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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耳》 (34 快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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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6-4-2012 01:1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9-6-2012 11:54 PM 编辑

《瘦》《鞋》之後,又來寫第三集《耳》了。

這一次,反諷的是現代人們到哪裏都戴著耳機,把自己鎖成孤島的流行現象。再一次,誠懇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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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6-4-2012 01:1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01 婚禮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19 PM 编辑

“生於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張愛玲,《留情》。

***

陽光透過翠綠的樹葉灑下來,她輕輕擡起手,仿佛在收集著斑駁的陽光。

天空一片蔚藍,樹上有兩隻小鳥在唧唧地叫著。

一陣微風拂起了她的劉海,她輕踏了一下草地,緩緩地盪起了秋千。她微閉上雙眼,仰著臉,感受著晨風、和煦的陽光,呼吸青草的氣息,聽著小鳥的歌唱。

她甚至還能感覺到肚子裏的胎兒的心臟,正在隨著她的呼吸,輕微地跳動著。

瘦削的體型,還是掩蓋不住已經懷孕五個月的肚子。她摸了摸婚紗裹住,微微隆起的肚皮。

有一個小生命正在她的身體裏面慢慢成形。

這感覺好奇妙;她在想,是不是肚子裏的孩子,也能聽見小鳥的歌唱、聞到青草的味道?從得知自己懷孕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有著這奇妙的感覺,似乎做任何事、想任何事,都不再是她一個人在進行,而是兩個人;如影隨形。

她睜開了眼,低頭對著肚皮輕聲說:“寶寶,媽媽今天要結婚了哦,你會為媽媽開心嗎?”

雖然胎兒沒有動靜,但僅僅是這孩子在她體内存在這事實,就足以讓她感覺到溫暖。

孩子,總會靜靜地支持她、陪著她。

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繼續盪秋千。這時有人叫住了她:“小霞!”

小霞轉過頭,原來是郭文素醫生,穿著單肩紫色小禮服,長髮夾起,一個俏皮的造型。

小霞微微揚起笑容:“郭醫生。”

她們倆從三年前一場瘟疫中認識,之後又一起經歷了城裏第二場規模巨大的鞋寄生事件。除了患難當中的互相扶持,這些年來,尤其是過去的兩年裏,她們的來往更加地密切了,互相交換心事、為對方打氣。

畢竟,經歷過一生中最可怕的兩場災難,絕對會改變一個人;而一同經歷過的人,才會有那種能心領神會的能力。她們擁有共同的經歷,而在某種層面上,彼此的心理改變,也只有對方能理解。

這一次,終于要下嫁阿修,小霞的心情五味襍陳。這兩年裏一直是她朋友的文素,也明白。

“別再叫我郭醫生了,這麽叫我好像老了幾嵗啊!”文素也笑了起來,走到小霞旁邊:“新娘子,該進去化妝弄頭髮了。”

小霞笑了笑,站起身:“走吧!”

文素牽起小霞的手,緩緩步入教堂休息室。她們身後的小鳥忽然“嚓”一聲從樹上的枝丫飛走了。

小霞回頭望了一眼,仰頭望著兩隻小鳥飛到高空中,漸漸消失不見。

“怎麽了?”文素拉起小霞的手,輕拍了一下。

“沒什麽。”小霞搖了搖頭。

“今天一切都會很美好的。”文素微笑道。

“嗯。”小霞也笑起來,點了點頭,和文素走進了休息室。

休息室裏化妝師已經在等候著小霞,一見到小霞,就拉著她坐下,把她的頭髮四處夾起來,然後從打開的化妝箱裏,拿出不同的化妝工具,給小霞上妝。

“來,眼睛往下望哦。”化妝師小心翼翼地給小霞塗眼綫液。

休息室裏有忙碌的化妝師、一旁觀看的髮型師、偶爾和髮型師閒聊的伴娘文素,陪伴著小霞,氣氛一點也不會冷清。

然而安靜讓化妝師上妝的小霞心裏,卻仿如墜入一個只有她一個人的房間,思緒像深處的海水,緩緩漂流、漂流。

在漂流的思緒中,她看到小強的臉,被阿修打得鼻青臉腫的臉。

她想起那張從意大利佛儸倫斯寄來的明信片;小強那有點像小學生的字體,歪斜寫著:“很高興你要結婚了啊!但是對不起,我無法出席你的婚禮。真心祝福你和阿修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她沒有問爲什麽小強不能出席他們的婚禮。或許,小強還在因爲曾經愛上好朋友阿修的女朋友,而感到羞愧,不敢出席婚禮吧。但是小霞還是希望能見到小強;她想告訴他,謝謝他曾經喜歡她,也想對他說,不要再逃到天涯海角去了,回來吧,大家都很想他。

尤其是阿修啊。

想起自己幾個小時内就要下嫁的男人,小霞内心仍百感交集。兩人交往三年了,但是她對阿修的了解,卻好像永遠都不到一半。尤其是這兩年,她感覺到阿修離自己越來越遠——不是那種物理上的距離,而是心靈上的距離。

小強說要到外國升學,離開的那天,阿修也沒有到機場送機。

“真的不去嗎?”小霞臨出門前還再次向阿修確認。

“我還有點事要做。”阿修搖了搖頭。

小霞覺得自己自從鞋寄生事件過後,越來越不了解阿修,感覺到阿修變了,但又説不上來是什麽改變了。阿修仍然愛著她,仍然緊緊攥住她的手,仍然輕輕地吻她的額頭,用力擁抱她仿佛她隨時會消失。

可是有什麽變了。失去了一些什麽。

這感覺一直環繞著小霞和阿修的戀情,一直到小霞發現自己懷孕了。

“你就要當爸爸了。”小霞摸著阿修的臉,露出疲累的微笑。

“什麽?”阿修睜大了雙眼。

“我說,你要當我肚子裏的孩子的爸爸了。”小霞笑了笑,指著肚皮。

阿修那天真的很開心,她很久沒有看到阿修那樣開心了;阿修高興得把小霞捧起來,轉了兩圈,在她臉上印下雨點般的細碎的吻。

“我愛你。”阿修露出那抹孩子般的微笑,對小霞説道。

“我也愛你。”小霞摸了摸阿修的頭髮。

化妝師這時把化妝工具收拾好:“好了,美麗的新娘子,看看你今天多漂亮!”

小霞望著鏡子裏的自己,化好妝後,整個人看起來更像幸福滿溢的樣子了。

她笑了起來。文素拍拍小霞的肩:“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髮型師走過來開始她的工作:“好咯,來給你的頭髮做個美美的造型!”

隨著髮型師利落的動作,小霞又墮入了思緒的漩渦中。

阿修的改變、小強的離開,都只是整個大環境改變裏的小部分而已。鞋寄生改變了這座城市,改變了這城市裏的人們。

政府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把被極端人士和叛變部隊搞得一片烏煙瘴氣的城市恢復過來,而這一段時間裏,受到影響、傷害的人,一直到今天,都還活在陰影中。

三年前的瘦瘟疫或許給這座城市的人一個重大的打擊,但是兩年前的鞋寄生才真正挫了人們的精神——他們有的人淪陷了,任由道德墮落到互相殘殺的地步。

這座城市的人們生活恢復正常後,市政府在公園設立了紀念碑,要所有人記得這一場不戰而敗的噩夢,永遠記得當時人們如何墮落、永遠記得當時無辜犧牲的人們,永遠把這一次的教訓銘記在心,提醒人們在黑暗時刻,也要堅守人性的光輝。

“好了!”髮型師突然説道,小霞擡頭望了眼鏡子裏的映像。

“好美!”文素讚嘆道,給小霞拿來了頭紗:“新娘子,你準備好要出嫁了!”

文素替小霞戴上頭紗,領著小霞,輕輕推開一點休息室的門。

陽光從天窗灑入,小霞能窺見教堂裏已經聚集了很多出席婚禮的親朋戚友,等待著婚禮的開始。

小霞深呼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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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5-2012 02:1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02 伴郎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20 PM 编辑

佈萊德坐在教堂外樹蔭下的一張木桌邊,手裏抓著手機:“好吧,快來吧。”

說完,他面露憂慮之色,把手機放進褲袋裏。他又摸了摸另一邊褲袋裏的戒指盒;這天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朋友阿修的大日子,阿修就要結婚了,而佈萊德是他忠實的伴郎。

從佈萊德坐著的角度,可見到陸續抵達的婚禮出席者。他擡起手,望了眼手錶,婚禮就快要開始了;出席者也幾乎都快到齊了。

但是阿修還沒到達。

剛剛電話裏阿修說他就快要到教堂了,佈萊德也只能默默祈禱新郎不要在自己的大日子姍姍來遲。

這個阿修,真是的。佈萊德搖了搖頭,然後揚起了一抹微笑。

從認識阿修開始,到和他一起創立網上電臺繪聲繪影,再一起打拼、扶持過這些年,佈萊德就知道阿修是這樣的一個人——即衝動又善良、刀子嘴豆腐心、大事隨便小事忘記的吊兒郎當的家伙,所以阿修連自己的婚禮都一副隨心所欲的樣子,大概也是預料中事。

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就是這種情況吧。佈萊德不由得為自己的憂心忡忡而感到好笑。

佈萊德望著幾個人又進入了教堂裏,想著這天的新娘子小霞會是什麽樣子呢?小霞也是網上電臺繪聲繪影創辦人之一,也和阿修一起搭檔擔任DJ;打從認識小霞開始,小霞總是以嚇死人不償命的打扮出現在大家面前。雖然還不至於和卡卡女神一分高下,但是骷髏頭圖案裙子、頭髮挑染紅色綠色、軍靴裝、煙熏裝,還是讓人覺得“眼前一亮”。

總之,佈萊德很難想像卸下那歌德味濃厚的裝扮的小霞,也很難想像她女人味的新娘裝。這次結婚大概是小霞唯一一次的女人味打扮也不一定。想著,佈萊德勾起了一邊嘴角。

這大概也是繪聲繪影電臺的大日子吧。阿修、小霞是一對新人,佈萊德是伴郎,唯獨缺了電臺第四個成員小強。

小強去年頭申請到外國留學,接著就再也沒有回國,只是偶爾寄明信片、生日祝福卡片給他們。就連網絡面子書什麽的都很難得才能看到小強的更新或回復。

小強啊小強……他不是個年輕宅男嗎?怎麽連網絡面子書都不泡了呢?佈萊德不禁嘆了口氣。即使他們三個人不肯明説,佈萊德也看得出來,阿修、小霞和小強三個人之間發生了感情衝突,而小強選擇遠走他鄉逃避。

感情的事,沒有對和錯,也沒有先來後到,只有誰不是被愛的那個,就注定出局。的確是那樣啊,佈萊德輕呼了一口氣。不知道是誰先說的,愛情讓人變笨,也讓人變脆弱。

兩年了,佈萊德和郭文素兩人的關係一直處於曖昧不明、若即若離的狀態中。

到底是佈萊德對文素太謙讓,還是對這段感情太沒有自信,他也不曉得。或許在動蕩世間萌芽的愛情,終敵不過回復平凡之後的芝麻綠豆;當初那種互相扶持的革命情感,在平凡日子裏逐漸被磨耗,最終只剩下一紙泛黃的回憶、相對無言的一地疏離。

兩年前的鞋寄生事件把他們的距離拉近,之後兩人就開始頻密地見面;但即使是剛開始的那時候,文素早就已經表現出一種疏離的態度。仿佛在她的心裏有什麽比面前的佈萊德更重要,仿佛有什麽讓她無法專心投入一段感情。

究竟那是一個人、一段回憶,抑或是一個使命,佈萊德都一無所知,又或者說,根本沒有勇氣去找出答案。或許是他太樂觀吧?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毫無保留地繼續追求這一名失意的醫學微生物學家——不,文素如今已不再是個不得志的噬菌體研究員了,她在噬菌體的研究去年終于取得空前的突破,贏得了行内的掌聲。

是噬菌體研究嗎?佈萊德摸了摸下巴。在文素心裏揮之不去,比眼前的人還重要的使命,是噬菌體研究嗎?但是即使在取得突破之後,隔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那股疏離,卻沒有減少分毫。


他們連情侶都不是,只是文素口中的“好朋友”。佈萊德苦笑,或許愛上一個太過聰明能幹的女人,這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承諾”吧?

佈萊德又擡手看了眼手錶,距離婚禮進行只剩下半小時的時間了。阿修怎麽還沒到?佈萊德又開始焦慮了起來,拿出手機又再撥打阿修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阿修的接駁鈴聲,是那首名叫 “I Need A Doctor”的歌的前奏。他聽著電話裏Skylar Grey幽幽地唱著 “I’m about to lose my mind, you’ve been gone for so long; I’m running out of time, I need a doctor, call me a doctor......”

這是阿修最近才換的接駁鈴聲,第一次聽到時佈萊德就覺得這個鈴聲讓人感覺很不安,而且這首歌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像阿修那種不按理牌出牌的人,其實也見怪不怪。

但此時佈萊德聽著這個鈴聲,卻格外地覺得它讓人感到不祥。

快接電話啊,阿修!佈萊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站起身,開始來回踱步。

接駁鈴聲響了一會兒,電話那頭傳來機械化語音:“您所撥打的電話……”

佈萊德不耐煩地蓋掉,又再重新撥打阿修的電話。但是一次又一次,他聽著那首接駁鈴聲直到被切斷,阿修一直都沒有接電話。

發生什麽事了?佈萊德感到事態不妙,趕忙進入休息室找文素。

休息室裏,小霞已經完全準備好進行婚禮了,她那一襲白色婚紗襯托著她白皙的肌膚、滿面光彩的妝容,一瞬間佈萊德差點不認得她。

小霞看著佈萊德望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禁失笑:“怎麽,不認得我了?”

“你今天真的是個很漂亮的新娘子。”佈萊德回過神來,笑道。也正因爲是這樣,阿修絕對不可以錯過這次婚禮,讓小霞失望。

小霞微笑:“阿修人呢?”

“他在很緊張地演練著說‘我願意’的臺詞。”佈萊德說道,小霞笑的花枝亂顫:“那個笨蛋。”

“我是來找文素的,你不介意我把你的伴娘借出去一下?”佈萊德問道。

“當然不介意啊。”小霞搖頭。

“謝謝,很快就還你。”說著,佈萊德把文素拉到休息室門外不遠處。

確定他們兩人的對話在這個距離不會被小霞聽見後,佈萊德停下腳步,小聲告訴文素:“阿修還沒到。”

“什麽?”文素睜大雙眼,回頭瞄了眼休息室裏準備出嫁的小霞,也壓低聲量:“但是婚禮半小時内就要進行了啊!”

“我知道,我不停地撥打他的手機,但是阿修沒有接電話。”佈萊德神色凝重地説道:“你千萬不要先讓小霞知道,免得她擔心。”

“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文素擔心地問道。

“我要拜托你先想辦法拖延婚禮開始的時間,能拖多久就多久,我現在就出發去找阿修,把他帶過來。”佈萊德說。

“好,沒問題。”文素點點頭:“我會盡我所能。”

“謝謝你。”佈萊德也點頭,轉身正要走,文素卻拉住他。佈萊德回頭:“怎麽了?”

“小心點。”文素望著佈萊德,說道。

“我會的。”佈萊德輕拍文素的手:“你今天,也很漂亮。”

文素靦腆地笑了笑:“如果新娘子今天結不成婚,我這個伴娘多漂亮也沒用。”

佈萊德笑笑,放下文素的手,飛快地走到停車的地方,打開車門,進入車子,啓動引擎,往這座山上教堂唯一的出入通道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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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5-2012 02: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03 伴娘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21 PM 编辑

文素望著佈萊德離去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範圍裏。

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拿出手機,按下幾個鍵,接著又深呼吸了一下,才步入休息室裏。小霞以燦爛的笑容迎接文素:“怎麽了嗎?”

