烟雨上方,两人份的撞击都由她的背部承受了,因此她现在不只头昏,还感觉有些恶心。不过这和她以往碰触任烟雨时的感觉不同,这纯粹是生理上的,而不是之前那种无论生理心理都让人难以忍受的恶心欲吐的感觉。
她拍拍耳朵,有些耳鸣,不知道是不是被撞击的后遗症。不过这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房间里除了暖气喷水的声音之外,还有奇怪的嗤嗤拉拉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拖拉着又长又粗的尾巴在四处移动,寻找什么东西。
她想起身看一眼,身下的任烟雨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这才发现任烟雨已经醒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好庆幸的事,因为任烟雨的脸比刚才更加苍白可怕,在抓住她的同时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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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09: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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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话?
不要动?
不要发出声音?
为什么?
嗤嗤拉拉的声音到处都是,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但是她不能抬头,也不能扭到其他方向去看。她只能看着任烟雨这一个方向,然后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
有东西……
绿色的……
在游……在动……
柔软……恶心……
形状诡异……
那是……什么!?
任烟雨也在望着她,表情却逐渐变成了恐惧的乞求,因为她的目光没有真正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越过了她的头顶,在看更上方的什么东西。
她想回头看一眼,可是任烟雨的表情让她一动也不能动,即使支撑在身体两侧的手已经疲惫得快要断掉了,可还是不能动。
外面唰地闪过一道明亮而宏伟的电光,趁房间里“那些东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任烟雨猛地坐起来拉着懵懂的经理飞速地冲进了卧室里,摔上门,把门锁狠狠扣上。两人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东西?”经理喘着气,问。
“蜚语蛇……”任烟雨低声回答。
“蜚……蜚什么?”
任烟雨起身,拉开窗帘左右看,又拿起镜子对着房间里四处乱照,经理对她的行为莫名其妙,不过也任由她去。
“这个您可能不相信,其实……”感到这个房间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任烟雨才又坐在了经理的对面,开始将一切详细道来。
任烟雨所讲的事情的确非常匪夷所思,但是在看到刚才的情景之后,再铁齿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那种东西”存在的真实性。经理从头到尾一直默默地在听,一句也没有插过。
“……所以,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女王,却没想到原来是我……”
经理沉默地低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女王?”
“因为你肩膀上什么都没有呀,”任烟雨微笑,“所以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如果连你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我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世界到处都有蜚语蛇,人间总有流言满天飞,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但我害怕,我害怕这世间连最后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我无人可以交心,无人可以倾诉。我怕我最后的隐私也会被无所不在的蜚语蛇听见,添油加醋加糖放盐告诉全天下人。
“尽管你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甚至碰到你就恶心--我想你也一样,但我知道你一定和我不同,你不是我这种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人,你所做的事情始终光明正大,不像我,一边在你面前笑着,转身却去翻你的抽屉,把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源源本本告诉别人。”
任烟雨,其实并不是他们这个分公司的下属职员。她是公司总部的调查员,因上级怀疑分公司有人侵吞公司财产却苦于没有证据而被秘密调至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本应是合法且没有争议的工作,但是这一次的事件却非常地错综复杂。分公司里的小群体、裙带、附带、家族带……比比皆是,对方干的事情又干净利落,什么把柄也没有给她留下,无论她怎么做,对方总有复杂的关系将她引到别的地方去,甚至连她手中最微小的证据都能毁掉。她已经接手这个工作一年有余,却连一点进展都没有,怎能不着急?
为了完成任务,她不得不使出了最下三滥的手段,跟踪、窃听、报告、两面三刀、欺骗、传播流言……
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经理在她第一天去时就对她说过的话--“我不欢迎你”。
且不说侵吞公司财产的事是大是小,仅仅是她的到来就已经造成了公司中的互相猜忌、流言和随处可见的嫌隙,原本不明显的裂缝,硬是被她一脚踏出了一个坑!
经理总是很沉默,不是必要的话,她可以连续几天一句话都不说。而在别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对方说话,尽力保护自己属下任何人都不被流言蜚语伤害。
任烟雨的手机有三块电池,两个充电器,其中总有一个充电器和电池是放在经理的办公室里。因为经理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自己充电的时候帮她充一次,而她却常常忘了自己的手机居然还需要电池,整日里只顾着去挑拨离间倒弄是非以求得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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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09: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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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经理,只能在远处羡慕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受到她的帮助时,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太受宠若惊。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之间的恶心感会这么强烈,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她叹笑一声正想再说什么,经理却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右手食指放在骤然丧失了血色的嘴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任烟雨从她的目光中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手脚冰凉。
身后有东西拖拖拉拉的声音,很细微,却很熟悉。有东西随着那来自墙角处的恶心声音,蜿蜒却坚定地向她这里爬来。
她想回头,经理坚定地晃了晃指尖,另外一只手慢慢地将她拉向自己。她的身体逐渐倾斜,头颅缓缓靠在了经理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她的身后有东西--是她的声音还是其他什么把它吸引过来的,她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不能说话,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因为经理的目光抬得很高,表情恐惧万分,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大小,只要她--甚至只是她身上的一个骨节发出一点声音,这条蜚语蛇都有可能扑上来把她杀掉。
身后的东西带着奇怪的节律爬过来,它也许是想找任烟雨,更也许是想从这经过。任烟雨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引开它的注意力,她的脚还停留在原处,如果它爬上了她的脚的话……
她还没有想到更恐怖的可能,黏腻的触感已经开始拖拖拉拉地从她的脚上经过了。任烟雨双手撑在经理身后的门上,头靠着她的肩膀,双腿还保持着似坐非坐的姿态,痛苦地感受着那肥胖笨重的软体动物擦着她的脊背,压着她的双腿,慢慢地透过墙壁钻出去。
这条蜚语蛇异常巨大,行动极为缓慢,足足走了十分钟左右,任烟雨的脚经历了从压迫感到疼痛到麻木的一系列感觉,不断在心中祈祷那东西能快点离开。现在的时间对她来说一秒钟就像一年一样漫长,疼痛和恐惧让她想哭却哭不出来,经理按在她肩膀的手始终紧紧地按着,幸亏还有这种救赎般的按压感,让她感到自己原来还在现实,而不是已经死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觉到压在自己脚上的重量和经理按压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都在逐渐变轻,软体动物的躯体触感也慢慢变细,最后终于没有了。
房间里回荡着格格格格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发现到原来那是她们牙齿所发出的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在颤抖了,也难怪上下牙会打架成这样。
“你生活在流言当中……”
任烟雨努力压制住想继续互相敲击的牙齿,想抬头看经理的表情,却被她继续按在肩膀上,听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和吐词。
“就必须学会适应……”
任烟雨能感到经理肺部微微的啜泣,她想挣脱,经理却将她按得更紧。
“流言充斥了世界,没有流言的地方只有坟场。我们抬头低头看见的都是流言,但是不表示我们就必须跟着它走,我们有我们的脑子,为什么要让那么恶心的东西支配我们的嘴……但是我们也不会逃,是不是?逃也没用……你逃不掉的。
“舌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让他说,不可能,你让他说,世间又会多一个兴风作浪的女王……
“但是嘴长在我们自己脸上是不是?舌头还是我们的……在我们自己变成女王之前,我们的舌头还是我们的……对吧?蜚语蛇不是喜欢流言吗?如果我们没有流言呢?我们的心里一句流言都没有呢?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如果,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精疲力竭的温氏兄弟互相扶持着,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然而天上的那个女王却仿佛铜墙铁壁一般,到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害,让他们之前所有的攻击都打了水漂儿。
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不管是正面出击也好,迂回攻陷也好,都没有用!这个已经成熟了98%的女王蛇已经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了!
“到底……到底姨婆……当初是怎么对付它的?”温乐沣气喘吁吁地问。
温乐源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我说过我不记得了呀……”
“但是……我记得……”
“啥!?”他不记得乐沣会记得?