“沒什麽,我們只是在溝通待會兒的流程。”文素笑笑,坐到小霞身旁。

小霞報以一笑,旋即又低下頭,望著自己的婚紗裙擺,神色憂慮:“文素,其實我有點害怕。”

“害怕什麽?”文素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有點害怕……我們結婚,只是爲了責任。”小霞仍低著頭,聲量很低很低,只有文素聽得見:“只是爲了我腹中的小孩。”

“別這麽說。”文素緊抓著小霞的手:“你們結婚是因爲你們彼此相愛。”

“我很愛他,真的。”小霞輕輕地說:“但是我不知道阿修對我的感情,是愛情,還是只是一種責任?”

“你想太多了,阿修當然愛你啊。”文素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嗯。”小霞擡頭向文素微微一笑:“我知道。”

文素也微笑著輕拍了小霞的手一下。

這時,有人突然急促地敲門,文素忙站起來,打開休息室的門,門外站著的是藍富德。

“富德?怎麽了?”文素問道。

富德探頭望了眼裏頭坐著的小霞,説道:“主持婚禮的神父突然有些腹絞,看樣子半小時内肯定沒辦法好好地主持婚禮。”

“那怎麽辦?”文素緊張地問。

“我剛聯絡了另一個主持婚禮的神父,他現在正在從山下趕過來,肯定還需要一小時的時間才抵達。”富德說。

“好,那我去跟音響和攝影組溝通一下,可能我們先播放幻燈片片段,拖延一下開始的時間。”文素說著,回頭望了眼小霞,神色憂慮地說:“小霞,神父……”

小霞卻打斷文素的話:“我都聽到了。就照你的計劃進行吧。”

“嗯。”文素點頭:“放心吧,婚禮會順利進行的。”

小霞擡起她那張妝容完美的臉,但笑不語。

文素和富德便匆匆離開休息室。文素和音響及攝影組溝通把幻燈片環節先放上來,把婚禮正式開始時間推遲後,就和富德到教堂外坐下。

“一小時真的足夠嗎?”文素擔憂地提出疑問。

“真的不夠我們再想辦法。”富德一邊說著,一邊也焦慮地望著通往教堂的唯一通道,期望看到阿修的到來。

“這阿修到底怎麽搞的。”文素吐了一口氣,轉頭對富德報以苦笑:“謝謝你臨時獻計相助,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小事一樁,我也希望小霞和阿修的婚禮能順利進行。”富德擺了擺手,又正色問道:“你說佈萊德剛下山不久?”

“是的,就在我發簡訊給你之前幾分鐘。”文素説道。

富德望了眼手錶:“希望阿修真的是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我希望他沒有出什麽事。”文素說著,嘆了口氣。

富德回頭望著文素,輕輕地說:“沒事的。”

“嗯。”文素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慮,和富德兩人安靜地等待阿修的出現。

她望著穿過樹葉枝丫,灑在她手臂上的一顆顆菱形的光點,就像在水裏擡頭望天,光線在水裏折射出零碎的光,很是漂亮。這天的陽光明媚,絕對是舉行婚禮的好日子。

想到結婚這件事,文素就不期然想起自己和佈萊德的關係。文素知道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和佈萊德都已經是适婚年齡的人了,但是她卻還不想穩定下來。

別説結婚那麽久遠的事情了,文素就連和佈萊德維持一段穩定的感情,也沒有信心。

究竟問題出在她身上還是佈萊德的身上?自從兩人頻密約會開始,她就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無數次,但是每次的結論都只有“佈萊德很好”這個點。

是啊,佈萊德真的很好;他對文素很溫柔,他尊重她所有的決定,他關心她的安危,他支持她事業的野心。他真的很好,無可挑剔。

那爲什麽文素還是對這段感情沒有信心?或許,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吧,文素想道。雖然對一手鑄成瘦瘟疫的瘋狂科學家莫子龍感到非常反感和憤怒,但是文素卻總會不期然地在心裏拿佈萊德和莫子龍作比較。

在真相大白以前,文素和莫子龍在科學理論交流、討論上是多麽地投契,她甚至懷念那段兩人在相同認知水平上的知性交流。那一種真正得到了解和支持的感覺,多麽讓人振奮。

當然,莫子龍最後露出真面目,他只是爲了某些目的才接近文素。但是佈萊德和莫子龍能給文素的感覺是多麽地不一樣——至少,佈萊德就無法在同樣的水平上和文素討論她的研究,也無法真正了解她對研究的熱忱;而當然,他們之間也缺少了那種知性交流帶來的腦力激蕩,那種想和對方拍手叫好的火花。

文素深知這樣對佈萊德很不公平,所以她一直沒有把這樣的想法說出來。然而感情這一塊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她的生活;就連她最近在噬菌體研究上取得突破,她也還是覺得不快樂。

文素發現了已知的一種以葡萄球菌為食的噬菌體以外的另一種相似噬菌體,對於對付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有高達95%的成功率,加上已知的種類,就大大提高了治愈抗藥性葡萄球菌感染的機率。

這是多麽讓人振奮的突破啊!但是望著佈萊德替她開心得又叫又跳的,文素卻只能露出僞裝的笑容。她不知道佈萊德是否能看穿她的僞裝,但是或許他看不穿就不會那麽受傷。

“別想那麽多。”富德突然開口,把文素的思緒拉回現實。

文素擡頭望著富德,發現富德這兩年間似乎一下子老了不少,髮髩開始斑白:“我只是擔心婚禮。”

富德以他那雙總是能輕易看穿人心的眼凝視文素:“你剛剛往右望了一下,説明你可能在説謊。”

文素只能揉揉脖子,苦笑:“果然什麽都逃不過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的法眼啊。”

富德勾起一抹微笑:“雖然只是受邀兼職,但是我自己也在這個崗位上獲益不淺。”

“現在你膝下弟子無數了。”文素開玩笑道。

“都只是些乳臭未乾的小孩子。”富德聳聳肩:“成天只會問我考試範圍,你說煩不煩?一點樂趣都沒有。”

文素不禁哈哈笑起來:“他們還只是大學生啊。”

“就和小強當時一樣。”富德低頭移開視線,説道。

文素拍拍富德的肩:“我相信你教小強的東西,他一定會一生受用的。”

“連個面子書回復都不發,這小子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富德又擡頭,輕笑道。

“給點時間他吧,他總會回來的。”文素說道。

富德又看了眼手錶:“幻燈片應該已經開始播放了。”

文素站起身:“我還是進去陪著小霞比較好。”

“好。”富德點點頭:“我繼續在這裡等著,有什麽消息我馬上電話通知你。”

“好的。”文素匆匆走進休息室,正趕上教堂裏剛開始播放幻燈片。小霞正站在門邊窺看著出席者們觀看幻燈片的表情。

幻燈片的内容是小霞和阿修相識、相戀的故事,裏面放了很多他們倆的照片,還有他們各自的聲音演繹,把這個故事說得有聲有色。

文素從後門進入休息室的聲響驚動了小霞,小霞轉頭,展露幸福笑容:“文素!幻燈片開始了!如果阿修現在能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看這個幻燈片就好了。”

文素走到小霞身旁,小霞回頭望著教堂裏的人們,繼續說著:“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當然,他一定會。”文素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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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02: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4 新郎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21 PM 编辑

阿修在鏡子前順了一下西裝的皺褶,再輕輕扣上金色袖扣。

鏡子裏的他梳理得整整有條,頭髮修剪得短短的,鬍鬚也刮得一乾二淨。他勾起一邊嘴角,想著這或許是他一生中梳理得那麽整齊的一次。

結婚,一生人就一次,還是把不修邊幅的坏習慣暫時丟一邊去吧。

為了小霞,就這麽一次吧。

他打開門,轉身把門鎖上,接著打開前幾天才剛洗乾淨、打了蠟,呈現新穎氣息的車子的車門,跨入,開動引擎,倒退駛出了馬路。

一路上的交通都算通常無阻,阿修瞄了一眼車裏的電子鐘;肯定不會遲到的。

他點開了收音機,聽著收音機的晨間新聞。

從擋風鏡望出去的天空,一片蔚藍,萬里無雲,這天的天氣很晴朗,是結婚的好日子。他想像著小霞穿著那套選好的婚紗的樣子,一定很好看吧。

那套婚紗絕妙地襯托出小霞的白皙肌膚,那剪裁也是別出心裁的籐蔓式編織單肩設計,整體感覺利落而富有個性,在腿邊的裙擺還搭上柔美的花串,正好完美地凸顯了小霞很有個性卻又心地純良的特質。

一旦認定你是她的朋友,小霞就會義無反顧地守在你身邊,無論事情變得多糟糕。

她從來不輕言放棄,那是她最大的優點,也或許是她最大的弱點。

想著想著,阿修的手機響了,是佈萊德。他按下接通,透過藍芽耳機說:“喂,佈萊德?”

佈萊德焦急的聲音傳來:“婚禮快開始了,你還不快點過來?”

阿修笑笑,為這個多年好友比他自己還焦急的表現而莞爾:“我已經在路上了。”

“好吧,快來吧。”佈萊德最後只能這麽說。

“知道了。”阿修笑著按掉了與佈萊德的通話。

結束與佈萊德的通話,阿修望著面前筆直的路,思緒又開始游走。他就快要和小霞結婚了,很快地,他也要做爸爸了。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直到現在他還覺得自己好像還活在夢裏一樣,渾渾噩噩的。

他記得當時小霞以她溫暖的微笑望著他,宣佈她懷了阿修的孩子。他的腦袋突然刷的一聲空白了,然後整顆心被一湧而上的暖呼呼的感覺所佔據;他無法理解當時的情緒,他只能任由那感覺牽著他的鼻子往前走。那感覺,參雜著開心,和勝利的感覺。

小霞懷了他的孩子,阿修當然感到很開心。他很開心,因爲他很愛小霞。

愛?阿修又開始質疑起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對自己對小霞的感情產生懷疑的感覺。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不能沒有小霞。或許,這就是愛吧?

是的,他愛小霞,但是真的很愛嗎?是那樣嗎?阿修卻説不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他真的很愛她,如果他不能沒有她,爲什麽面對著小霞,他總有窒息的感覺?爲什麽他總會產生想逃走的衝動?

但是每次出走之後,他卻毫無緣由地又回到小霞身邊。這也是爲什麽他得出自己不能沒有小霞的結論。

可是,那一次次窒息得想讓自己消失、甚至想讓小霞消失的邪惡衝動,又是怎麽回事?是嫉妒嗎?小強已經退出了他們之間的僵局,不是嗎?

爲什麽他還會這樣?阿修自己也不明白。

到最後,他發現自己逃避的人,不只是小霞,而是他自己。

而這一次,和小霞結婚的決定,也是對的嗎?是不是只是爲了滿足自己對小霞的佔有慾?阿修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這樣的一個人,也開始害怕面對這樣的自己。

阿修抓著方向盤的手抓得緊緊的,關節都泛白了。此時收音機播放著蕾哈娜和痞子阿姆的“Love The Way You Lie”的第二版本。

阿修知道這首歌講的是一對在暴力關係中的情侶,他們如何對對方施暴、承受對方的暴力,卻又深愛著對方,不能沒有對方。他聽過第一版本,比較像是施暴者那方的心聲,而這個第二版本叫人耳目一新,是被暴力對待那方的心聲。

他聽著蕾哈娜以心碎的聲音唱著:“But you'll always be my hero, even though you’ve lost your mind…”

那一刹那間,與小霞的種種回憶又排山倒海地衝入他的腦海。

小霞對阿修揚起的那抹試圖掩飾疲勞卻不果的笑容;小霞摸著阿修的頭髮,像個寵愛孩子的母親,包容他所有的過失;小霞躺在阿修的胸口,緊緊地攀著他的衣服,貪戀他片刻的溫柔。

阿修雖然一直都沒有在物質上虧待過小霞,也從來沒有出軌過,也從來沒有對小霞暴力對待過,頂多是吵架時對她咆哮過而已,但是他卻深深地了解,他在心靈層面上,深深地虧待了小霞。

小霞是那種一旦認定了對方,就會義無反顧守護對方的人,無論情況變得多麽地坏,也絕不放棄。

一次次,阿修逃避。一次次,阿修回到小霞身邊,小霞仍以那溫暖的微笑迎接他。可是阿修還是停止不了下一次的出走。

他多麽想告訴小霞,他害怕的自己。那一絲隱藏的黑暗面,那一絲想和小霞同歸于盡,永遠在一起的極端邪念。

而最近這個念頭還變得越來越強烈,他已經幾乎無法承受這種心理壓力了。所以他應該和小霞結婚嗎?他能戰勝心裏的那頭魔鬼嗎?還是有一天,他終于撐不住,失去理智,做出傷害小霞的事情?

到時,小霞還能包容他嗎?

而他,還能原諒自己嗎?

想著,阿修的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心突然跳得極快。眼前的路早已是蜿蜒的山路,他很快就要抵達婚禮現場,和小霞結為夫妻。

他幾乎能看見小霞穿著那套優雅的婚紗,站在教堂裏,以幸福的笑容,迎接他的畫面。教堂裏的人們望著他,帶著祝福的話語。陽光會從天窗灑下,在小霞身上映出一抹光暈,她會像個天使一樣,等待著他投入她的懷抱。

小霞的笑容,會是那麽地甜美,仿佛他的一切罪孽,都會在她手裏被洗滌乾淨,他仿佛有機會重生了一樣。

阿修突然感覺到臉龐一陣溫熱,是淚水灼燙了他的臉。

洗滌罪孽,重獲新生,只是一個天真的幻想。

收音機開始轉入下一首歌。阿修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或許,放開,對小霞,對他自己,都是最好的決定。

如果他自己就是破壞這一切美好的罪魁禍首,就讓他在還沒被魔鬼佔據之前,把自己毀掉吧。

如果最終總會有至少一個人要消失,就讓那個人是他吧。

是的,他真的很愛小霞,愛到他寧願傷害自己,也不允許自己去傷害小霞。

放開吧,放手吧。

阿修聽見腦海裏一把聲音,輕輕地呼喚著。

放手吧。

慢慢地,阿修閉上了雙眼,一根手指接著另一根,離開了方向盤。

車子還在高速往前行駛中。

閉上雙眼,他想像中穿著婚紗迎接他的小霞的畫面,更生動了。

小霞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她就像個天使一樣。

“我愛你,小霞。”阿修聽見自己輕聲説道。

那一刻,已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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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04: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5 新娘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22 PM 编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文素感覺到心底的焦慮就快燒穿她的腦袋了。

她努力地忍著不五分鐘就看一次手錶的衝動,努力假裝很鎮定,以免小霞心生疑竇。

阿修怎麽還不來?佈萊德到底已經找到阿修在哪裏了嗎?

幻燈片播放完了,他們甚至先讓同學朋友親戚上去講講祝福的話語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啊?把小食也端出來先讓大家吃嗎?

到底婚禮還要不要舉行呢?文素覺得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開始在疑惑了。

但是她還是竭盡所能地隱瞞小霞,讓她誤以爲主持的神父一直狀況連連,讓婚禮無法先進行。怎樣也不能讓小霞知道阿修還沒出現。

要是小霞知道了,該會覺得多麽失望啊?

快點出現吧,阿修!文素内心暗自祈禱。

“文素。”小霞仍穿著光鮮亮麗的婚紗,坐在休息室裏。

“怎麽了?”文素強裝鎮定,笑著說。

小霞輕吐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阿修他……還沒到吧。”

“什麽?”文素假裝驚訝:“才沒這回事,他剛剛還在外面和佈萊德説話呢。”

小霞擡頭,朝文素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裏裝滿無奈和疲憊:“阿修他還沒到,對吧?”

“他……”文素對上小霞凝視的雙眼,為她此刻的表情而心碎,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小霞嘆了口氣:“他最後還是決定悔婚吧?”

“早該猜到。”小霞說著,又擠出一個苦笑,低頭伸手撫了撫婚紗裙擺。

阿修不來了,這場婚禮也沒有進行下去的意義了。小霞望著身上穿著的婚紗,刹那間只覺得想把整個婚紗脫下來,一把火燒掉。

一了百了。

或許,這也是小霞該如何處理和阿修的關係的最佳方式。

如果已經盡了最大的包容,如果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她都無法留下阿修的心,那麽這段關係也沒有維繫的意義。

小霞摸了摸腹部。即便是爲了孩子而出現,阿修也不要。

她還能做什麽?她還能為這段感情付出些什麽?頓時她覺得自己的内心已經被掏空,空空如也。

“阿修已經在路上了,真的。”文素抓住小霞的手,説道。

小霞擡起眼望了眼文素:“好。”

她又揚起一個疲憊的微笑。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所有的希望已經燃燒殆盡,剩下一地灰燼。

阿修不會來了。

小霞幾乎像是能預見結局一般,已經深深認定了阿修不會出現的結果。

這將是一個失敗的婚禮。沒有新郎的婚禮。被叛婚的新娘。

這時,文素的手機突然響起,文素不好意思地放下小霞的手,示意自己出去聽個電話,就走出了後門。

化妝師和髮型師早已到外面去坐著等待婚禮開始了。

休息室裏只剩下小霞一個人。

她低頭輕輕摸了摸腹部,幽幽地說:“孩子,爸爸不來了。”

“對不起。”她深呼吸了一下,仰起頭,這樣眼淚就不會流出來了。

哭花了妝的話,多難看啊。

她早就能預料到這種結果,不是嗎?阿修一次又一次音訊全無地玩失蹤,慢慢地什麽也不告訴她,就像變了另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樣。

沒有其他人知道阿修那一次次毫無緣由的出走,小霞默默地包容阿修出走的需要,每一次都耐心地等待他回來,因爲她堅信,阿修是愛她的,只是他最近很困惑。

困惑。是的,這是有一次阿修不經意間說出的話。

“下一次你要失蹤,先給我個通知好嗎?這樣我就不會滿街追著你跑,尋找你的蹤影。”那一次阿修又無故不回家好幾天,小霞差點就氣炸了。

“我覺得很困惑,你知道嗎?”阿修卻不耐煩地推開小霞:“我只是需要時間一個人靜一靜,不要找我。”

“爲什麽總是你困惑,你需要時間冷靜思考?”小霞也不是省油的燈:“我也只是人,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蟲,我怎麽會知道你在想什麽?我真的很困惑你爲什麽總是一而再地出走?”

望著小霞生氣的臉,阿修卻突然低頭,整個人軟下來,就像個洩氣的皮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沒關係,沒關係。”小霞心軟了,只能伸手輕輕摸著阿修的頭髮,像在安撫受傷的小貓。

或許阿修選擇了物理上的出走來逃避他們關係裏出現的種種問題,而小霞卻選擇了無視、盲目地包容去逃避問題。

這段關係早就出了問題,但是她卻盲目地愛著一個本來應該正視自身問題的男人,選擇看不見他的問題,甚至走到了結婚這一步。

也許這真的已經超過了阿修能容忍的極限了吧。也許,是小霞的無視,鑄成了今天的悲劇。

這時,休息室的後門突然被用力推開,是文素。她一臉驚慌失措地望著小霞:“小霞,阿修他……佈萊德說阿修他……”

小霞的心突然揪緊:“發生什麽事了?”

“阿修他……現在正被送去醫院急救……”文素結結巴巴地把話説完。

小霞倏地站起來:“什麽?”

她覺得心裏有什麽玻璃狀的物體,摔得一地都是,不間斷地刺痛著她的心臟。

“佈萊德說阿修連人帶車摔落了山邊,援救組把他拉出時他還有呼吸,就送到醫院去了。”文素一口氣把話説完,用力地喘氣。

“怎麽會?”小霞感到雙腳一軟,整個人又摔坐回椅子上。

這時富德也踏入了休息室,神色凝重:“佈萊德也通知我發生什麽事了。”

文素搖了搖頭:“我們現在……”

富德打斷她的話:“婚禮無法如期進行了,今天一定要取消。”

“我知道……但……”文素心亂如麻。

“別再討論了,馬上取消掉婚禮,送走賓客。”沉默的小霞突然冷冷地開口:“今天,這裡沒有婚禮。”

富德和文素對望了一眼,點點頭,步出休息室,去宣佈婚禮取消的消息。

休息室裏,又再度只剩下小霞一個人。

她呆呆地望著前方一點,伸手輕撫著腹部。她能感覺到孩子輕微的心跳。

和阿修同一個血脈的小心臟,在微微跳動,展現它蓬勃的生命力。

“孩子,不要怕。”小霞輕輕地說:“爸爸會沒事的,沒事的。”

說著,眼淚終於滑落了她的臉龐。

這次,她沒有仰起頭,也沒有伸手去擦拭眼淚,就任由眼淚在臉上淌流,溶化掉精致的妝容。

今天,這裡沒有婚禮,只有一個被抛下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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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5-2012 10: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6 昏迷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22 PM 编辑

“當你不能夠再擁有的時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黃藥師,《東邪西毒》。

***

佈萊德認識阿修已經快二十年了。

望著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臉上戴著氧氣面罩的阿修,佈萊德很難把眼前了無生氣的男人和認識了十多年、總是朝氣蓬勃的好朋友的樣子連在一起。

“由於頭部受到劇烈震蕩,造成顱内出血,我們已經替病人動了抽吸血塊手術,然而病人還沒度過危險期,還在昏迷狀態中。”經過數小時的搶救,醫生從急救室裏走出來,拉開手術用口罩,有點喘地對佈萊德説道。

阿修的父母才剛剛被聯絡上,從國外乘飛機趕著過來。小霞和阿修由於早一個星期前登記了婚姻關係,因此是阿修唯一在國内的合法親屬。

然而小霞已幾近崩潰邊緣,佈萊德只好勉力堅強起來,替小霞面對這一切。

阿修此刻的臉色蒼白,呼吸如此地緩慢,好像陷入了一個很安穩的夢鄉裏。是夢到了什麽呢?佈萊德不禁猜想;阿修是否太眷戀夢裏美好的世界,捨不得醒來?

佈萊德想起十多年前,兩人念同一所中學,放學後常和其他男生一起泡在籃球場,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和當時幾乎用不完的青春。

他記得有一次兩人同時在場邊休息喝水,阿修伸手抹了抹額頭的汗水,骨碌碌喝了一口水,轉頭對佈萊德說:“我昨晚發了個夢,夢見我是喬丹之後的另一個籃球界神話!”

望著阿修一副對那夢境還意猶未盡的樣子,佈萊德只是笑笑:“你看太多Slam Dunk了。”

阿修不管佈萊德潑過來的冷水,得意忘形地閉上雙眼,仰頭深吸一口氣:“簡直爽到我今早不想醒來!”

那時候佈萊德只是聳聳肩不把阿修的話當一回事。但如今回想起來,如果夢境真的太美好,是否有可能會因爲不願醒來回到現實,而一直沉睡不醒?

阿修這一次,又夢見了什麽讓他不願醒來呢?

夢境大多數時候都比現實來得好;現實在相比之下,顯得殘酷又醜陋。

但是怎麽樣也好,人總要醒來面對現實啊。

“阿修,我來了,我是佈萊德。”佈萊德緩緩地對沉睡的阿修説道,阿修仍舊一動不動。

一直蜷縮在沙發上的小霞這時睜開了雙眼;她已經換下了婚紗,穿著素色的上衣和一條牛仔褲。她沒有化妝,一臉憔悴。這大概是佈萊德第一次見到這麽樸素的小霞;但轉念一想,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讓人不禁唏噓。

“你來了。”小霞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你在這裡多久了?”佈萊德問道。“回家沖個涼,休息一下吧。換我來看著阿修好了。”

小霞點點頭,卻沒有動作。

“怎麽了?”佈萊德首先開口。

小霞擡眼望著佈萊德,一雙因缺乏睡眠和哭腫的眼袋大得嚇人:“爲什麽阿修會失控摔落山崖?”

“車子失靈?”佈萊德幽幽地說道。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明明阿修前兩天才把車子拿去維修、翻新過,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你認爲這真的是意外嗎?”小霞單刀直入地問道。

對上小霞的視線,佈萊德沉默了兩秒後,緩緩開口:“我不知道。”

“你認爲……”小霞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阿修可能自殺嗎?”

“自殺?”佈萊德被震懾了。

即使這場車禍離奇重重,但是佈萊德從來沒有想過阿修自殺的這個可能性。阿修怎麽可能自殺?像他那樣的人,怎麽可能輕生?

小霞搖了搖頭:“我知道,我知道,怎麽可能,對吧?”

“但是……”小霞望著地面,輕輕地說:“你……你不覺得阿修最近一直都怪怪的嗎?”

“一點都不像他了。”小霞說著,音量低得幾乎聽不見。

佈萊德無言以對。小霞說得沒錯,阿修在出事前一個月開始,的確表現得有點不像平時的他。就像……就像他身體裏有另一個他,在拉扯著他們熟知的那個阿修一樣,讓阿修鬱鬱寡歡、缺乏生氣。

“他說過,他很困惑。”小霞幽幽地繼續說道。

佈萊德沒有説話,等待小霞繼續說下去。小霞輕輕吸了一下鼻子:“他說,他不知道爲什麽他會有一些不應該有的想法。”

“像有個魔鬼住在他心裏。”小霞深呼吸了一下:“但是我沒有去幫助他,我沒有去找人幫助他。”

“我以爲他只是一時想不開。我以爲他過不久,就會恢復本來的他。我以爲,不去提起,不去想起,我和阿修就可以好好的繼續下去……”說著說著,小霞的眼眶又紅了。

“都是我的錯……”小霞開始哽咽了起來。

“不是,不是你的錯。”佈萊德嘆了口氣。阿修的變化,佈萊德也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也和小霞一樣,認爲這只是個過渡期,誤以爲阿修很快又會恢復他原本的自己。

只是關於“魔鬼住在心裏”這個説法,佈萊德從來沒有從阿修那裏聽説過。

魔鬼?難道是精神疾病方面的人格分裂的病兆?又或者,真的有這所謂的“魔鬼”存在。

“魔鬼”,到底是誰?爲什麽出現?爲什麽是阿修?


那一瞬間,佈萊德陷入沉思,百思不得其解。

小霞稍平復了心情,站起身,擦了擦雙眼:“那,阿修先交給你了。我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再回來。”

“快回去休息吧。”佈萊德仍在心裏咀嚼著“心中的魔鬼”這個概念。

“謝謝。”小霞離開了病房,留下佈萊德一個人對著昏迷不醒的阿修。

佈萊德的思緒又飛到中學時代的他和阿修。

當時他們放牛班裏有個患有輕度抑鬱症的同學,有天在休息時間拿出刀片自殘,把自己的手臂划得傷痕累累。

望著那個同學被帶到保健室敷藥療傷,佈萊德很擔心地問阿修:“他真的想自殺嗎?”

阿修只是聳聳肩;以中學生來説,他當時的態度可説是極度冷漠:“只有不敢面對現實的失敗者才會自殺。”

佈萊德回頭望著如今昏迷的阿修,輕輕地問:“你怎麽可能不敢面對現實呢?”

“你是那麽勇敢的一個人。”

佈萊德又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阿修,快醒來吧,快醒來。”他輕輕呼喚著阿修,但是阿修仍像陷落在某個意識深層的地方,無法醒轉過來。

佈萊德又想起了小霞剛剛提到的住在阿修心裏的“魔鬼”。

阿修爲什麽好端端地會產生精神病的病兆?

從心理學來説,都已經到了這個歲數的人了,會產生這樣的現象,必定有其導因。

難道阿修一直承受著不爲人知的心理壓力?

到底是什麽?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佈萊德很努力地試圖回想阿修反常的舉動是何時開始的,但是卻一無所得。

最後他只能放棄回想。佈萊德望著阿修,忍不住搖了搖頭。難道阿修的反常跡象,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發生了嗎?但他們其他人卻完全不聞不問。

怎麽會這樣?

佈萊德的内心有許多個問號,卻沒有人能給他答案。或許,只有阿修自己能告訴佈萊德答案吧。

佈萊德深呼吸了一下:“阿修,我一定會找出爲什麽的。”

“我會找出,那個‘魔鬼’是誰、是什麽。”佈萊德皺眉:“我一定會。”

阿修雙眼仍緊閉,呼吸仍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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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5-2012 11: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7 回憶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23 PM 编辑

回憶這個詞,對其他人而言是怎樣的一個畫面呢?

望著地下鐵窗外的一片漆黑,一格一格飛快地划過眼前,偶爾夾雜一些帶著點迷幻感的燈光,許靜婷聽著耳機裏傳來的德佈希鋼琴曲,仿佛墜入了另一個空間。

她輕輕地握著連接耳機的HTC手機;在耳朵裏泵入動人樂章的是這部手機隨附的Beats耳機,在冷清清的地鐵裏,玻璃窗上映出她的臉,她的紅色耳機綫顯得格外顯眼。

此時播放著的是德佈希的“牧神的午後”。

回憶,在許靜婷的腦海裏,是殘酷的。

許靜婷是個餐廳侍應生,今年22嵗,和丈夫育有一女。她從中學畢業後就開始工作,由於學歷低的關係,一直都是輾轉換著薪資不高的勞動工作。

隨著地鐵的輕微晃動,她腦海裏的回憶畫面也漸漸清晰生動起來。

回憶裏,還是中學生的她,和母親吵架,帶著身上的新傷舊痕,逃到朋友的家。那天半夜的空氣冰涼如水,她躡手躡腳,爬上了第一次見面的朋友的朋友的電單車後座。

這個朋友的朋友後來成爲了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

和母親吵架的内容不外乎是“你整天都喝得酩酊大醉”、“你每次喝醉就打我”、“我真寧願我從未出生”、“我根本不要你這種母親”等等晦氣的話。

父親欠下巨債漏夜逃走,母親一個人帶著她躲到鳥不生蛋的小村子,每天早上到工廠工作,晚上就把時間耗在打麻將、喝米酒上。

她真的很討厭她的母親,然而那天的吵架,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母親。離家出走後她跟著朋友和朋友的朋友們混在一起;有一天他們說該鎮作起來了,就突然地作鳥獸散。

剩下她和現在的丈夫,他們當時熱烈地相愛著。然而靜婷現在回想起來,卻懷疑究竟愛是什麽?當時的她,真的懂愛嗎?

她和這個男人舉止親密,就叫做愛嗎?

她不曉得究竟這是宿命或者是一種巧合,但她和自己的母親一樣,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結婚生子了。母親的婚姻是個悲劇,而靜婷自己的呢?