“我记得,我们和什么人一起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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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09: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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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死老太婆吧?”
温乐沣摇头:“不对,应该是个男人,而且年纪很大,然后……”
老太太在后面拼死堵截着女王蛇的追击,两个男孩子带着老头儿在狭窄的甬道里狂奔。
“再之后?”温乐源的脑子里显现出了模糊的影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快要想起来了……
“然后……然后……”
女王影忽然从空中掉了下来,身体和地面发出极其响亮的“啪叽”一声,上半身有三分之一当即拍成了水,哗啦啦啦地向四周流开。
女王影嘶声惨叫起来。
“然后——”兄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大叫,“我想起来了!”
对啊!为什么那时候的女王会死呢?为什么他们会想不起来阴老太太是怎么杀死女王的呢?
女王是杀不死的。
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流言更厉害。
没有任何东西能敌得过流言。
流言……是无敌的!
兄弟二人飞窜起来,从楼房破洞处冲入经理的房间。
那天晚上的事,从报纸到电视台都用很大的篇幅报道了好几天。
那个小区的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声音,可是等他们醒来之后就发现,某栋某号的某个房间外墙被不明物体轰出了一个大洞,暖气管被轰得一塌糊涂,碎得找不出原型。幸亏凌晨时暖气就都统一关闭了,要不是这样,说不定连锅炉也会炸掉。
按理说自己头顶(或者对面、楼下、旁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周围的人都应该立刻都知道才对,谁知道那却像是凭空出现的东西似的,悄悄地就已经在那里了,等你期待着它像出现时一样神秘消失的时候,它却恶意地微笑着,纠缠着你,瞪视着你,让你想逃都没法逃。
这神秘的事件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借着它的东风,又衍生出了许多关于外星人、特异功能、集体催眠等等的之前始作俑者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来。
流言就是这样,不管你如何厌恶,如何心烦,它总会在你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任何时间出现,杀了一个,又跑出另一个来,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任烟雨对那天晚上的事记得已经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后来一直抱着经理,经理紧紧地抱着她的头,哭得就像一个小孩子。
她身上的女王呢?不知道。
女王是怎么消失的?不知道。
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不知道。
温家兄弟一问三不知,只告诉她不用担心,就算以后她身边的流言像山一样多,她也不会再因为蜚语蛇而死了。
“一山不容二虎,有一个女王就容不下另一个。”绿荫大厦里,温乐源坐得远远地对她说,“所以你身上的女王才会藏得那么隐秘,还时不时长出幼芽来迷惑他人,连我们都上当了。不过现在无所谓了,长过女王的人身上不会再长普通的蜚语蛇,可只要另一个‘女王’在你身边,你就永远也长不出第二条女王蛇。”
“另一个……女王?”
温乐沣坐得比温乐源更远,而阴老太太在他的背后,似乎连冒个头都会让她发抖。
“偶尔,女王蛇也不一定都是对你不利的,如果不是她,你说不定已经被杀了。”温乐源又说。
任烟雨大惑不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们以为你们经理是最难得的纯体,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帮你拔出你体内隐藏的女王。可是女王为什么会隐藏在你体内呢?我们当时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温乐源指指窗外,“其实答案不复杂,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想到而已。”
想起了一个可能,任烟雨渐渐发起抖来:“一山……不容二虎?”
“你们经理她,的确是纯体,”温乐沣低声说,“不过她不是‘正’的纯体,而是‘负’的纯体。也就是说,她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完全不被蜚语蛇侵蚀的人,而是……”
而是……
而是……
这世界上,除非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类。
否则决不会没有任何不被流言侵蚀的人。
流言是无敌的。
能打败流言的,只有流言。
任烟雨走出绿荫公寓的门,和一直等在门外的经理打了个招呼后,如温乐源所说地回头,果然发现门框上方有一个不知何时安上去的晶亮明镜。
镜子倒映着这个世界,包括正缓缓走向她身边的人。
一个巨硕的绿色软体动物,正在镜中向她蜿蜒爬来。
“这镜子有什么问题吗?”那个恶心的软体动物在镜子里张开嘴,声音却在她的身后,温柔地问。
“啊……没有。”她回头一笑,“我只是想,今天是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就看不到了。”
“什么啊?”
“哈哈哈……陪我去逛街吧,我现在还没弄清楚订婚都要准备哪些东西呢。”
“……我觉得你还是找你未婚夫来陪你比较好吧?”
“你先陪我看看嘛~~”
两个女人互相挽着手臂轻快地离开了,镜子里,一个女人拉着一个绿色的东西,带着一路弯弯曲曲的黏液缓缓走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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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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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myling 于 20-6-2011 10:10 PM 编辑
第十四章 行尸
清晨六点的大街上,环卫工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着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子在街道上慢慢地挪动。
之所以说他是挪动,是因为他的双腿就似乎不会打弯,每只脚要挪动就必须在外侧划半个圆圈才能过去,看起来有点像小儿麻痹症患者。
不过他们注意他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他那身装束。他的头上戴着压得很低的黄草帽,脖子上围着女式的花围巾,身上穿着一直盖过膝盖的白色风衣,可是他的腿……他的腿上只穿了一条极为单薄的丝织裤子。
他这身打扮,除了品味的问题之外还有很多地方不对劲,工人们窃窃私语了半天,终于认定他绝对是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这样的人可危险得很!
……说不定杀人哩!
……要报警不?
……精神病院电话谁知道?
那人没有发现这些好奇又害怕的目光,他只是执着地走着自己的路,朝着他最后的目标,坚定地走过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的身形微微停顿,似乎在犹豫,但随即又继续向前走。
“你家不在那边。”身后的声音说。
他仍然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家人在等你。”
他的脚步没有停。
“你父亲他在等你。”
绿荫公寓门口,寒风飕飕。
阴老太太的脸阴沉得好像能看见冰茬子,叉着腰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那两个人站在台阶下眼巴巴地看着她,多么希望她能让开一条道儿让他们进去,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又莫接到……”空气从阴老太太缺了好几块的牙齿屏障中间喷出来,“要你俩屁用哈!”
温乐沣打了个冷战,一半为寒风,一半为阴风。
“姨婆您也知道……”温乐源陪着已经冻僵的笑脸谄媚地说,“我们的能力不如您,所以出一两点错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是您出马那绝对没问题!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他一边说一边想往门里挤,阴老太太瘦小的身体一挡,他又讷讷地退了回去。
“第一天莫接到,算蜚语蛇错。第七天莫接到,算那俩女王错。那十四天咧!今二十一天!又莫接到!又为啥!”
“因为我们看到咖啡馆,进去坐了几分钟……”温乐源垂头丧气地说。
阴老太太气得发抖。
“你们……你们……你们想死噢!”她举着胳膊猛点温乐源的脑袋,大骂,“早上我说啥!二十一最后一天哈!你们接不到让我咋办!”
“反正这世上流浪汉多了,再多个游魂也没啥……”
“再说!”
温乐源抱头躲到了温乐沣的身后。
“姨婆,”温乐沣无奈地说,“其实我们也不想连续接这几次,不过实在是太冷了……而且那个人年龄外貌性别都不详,万一他当自己还是活人走掉的话,我们也看不出来呀。”
温乐源拼命点头。
阴老太太冷哼一声,转身,兄弟二人立刻以迅雷之势冲入狭小的门中。
温家兄弟二人冲上二楼去抚慰他们冻僵的身体和受伤的心灵,阴老太太却一直背对着门站着,好像感觉不到从门缝中四处窜入的冷风。
叩!叩!叩!
门被礼节性地敲响了。
“哪个?”
“老太太,是我。”
阴老太太打开门,当看到外面的人时,微微呆了一下。
“你脸……”
那人苦笑,伸手摸摸脸上那几道连肉都翻出来的狰狞伤痕,道:“有点大意,想不到他居然这么拼命反抗……”
“莫带来哈?”
“嗯。”
阴老太太的表情显得非常失望。
“连你都不成,这最后一天……”她叹息。
那人摇头:“您别这样,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跟我回来。他不能过二十一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只好把他……”
阴老太太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温乐源关上窗户,搓搓被冻得萝卜条一样的手,回头叫温乐沣:“喂!下面那家伙你认识吗?”
温乐沣抱着电暖气发抖:“这个我怎么知道……”
“什么叫你怎么知道——”
“我根本没觉得下面有人。”
温乐源一愣。“没人?真没人?”
温乐沣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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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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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真是奇怪了……”温乐源过去把他挤到一边,手伸到电暖气上取暖,“不过咱现在不提那个,乐沣,你觉得咱们没接到到底是什么原因?”
温家兄弟的职业就是和鬼怪打交道,不过这次并非有人雇佣,而是阴老太太下的命令。
她一个姓徐的老朋友一直受病痛缠身之苦,前段时间忽然病情异常加重,医生说恐怕活不过一个星期,连病危通知单都给了。徐老出事的时候他小儿子在外地,一听说就马上往家赶,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
孩子们没人敢告诉老人这个消息,而他的姐姐为安排其他的事情,直到两天后才到为他急救的那间医院。在那里,她只看到了一具冰冷的身体。
按照老家的风俗习惯,就算火化也必须把他的尸身带回来才行。可是法律规定不准将尸身带到外地。为了逃避各关卡的检查,他家人就自己弄了一辆面包车,让他姐姐坐在后座上一路抱着他回去。
他们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天黑之前到城里,只得在一个路经的小镇上找了个停车的地方稍作休息。
一天的舟车劳顿和高度的精神紧张让护送的每个人都绷紧了弦,稍一放松,睡意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波袭来。他们几乎没有怎么抵抗,很快就全都睡了过去。
最先发现尸体不见的是抱他的姐姐,她被冷风吹醒,睁眼看见自己的腿上空空的,面包车的车门大敞着,她身边装着几千块钱的包仍完好地放在她身边,可她的围巾和司机的风衣却找不到了。
在医院继续抢救的徐老多次心跳停止,都被全力抢救了回来,但他整个人的衰竭却是连外行人也看得出来的,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是的,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在女儿发现弟弟尸体丢失的同时,他好像有感应似地忽然醒了过来,瘦骨嶙峋的手指拼命想拉掉输氧管,陪床的一儿一女要用尽力气才能压得住他。当发现自己难以完成这个动作时,徐老竟用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异常力气死死抓住陪床的儿子,从自己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电话本塞给他,颤抖的手指不断在最后一页上指指戳戳。
那上面记录着阴老太太家的地址和电话,被老人的手擦来擦去,字迹都稍微有点模糊了。
他的四个儿女从来没有见过阴老太太,但他们还是给她打了个电话,阴老太太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就立刻赶到了医院。
她和徐老单独相处了一个小时,等出来的时候,她的表情阴沉沉地。她对他们说,她一定会找到那年轻人的尸体,但他们必须保证在她找回尸体之前他们的父亲还活着。
阴老太太一离开,老人就又陷入了深昏迷状态,不管孩子们怎么呼唤也再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只是依靠呼吸机在维持生命。
当阴老太太听说尸体丢失但是财物都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偷衣服围巾的贼很常见,但怎么会有放着她包里几千块钱不偷,而去偷一个尸体的贼?
所以尸体没有丢,他只是自己走了。
温乐沣觉得暖和一点了,这才把厚厚的外衣一层层解开:“我觉得你现在去追究为什么没接到没啥意思,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因为心急父亲的病情才会出意外,既然这样,他都已经在姐姐护送返家的途中了,为什么还会在半路忽然变成行尸?他想干什么?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
“他的目标一定让他记挂很长时间啦……”温乐源的脸离电暖气很近,被红色电炉丝照得通红,“否则应该不会连死了都放心不下。真是奇了怪了,到底什么玩意能让人挂心到这个地步哇?”
阴老太太当然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他会为了什么往哪里去,不过她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满世界找,只要一点手段就能让绿荫公寓吸引他过来。
所以她才会连解释都没有就踢温家兄弟到灞桥等,那里是她为他引导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们守在里就能把那年轻人从尸体里驱赶出来。不巧的是,他们竟为此和蜚语蛇扯上了关系,又引出了一个没有亲见只有耳闻的纯体蜚语女王。后来温乐沣不在,焦头烂额的温乐源无暇它顾,阴老太太做为引导人又不能离开,绿荫公寓拥有奇怪的力量,若行尸被引入内部的话,变成像林哲那种僵尸就更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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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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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这两次也没什么,居然连第十四天和最后关头的二十一天都没有接到,什么缘故?他们敢发誓他们真的只在咖啡馆坐了十分钟暖暖身体,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应该守的地方,怎么还是没有见到?
一次是凑巧,两次是不幸,若连第三次也可以当奇迹解释,那第四次算什么?
阴老太太这回似乎也有点束手无策。因为她在向他们摊牌的时候说过,姓徐的老头情况非常危险,似乎就是为了还没见最后一面的小儿子才一直提着那口气。她不知道这口气能支撑他多久,不过照经验看来,应该不会太久。
房间里渐渐变得温暖,温乐源不再窝在电暖气旁边,开始在房间里大肆伸展他被冻得僵硬的四肢:“我倒觉得挺奇怪的,姨婆为什么一定要让那老头活着?他死了不是更方便把他儿子接回来?那人虽然变成了行尸,不过现在应该还能认得他老爹才对,如果让他老爹把他弄出来的话我们就方便多了……”
温乐沣没有答话。
“乐沣?”
温乐沣叹气。
“你咋啦?乐沣?”
“我想到一个问题……”温乐沣痛苦地捂着额头说,“他对什么东西很执着,所以才能变成行尸。不过你还记得吧?如果他保持着行尸这个状态,却发现他执着的东西已经没了,他会怎么样?”
他们曾见过一个女性的行尸,她看着自己被人虐待致死的女儿的墓碑,以及墓碑上凌乱放置的八只血淋淋的眼珠,整个人--尸体,包括灵魂--一点一点地化作灰烬。
“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什么地方干什么,但谁能确定他执着的东西和他父亲没有关系?万一他父亲在这时候死了,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温乐源频频点头:“嗯嗯嗯!你说得有道理!”
“如果真为了他父亲还好说,只要徐老还活着就没问题。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为徐老变成行尸的,他要是为了别的东西呢?比如说钱?仇家?情人?行尸的寿命也有限,期限之前如果还找不到怎么办?万一他被警察抓起来怎么说?现在天冷,他倒是不会腐烂,可那身尸斑骗不了人啊!万一造成混乱把他逼得发狂谁挡得住他?”
行尸是会发疯的,如果只是他们自己的魂魄化作灰烬就不关别人的事,可如果他们为自己的目标开始发疯杀人,那结果谁来承担?尸体吗??
“那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出他执着的东西?”
“连尸体都找不到怎么说别的……”
徐老家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小儿子的目的可能是什么,在临死前的他的心里,还有比老父亲病危更重要的事吗?
温乐源的脸愁苦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拍手道:“对了,我们要不要去他最后停尸的那间医院和当时停车的地方?看一看那里的气场,说不定还能知道他大概跑到哪儿了。”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温乐沣立刻表示同意。
行尸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脚步每踏在地面上都有一声很重的“碰”一声。
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太清醒,甚至想不起来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但是他的腿自己在动,好像他的运动是他深藏在这副死亡躯壳内部的一种本能。所幸他并非一直这么糊涂,偶尔也会忽然清醒一下,可惜时间不长就又慢慢变得昏沉,进入下一个循环。
虽然是这么糟糕的状态,但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也许是被他差点打死的那个,也许不是,都无所谓了。反正他僵硬的身体和手脚不容许他转头,现在他只要考虑要去的地方就行。然后,他就可以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被她抢走的东西要回来……
对了……是什么东西呢?