結婚根本只是簽個名的玩意兒。回憶裏,他們興高采烈地在婚姻註冊處註冊了婚姻關係,旁若無人地擁吻。

婚後兩人繼續混日子過,偶爾到超市站個幾小時賺點吃飯錢。但是女兒出世之後,經濟負擔更重了,靜婷不得不出外找份比較正式的工作養家。

而丈夫卻還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般,每天萎靡不振,借酒消愁,還染上賭癮。

望著玻璃窗倒映出的她的蒼白的臉,她感覺到靈魂似乎隨著飄渺的音樂,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沒有悲傷沒有煩惱沒有疼痛,沒有回憶的地方。

在這一切紛紛擾擾中,唯有音樂能救贖她的靈魂。因此不管丈夫的冷嘲熱諷,不管經濟拮据,她死都要捍衛這一點屬於她一個人的美好。

這是她最後一塊淨土。

耳機裏的音樂轉到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如果丈夫不存在了,她的痛、她的悲、她的憂,是不是也會跟著消失不見?

如果,丈夫死了,就好了。

如果可以把他殺掉,一切就會恢復美好。

靜婷望著自己的映像,微微晃蕩著,直到最後一站,才站起身,下車。

把耳機塞進包包裏,她緩步步行回到位于公寓十樓的家裏,拿出鑰匙,疲憊不堪地打開了家門。

才甫踏入家門,靜婷就聽見響亮的“哐儅”一聲,從廚房裏傳來。她心生不妙,急忙跑到廚房打開燈一看,5嵗的女兒瑟縮在角落裏,丈夫正拿著腰帶狠狠地鞭打女兒。

“停手!你爲什麽打她?!”靜婷馬上衝上前去抱著女兒,女兒開始哇哇地哭起來。

“吵死了,我要睡個覺一直在那裏哭,哭什麽啊!”說完,一臉醉醺醺的丈夫不管靜婷也在他面前,就又狠狠一揮腰帶,打在靜婷和女兒身上。

那一瞬間,靜婷感覺到理智斷線了,心裏有什麽在慫恿著她:殺了他吧,殺了他,一切就會恢復美好。

把他殺了。

那些殘酷的回憶就會消失不見。

丈夫又再狠狠地揮下另一鞭,手臂火辣火辣地痛起來,靜婷痛得雙眼噙淚。

她倏地站起身,狠狠地盯著丈夫,然而丈夫也沒有瑟縮,反而更生氣地伸手捏住她的脖子:“死婆娘,你想怎樣?你想死嗎?”

把他殺了。

靜婷心裏那把聲音生動得幾乎像真的有人在耳邊,輕輕地說著話。

把他殺了,現在。

她就快呼吸不過來了;女兒繼續在那邊無力地哇哇地哭著。

她費力地從口袋裏取出從餐廳偷拿的塗麵包刀,用力地朝丈夫的腹部插進去。

那把刀雖然沒有辦法插入丈夫的身體,但也足以造成疼痛,而讓丈夫鬆開捏住靜婷的手。

“臭婆娘!”丈夫七孔冒煙,正要重新抓住靜婷的脖子,靜婷卻絲毫沒有猶豫地把刀插向丈夫的右眼。

丈夫眼明手快地閃躲,卻還是被靜婷插傷了内眼角,血流不止。

摸到汩汩流出的血,丈夫像頭憤怒的野獸般嘶吼起來:“我要殺了你!”

靜婷退到一邊,順手抓起菜刀,就往丈夫的胸口劈去。血液頓時從丈夫的心口濺出,丈夫慘叫一聲,跪倒在地上。

拿著菜刀的靜婷望著受傷的丈夫,内心卻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她就像意猶未盡似的,又揮刀砍向丈夫的肩膀、手臂,血噴了一地。

丈夫慘叫著試圖逃走,但是靜婷一刀砍向他的腿,差點砍斷他的腳腕。

丈夫驚恐地回頭望著靜婷,早就已經流淚不止,淒涼地乞求靜婷的原諒:“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不要殺我,不要……”

靜婷卻抑制不住勾起嘴角的衝動。她用力地砍向丈夫的腳,一刀又一刀。

丈夫無處可逃,只能慘叫著看著靜婷砍斷他的雙腳,痛昏了又醒來,周而復始。這裡的鄰里都知道丈夫常常打罵靜婷兩母女,她們的慘叫聲早就變成鄰里的安眠曲,沒有人理會這裡傳出的人和聲響,只消第二天打聽有沒有人被打死就好。

靜婷總算感到累了,暫時停了下來。丈夫眼見有機可趁,馬上用手爬走,離開廚房。靜婷任由丈夫爬走,望著廚房裏留下的一大灘觸目驚心的血,還有兩隻血淋淋的腳板。

瑟縮在一旁的女兒也哭累了,只是呆滯地望著地上的血跡和腳板,雙眼一眨也不眨。

把他殺了。耳邊如呢喃般的聲音仍在重復著。

靜婷深呼吸了一下,站起身,拿著菜刀,緩緩跟著拖曳的血跡走到客廳,只見丈夫還在客廳奮力地爬著,試圖爬到門口去。

靜婷走到丈夫的面前,蹲下來盯著丈夫的雙眼。丈夫的眼角還在流血,他視線模糊地望著靜婷,眼神幾乎絕望:“靜婷,我求求你,不要殺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把他殺了。

“你想爬走嗎?”靜婷又勾起一抹讓人打寒顫的冷笑,揮刀砍向丈夫的肩膀:“砍斷你的手臂,看你還能爬嗎?”

“不要!求求你!”丈夫已經哭得不能自己。

丈夫越是哭得用力,靜婷心裏越是興奮。

在砍斷丈夫兩邊手臂之後,她刺瞎了丈夫的雙眼。丈夫此時已經奄奄一息了,他喃喃自語著什麽,靜婷湊近問他:“你在說什麽?”

“殺了我吧。”丈夫微弱地說道。

“殺了我吧。”他不斷地重復。

“好啊。”靜婷邪笑著,一刀砍向丈夫的喉嚨,鮮血如泉湧般噴出。

丈夫漸漸地窒息而死。

等到丈夫已無呼吸,靜婷才站起身,找出巴冷刀把丈夫的屍體分成好幾塊,用垃圾袋分別包起來,放到一旁,再把地板和刀清洗乾淨。

廚房裏女兒仍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剛剛發生兇殺案的現場。

靜婷拉起女兒:“來,跟媽媽一起洗白白。”

她把自己和女兒沖洗乾淨,換上乾淨的衣服,接著把那幾包垃圾袋的其中一些放進一個旅行箱裏,和女兒出門到河邊,摸黑把垃圾袋扔進了流得很急的河裏。她們分了幾次才終於把所有的垃圾袋都擡完出去扔掉。

望著夜裏河水把最後一袋垃圾袋沖走,靜婷深呼吸了一下,拉緊女兒的手,推著旅行箱又回家了。

“從此以後爸爸不會再打你了。”靜婷輕輕地對女兒說,女兒靜靜的,沒有什麽反應。

靜婷牽著女兒,在夜色包圍下,在無人的街道上漫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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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2: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08 月臺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23 PM 编辑

“真想把老闆娘那張每天念個不停的嘴巴縫起來。”同事咖哩角低聲向佈萊德埋怨了一句,伸手挖了挖耳朵。

佈萊德只是笑笑:“別放在心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待罪羔羊總要有人當,就當作耳邊風聽過就算了,我們大家都知道這次錯誤不能全怪你的。”

咖哩角不爽地撇了撇嘴,摸摸梳得像個咖哩角一樣的頭髮,又回頭去工作:“知道了。”

佈萊德也把頭面向自己的電腦,望著客戶傳來的所謂高清照片被放大數十倍,產生格子化現象粗糙邊緣,也唯有面無表情地移動起滑鼠,點選複製圖章工具手,抄錄了圖片背景的一小塊區域,再很有耐性地慢慢修飾那些放大之後客戶產品圖邊緣顯得很刺眼的“毛躁”區域,使產品圖看起來更清晰鮮明。

佈萊德一副撲克臉地面對這個智能型飯煲的產品圖,默不作聲地點、選、划著,但是他内心早就猙獰地在罵著N個“靠”字,暗罵鐵公雞客戶連個像樣的像素高的攝影工具也不肯花錢買。

雖然是網絡電臺的資料搜集員,但那畢竟還是餵不飽肚子的工作,於是佈萊德必須仰賴網絡設計的能力來工作糊口。

想到網絡電臺繪聲繪影,佈萊德又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由於其重要成員有一個辭職到外國、一個還昏迷不醒、一個形影不離地陪著昏迷那個——只剩下佈萊德一個人,當然不可能撐得住網絡電臺的營運。因此上個星期經過和小霞的討論,他們決定暫停網絡電臺播出,只在專屬網站上簡略交待了發生的不幸,並宣佈無限期停播,直到電臺成員能勝任工作爲止。

雖然很想幫助阿修和小霞,但是畢竟工作還是要做,還是要為老闆娘做牛做馬,以賺取卑微的薪水,養活自己。每天不是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家,就是被像面前這種無聊圖片修飾搞到腦袋也跟著像素化,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飛奔赴會;然後還時不時要提防被有點神經質的老闆娘丟來的燙手炸彈炸中,免得被罵得狗血淋頭、灰頭土臉,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呼啊……”佈萊德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氣,吸了一口手邊的珍珠奶茶,又繼續修飾那張圖片以便能成爲客戶網站產品展示圖裏美美的一張。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來到傍晚七點鐘,咖喱角伸了個懶腰說要趕去看電影,佈萊德才如夢初醒般,匆忙關掉電腦,和同事揮揮手,離開了冷得像停尸間的公司。

走出公司,佈萊德擡頭一看,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最近天亮和天黑的時間似乎都推遲了。天空呈現一半金橘色一半深藍的色調,像一幅白天和黑夜的色彩不小心混在一起的水彩畫。

他緩緩地在人行道上步行,走向不遠處的捷運站入口。

一路上人來人往,大部分是像他一樣被資本社會奴役的受薪人口下班潮,也有一些貌似才剛出門要出發到市中心夜生活的一群,通常比較年輕,像是學院生的樣子,打扮得花枝招展。

這條路的人潮,自然也吸引了一些人在這裡尋找商機,例如擺攤子賣水果、賣咖哩魚蛋的,還有坐著前方裝了一籃子紙巾的輪椅的殘障人士透過麥克風唱著民族歌曲,兜售價錢飆得老高的紙巾,以及一些派送買車代理傳單、補習中心傳單、新開張餐廳傳單等等的人。

其中一個拿著一曡傳單的青年男子驀地在佈萊德經過他面前時,抓住了佈萊德的手。佈萊德錯愕地停下腳步,朝青年男子擺了擺手:“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也不管佈萊德急於掙脫,青年男子把一份傳單塞給佈萊德,原來是傳教的。

“信我主者得救!”男子向佈萊德揚起大大的笑容。

佈萊德惟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以爲男子就要罷休,誰知道男子又繼續念念有詞起來:“他看見許多事卻沒有真正看見,他聽見卻沒有真正聽見。”

“什麽?”佈萊德此刻只想把手給抽回來。

“以賽亞書 第40章20節。”男子繼續燦爛地笑著,那自信十足的笑容,此刻卻讓佈萊德不由得心生恐懼,趕忙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忙不迭地離開。

“信我主者得救!”傳教男子不放棄地朝佈萊德背影叫道。

佈萊德加快腳步經過一個正在乞討的瞎眼老頭,老頭似聽見了佈萊德的腳步,不偏不倚地在佈萊德經過他正前方時,擡頭說了句:“行行好,祝你心想事成,朋友!”

被老頭這麽一叫,佈萊德神經整個緊綳了起來,狼狽地快步離開。

“行行好,祝你心想事成,朋友!”在他身後,老頭的聲音一次次地響起。

佈萊德走到捷運站月臺,坐在一旁,才算鬆了一口氣。

他擡起頭,月臺上都是一個個無精打采、面無表情、目光呆滯的等待捷運下班回家的人們。他們或坐或站,或發呆或和同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或焦躁地盯著捷運會出現的方向,或聚精會神地盯著手裏的智能手機的熒幕,或戴著耳機沉浸在一個人的音樂世界。

佈萊德掃視了一眼月臺上的人群,最後把目光投射在正前方的一個點,接著陷入發呆狀態。

當然不全然什麽都不想,只是在一下沒一下地想著阿修、小霞、文素。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這時佈萊德的視線裏走進了一個穿著中學制服、戴著耳機聽音樂的小男生的身影;一開始佈萊德還不以爲意,但當他發現小男生一直在往前走,並沒有停下步伐的意思的時候,他意識到不妙了。

眼看著男生一步一步緩慢而穩健地朝月臺邊緣走去,佈萊德冒出了冷汗。

佈萊德放聲叫住男生:“喂!前面那個男同學!喂!”

但是男生似乎聽不見佈萊德的叫聲,仍然一步一步地靠近月臺邊緣;此時一輛火車呼嘯著要抵達站點了。

佈萊德覺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一邊用力地跑向男生,一邊吼叫著:“喂!停!不要走過去了!”

男生一點也沒有發覺到後面有人在吼叫,眼看著火車就要滑入面前的軌道,腳步毫不遲疑地就要跨入火車軌道,從月臺掉落……

“喂!!”佈萊德什麽也顧不得了,他緊張得差點無法呼吸,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抓住了男生的手臂,用力往後一拉,把男生拉倒在月臺地上。

這時火車剛好跨入站點軌道,停下。

四周的人有好幾秒愣在那裏,然後才回過神來;有的什麽也不管就趕快趕上火車,有的上來幫忙拉起兩人。

佈萊德見自己趕得及救了一條人命,鬆了一口氣。企圖跳火車軌道自殺的男生被拉起來後,先是一臉迷茫,接著突然毫無預警地哭了起來。

佈萊德拍拍男生的肩膀,男生戴著的耳機掉落了一個在肩膀上。“是怎麽了?叔叔幫你聯絡家人來接你好嗎?”

男生卻只是一個勁兒地哭,不是那種呼天搶地的大哭,而是像貓叫一樣的抽泣,像有什麽巨大的悲傷佔據了男生的心。

月臺上的人由於趕著回家,沒能幫上多少忙就匆匆踏入火車離開了。

火車關上門,揚長而去。

佈萊德勉強和男生溝通到,把他攙扶到一旁坐下。

男生斷斷續續地哭了15分鐘,才停下來。佈萊德害怕男生又會去跳火車軌道,所以只好暫時先陪在男生的身邊;他打算等男生家人接了他,才回家。

男生停止哭泣之後,摘下耳機,擦了擦眼淚:“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你爲什麽要做傻事啊?”佈萊德問道:“發生了什麽事讓你這麽不開心?”

“我……”男生眨了眨眼,神色有點困惑:“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聽見耳邊有人說,跳下去吧,跳下去吧……”男生說著,又用力搖了搖頭:“它說,跳下去……跳下去就能……就能……”

“就能什麽?”佈萊德關心地問。

“就能消失。”男生低頭不敢看佈萊德。

“就能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男生輕輕地說,望著地面。

佈萊德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表示並無藐視男生:“你爲什麽會想要消失呢?”