很重要的……
是很重要的吧?
是什么?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只会引起恐慌,可他很急,所以他总是选择比较偏僻的路走,尽量不和普通人类打照面。
当然这样也不能完全防止那些好奇的眼光,时不时就有小孩子跟在他的身后叫:“神经病!神经病!妈妈!这里有个神经病!……”
大多数时候他不想理会,但总有人挑战他的耐性。
当他想穿越某个小巷的时候,有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人莫名其妙地堵在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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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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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转身,就请他们让一下,他们就是不让。他说我有急事,请你们让我走吧。
青年们嘻嘻笑:“神经病也有事吗?找弹弓砸你家玻璃?”说着,就伸手去拽那个挡住了他大半个脸的女式围巾。
他想自己以前的脾气没有那么坏,但是此时的怒火火却登时窜了起来,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硬是把他提到了离地半尺多高的地方。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翻着白眼,另外几个惨叫得声嘶力竭。是看到了他风衣袖子下面带着尸斑的青色手臂?抑或是其他的原因?他的脑浆早已不能使用,混乱的思维让他无所适从,只有一个声音在体内拼命嘶吼,像要吞噬他一样。
要杀了他!
要掐断他的脖子!
要剥了他的皮!
要剔了他的肉!
要嚼碎他全身的骨头!
要把他的天灵盖敲成碎片!
要把他的脑浆全部吸出来--
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搭在他的肩膀上。活人温暖的鼓动从那只手传到他的身上,他混乱的思维忽然清明起来,当发现自己正在干什么时,他惊慌地收回了手。
那青年的身体碰一声掉在地上,听起来和他落地的脚步一样沉重窒闷。
我在干什么……
被吓得屎尿齐流的青年们丢下同伙逃走了,行尸站在原地,被自己所做的事震得动弹不得。
我在干什么……
他身后的人好像很常见这种情况,又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在干……
感到身后的人似乎要离开的步伐,他想说什么,一张口,嗓子里却发出了非常暗哑难听的声音--“啊……”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一下,又向他走来。
不过这回对方不是只停留在背后,而是转到了他的身前,把他脖子上被青年们拉开一半的围巾围好,挡住他和手臂同样颜色的脸。
在对方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不是因为想看,而是有点吃惊。
他以为那么严密地跟踪着自己的人应该是个男的,怎么会变成女人了?而且看不出她的年纪,也许二十多岁也许五十多岁,头发还梳成两个垂在胸前的小辫子,衣服相当古朴……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为什么会认定对方一定是男性?
身后没有气息也没有感觉,连咳嗽也没有,他凭什么认定的?
对了,是那天早晨被他打伤的人的缘故!那是个男人,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回头看过,所以才弄错了……
……
不,还是不对。
那名女性的手慢慢离开他的身体,清晰的思维又从他的脑中被缓缓抽离。
不对!
快点想!
快啊!
为什么会是男性?
那天早上被他打伤的人真的是个男性吗?
女性?
谁?
认定错误!
认定?
为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
为什么,在这里?
我……
为什么,要离开?
和鳏居的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挣扎了十几年才摆脱的恶梦。
母亲去世的时候,哥哥和两个姐姐已经快十岁了。当时他还是个婴儿,所以早已想不起来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只从兄姐那里听说母亲很漂亮,很温柔,很爱逗他们玩。据说那时候的父亲也很和蔼,即使最严厉的也只是为了被他们打破的碗大骂他们一顿,然后晚上偷偷塞给他们一人一颗糖。
母亲的葬礼过后,父亲就变了。他严厉得可怕,几乎不近人情,只要他们犯一点错误他就会高高地扬起巴掌或笤帚,把他们的小脊背和小屁股打得又红又肿。
父亲要求他们每一件事都必须做到最好,错误是挨打的理由,做得好但不是最好还是挨打的理由。第一名就是第一名,并列第一照样逃不过一顿毒打。
父亲要求他们努力努力再努力,他们就学习学习再学习。他们没有朋友,除了兄弟姊妹之外没有一个可以诉苦的人,他们变得越来越淡漠,即使是兄弟姊妹之间都异常沉默寡言。
挨打,学习,挨打,学习,挨打,学习……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
每当看见父亲那双粗糙而青筋暴露的强壮的手,每当看见房门背后似乎在随时待命的笤帚,他的心中就像岩浆一样沸腾着强烈的恨意。他想他总有一天要长大,他要长得比父亲更高更强壮!到那个时候,他会像他踹自己一样用力地踹他,抓住父亲衰老的手臂恶狠狠地把他推出门外,扔无数笤帚砸在他身上,把他从这个遮风避雨的家里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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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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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几年后,两个姐姐考上大学,离开了家。又过了一年,哥哥考上大专,也离开了。
家里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个人,父亲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对他比哥哥姐姐更严格,就算他走路时没有挺胸抬头也会招致拳打脚踢。他觉得自己是一架机器,一架随着父亲的心意粗暴地制造出来的机器,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世上是否有“自己”这个人,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脑子的木偶。
家里比以前更冰更冷,烧得再热的炉子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那名女性转身要离开,他伸出僵直的手指,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衣带。
思维,又慢慢清晰起来。
“别走……”
她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有点为难似地微微笑了。
“有人让我来协助你,但你这么抓住我的话,永远也到不了你要去的地方。”
的确,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对目的地的感应就慢慢变淡了,可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感应就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就像他和父亲。
父亲强壮的手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奔跑,然而他的目的地却只属于他自己。他看不见孩子们目标,孩子们就算看到属于自己的路也不能走,只有跟着父亲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前行,却不知道目标在什么地方。
雏鹰终会一飞冲天,他直到狠狠地甩脱父亲的手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梦想。尽管他为此付出了看不见灌木遮蔽下危险沼泽的代价,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为什么要这样走。
十五岁的生日,是他第一次反抗父亲。
他不想考大学,他想上职业高中或者中专,这样就可以早一点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当然,奢望着一门四状元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他巨大的怒吼声像要掀翻房顶一般震耳欲聋,手里的笤帚有节奏地按照一定的轨迹挥舞着,随着他说话时的极短停顿用力抽在他身上。
他感觉不到痛,眼睛直盯盯地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很奇怪。以前他要看见父亲的脸就总要仰起头才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已经不需要再仰头看他了,从微微的仰视,到平视,而现在,是俯视。
父亲不知何时已变得比他还矮,曾经充满肌肉的粗壮手臂变得松弛无力,笤帚打在身上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疼痛难耐。他已很久不再对他使用巴掌和拳头,如果不依靠手中的武器,他还能用什么伤害他?
父亲已经老了,他失去了能够制约他的力量。而他却长大了,拥有和年轻时的父亲一样强壮的手臂和高大的身材。这是自然生生灭灭的姿态,谁也改变不了。而他的梦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实现了。
“反了你了!!翅膀硬了是吧!不听你老子话了是不是!”
啪!