“我也不知道。”男生又困惑地搖了搖頭:“只是有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每次在我在月臺,看到火車過來的時候,就會一遍一遍地告訴我,跳吧,跳吧,快跳下去吧……”男生深呼吸了一下。

“跳下去,就能消失了。”男生說:“那把聲音,這麽說。”

佈萊德也很不解,只能假設這個男生生活上遭受了不小的壓力,造成心理障礙才會這樣。他安慰了男生幾句,替男生聯絡了他的家長,讓他們來接載神不守舍的男生。

“爲什麽會這樣?”期間男生還繼續困惑著,但當然佈萊德根本沒辦法解答。

“我真的不知道爲什麽,真的不知道。”男生痛苦地搖頭。

“沒事的,你只是累了。”佈萊德只能如此安慰男生。

不久,男生的家長出現,連聲道謝後,沉默地和男生離開了月臺。

佈萊德深呼吸了一下,捶了捶疲憊的肩膀,走進下一班火車,回到了家裏。

總算回到家裏後,已是晚上9點。佈萊德不禁打了個呵欠,伸著懶腰去淋浴了。

在花灑下淋浴時,佈萊德有那麽一瞬間覺得男生關於困惑和聲音的描述,和阿修的情況有點相似。但是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同一件事會發生在兩個完全無關係無來往的人身上呢?

只是巧合吧。佈萊德聳聳肩,繼續淋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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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5-2012 10: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9 搬家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24 PM 编辑

星期六的早上,佈萊德起了个大早,梳洗換上T恤牛仔褲,抓了抓頭髮,就拎著鑰匙出門了。

他先到洪記餅屋買新鮮出爐的蛋撻和芋角;握著裝著蛋撻的盒子,還能感覺到從盒子裏透出的熱騰騰蒸氣。

洪記的蛋撻餅皮酥薄而帶點韌性,一口咬下去推得薄薄的餅皮透著層層的餅香味,但又不似一些做得太過脆弱的蛋撻皮,還沒咬下去就弄得滿手滿嘴碎渣;洪記的蛋撻皮薄而微韌,很是好吃。

那蛋撻的内陷是新鮮雞蛋和牛奶製成,從烘爐裏出來,蛋香味四溢。

佈萊德又順路到老王茶餐室買了兩包奶茶;他貪戀這裡王阿伯沖茶的手勢,恰到好處的茶葉分量、微甜而不膩,順口帶鮮奶味的奶茶,和他處以三合一包裝沖泡的很是不一樣。王阿伯的兒子也學會了父親的手藝,雖然不及老伯的分毫不差,但水準沒有十成像,也有八成,有時見到是王阿伯的兒子在沖茶,也一樣極放心。

把車子停在阿修家門外,佈萊德一手拎起裝著熱騰騰蛋撻、芋角的盒子,下了車,再繞到另一邊車門,打開,把兩包奶茶取出,轉身把車門推上,一轉手按下車匙,車門上鎖了。

這時小霞從阿修家裏走出,把門打開,見佈萊德兩手滿滿的,趕忙替他取過了兩包奶茶。她深吸一口氣:“老王奶茶?”

“當然!”佈萊德笑著和小霞走進屋裏,把蛋撻、芋角盒打開,露出讓人垂涎三尺的脆卜卜的蛋撻、油得發亮的芋角。

“很久沒吃洪記蛋撻了。”小霞露出欣喜的笑容,拿起蛋撻,咬了一口。香脆的餅皮夾雜充滿蛋香的内餡,好吃極了。

佈萊德也吃了一個蛋撻,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滿足地微笑。

“謝謝你。”小霞用手抹掉嘴角邊挂著的些許碎渣,冷不防説道。“沒有你,真不知道我要怎樣一個人把東西搬出去。”

佈萊德喝了口順滑的奶茶:“這沒什麽,只是搬搬東西罷了。”

爲了身心健康著想,也以便有人能照顧懷孕的小霞,小霞決定暫時搬回家裏;畢竟一個人對著四面墻,對她或肚子裏的寶寶都不是那麽好的環境。家裏有父母和小弟陪伴照顧,小霞的心情也會比較好一些。

“嗯。”小霞點點頭,兩人繼續沉默地吃著蛋撻和芋角。

“阿修昏迷還不到一個星期,但是我卻覺得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一樣。”小霞突然說。

望著盒子裏殘留的些許碎渣,佈萊德輕輕地回答:“是啊。”

吃完蛋撻、芋角,喝完老王奶茶,佈萊德和小霞開始把小霞的東西裝箱,再放入車子裏。

把小霞最後一箱東西搬上車後,正要開車,小霞突然叫道:“我忘了放在阿修房間裏的護照!”

小霞正要打開車門,佈萊德阻止了她:“別急別急,我來幫你拿吧。”

“在書桌的第一個抽屜裏,紅色的本子。”小霞說。

佈萊德下了車,重新走進阿修的家,推開阿修房間的門,拉開書桌的第一個抽屜,果然看到兩個紅色的本子躺在抽屜裏。

他伸手翻開本子來看,一個是小霞的,一個是阿修的。

以免這裡沒人的期間引賊入室,還是暫時替阿修保管證件比較好。佈萊德拿出兩本護照,關上抽屜。

本該轉身離開的,但出於莫名的好奇心,佈萊德伸手拉開了第二個抽屜。第二個抽屜裏擺著好幾本書,看起來都沒怎麽翻看過。

他又伸手去拉第三個抽屜,卻赫然發現第三個抽屜上鎖了。

佈萊德很意外;靜下心來思考阿修的性格,佈萊德果然在床單下的床板找到了抽屜鑰匙。

拉開第三個抽屜,裏面竟然什麽也沒有。

佈萊德更加地震驚了。他不敢相信地低頭伸手進去摸索整個抽屜,才在角落摸到一支兼具隨身聽功能的隨身筆。

整個鎖著的抽屜裏竟然只有一支隨身筆。

佈萊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隨身筆塞進口袋,關上抽屜,拿著兩本護照,離開了阿修的家。

“很難找嗎?”小霞不好意思地問。“麻煩你了。”

“小事一樁。”佈萊德笑笑,驅車離開。

他沒有把隨身筆一事告訴小霞。

把小霞載回她家裏,替她把東西搬下車後,佈萊德迫不及待地把耳機接到阿修的隨身筆,按下了播放鍵。

隨身筆裏有長長一大串的音頻文件,每一個文件都是以日期命名。

幾秒的無聲後,耳機裏傳出阿修的聲音。

佈萊德整個人都坐直了。

“今天,我又做了對不起小霞的事情。我又逃了。”那是阿修的聲音沒錯,但是聽起來卻那麽地疲倦不堪。

“他一直說,帶小霞一起坐在車裏吸廢氣自殺吧,這樣不會痛苦的,會像睡着了一樣,然後在睡夢中死掉。”阿修的聲音聽起來很詭異,讓佈萊德在大白天的車上聽出了冷汗。

“我當然不可能傷害小霞的。可是他一直不斷地試圖説服我,他一直在我耳邊說著。”到底“他”是誰?佈萊德不由得好奇起來。

“像蟲子,在我的身體裏、頭腦裏鑽動;他說的那些話。我竟然開始想像小霞吸了廢氣之後安詳睡去的容顔,粉撲撲的,躺在我的肩膀上,握著我的手。他變本加厲了。他說,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永遠。”佈萊德雞皮疙瘩都起了。

“我無法抗拒小霞也無法抵抗他。所以我最後還是選擇了逃。”

“可是我能逃多久?我還能忍著他多久?”

佈萊德按下了暫停播放鍵。

他決定回到家再把隨身筆裏面的内容全部仔細聽完。

這可是阿修的日記啊。或許從阿修這幾個月的回憶裏,能找到什麽綫索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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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5-2012 10: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0 錄音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6-6-2012 11:24 PM 编辑

“是第幾天了?我本來做這個錄音的目的是爲了心理治療目的的。我逼自己看了心理輔導咨詢一次,那個女人叫我每次聽到‘魔鬼’在説話的時候,就把當時的心情錄下來。不過……我想現在還是讓這些錄音暫時成爲秘密吧。”

佈萊德躺在床上,雙手撐著頭,耳邊戴著連接阿修隨身筆的耳機,望著天花板,靜靜地聽著阿修的錄音。

他感覺有點詭異,像闖入了阿修的私密房間,窺看阿修吊兒郎當的外表底下,細膩又灰暗的心情。

平時從來不見阿修說這些話。

“如果有一天我無法控制自己,聽從了心裏那個‘他’的話,做出傷害小霞的事情的話,我該怎麽辦呢?我真的……想了很久,關於這個。萬一殺了小霞,我會怎樣呢?每次想到‘殺’這個字,我就很害怕。爲什麽呢?爲什麽偏偏……我根本不敢想。對,我是個懦夫,我不敢想後果,就如我不敢面對我心中的魔鬼一樣。”

佈萊德把音頻播放設置成自動順序播放,從最早的那個聽到最近錄的那個。

風撩起了窗邊的窗帘,佈萊德擡頭瞄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一片蔚藍,天氣晴朗。

他又躺了下來。

音頻錄下的日期越靠近現在,音頻裏的阿修的聲音就顯得越落魄,甚至一開始錄音就先嘆一口長氣,才説話,仿佛阿修對自己也越來越不耐煩了。

“呼——是的,我又來了。嗯……所以今天又來了。但是我想還是不談那個了。我突然想起因果報應這回事。嗯……我本來不信這套的。但是我不免想到,我是不是曾經做了什麽辜負別人的事情,所以現在得到這樣的報應?到底我做了什麽呢?…………是曾經嘲笑過的人嗎?是曾經……不,我到底做了什麽那麽不可饒恕的事情,落得現在這種田地?我又不曾殺人放火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爲什麽?!”

漸漸地,阿修的錄音内容開始有點語無倫次,條理開始不分明了。

就像,阿修終于屈服在魔鬼的淫威下。

阿修的精神挫敗了。

破碎了。

“死……把自己殺了吧,一了百了。我這個怪物,活該死。”

“小霞不會知道的,永遠都不會知道。愛著她的我,只是爲了保護她。可是讓她知道我變成了魔鬼,她還會愛我嗎?不……她不能繼續愛我,因爲我會有一天錯手殺了她。我是個很危險的生物。我不屬於這裡……我和魔鬼一樣不屬於這裡……不屬於小霞的身邊。是的,不屬於。”

後期的錄音裏,阿修甚至開始瘋癲了起來,在詭異的瞬間發出冷笑。

“……我想,與其任由我這個計時炸彈留在小霞身邊,不如我把自己解決掉吧?這樣,你從此再也控制不了我。哈哈哈哈!!!什麽?!走開,不要再説了,不要再説了!!!”

阿修的咆哮聲大得讓佈萊德忍不住把耳機取下,揉了揉耳朵。

望著拆下的耳機,佈萊德額頭冒出冷汗。

隨身筆裏記錄的是阿修從稍微還有點理智抵抗心裏的“魔鬼”開始,逐漸變化到相信“魔鬼”的存在,並被“魔鬼”吞噬。

阿修曾經也用力抵抗過。

但是阿修還是輸了,敗給了心裏的“魔鬼”。

癲狂征服了阿修。

可是無緣無故“魔鬼”爲什麽會出現?

佈萊德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他趕忙查看了一下隨身筆的顯示熒幕,找到最早那段錄音的日期。

那是大約半年前的事。而照第一段錄音的内容來看,阿修那時候早已出現症狀,見了心理輔導醫師,才開始這個錄音習慣的。

看那密密麻麻一長串的錄音日期——有的甚至還有標上1,2,3……到11——阿修發病的頻率隨著時間過去也越來越頻密。

到底阿修被什麽樣的魔鬼摧殘著他的精神,卻一直沒有告訴身邊的朋友,譬如佈萊德?

佈萊德忽然覺得心底竄上一股難以吞嚥的怒氣。

他生氣;是的,佈萊德氣阿修把整件事情隱瞞了那麽久,連佈萊德也不告知;佈萊德也氣自己,這麽久了卻一直沒有發現阿修的異樣。

他這個朋友是怎麽當的?佈萊德的怒火說來就來,他焦躁不安地跑到浴室,沖了個冷水浴。

炎熱天氣給身體帶來的悶熱一掃而空。

但是佈萊德心裏的那股悶氣卻還未消,反而越脹越大,像個失控的氣球,膨脹到快爆炸的程度。

他關上花灑,濕漉漉的身體坐在馬桶蓋上,頭髮垂著水珠,滴落他的胸膛。

他雙手交握,盯著廁所的地板。

“錢拿來啦,暴發戶的兒子!”上課期間幾乎沒有人經過的運動場墻邊,幾個人圍著被打得眼睛紅腫的阿修,校服被其中一個小惡霸緊緊地攥住。

“把你身上所有的錢交出來!”惡霸盛氣淩人地説道:“就是因爲你有錢,所以對你的收費才要高一點才公平啊!要不然怎樣對得起其他也交保護費的同學呢?”

阿修別過臉,一臉不屑:“要錢自己拿。褲袋也不懂翻嗎?白痴。”

惡霸扇了阿修一巴掌,阿修的臉上立時現出紅色的指痕。

出來上厠所的佈萊德剛好目睹了這一切。當時年少輕狂的佈萊德一頭熱地衝上前保護自己的好朋友:“喂,你們在做什麽?!”

阿秀修轉過頭來,皺眉望著佈萊德,只冷冷地一句:“不要管我。”

“我馬上叫訓導主任!”才要開始用力大喊的佈萊德,被兩個小混混抓住捂住嘴巴,叫不出聲。

惡霸見情勢不妙,趕忙從阿修的褲袋裏挖出錢包,把錢全拿出來,再把空錢包扔到阿修的臉上。

“記住,你爸爸賺的是骯髒錢,我們只不過是拿回我們應該拿的罷了!死小子!”惡霸惡狠狠地踢了阿修一腳,才和兩個捶了佈萊德一拳的小混混離開。

佈萊德趕忙跑前去扶起整個人癱軟在墻邊的阿修;阿修摸著被狠狠踢過的腰部,一臉漠然。

“我說了不要管我。”阿修冷冷地說。

“我怎麽可能見死不救?”佈萊德試圖拉起阿修,卻被阿修用力地甩開:“我說了不要管我!!不要插手我的事!!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你這個白痴!!”

“不要再以爲你是什麽聖人!我不需要你的幫忙!你插什麽手?我叫你不要管我,你聽懂了嗎?”阿修發狠罵佈萊德:“滾開!”

阿修一個人坐在墻邊的情景仍深深烙印在佈萊德腦海裏。

佈萊德抱著頭,搖了搖頭。

總是以助人爲快樂之本的他,卻連自己的好朋友都幫不了。

呸,什麽好人。

他又站起身,轉開花灑。冷水嘩啦啦照頭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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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5-2012 01:3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1 野味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7-6-2012 12:15 AM 编辑

“也許在他的靈魂裏有著一個燃燒的火爐;然而無人前來取暖,過客只瞥見從煙囪升起的一縷青煙,匆匆路過。”——文森•梵谷

***

淩晨一點鐘,唐順錦從自己的辦公桌站起來,把聽了一整晚,播放著提神音樂的耳機取下,關掉了電腦,起身去把咖啡杯洗淨,拎起裝有手提電腦的背包,離開了近乎無人的公司。

踏出公司大樓,午夜冰涼的空氣沁入骨肉,他不禁打了個冷顫,匆忙快步走到停車場取車。

停車場裏四下無人,只有幾盞燈亮著,煞是可怕。順錦環視了一下四周,忽然發覺這不正是鬼故事容易發生的時間和地點嗎?現在又只有他一個人。

想著想著,他背脊都發毛了,連忙加快了腳步,只求快點看到自己的車子。

一打開車門,進入車子,把車鎖上之後,他驚惶的感覺才舒緩了一點。

他拉開了幾個領口的紐扣,拉了拉倒後鏡,可見自己的倒像,雙眼無神,臉色蠟黃,黑眼圈發紫,整個人像鬼一樣。

順錦搖搖頭,發動引擎,駕車出了停車場,往水哥野味檔的方向開去。

水哥野味檔營業到深夜,專門招待半夜肚子餓又嘴饞的夜鬼,三更半夜仍留著一柴薪火,燒、燉、燜、煮著一碗又一碗清香甘甜的蛇湯,一煲又一煲暖入心脾的藥材燉果狸,在到了深夜就顯得清靜的巴刹旁邊,仿似夜裏路上人的中途客棧,飽餐一頓,才好上路。

雖然已是淩晨,檔口裏還是坐了零零散散幾個客人。

“順哥,來客鱷魚炒木耳?”才坐下,老闆就殷勤地上來招待。順錦已經是這裡的熟客了。

“好,來一客吧。還有——”順錦還沒說完,老闆就很爽快地接上:“一支皇帽,大瓶裝,馬上來!”

順錦朝老闆水哥笑了笑,水哥早就摸透了順錦來這裡的消費模式。

未幾,熱騰騰的鱷魚炒木耳上桌了。香味特別地惹人垂涎,白色的鱷魚肉片和姜片、木耳,淋上花雕酒調味的濃稠醬汁,表面滑亮亮的,無比誘人。順錦夾了點白飯,配上鱷魚肉片,一口吃下,滋味無窮。

接著又喝了一口啤酒,清涼的口感,涼下一團胸腔的悶火。

一口白飯一口鱷魚片,再一口啤酒,順錦就這樣吃完了一餐宵夜,水哥還熱情地送上一碗椰子燉雞湯,椰肉、枸杞和雞肉的鮮甜味混在一殼精華,一口接一口馬上就喝光了。

此時野味檔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順錦一個人。水哥搬了張椅子坐在順錦旁邊,也陪順錦喝起來。

“今天又過得不怎麽好?”水哥問道。

“還不是那樣,做死一份糧。”順錦擡眼望了望水哥:“工字不出頭,還是水哥你好,自己做老闆。”

“來,干一杯!”順錦不等水歌接話,就把酒杯舉起,水哥也舉起酒杯,和順錦的杯子碰在一起,再一口飲光杯裏的酒。

然後又不知怎的順錦叫多了一打啤酒,才一下功夫,順錦就開始感到全身燥熱,腦袋暈眩,視線模糊。

水哥也差不多了。

“喂我說水哥你……搞野味的,是不是自己吃過很多山珍海味?”趴在桌上,順錦醉醺醺地問水哥。

水哥搖了搖頭,拍了拍胸口:“我什麽都吃過,但有一種肉我沒有吃過。”

水哥湊近順錦,故作神秘狀說:“你知道是什麽肉嗎?”

“什麽肉?人肉?”順錦脫口而出。

“哈哈哈!”水哥聞言仰頭大笑,笑完才喘著氣說:“你真會開玩笑!不過我真的沒有吃過人肉!”

“我也沒吃過。”順錦皺眉道。

“那……要不要試試看?”水哥晃著腦袋説道:“吃吃看人肉的滋味?”

“聽説人肉有靈力,吃了延年益壽。”水哥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順錦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都快早上五點了,順錦才回到家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駕車回到家裏,一切模糊而空白。他連衣服也沒有脫,就直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他準時上班,頂著一顆仍有點暈眩的腦袋。

但是順錦有讓自己清醒的法寶——咖啡和音樂。他套上耳機,炸著自己喜歡的音樂,喝著一杯超濃的咖啡烏,喝完一杯再一杯。果然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望著電腦裏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號碼,順錦不知不覺又度過了幾個小時。他發現咖啡杯又空了。他揉了揉太陽穴,擡起頭。

辦公室裏大家都在埋頭苦幹;他看見女經理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講著電話,她的手部皮膚皺巴巴的,青根浮現,身材像個紙片人,眉毛彎得很不自然,臉部的皮膚卻像塑膠一樣光滑——聽説女經理有打肉毒肝菌素試圖回春。

那肉嚼起來一定像吃塑膠一樣硬邦邦的,順錦突然想到。

似乎發現了順錦在看她,女經理突然用力地把玻璃隔間的窗簾拉上,隔開了順錦的視線。

接著一同事突然站起來,大搖大擺地朝廁所走去。同事那肥騰騰的臀部像兩陀沙包,隨著他的腳步,搖啊搖。那裏面應該有幾斤肥油。

吃起來一定很費勁又肥膩。順錦皺眉。

他望了眼辦公室裏的人,不是看起來乾巴巴,太老,就是太多耳洞,飲食習慣太重口味。打量完公司裏的人,他忽然自顧自地輕笑起來。

想看看這些人的肉的滋味,挺好玩的。

順錦聳聳肩,不以爲意地繼續工作。

不知不覺,就晚上十點了。

“順錦,我男朋友來接我了,你也別加班加太遲了。”女同事關心地說道,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順錦點點頭,又對著電腦繼續工作。

這天他的狀況不是那麽好,可能昨晚喝太多的緣故。晚上11點,順錦終于開始感覺到疲倦得受不了,馬上起身關掉電腦,到停車場去。

在停車場裏他見到巡邏的保安,點頭示意。

皮膚太黝黑,煮起來應該不是那麽好看。順錦默默地駕車回家。

回家沖了個涼,順錦在鏡子面前換上睡衣。

瞥見鏡子裏的自己,順錦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他遲疑了一下,把褲子穿好,坐在床沿,望著鏡子裏的自己良久。

其他人的肉都不適合他胃口,唯有他自己的肉,最適合。

吃掉自己的肉,要不要試試看?

鏡子裏的他,肥瘦適中,沒有打過耳洞沒有穿過鼻環、肚臍環,沒有刺青,年輕又已發育成熟,飲食習慣當然就是他喜好的那樣。

最完美最適合他口味的人肉。

切一塊下來拿去爆炒應該會很好吃。他望著鏡子裏他赤裸的上半身,盯著二頭肌出神。

“先切一小塊下來先試試吧。”不知何時腦裏冒出一把微弱的聲音。

“反正肉會自己長回去的。”聲音說著,就像在他耳邊輕聲耳語著。

他的神經整個緊綳起來。

“切吧,切吧。試試看嘛。”聲音繼續在他耳邊冒出來。

“不。”順錦搖了搖頭,人肉尚不可吃,何況是吃掉自己那麽瘋狂的念頭?

一定是昨晚喝太多了。

順錦揉了揉額頭,關燈,入睡。

夢裏他再度夢見了鏡子裏上半身赤裸的自己。他怔怔地望著鏡子出神,然後不明所以地拿刀切了一小片二頭肌的肉,血汩汩地流出。

但是他卻聞到極其香甜的味道。那是他自己的人肉,不知何時已經煮熟了,在手裏。

他飢餓難忍地一口咬下去。鮮美的肉汁在嘴裏噴灑出來,嚼勁十足的肉片,簡直是人間美味——哦,不,是人體美味。

是自體美味。

只有他的肉才那麽好吃。他狼吞虎咽地繼續吃著不知爲何自己重新添加的人肉。

吃到一半,他擡頭往鏡子一看,猛然發現自己整個人只剩下白骨。

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滿頭大汗,開燈察看了自己的身體,一塊肉不都缺。他重新上床,卻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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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5-2012 01: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2 美食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7-6-2012 09:57 AM 编辑

那念頭從此一直在順錦的腦海裏盤踞不去。而且想要實行的慾望越來越強烈。

已經幾個月了,那把說“吃吧,把自己吃了吧”的聲音,在腦海裏像生了根的小樹,根越伸越深入他的大腦,緊緊地抓著他的腦幹。

鏡子裏的他全身赤裸。

摸著帶有彈性的手臂肌肉,順錦像個專門測量肌肉的精密專員,伸出食指輕輕地壓著右手臂,順著微微隆起的肌肉綫條划上再往下。

他專注地望著自己的手指,眼睛緊緊跟隨著手指滑動的方向,一言不發,雙眉緊鎖。

他感覺到心臟跳得越來越厲害,“撲撲、撲撲”的聲音,大得像鐘鳴。

額頭的青筋好像就快“啪嚓”一聲斷掉。

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突然,他伸出舌頭,飛快地往自己的右手臂舔了一下,又很快地把舌頭縮了回來。

他又繼續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臂,左手早已放開了右手臂。舌頭舔過留下的口水觸感,還逗留在手臂上。

幾秒後,他抱著頭跌坐在地上,雙手用力地爬抓著自己的頭髮。

這幾個月來他的精神越來越萎靡不振。

仿佛什麽都喂不飽他的肚子。沒有什麽食物讓他產生食慾。

只有他自己的肉。

“就吃吃看啊,吃吧,吃吧。”腦海裏的聲音又響起。

順錦擡頭望了眼鏡子中的自己,用力地咬著下唇,直到滲出一絲鮮血。

他用舌頭舔掉嘴唇的血,鮮血的腥味包裹住他的味蕾,衝擊著他的味蕾神經。

“吃吧,吃掉吧。”聲音說。

“好,我們來試試看吧。就一點不會怎麽樣的。”順錦喃喃自語,站起身,到廚房去。

他從冰箱裏拿出一袋冰塊,把冰塊倒進桶裏,再拿一條布緊緊地勒緊一根大腳趾頭。

緊得不能再緊了,大腳指頭開始麻痹了。

“吃吧,吃吧。”聲音輕輕地呼喚著。

順錦拿起菜刀,瞄準大腳指頭被勒緊的部位,深呼吸了一下,狠狠地砍了下去。

“嚓——”大腳趾頭和他的腳板骨肉分離了。

血還是抑制不住地流出。

順錦咬牙把腳放進放了冰塊的桶裏,伸手把那根斷趾也一起放進桶裏冰鎮。

冷冽刺骨的感覺一竄而上。

漸漸地,痛楚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期待的快感。

順錦盯著在冰塊裏的斷趾,吞了口口水。

“吃了它,吃了它。”順錦已經習慣了腦袋裏那把詭異的聲音。

他草草給自己的傷口包紮好,煮滾了一鍋水,把那根斷趾取出,放在砧板上,用刀把肉一片片削下來,把仍帶著一點肉絲的骨頭扔進沸水裏。

沸水冒出白色的泡沫。

順錦把削下來的肉片洗乾淨,再抹上一點鹽和胡椒粉。可惜腳趾頭的肉太少了。

他爆炒了一些蒜頭,香味四溢,再把腳趾頭的肉片丟進去。他又丟進了一撮姜絲。鍋裏爆炒的腳趾頭肉片散發誘人的香味,和冒著白泡滾著腳趾頭小骨的湯發出的氣味,匯流成一股詭異又迷人的香氣,煽動著順錦的食慾。

他迫不及待地把炒好的腳趾頭端上盤,舀了一碗湯,坐在桌前,像個真正的食客一樣,大快朵頤。

嚼著腳趾頭肉片,吮著小小的腳趾骨,滋味無窮。比吃過的什麽野味都來得更香更甜更……只可惜肉真的太少了。

吃完了腳趾餐,順錦舔著嘴唇,還意猶未盡。

第二天他反常地沒有加班,才六點鐘就準時離開了公司,同事都很詫異,臀部像兩陀沙包的男同事還問他:“喂,約了妞兒啊?”

順錦笑而不答,望著同事那雙下巴,心裏一陣嫌惡。

太多肥油了。還是自己的肉好吃。

想著,順錦又匆匆到超市去買了一些做菜的料理和調味品,恰好碰見鄰居吳太太。

“唐生,想不到你也會自己煮菜啊?”吳太太推著一車子的食物,手裏拉著不安分的小兒子,雙眼骨碌碌地轉著,四處打量。

“真是新好男人。”吳太太笑笑:“我家男人連個蛋都煎不好,像個孩子似的。”

順錦但笑不語。

“咦,你買黑醬汁,今晚要煎扒麽?”吳太太瞄了眼順錦籃子裏的東西:“昨晚你家裏也傳出爆炒的香味,是煮牛肉嗎?”

“嗯,是啊,今晚吃牛扒。”才不是呢,人扒。順錦笑著說。

“聽説牛扒要三分熟最好吃,肉表面稍微熟了就好,咬下去裏面的肉還會噴汁。”吳太太熱心地説道。

“好,我試試看啊。”順錦説道。吳太太的小兒子忽然大喊大叫起來:“我要回家!媽媽我要回家啦!”

“好好,別大吵大鬧的。”吳太太拉緊兒子的手,不好意思地朝順錦笑了笑。

順錦了解地點頭:“我去那邊看看紅酒。”


在紅酒區裏他選了一支冰葡萄酒,這種酒採用冬天摘的葡萄提煉而成,由於冬天葡萄貯藏的果糖成分較高,這酒的甜度也較高,是一種很天然的甜味。

拿著幾袋子的材料和酒,順錦回到了家裏。

今天要吃哪裏好呢?

“手指吧,切兩根試試看。”聲音在腦海響起。

順錦舔了舔嘴唇。

“咚——咚”——經過昨晚的第一次嘗試,這次他的手法純熟了。

冰塊、熱水、砧板。

那獨特迷人的香味又再度彌漫整個廚房。

順錦津津有味地配著葡萄酒吃了自己的手指頭。

後來他不再滿足於指頭或趾頭那麽少的肉片。他想吃更多的自己的肉。

每次淋浴完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的眼神,越來越貪婪。

“把自己吃了吧,吃吧,吃吧。”聲音仍陰魂不散,但順錦早已臣服。

由於自己一個人操作有難度,他先捨棄自己最想吃的手臂部位,先從腿部下手。

他買了所有需要的手術麻醉材料,還買了極其鋒利的斧頭。

斧頭砍下去比較快斷根。

幾晚的不眠不休,就爲了在網上收集資料、購買材料。

他稱這次的行動為“腿的饕宴。”

以因興奮而有點顫抖的手給自己的腳進行局部麻醉後,順錦等待麻醉的效用發揮,再拿起斧頭。

手有點抖。

沒想到麻醉劑的效用即使是局部麻醉,還是會讓人有點頭昏腦脹。手差點抓不穩斧頭,但是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過了一陣子,他試圖移動自己的腳,但是腳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知道,是時候了。

又舔了一下嘴唇。

他坐直身體,揮起斧頭往膝蓋以上的地方砍了下去。

血濺了一地,他感覺到内心一緊,仿佛痛楚在他神經深處尖叫,但是腿部一點反應也沒有,軟軟的。

力道用得不夠,腿還連著一點。

順錦又咬牙,第二次舉起斧頭。

“腿之饕宴”等著他呢。完美的人肉。

合著神經深處痛感的是極端的快感。興奮得心臟就快跳出來。

這一次也成功了。雖然他差點就要因爲麻醉藥效太強,無法移動自己而失血過多而死。

但是他還是熬了過來,整個人躺在冰塊浴缸裏好幾小時。

這麽痛苦換來的報酬仍讓他興奮難忍。

咬著煮熟的自己的腿肉,他像上了天堂。像個不知飽足的魔鬼,只貪婪得想要更多。更多自己的人肉。

太鮮美了,太太太好吃了。

“吃吧,吃吧。”腦海裏的聲音不知何時已和他自己的心聲合為一體。

“吃吧,吃吧。”他對自己說,望著鏡子裏的自己,舔了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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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5-2012 11: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3 回家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7-6-2012 09:58 AM 编辑