眼前一片金星乱冒,脸上火辣辣地疼。
迅速肿起来的脸妨碍了他的视线,不过并不妨碍他看见父亲又挥上来的手。
那只手的动作在他的眼睛里无比地缓慢,他发现自己仍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梦想,记得那时想象着像父亲揍他一样狠揍父亲时那种激动得发抖的感觉。
他一把抓住父亲的双手手腕举到头顶,用力将他推到墙上去。那个矮小的老人惊慌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双铁钳。
他心里藏了很多话,非常、非常想一股脑地倒出来强迫他听,就像他一直逼迫他们这么做的一样。
你看你这样做不对。
你看我们我们不是不听话也不是不努力。
我们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们不调皮不捣蛋不闯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也很想尊重你爱戴你和你握手和你谈心告诉你我们想要什么听听你对我们的希望。
但是为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好好听我们说?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们姐弟四人想离开家想得要死是为什么?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多年被压抑塑造的沉默性格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他只说了这一句。
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像对待小孩一样那么对我。
他以为自己说出那句话时会带着巨大的喜悦与快意,就像儿时想象过的那样,他会很激动,会有种终于把那个无敌的巨人打败的愉快感受。
但是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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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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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个干瘦的老人,感受着手心里好像一撇就会断的骨头,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不认识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老人。
他是父亲吗?
为什么这么陌生?
那个年轻的、强壮的、有力的男人到哪里去了?
那个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偶尔回头给他们几巴掌又坚定地向他自己的目标冲去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了吗?
这个老人是谁?
面前的父亲……是谁?
他忽然心酸得想哭。
“我一定要想一些事情……必须想清楚……如果你能帮我……的话……”
她笑了一下。
“那我就把我的手借给你吧。”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僵直冷硬的指头。
偶尔他也需要有人像这样给他一点支持,告诉他充满荆棘的小路该怎样面对。而不是像父亲那样将他粗暴地打骂后一脚踹到宽广的大路上,连一点多余的尝试都不给他。
温乐沣和温乐源原本以为那个抢救徐老最小的儿子的是乡间哪个破医院,跟阴老太太仔细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它居然就在本市内,而且是一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医院。
“这么有名的医院咋会把人治死呢?”温乐源百思不得其解地叨叨。
温乐沣斜了他一眼:“他是车祸不是生病。医院又不是神院,让你不死你就不死,没了头也不死……”
“别说这种恐怖的话!”温乐源一边呵斥一边摸脖子,好像它已经要断了似的。
“……”你又不是没见过更恐怖的阵仗……
这兄弟二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对星期几的概念模糊得很,直到进了门诊部大楼,发现里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在大家手里刺眼地飘来飞去的诊断单的时候,这才发现今天大概、似乎、好像、可能……是星期一。
“好多的人哪!乐沣,我们不如明天再来!”温乐源当机立断地往外冲,温乐沣反手拉住他的领子。
“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你老这么怕苦怕累,我们的工作怎么办?”
温乐源嬉皮笑脸地扭动身体,动作相当妖娆:“我们的工作有钱地,那老太婆的工作是白干活还要搭进去钱地,这是代价问题,你别混为一谈啦啦啦啦……”
温乐沣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一个倒霉的病号“有幸”看到了温乐源的动作,冲到角落里抱着痰盂狂吐起来,他身边的陪员以为他出了什么问题,立时大惊失色。
虽然温乐源废话很多,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更何况他们现在真正要调查的不是活人的地方,而是死人的。
这个医院很大……不,应该说是巨大,稍一不小心恐怕就得在这里迷路。因此医院对各个科室的标记、说明和指向都很清楚——除了太平间这一个地方之外。医院就好像要努力把它从大家的视线中抹去一样藏得深之又深,温家兄弟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从平面示意图上找到它的位置,最后还是在导诊护士的指引下,从一堆比手掌还大的科室名称中找到了那三个和苍蝇差不多大小的字。然后,他们凭着示意图指导的路线在医院里转了足足三十多圈,才找到写着那三个字的建筑。
太平间的门紧锁着,一个老头坐在藤椅上呼呼大睡,他头顶正受阳光普照的“太平间”三个字闪闪发光。
“这老头也不怕受凉!”温乐源挽起袖子就打算把老头弄起来做健康教育,温乐沣阻止了他。
他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大爷。”
怕老头听不见,他正想再碰老头一下,老头的眼睛却唰地睁开了,反而把计量着会不会吓到他的温乐沣吓了一跳。
“咋啦?”
老头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健康得让人没话说,温乐沣忍不住退了一步。
“啊……我们请想问一下,您还记得前段时间一个车祸去世送到这里来的年轻人吗?”
“哪天不得有一两个车祸死的,你说谁个?”
温乐沣想跟他描述那人的容貌,却想起自己连他照片都没见过;然后他想说一下他的死亡时间,却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阴老太太所说的二十一天还是以与徐老面谈后开始计算的时间,根本没有计算的意义。
“呃……嗯……应该是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前,您能不能帮我们查一查?我们想知道他被送到这里来以后有没有谁和他接触,住在他旁边的人都是什么身份,怎么死的……”
“你问这干啥?”老头瞪着眼睛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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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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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乐沣很想解释,但这老头可不像会相信他的人,他又不太会撒谎,看着老头的眼睛就开始磕巴,这下子--
“那人变成行尸了,我们来找找看有没啥有用的线索!”在温乐沣还在犹豫的时候,温乐源张口就把这句能让温乐沣昏死的话说了出来。
“啊!你说他一个!”老头恍然大悟地一拍腿,“他被他姐姐接走以后我还见过他呀!”
温乐沣真的昏了。早知道这么轻松,他何苦顾忌这顾忌那……
太平间的门很重,老头却轻轻松松地一推就开,门下的滑轮和轨道相互摩擦发出沉闷的隆隆声。温乐源有些扫兴,他很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接受刺激了,原本期待着那扇门能发出恐怖片里那种令人毛发直竖的声音让他回味一下,结果却啥也没有……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太平间更安静的地方了——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冷柜之间,冰冷的寒气和窃窃无声的私语扑面而来,地气在脚下轻微地翻滚,偶尔有人,来了又走了。地气非常平稳而柔和,不像是能养出行尸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对,否则这个太平间每年不知得走出去多少行尸……
“有时候啊,这尸体放的时候长了,不让出来就闹事呢!”老头数了数,走到其中一个冷柜处站下,“活人和死人又有啥分别?死了也是人,和活人一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就知道干些大不敬的事,把人往冷柜里乱塞,早忘了礼貌……这让行尸追了又能怨谁?”
温乐沣微微惊讶:“您知道那年轻人的事?”
老头哼一声,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这!那晚儿见他就站这。”
老头费力地拉出一个陈年的尸体,太平间的空气一下子嘈杂起来,外物入侵的警告像尖叫一样拼命回响。他抬起头,将行尸僵硬的身影映入浑浊的眼睛。
“你姐姐不把你接走喽?咋又回来?”
清冷的月光从通气孔穿入,罩在年轻人已经僵死的脸上。他静静地站着,由于还没有适应自己新的身份,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在习惯现在这个状态之前,他都会非常迟钝。
“我的……东西……”
“东西?”温乐源有点奇怪地问。
“要说这个也挺怪。”老头说,“人都死了还要啥东西?就是金子堆的坟和土的也没差么!”
温乐源并不关心这种推论,又问:“那他到底在找什么?”
“他说不清楚,好像自个儿也糊涂着嘞!只知道是要找啥东西来……他也急,没讲明就走了。”
这里的地气没有问题,按照死者家属的说法,当时在那个小镇的停留时间也没有超过四个小时,就发现尸体不见了,那么那里的地气也不会是影响他的原因。既然完全没有地气的辅助就能变成行尸……那么他所执着的,应当是对他来说宁死也要得到的东西!