報紙上聳動的新聞標題,是關於一個被懷疑把自己一部分一部分吃掉,最後因切除手臂不果,失血過多而死的男人。

“自食其果•男慾吃手反斃命”。丁凱珊瞄了一眼火車上身邊的男人看著的報紙頭版;火車上異常擁擠,正是下班時間,上班族全擠得像沙丁魚一樣,滴水不漏。

凱珊感覺到身旁單手勾住吊環,一隻手拿著報紙的男人的手臂碰到她的肩膀,她不禁縮了縮肩膀,在擁擠人群中試圖稍微地移開右手臂。

看報紙的男人還是繼續在搖搖晃晃中,專注地看著報紙。

凱珊的眼皮如此沉重,她多想閉上眼假寐一下。過了一整天,有點油膩的頭髮,被妝容覆蓋而感覺乾燥的臉,微微流汗的額頭和後背,每次下班之後在火車上她總有那種想逃逸的衝動,試圖把靈魂和肉體分開,這樣她就感覺不到自己的肉體,這副暖呼呼流汗油膩的軀殼。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輕輕閉上了雙眼;近乎三分鐘的時間,她的所有感官仿佛都按下了關電掣,只剩下聽覺,在一片熟悉的黑暗中聽著耳機傳來的輕柔音樂。她左腦掌管語言的區域似乎也在瞬間停止運作,所有歌詞、語句毫無意義,只有音樂、韻律,在黑暗中,帶動著她的心跳和呼吸,一陣、一陣。

漸漸地,她又睜開了雙眼。流汗的身軀、擁擠的人群、蒼白的臉孔,又一下子刷地一下回到她剛恢復運作的大腦中。又回到現實了。

凱珊擡頭望了眼火車路綫圖,數了數站數——還有整整三十分鐘呢。

又在火車上像個沒有靈魂的機器人般,隨著火車律動搖晃了幾分鐘。就在凱珊盯著面前的窗口出神時,火車從一個站開走,月臺上走出一個人影,那一拐一拐的身影,讓她不禁睜大了雙眼。

爾後,她暗自搖了搖頭。火車上人們不是在聽歌、玩著手機,就是在看報紙或睡覺,沒有人注意到她。

當然,不可能是爺爺。爺爺已經死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又禁不住誘惑,閉上了雙眼。

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能忘掉存在感,忘掉一切,忘掉傷痛,忘掉再也無所依靠的深重孤獨感。

像一口深不見底的黑井,她自願跳入,與最深沉的寂寞起舞。

冷不防,在最冰冷的黑暗中,她聽見了爺爺的聲音:“珊珊,不管你長多大了,你還是爺爺心目中的小女孩。”

回憶裏,爺爺關愛地摸著她的頭髮,她撲在爺爺懷裏,雖然哭不出來,但是内心卻像個小孩一樣嘩啦嘩啦啼哭了起來。

這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就是爺爺。而這世界上,她最愛的人,也是爺爺。

自小她就失去雙親,爺爺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她拉拔長大,靠撿紙皮等等,養大了她這個孩子。她想起小學時總是殘舊不堪的校服和校鞋,被同學笑說她聞起來有種溝渠的臭味,她哭著跑回家,爺爺只是輕拍她的背後說:“他們都不知道,有一天,珊珊會是最漂亮又香噴噴的公主。”

她不怕臭,她早已習慣那股從爺爺身上發出的陣陣黴味。總是沒能把衣服好好曬乾的味道。

後來她到別市念大學,爺爺很欣慰,笑著說:“書要好好念啊,也要好好照顧身體。累了就休息。”

考試壓力大得讓她崩潰的時候,她打電話回家,話還沒出口,眼淚就先崩堤。爺爺只是在電話那端說:“累了就回家吧。”

她哭得不能自己。

可是她一直都沒有回家。

大學畢業後,她在城市裏謀生,每天忙碌于工作,然後又戀愛結婚,爾後又離婚。每次壓力很大的時候,她還是習慣性搖個電話給爺爺,而爺爺也總是說:“累了就回家吧。”

然後一天午後,她收到了爺爺在家中逝世的消息。望著爺爺的遺容,那竟然是中學畢業以後第二次見到他的臉孔,也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喪禮上她很冷靜,沒有哭,沒有閙,只是安靜而嚴肅地安葬了爺爺。

可是自此她卻陷入可怕的孤寂感裏。她的爺爺離開了;她的“家”,瓦解了。

她就像個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她對爺爺的思念如此強烈,她每天晚上都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眠。醒著的每一刻,都提醒著她爺爺已經不在的事實,而她已經失去了這世界上唯一的“家”。

她又睜開眼。

這時,她突然聽見耳邊有一把很細微的聲音:“累了就回家吧。”

那聲音很像爺爺。她在擁擠車廂上,狐疑地轉頭望了望周圍,右邊的男人還在聚精會神地看著報紙,左邊的女人面無表情地盯著地板。

她深呼吸了一下。

踏出火車的時候,她不小心撞到了也正要走出火車的那個看報紙的男人,她自己差點跌到,男人扶了她一把。

男人張口問了她些什麽,但是她的耳朵塞著耳機,聽不清楚。

她像失魂落魄般吐出了幾個字,匆匆離開:“我要回家。”

凱珊快步離開了月臺,走在傍晚的街上。一陣風吹來,把她的頭髮吹到臉上。她伸手撩開髮絲,綠著臉,幾乎是以跑的速度,回到了家裏。

打開家門,轉身鎖上,她徑直走到浴室,脫下衣服,踏入浴缸泡澡。溫水包裹著她的身體,洗刷掉一整天的油膩和勞累。

她閉上眼,把頭抵在浴缸壁上,雙手扶在浴缸邊緣上。

“累了就回家吧。”爺爺的聲音又響起。她幾乎能辨認出,那就是爺爺有點沙啞的聲音。

那有點鄉土味的口音。

她任由爺爺的聲音覆蓋她整個腦海。

“爺爺一直都在你身邊,守護著你。”

“不要怕,爺爺在這裡。”

“如果你累了,就回家吧。”

穿插不停。

“我想回家,爺爺,我想回家。”凱珊輕輕地開口,鼻頭一酸,眼淚從眼角滑下。

明知道只是一種幻覺,但是她像個海洛因癮君子一樣,欲罷不能。

自從爺爺喪禮之後,就纏繞著她無眠的夜的爺爺的聲音,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逼真。就像爺爺的靈魂在向她説話。

在火車裏,在路上,在浴缸裏,在睡夢裏。

呢喃不休,而她也永不言倦。

這是她唯一還能感覺到自己活著有意義的東西,即使只是一種幻覺。

“我想回家。”她任由眼淚滑過臉頰。

泡澡過後,她起身穿上衣服,走到臥房,躺在床上,又塞入耳機,望著天花板。

一丁點城市的聲音都會影響她的回憶,關於爺爺的回憶。

她閉上眼。爺爺的聲音又充斥她的腦袋。

“一個人活著,太累了,爺爺。”她默默地說。

“累了就回家吧,孩子。”爺爺的聲音微微地呼喚。

“可是我該怎麽回到你的身邊?”

“到我這邊來吧,孩子。回家吧。”爺爺說。

凱珊又哭了。

“我在這裡等你,珊珊。”爺爺輕輕地說。

她幾乎能感覺到爺爺溫暖的手。

她感覺到胃裏的安眠藥開始發揮效用。

“等我,爺爺。”她輕輕呢喃。

“我要回家了,爺爺。”

“我在等著你,珊珊。”爺爺仿佛在遠處招手。

她的呼吸漸漸微弱。

桌上徒留一瓶空空如也的安眠藥罐子。

當晨曦灑入房間内的時候,凱珊終于成功從無所眷戀的現實中逃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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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5-5-2012 11: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4 醒來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7-6-2012 09:59 AM 编辑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在木製的地板上方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暈。

“該醒來了。”一把微弱,像蚊子一樣的聲音,在佈萊德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是誰?

佈萊德睜開了雙眼。他躺在床上,耳邊還塞著連接阿修隨身筆的耳機,不知何時已經播畢。

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揉了揉眼,坐起身,把耳機拆下,搓了搓感覺有點燒熱的耳朵。

他轉頭望了眼打開的窗戶,頭痛得就像宿醉一樣。

身上的衣服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換過,整個身體油油膩膩的。佈萊德抓了抓淩亂的頭髮,站起來,走到浴室去。

一開始雙腳好像使不出力量,他多用力了一下才邁出了第一步。

在浴室鏡子面前,佈萊德扭開水龍頭,水嘩啦啦地流出。他伸手捧了一瓢水,往臉上灑去。一陣冰涼刺穿他的臉部皮膚。

他深呼吸了一下。擡起頭,鏡子裏的他蒼白的臉,淌著水珠。鬍渣長出來了。

“這樣好嗎?”

冷不防,一把聲音傳進耳鼓,佈萊德整個腰板都挺直了。

他睜大雙眼,驚恐地四下張望。小小浴室裏一眼看完,沒有其他人,只有佈萊德自己。

水龍頭的水仍嘩啦啦地流著。佈萊德伸手關上了水龍頭。

浴室裏恢復一片寂靜。只有他臉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打在洗臉盆的瓷磚上。

鏡子裏的他雙眼佈滿紅絲,頭髮亂得像草一樣。他幾乎失去時間的流逝感。

聽著阿修的隨身筆裏的音頻,到底過了多久?他似乎已經想不起來。他搖搖頭,覺得頭昏腦脹。

佈萊德乾脆脫掉衣服,站在蓮蓬頭下,轉開冰冷的水。

蓮蓬頭的水打在他的背上,寒冷刺骨。他一開始打了個哆嗦,接著身體就漸漸習慣了水溫。

他擡頭,閉上眼,讓水花淋在他臉上,滑過他的頸項。

“沒有人想起你。”

若有似無的聲音又響起。佈萊德嚇得睜開雙眼,水花灑入他的眼睛,他又不自禁地閉眼。

他撇開頭,再度環視了浴室一圈。

沒有其他人。

他的心跳得飛快,耳朵也開始熱了起來。他只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以及蓮蓬頭水花打在瓷磚地上的聲音。

他又呆立了幾分鐘,心跳才恢復正常。

大概是聽太多阿修的瘋狂錄音了。

佈萊德強打起精神,淋浴完畢後,擦乾身體,圍上毛巾,又重新站在鏡子前,塗上刮鬍膏,再慢慢地把鬍渣都刮乾淨。

洗了把臉,他換上乾淨的衣服,拿起吹風筒把頭髮吹乾。

吹風筒發出“呼呼”的聲音,灌滿佈萊德的耳朵。

“你死了也沒有人會發現。”

“什麽?”佈萊德關掉吹風筒,再度搜索微弱聲音的來源。

可是房間裏當然一直就只有他一個人。

突然間,一種把他壓迫得幾乎不能呼吸的黑暗沉重感環繞在他四周圍。

不安感。

他究竟醒來了嗎?這是夢嗎?今天是幾號?

佈萊德丟下吹風筒,開始在床上和桌上尋找手機。找到手機後,他急忙查看今天的日期。

手機熒幕上顯示這天是星期二,他這兩天已經請了假沒上班。

佈萊德鬆了一口氣。他還在現實裏。

可是那把聲音是怎麽回事?他又望了眼房間四周;不可能還有其他人。

難道那聲音並不是來自於四周圍,而是來自於他的體内?

來自他的腦袋裏?

佈萊德不由得想起聽了幾天的阿修的錄音内容。“魔鬼”難道也找上佈萊德自己了?

可是,爲什麽?怎麽可能?

“魔鬼”應該只是一種心理疾病。

佈萊德抓緊了床沿的床單。

是嗎?魔鬼只是心理疾病?確定嗎?肯定嗎?

“孤獨。”

聲音又出現了。飛快穿過,只有兩個字。

佈萊德抓著床單的手更用力了。

不,這一定只是因爲他太累了。這只是巧合。他一定要堅強起來。休息一下,這暫時的幻覺就會消失無蹤的。

他又望了一圈房間。本來熟悉的一切忽然間仿佛都長了陌生的隱形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一直盯到他背脊發毛。

在這裡待不下去了。

佈萊德匆匆穿上褲子和鞋子,拿了手機、錢包和鑰匙,又直覺地抓了阿修的隨身筆和自己的耳機,就離開了自己的小套房。

他幾乎是以奔跑的速度衝到電梯處。

他用力地猛按著電梯按鈕,直到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他像個瘋子一樣逃到街上,徑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裏去,只想逃離自己房間裏的那一股黑暗氣氛。

就這樣一直往前走了快二十分鐘,佈萊德才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擡頭,這天的天氣很晴朗,蔚藍天空裏,遠遠地可以看見兩三隻色彩斑斕的風箏,在空中飛揚。

“咕嚕!”一隻鴿子突然飛到在他面前不遠處,嚇了佈萊德一跳。

有人在地上灑了一團米。幾隻鴿子陸續飛下來,圍著啄食地上的米粒。

佈萊德怔怔地望著鴿子們出神。

一陣風吹起,一張紙飛到他面前的地上,報紙的標題寫著“又一自殺”。隨著風吹,那張報紙又被風卷走。

風吹得佈萊德不禁瑟縮了一下。

他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麽、去哪裏、找誰。

最好的朋友阿修現在還在昏迷著,小強在國外不知何處。

佈萊德拿出手機,打開快撥清單,第一個是阿修的號碼,下一個就是文素的。

以有點抖的手指,他撥通了文素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轉入語音信箱。佈萊德按掉了手機。

“咕嚕”。鴿子們的叫聲吵得讓人煩躁。

他又打給小霞。

小霞沒有開手機。

佈萊德把手機收進口袋,深呼吸了一下。世界一下子變得如此孤寂。

“看吧,沒有人會想起你。”

佈萊德用力地抵抗如影隨形的聲音。

還可以找誰?佈萊德低下頭,盯著腳下的草地。

世界這麽大,此刻他卻一個人也找不到。

朋友?當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們在哪裏?沒有一個人。

沉重的孤寂感壓在他的心上。

如果阿修醒著的話,一定不會這樣對他。

“我說了不要管我!”回憶裏阿修拒絕佈萊德幫助的嘶吼,還言猶在耳。

“承認吧,根本沒有人要你管。”

佈萊德知道自己需要幫助,至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

否則“魔鬼”會吞噬他。

還有誰?

佈萊德重新拿出手機,打給了富德。

“喂?”這回富德倒接了電話。

“我想我有阿修發生意外的綫索。”佈萊德一字一句,幾乎用盡力氣地把句子說完。

“是什麽?”富德問道。

“我來找你吧。”佈萊德說著,呼吸凝重起來。

“好你過來吧,我剛上完一堂課,還在大學裏。我在大學圖書館等你。”富德說道。

“我馬上來。”佈萊德挂了電話。

面前的鴿子還在仔細地啄食著地上的米粒,一顆也不放過。

“沒有人管你。沒有人。”

佈萊德倏地站起身,像要逃離什麽一樣,飛快地奔跑起來,穿過鴿子群,鴿子們受驚拍打著翅膀飛起來,在佈萊德的身後,發出“啪颯啪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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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6-5-2012 05: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5 聲音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7-6-2012 10:01 AM 编辑

佈萊德衝進圖書館裏,圖書管理員擡眼瞄了他一下。

佈萊德四處張望,只見富德就坐在角落靠窗的桌子邊上,桌上攤著幾份報紙;富德朝佈萊德點了點頭。

匆匆走到富德面前,拉出椅子坐下,佈萊德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富德盯著佈萊德:“怎麽了?”