就像那个杀死凌虐自己女儿凶手的行尸,她死时被生生砍断了大半个脑袋并挖掉了几乎一半左右的躯干,连手脚也残缺不全,却仍然能从法医的太平间跑出来,挖掉那四个凶手的眼睛,一个一个、慢慢地将他们所做过的一切还给他们。
这种行尸比普通地气影响的行尸更可怕,和那名女性行尸的战斗温家兄弟到现在仍不愿回想,要不是她只想杀了那四个人,杀完之后就立刻收手,恐怕再加上阴老太太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人的执念是可怕的。
它是上天堂的路,也是下地狱的桥。
温乐沣道:“大爷,您知道他大概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大爷嗨了一声,脸上有些懊恼:“我就怕出行尸,所以防了又防,没想到还是……他变成僵尸就麻烦咧!所以他走了以后我就跟着,看他到底想干吗……”
行尸慢慢地往门口走去,在大门光可鉴人的平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稍微愣了一下。
他身上的尸斑正在四处蔓延,仅是姐姐的那条围巾已经不能掩盖了。他侧着伸出了僵硬的手,将墙上挂的一只草帽拿下来,往自己的头上轻轻扣下。
“你的草帽……我会赔偿你的……”
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去哪儿?没事的话去睡吧,别给人添麻烦。”
行尸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谢谢……我会……记得……尽量不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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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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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吓人就可以不吓到的……
行尸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离开,老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后。
在这庞大的医院里,只靠本能引导行动的行尸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在几个转盘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得那里一直转到天亮才行似的。老头就在不远处,纳闷地看着他怪异的行动。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行尸大概总算想起了自己要走的路,竟忽然变得轻车熟路起来,迅速地穿过岔路口,拐了几道弯,径直进了住院部的外科楼。
外科楼共12层,楼道径直而没有遮蔽,要跟上去就必然会暴露行踪,老头犹豫了一下,等他追入楼中的时候,行尸已经缓缓地走上了电梯。老头有点着急,晚上的电梯只有这一部是开的,可要是爬楼梯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能跑得过电梯。
他眼睁睁地看着楼层一级一级向上,期望能从它的停顿中看到行尸的目标,但行尸却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所以电梯的标志灯在每一层楼都停了一下。老头气得干瞪眼。
“我可以问一下吗?”温乐沣道,“您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呢?您见过的行尸多了吧?难道每一个您都跟?”
老头想想,严肃地抱臂点头:“没错!没错!我见过的行尸多嘞!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除非你是妖怪吧……
“不过他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少了啥,本来没那么多怨念的,忽然就怨气冲天了……这种行尸不注意,那还注意啥?”
“哦……对……”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少了什么……
虽然无法继续跟踪,但老头还是有办法,他走到一楼西侧的最里面,拐了几道弯,敲开了监视室的门。
在这个医院里,所有的走廊、楼梯、电梯等场所都有监视录像,不过这里毕竟是医院,所以保卫并不森严,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值班保安正在打呵欠。
“老爷子您又折腾我们……”
“不是我折腾你们!是行尸!”
“又是鬼呀!”保安哀叫。
“不是!是会走路的尸体。”
保安呆了一下,用更加凄厉的声音惨叫:“那不是更要命吗!”
所有的监视画面都被老头调转过来调转过去翻了几个个儿,却都没有行尸的踪影,难道是逃走了吗?还是早已知道他的监视,而躲在某个地方呢?
一个画面扫过,老头切换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那画面上是一个护士,垂着头靠墙坐在走廊里,柔软的身体一动不动。她身上没有血,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受了内伤,甚至于……死了。
画面慢慢地行进着,似乎比现实更慢几倍。行尸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从护士站中慢慢地走出来,在护士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谁也听不见。
行尸说完话,又慢慢地离开,他刚才停滞的地方遗留了一滩暗色的阴影,随着他的步伐,阴影又一滩一滩地从他的裤腿上滴落下来,和他一起慢慢远去。
“他身上滴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温乐源问。
老头道:“我看着像血。可那孩儿死了好几天,咋还有那多血流的?”
行尸也会出血,但死去几天的行尸,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走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还会流血?即使由于某个原因而让他的血液没有凝固,那为什么他在外面的时候没有流血,却在那里流了一路?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吧……”温乐沣觉得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当时去了哪个科室?去那儿干什么?他手里拿了什么?那个护士怎么样了?被他杀了吗?”
老头自己也显得有点糊涂:“呃……那是肚子?不不……对了!腹腔外科!对!不过行尸回到自己死的地儿是常有的事,谁知道他要干啥?他拿的啥我不知道,咋问他们科里人都说没少啥。那小护士么,让吓着了,昨儿还见她上班哩。”
温乐沣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按住太阳穴两边,又问:“他是死在腹腔外科?您这么清楚?”
老头嘿嘿笑:“他死时候送他来的姑娘就是那个被他吓着的,我当然记得清楚!那姑娘送他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哩!”他学着小姑娘的嗓音道,“‘诶!真倒霉!他一上午转了仨科,咋会下午就死在我们科呢?害得我还给他穿衣服,吓死人了!’……这可真吓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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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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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size=3]“一上午转仨科?什么意思?”
“噢,那小孩送来时候先在骨头外科,后来说脑子也撞了就转到脑子外科,又后来说肚子里一包都是血,就转到腹腔外科……在医院里常有这种事儿,挺正常。”
挺正常……正常吗?温乐沣努力忽略脑子里针扎似的剧痛,尽力思考。上午转了三个科,下午就死了,说明他的伤势非常严重,怎么还能在几个科室之间倒来倒去?如果他本来不该死,却因为这样倒科而导致死亡……
“乐沣!”
温乐沣抬头,发现温乐源正用非常可怕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没什么,问题是,为什么他会变成两个……
“什么……?”
“还问什么!你看你的脸都青了!”温乐源怒吼。
“哦,是……是吗……”怪不得这么难受……他暗想,身体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
温乐源双手一托,将他整个人抱起,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边大骂:“臭老头!你这有妨碍尸体成行尸的咒是不是!妈的!早说呀!”
老头大惊,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我这儿那多尸体,要几天就成精一个我还活不活了!我平时只提醒死人,谁知道活人也对那咒有反应呐!”
“他的体质就是对那玩意有反应不行吗!你居然敢推脱责任!”
回到冬日下午的阳光中,温乐源把弟弟轻轻放在老头刚刚坐的藤椅上。温乐沣闭着眼睛,嘴唇泛出暗紫的颜色,脸依然有些发青。
老头快气死了:“他对这过敏是我错么!是你们自己说要进去瞧地气,又不是我求你们进去!”
温乐源又想大闹,温乐沣仍闭着眼,却准确地伸手拉住他,摆摆手。
“很抱歉,我哥哥不太会说话……”他稍微坐直一点,但也许是眩晕的缘故,他闭上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请您不要理他。”
“乐沣——”
温乐沣又拽他一下,温乐源闭嘴。
“对了,您刚才说您的确是在那里加了咒,那为什么那个行尸回来的时候没有受影响?”
老头气愤难平地看了一眼温乐源,决意看在病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我在这是最简单的咒,就是让他们别变行尸。那孩儿已经变行尸了,所以肯定没事。”
“肯定没事?”温乐沣苦笑,揉着脑袋说,“我对这种咒的反应都很小,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可这次却疼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死定了呢……这种程度绝对不是最简单的咒,大爷,您用至少也得是中级禁咒!”
老头的眼睛又牛一样瞪起来了:“不可能!那天那行尸还好好地又进又出——”
温乐沣大幅度地摇了摇头:“您不能用这个来判断。那个行尸恐怕不那么简单,他对他的目的太执着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如果您用的是高级禁咒可能还差不多。”
“那个我不懂!”老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十块钱从一个姓阴的老太太那里买来地!”
“……”
阴……不会碰巧就是他们家里的那个吧……温家兄弟同时想。
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但再也没有得到更新的线索,便起身告辞。
那个禁咒给温乐沣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脚下没有踩实,脚步虚浮得厉害。走了没有多远,他就有点走不动了,只好由温乐源搀扶着找个椅子坐下休息。
“怎么样?”温乐源看着他正在逐渐转成正常颜色的脸,担心地问。
温乐沣用力吐纳几次,低声道:“恐怕不太好……如果把身体放在家里就好了。”
温乐源笑笑,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使劲揉他的头发。被蹂躏的受害者拼死挣扎。
“不要老想着把身体丢下,”温乐源道,“虽然这副臭皮囊很重也%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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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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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嗯?”
“你觉得他变成行尸,是为了什么呢?”
“啊……”温乐源摇头晃脑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脖子上那玩意晃下来,“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死了,一定会变成行尸。”
“哥!”
“我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
“……”
“因为以前就说好了,一定要找到你。”
“别说了……”
“怎么会把你给弄丢了呢……太蠢了……”
“……别老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温乐源笑着,放在温乐沣肩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乐沣,你太善良。就算有人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全是我故意害的,你也绝对不会相信,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温乐沣竟望着天空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要看是谁告诉我的。”
“……如果是我告诉你的话,你肯定就信了?”
温乐沣转头,和温乐源对视。半晌,两人从胸腔中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其实无所谓,过去怎么样都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拥有最亲密血缘的兄弟,不管你曾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温乐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用更长的时间慢慢吐出去。
湛蓝的天空也有杂质,没有杂质的天空决不会蓝得这么漂亮。温乐沣不想盯着杂质没完没了,他只知道,如果再发生和过去同样的事,温乐源决不会再次松手,他会松开最后的凭依,和自己一起跳下去。
“总之,那个人变成行尸,不会是为了无聊的理由。”温乐源总结。
行尸觉得好像听到有谁在谈论自己,他停下脚步,想听一听它从何处传来。可他一旦停步,除了汽车喇叭和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之外,他什么也没听到。
拉着他手的女性回过头,询问地看着他。
“我……听到了……什么……”
那名女性微微一笑,说不上是衰老还是年轻的脸庞焕发出些许难得的光采。
“是目的地的声音吗?”
“不……”行尸用低哑的声音说,“是起点……”
一瞬间,那名女性的表情怪异地扭曲了——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你想回去吗?”
“我……不能回……还没找到……”
“你想找什么?”
行尸有些发愣。
“你想找什么?”她继续咄咄逼人地问,“你为了那样东西才变成行尸的吧,你想找什么?”
原本被她握着手就会变得清晰的头脑,在她的逼问下又逐渐开始糊涂,他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的提示。
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长篇大论一些什么东西,然而张了一下嘴,又闭上了。
“我知道,你讨厌别人这么逼你。”她叹息着说,“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陪你慢慢找。”
她拉着他想继续往前走,然而行尸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身形一滞。
“你刚才说什么?”
“我……见过……你……”
“你怎么会见过我呢?”
“你和……我……父亲……”
她讽刺似地挑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问:“我和你父亲,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什……么……”
“你不想要那种残忍的父亲吧?那种每天把你打得遍体鳞伤,让你做梦都恨不得扭断他的脖子的父亲……你想要那样的吗?还是要像我这样,引导你,拉着你慢慢走?”
气流从行尸的鼻子里喷出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你笑什么?”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
一个小孩蓦然大哭起来,他的母亲用尖锐的声音训斥他,又在他的屁股上揍了几巴掌。小孩哇哇号哭着,却还是伸开小手要求母亲抱他一下。
“那个作者……说……‘就是让揍一顿,绑在树上,夹在胳肢窝里,最后要的,还是亲娘’……”
母亲又拧他耳朵一下,退开几步,小孩又不死心地摇摇晃晃追了上去。
“没那么狠心的亲娘。”
“对……没那么狠心的……亲爹娘……”
小孩终于抱住母亲的一条腿,把她的裤子当成了方便的抹布,在上面擦着眼泪鼻涕干嚎。母亲气得直跺脚,转手从包里抽出一长条卫生纸,一边用力给他擦脸一边骂。
“有句……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行尸的目光一直朝向那对母子所在的地方,那名女性也以为他是在看他们,但是当她看向他瞳仁的方向时,她忽然发现,他因肌肉僵硬而显得呆滞的目光根本没有在看那对母子,而是落在更远一点,一个坐在街心花坛旁的十四五岁女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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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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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非常苍白,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搭着一条毛毯,她伸出毛毯的手比她的脸更白,纤细的指头和稍微裸露的手腕瘦得好像能透过皮肉看到骨头。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还是仅仅在发呆,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举着伞站在她身后,把本来就并不强烈的阳光和她完全隔离了开来。
“她怎么了?”她问。
“找到……了……”
“咦?”
行尸扯动已经无法自如运动的皮肤,做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那也许是个笑容。
“谢谢你……陪我……请问您……贵姓?”
她愣了一下,好像在掂量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带了点犹疑,缓缓地回答:“我的名字不能说,不过姓不是秘密……我姓阴,你可以叫我阴女士。”
行尸看着她,那双分明已经死去的眼睛好像活了一样清明。
“我不认识……你……但我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他迈开僵硬的步伐向那个苍白细瘦的女孩走过去,阴女士想跟进一步,却被虚空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请……不要跟来……我找到……就回去……”
“你要去哪里!”阴女士厉声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你要么变成僵尸要么就只有化成灰的份!”
行尸转身——他的无法转身,那个类似转身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很硬的东西忽然歪过来看人一样滑稽。
“那是我的选择……”他用低哑的嗓音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只让自己做决定……”
只要是自己的决定,属于自己的选择,不管对错……决不后悔!
阴女士显得气急败坏,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憋出一句:“你——你的父亲在等你!过了今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你都不在乎吗?!”
行尸慢慢转回去。
“都死了,就见到了。”
“根本见不到!因为你的三魂七魄会和你的尸体一起化成灰!”
行尸迈出一步,稍微停滞了一下。
“那又……怎么样……已经死了……”
人死了,剩下尸体;尸体死了,剩下魂魄;魂魄没了,一切成空——但那又如何?已经死了,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阴女士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行尸的身影逐渐隐入人群中,在他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远。
苍白的女孩一直向一个非固定的方向看着,目光没有焦点。直到一个戴着草帽,穿着风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她的眼皮一动,之前呆滞得好像死了似的眼珠忽然如同流水一般活泛起来。
“……脏得要命,”在她身后那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一直不停地在絮絮叨叨,“所以我说你呀还是住到海南去的好,那儿没污染,哪像这儿满世界都是灰尘……呸呸!”正说着,一辆排放着黑色毒气的现代化工具飞驰而过,扬起一股比灰尘更让人反感的味道。
女孩勾起没有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地笑了。
中年女人帮她把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一拉,抬眼看见她的笑容,手一抖,差点把阳伞扔到地上。
她当这家的保姆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不了解,不过“前任”临走时,曾经说过一句让她很在意的事。
——那孩子从来不笑,你看她的脸……阴森得怕人呢!
前任说,她就是受不了这孩子那种死人气才走的。她没事就喜欢折腾自己和周边儿的人,那小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怪不得病不重却老是一脸要死的样子!所有保姆没一个受得了她的,这十几年来她少说也折腾走了几百位吧。
但就是这个小孩,刚才忽然笑了。她看着某个方向,脸颊泛起红晕,一双黑眸闪烁着灵动的亮光。但是她的表情却怎么看也不像羞涩,而更像是看到了一只在走路的烤鸭。
烤鸭?
中年女人忍不住为脑袋里忽然冒出的想法打了个冷战。她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她牢牢锁定的目标竟是一个穿着古怪的男人,他正用怪异的步伐穿越人群,缓慢地接近她们。
那人一步一步走来,寒冷的气息穿过人群,在中年女人和女孩身边幽然攀爬、蠕动。中年女人觉得很冷,正在回暖的天气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那把伞一样,生生地把她们和原本就不够强烈的阳光隔开了。
“那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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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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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手指放在苍白的嘴唇上,似乎是说不要再继续讲下去,但中年女人却觉得她那种姿态很怪,就是说不上来哪里怪。
“推我,回家。”
这是中年女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是很清脆却稍微有些低沉的声线,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应该有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接近他们的男人一眼,推着女孩快速离开。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知道那男人的视线死死地粘在女孩身上,脚步缓慢却坚定地跟了上来。是变态吗?那种打扮的确很像。可是她们也不能因为对方远远地跟着就报警啊。
幸运的是那男人毕竟走不快,她们迅速地跑了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中年女人松了一口气,脚步逐渐放慢下来。
女孩的家就在不远的一处大厦,她的母亲为她买的是顶楼的房间,视野非常漂亮,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够俯瞰整个市区。
回到家的女孩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隔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中年女人想帮她吃个饭洗个澡,女孩总是摇头,她无奈,只能让女孩继续在那里坐着。
天色渐昏,远处的灯火接连亮了起来,和汽车移动的灯光璀璨地连成一片。
中年女人要开灯,女孩再次摇头。
“去睡觉,别出来。”
女孩说话太过简略,简略得让人难以理解。中年女人愣了好长时间,才分析出她的意思可能是让她去睡觉,这边再有什么事也不要出来。
雇主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只是保姆,又不是女孩的妈。既然女孩都这么说,那她听从就是了。
中年女人回了房间,诺大的客厅里只有女孩一个人对窗而坐。寂寞的味道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散发出来,飘散在空气里,粘在人的身上,钻入呼吸道中,淡淡地发苦。
女孩侧转头,看着右手边玻璃架上的一个像框。像框中的照片早已被取掉了,露出本应隐藏在照片后面的黑色面板,这种东西应该再加上照片,或者干脆把它取掉才对,不知为何却还大刺刺地放在这里。
女孩伸出细瘦的手指,瘦得鸡爪一样的指尖在像框上缓缓划过,动作异常轻柔。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由轻到重,由远到近,最终停在了她家的门口。
咚!
咚!
咚!
缓慢的敲门……不,踢门声。
女孩收回抚摸像框的手,双手交叉着托在又尖又小的下巴上,轮椅忽然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自动回转,从面朝窗口到背向窗口的动作,她只用了不到一秒。
咚!
咚!
咚!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个声音。
中年女人从自己的房间里露出头,大概想去开门,却被独自坐在黑暗中的女孩尖利地呵斥了一声:“回去!”
中年女人快速地缩回了脑袋。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从节律变得杂乱,从缓慢到急躁,发疯一样将门踹得山响。
脆弱的门无法经受如此强劲的攻击,黑暗中,只见严丝合缝的防盗门泄漏出了一丝亮光,然后是一束,然后是很多束,束连成了片,最终轰然倒塌。
行尸慢慢穿过变形的门框,踏在门的尸体上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中年女人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拿起电话颤抖着拨下雇主的号码。
温乐沣不太想动,温乐源只能一个人去腹腔外科调查。
奇怪的是,科里所有的人都对此事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连他问起到底当晚是哪个护士遭遇了“那个”的时候,所有人也都众口一词——不知道,别问我,忙着呢。
他提出调阅死者的病历,对方问:你是亲戚吗?他语塞。他要看死者生前的病房,对方说:那是重症监护室你是现在住那的病号的亲戚?他语塞。他问他们到底丢了什么文件,对方说:我们一天要出好几十份文件呢谁记得丢了什么少了就补回来不行吗?他还是语塞。
不管什么路子都被一口堵死,他好言相劝不成便瞪着眼睛打算进行威胁,结果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抓起电话就要叫保安,可怜的温大哥落荒而逃。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当他在腹腔外科外面发愁怎么向温乐沣交待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小护士端着一个配药盘经过他身边,有意无意地在他的脚上碰了一下。
他立刻会意,等小护士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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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6-2011 10: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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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几级楼梯,小护士的速度明显放慢,他看一眼她暗示的眼神,便紧走几步,走到了她的前面。
“那天晚上,是我在当值呢。”
温乐源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惊讶。普通人第一次看见行尸不是应该怕得要死吗?再提到的时候至少也该是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吧?为什么她却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不过他决定先不问这个问题。
“你看到啥了?”
“我啥也没看到。”小护士悄悄说,“我是实习生,那天晚上发生事情的时候我正好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地血,老师倒在一边……我还以为有歹徒把老师杀了呢!”
“那就是说,你没看见那个行……那个行凶的‘东西’?”
“我看见了还会在这儿呀!吓都吓死了!听说那人的模样怕人得很呢!”
“……那你是有什么线索告诉我吗?”我的时间很宝贵……
小护士撇了撇嘴:“我知道,那人从我们科里偷走了什么东西!”
“死亡报告?”温乐沣茫然地问。
温乐源托腮,蹲据在路边的椅子上,对周围谴责的目光一概无视。
“听她说,死亡报告在是很重要的证据。那天晚上医生们开完死亡讨论会就把会议记录和死亡报告等等都夹起来放在桌上,晚上的情况很混乱,谁也没看见他到底去那里干什么了,最后还是看监视器的守尸老头和保安发现他手里拿的是文件……第二天早上医生们发现他们夹起来的文件就少了那个人的死亡报告和检查记录。这是大问题,他们谁也不敢承担责任,就压下来不让提。”
温乐沣想一想:“奇怪……一个车祸死亡的人,难道还会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还专门跑那么远回来拿死亡报告?还有,他要检查报告干什么?还想给自己治病?”
“尸体治病啊?”
“……”
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但是为什么呢?
“比起这个……哥,我有另外一件事更想不通。”
“什么?”
“太平间的老大爷说,行尸在那里流了很多血,而那个小护士说,她在科里也看见了很多血。”
“是啊,也许他的血在外面被冻住了,在暖和的地方一化就变成血水……”
“还是不对。”温乐沣轻轻敲自己脑袋,好像有什么答案在脑中一掠而过,快得他怎么也抓不住它的尾巴。
不不不……现在似乎被许多线索搅乱了,他不该想那么多,舍本逐末绝对是最错误的行径。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要知道行尸为什么出血,而是他为什么回去?他丢了什么?和医疗有关吗?他既然拿着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死亡报告……检查报告……死亡……检查……
“哥……我想知道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的项目,你能弄一份吗?然后我们回家,好好看看它们的区别。”
温乐源点头。
他们不敢再到那个科去找,而在别的医院弄到了一份作废的资料。
兄弟两个看到那一大堆的医学术语就头昏,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下了公共汽车,他们一边看一边往家走,却不知怎的有种被人恶狠狠地盯着的感觉,一抬头,发现阴老太太站在公寓门口凶狠地叉着腰看他们。
兄弟二人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又……又犯错了吗?好像没有呀,从中午就没和她吵架也没偷她符咒吧……
阴老太太的表情越来越凶狠,狠得让兄弟二人腿肚子直转,正在他们惴惴地打算逃走的时候,老太太忽然吐出一口气,凶狠的表情随着那口气慢慢消失了。
“干啥去了!有事也不说声!”
老太太会说这句话,基本上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关心他们,而是有什么活计要干找不到苦力帮忙在撒气儿罢了。
“干吗这么凶嘛老太太,”温乐源嬉皮笑脸地道,“我们也是在给你干活嘛,你看……”
他把手里的资料塞给老太太,老太太看一眼,又塞回他怀里。
“看不懂哈!”
“……”他就知道……
“您听我说,我们今天在医院可是大有收获……”
老太太威武地摆了一下手:“不听!你们两个,现在去那个啥路的那个地方,行尸走到那咧!”
“干吗这么凶嘛老太太,”温乐源嬉皮笑脸地道,“我们也是在给你干活嘛,你看……”
他把手里的资料塞给老太太,老太太看一眼,又塞回他怀里。
“看不懂哈!”
“……”他就知道……
“您听我说,我们今天在医院可是大有收获……”
老太太威武地摆了一下手:“不听!你们两个,现在去那个啥路的那个地方,行尸走那咧!”
“…………”这个老太婆到底在说什么……
“快去!”阴老太太怒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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