佈萊德把口袋裏的阿修的隨身筆取出,放到桌上。

“這是什麽?”富德挑眉問道。

雖然窗外的陽光明媚,但是佈萊德卻感覺到一陣寒冷,從心底直竄到頭頂。他低著頭,搓了一下手臂。

“這是什麽?”富德見佈萊德沒有回答,又重新問了一次。

“阿修的錄音内容。”這次佈萊德倒是飛快地回答道。他擡頭直視富德雙眼,富德額頭上的細紋叠在一起,他正皺眉望著佈萊德。

“我在阿修房間鎖著的抽屜裏找到的。”佈萊德說著,喘了一口氣。

富德的視線仍停留在佈萊德雙眼上:“是什麽内容?”

佈萊德沉默了幾秒鐘,深呼吸了一下,輕輕地吐出兩個字:“魔鬼。”

“魔鬼?”富德眉毛鎖得更緊了。

佈萊德的視線開始渙散。心底的寒冷好像要結冰了,呼吸也緩慢了起來。

“佈萊德。”富德叫了佈萊德一聲。

佈萊德低下頭,很用力地捏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沒有擡頭,說:“我和小霞想知道阿修是否意圖自殺,才撞下山崖。”

富德沒有回話,等著佈萊德繼續。

佈萊德緩緩地擡起頭來,雙眼裏又恢復了些許神智:“阿修在意外之前幾個月,就開始面對了一些……”

佈萊德遲疑了幾秒,續說:“一些心理上的困擾。”

“這些錄音片段,”佈萊德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隨身筆:“就是阿修幾個月前開始,每次發生一些困擾的時候,就錄下的心情陳述和想法。”

“你都聽完了?”富德問道,聲音裏聽不出他究竟是緊張抑或是提防。

佈萊德不回答,反說:“阿修他反復提及他聽到‘魔鬼’的聲音,要他做一些違反他人格和原則的事情。”

“嗯。”富德點點頭,若有所思。

佈萊德望向桌面,把手臂擱在桌上,雙手交握,皺眉說:“但是我不相信阿修會自殺。”

“所以你不相信阿修精神出了問題?”富德把禁忌的話題直接地提出來。

佈萊德有點錯愕地擡眼望著富德:“不,我不相信。”

“那你相信有魔鬼?”富德眯起眼。

“不,我不相信。”佈萊德重復說了一次,這次的語氣比剛剛弱。

“我也不相信。”富德説道,佈萊德睜大眼。

“我也不相信有魔鬼。”富德又補充道。

正當佈萊德還在疑惑之時,富德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報紙社論標題:“魔鬼預言成真?”

“有人說今年是世界末日,傳説中的預言說在人類將遭遇的一連串的厄運裏,包括了魔鬼的降世,把人間變成煉獄。”富德平穩地敍述著報紙裏的内容。

佈萊德不明所以地望著富德和報紙,一時間還找不出他們話題之間的關聯性。

富德望著桌上的報紙,伸出手指指著報紙内文,照著念出:“家暴受害婦女手刃肢解丈夫棄尸河裏,丈夫死前活生生被砍斷四肢再刺瞎雙眼;患上罕見心理疾病,男人染上自食癮,先後剁下手指腳趾和一條腿大快朵頤,慾吃手臂不果身亡;離婚少婦吞安眠藥自殺;十科全甲等優異生跳火車軌斃命;校園慘案又一宗,二高中女生相約跳樓死;壓力過大失常上班族綁架上司進行拔舌獄……林林總總的血腥案件,預言中的魔鬼降世,是否已成真?”

富德又接著念出:“……警方從這幾宗涉及謀殺案中所獲得的兇手口供筆錄中,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兇手在行兇前或行兇時,都曾聽到至少一次逼真得疑似別人呢喃的教唆聲音。這,究竟是一種集體幻聽現象?抑或是魔鬼的誘惑?”

富德念畢,又擡起頭,凝視著佈萊德:“多麽危言聳聽的社論,是吧?妖言惑衆。”

佈萊德吞了口口水,沒有説話。

“如果不是魔鬼的話,”富德又自顧自地說起話來:“那你覺得這是什麽呢?巧合?”

佈萊德搖搖頭:“我不知道。”

“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富德前傾身子,壓低音量說:“但是我覺得這事情有點不對勁。”

佈萊德望著富德,屏住呼吸。

“如果要說爲什麽的話,大概就是太巧了。”富德又坐直了身子。

“那現在該怎麽辦?”佈萊德有氣無力地問道。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好像隨時要昏過去。

“有興趣來查案嗎?”富德瞅了一眼佈萊德。

佈萊德深呼吸了一下:“如果這和阿修的事情有關係的話……”

“我不知道有沒有關係,但是你提到‘魔鬼’的聲音這點,和這些案件有一丁點的關係,所以照這個查下去,是我們現在唯一有的綫索。”富德説道,頓了一下又說:“除非你不認爲魔鬼的聲音是一個可靠的綫索。”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也不必查下去了。”富德瞟一眼蒼白的佈萊德:“那證明你相信阿修是因爲精神疾病而自殺,魔鬼的聲音,根本不是什麽綫索。”

“不!”佈萊德激動地説道,圖書管理員又擡頭瞪了佈萊德一眼。佈萊德壓低聲量:“我不相信阿修會自殺。”

“我不相信他有精神病。我不相信有什麽魔鬼。”佈萊德說著,呼吸漸漸平順起來:“這個魔鬼的聲音,一定是什麽真實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是我不相信有魔鬼,我不相信世界末日。”

“很好。”富德微微勾起嘴角:“這阿修的隨身筆,你介意讓我回去研究一下嗎?”

“拿去吧。”佈萊德説道,内心湧現一絲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那魔鬼的聲音,似乎就會這樣被帶離他身上。

富德瞄了一眼佈萊德,伸手拿走了桌上的隨身筆,塞進口袋。

“你還好嗎?”富德問道。

“我想我需要一個地方休息。”佈萊德老實説道。

“如果你不介意有點亂,可以到我的辦公室去,那裏有張舊沙發。”富德聳聳肩。

“什麽都行。”佈萊德說,心想什麽都比現在住的房間來得好。

只要能撇開魔鬼的聲音就好。

“走吧。”富德顫巍巍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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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6-2012 10: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6 箱子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6-2012 11:40 PM 编辑

“死亡必定很唯美吧。躺在鬆軟的黃泥土裏,葉子在頭上輕輕飄過,耳邊只剩一片寂靜。沒有昨日,沒有明天。忘了時間,忘了生命,完完全全地歸於平靜。”——《鐘形罩》,希薇婭•普拉斯。

***

富德站在自己的辦公室窗前,望著窗外的城市夜景。

佈萊德正在破舊的沙發上,沉沉睡著,一陣陣輕微的打鼾聲傳來。

雖然已經華燈初上,但城市裏的車輛還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像一條蛇,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肥,有一天會把整座城市吞噬掉。

富德的雙眼盯著窗外的車輛和霓虹燈,腦海裏卻一直在想著一個多年前的案子。

那是他少數最終無法達成顧客要求的私家偵探案子。無法達到顧客要求,有時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譬如想要找到妻子出軌證據的丈夫,最終發現妻子只是在私底下籌錢給丈夫買一輛心愛的車子、想要尋找舊情人下落的執著女人,最終那條綫索斷在某個不知名的偏遠村落,只落得一個失蹤達七年被判作已死的消息……等等。

但是有這麽一個懸而未解的案子,和其他案子的情況不一樣,非常不尋常,讓富德印象深刻。

那是一個蓄著滿臉鬍鬚的阿拉伯男人。男人穿著白色的傳統服飾,頭上纏著白色的頭巾,瘦骨嶙峋的身材,一雙深深凹陷在眼窩裏的黑色眼睛。

男人想要托富德尋找一個箱子,一個只有15公分寬、7公分高、上面有漩渦狀花紋雕刻的木箱子。

“你最後一次見到這個箱子是什麽時候?在哪裏?和誰接觸過?”富德一聽到這名阿拉伯男子的要求,馬上就問了一系列標準的問題。

阿拉伯男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隨手拿起手中的信封,給自己扇涼:“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箱子。”

富德狐疑地反問:“那你怎麽知道有這個箱子的存在?”

阿拉伯男子搖了搖手中的信封,鬍子被扇得輕微揚起:“箱子我沒有見過,但是它是我一個叔父保管的。”

“所以你的叔父最後一次見到這個箱子是什麽時候?在哪裏——”富德不厭其煩地重復自己的問題,卻被阿拉伯男子打斷:“我叔父沒有辦法回答你這些問題,因爲他根本不知道有這個箱子的存在。”

富德第二次挑起了眉毛。

“這麽說吧,”阿拉伯男子深呼吸了一下:“這個箱子裏面藏著一樣東西。而這個東西本來應該是被保管在我叔父身體裏的某部分,但我叔父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保管著這麽重要的東西。總之,我的叔父現在神志不同以往了,這證明他身體保管的那樣東西,已經被什麽人以特別的方式取了出來。”

“而在我們家族流傳的傳説裏,這一個東西非常危險,只有兩個地方能安全保管它——特定的人體,或者,我現在要你找的這個特別的箱子。”阿拉伯男子一臉嚴肅地説道,一點也不像在編故事。

“可是你或你叔父都沒有看過這個箱子。”富德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現存的家族裏的人,也沒有一個看過這個箱子,是這樣嗎?”

阿拉伯男子點點頭:“是的。”

“而你要我幫你找一個只存在你家族傳説中的箱子?”並且未必存在?富德忍住不問内心真正的疑問。

阿拉伯男子再度點頭:“是的。”

富德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不禁懷疑神經不正常的才是阿拉伯男子,而不是其叔父。但説到底,富德也只是個打開門做生意的生意人:“好,那你應該理解,你必須先付一半的委託金,找到你的箱子之後,再付完全額。”

“我理解。”阿拉伯男子仍然一臉道貌岸然地從帶來的公事包裏抽出一大把鈔票,遞給富德:“你數數看對不對。”

富德數了數鈔票,確定數額後收下,和對方握了握手:“希望我們的交易成功。”

阿拉伯男子點點頭,接著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說:“對了,你找到這個箱子的時候,千萬千萬記住,不要試圖打開箱子。”

富德只是點頭:“我只對完成任務有興趣。”

“那很好。”阿拉伯男子說完,就離開了富德的辦公室。

雖然機會非常渺茫,但是富德還是盡自己的力量去尋找阿拉伯男子口中所謂的裝有危險物體的箱子。

期間阿拉伯男子也有幾次上來找富德,了解查案的進度;但當然,富德是一籌莫展。

阿拉伯男子的臉色一次比一次糟糕,像死灰一樣。

“還沒找到嗎?”阿拉伯男子不知道第幾次上來找富德了。

“找到的幾個符合你形容的箱子,你都矢口否定是你要找的箱子了,我還在繼續尋找其他形似的箱子中,但是你給的綫索太籠統了,這樣下去很浪費時間。”富德保持專業地回答。

阿拉伯男子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擡頭,說起完全不相關的事情來:“新聞報道說前天有兩男兩女在車上吸廢氣自殺,年紀最大那個有40嵗了,最年輕的才16嵗。”

富德只得順應這顧客:“據説他們是通過自殺網站認識的。”

“其中兩個女生是同學。”阿拉伯男子説道。

阿拉伯男子接著又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我懷疑,那個箱子已經被人打開了。”

“你爲什麽這樣認爲?”富德問道。

“我說過,這個箱子裏裝有一個很危險的東西。”阿拉伯男子說著,深吸了一口氣。

“是的。”富德附和道。

“這個東西能使人的神經變得不受控制,導致發生悲劇。”阿拉伯男子咳了一聲:“而且,它會複製自己。”

“是一種病毒或者細菌嗎?”富德邏輯性地提問。

“它是魔鬼。”阿拉伯男子煞有介事地説道。

阿拉伯男子又說:“這東西被我們家族守護,快要一百年了吧?叔父他們那個家族是天生的特殊體質,才能保管這東西,而我們這邊每一代都要有人傳承守護的遺志。只是沒想到,居然到了我這一代,失敗了。”

說著,阿拉伯男子不禁垂頭喪氣起來。

“如果沒有更特殊的細節,恐怕很難找到你的那個箱子。”富德說道。

阿拉伯男子又咳了一聲:“那個漩渦狀的花紋,是人類耳蝸的形狀。”

“耳蝸?”富德挑眉。

“是的。而且還會看出明顯的耳骨形狀花紋。”阿拉伯男子説道;以一個從未看過這個箱子的人來説,他的語氣出奇地堅定,絲毫不存懷疑。

見富德沒説話,阿拉伯男子又說:“這個危險的東西,會鑽入人類的耳蝸和耳骨之間。”

“好吧,我盡力而爲。”富德説道:“如果你還想起箱子有什麽特點,請你馬上告訴我。”

阿拉伯男子點點頭,但是臉色卻非常蒼白。他顫巍巍地離開,嘴裏喃喃自語說著:“萬一箱子真的被打開了,那說什麽都沒有用了,一切已經注定要滅亡了……”

那是阿拉伯男子最後一次找富德。後來富德又找到幾個稍微有漩渦花紋的木箱子,雖然並不像耳蝸或耳骨,但是他還是嘗試聯絡阿拉伯男子來鑑定——可是已經聯絡不上了。富德堅持聯絡阿拉伯男子長達一年之後,終于還是只能把這個案子標上“任務失敗”的標簽。

阿拉伯男子就這樣,音訊全無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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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9-6-2012 12:5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7 假設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6-2012 11:44 PM 编辑

“箱子?”佈萊德目光有點呆滯地望著富德。

天已經亮了,而富德一夜沒合眼,在網上尋找著發生過的可能與箱子相關的事情。

佈萊德擦了擦眼睛:“你認爲魔鬼就藏在一個阿拉伯男人沒看過但相信它存在的箱子裏?”

富德不回答佈萊德的問題,只是把面前的手提電腦轉過來,朝向佈萊德。佈萊德眯起眼望向手提電腦熒幕顯示的畫面:“Gloomy Sunday?”

“爲什麽開匈牙利自殺歌的資料給我看?”佈萊德不解地問道。Gloomy Sunday,中譯為《憂鬱的星期天》,是一首由匈牙利作曲家萊索•塞萊什在1933年寫的歌,據説其憂傷的旋律導致了數百人在聽了它之後選擇輕生,因此也廣爲流傳為一首“死亡之歌”。作爲網絡電臺的成員,這點重要歷史佈萊德不可能不知道。

富德雙手抱胸,雖然因一夜沒睡導致一雙眼袋發黑,但是盯著佈萊德的眼神卻很銳利:“一首歌,爲什麽能讓人聽了會自殺?”

“據説當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活在水深火熱處境裏的人民特別容易受到這首悲傷歌曲的影響而自殺。”佈萊德回想起關於這個《憂鬱星期天》所知道的資訊。

“也有人說這是希特勒佔領歐洲期間進行的腦電波實驗。”富德聳聳肩。

佈萊德搓了一下太陽穴:“等等……這一切和希特勒有什麽關係?”

“或許有,或許沒有。”富德放下抱胸的手臂:“但我相信希特勒就算有份參與,也只是個不重要的配角,並不是關鍵人物。”

“所以?到底我們在討論什麽?”佈萊德感到腦袋開始痛起來。

“耳朵。”富德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什麽?”佈萊德搖搖頭,他的腦袋已經無法思考了。

富德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早晨升起的太陽:“那個箱子,據説保管著一種非常危險的物體,這個物體能鑽入人類的耳蝸和耳骨之間,並能導致精神失常。”

“那個物體,叫魔鬼。”富德說完,轉過身來面對佈萊德。

“你是說……”佈萊德總算摸到一點頭緒了:“這個危險的物體,已經存在七十多年了?”

“或許還可以追朔到200多年前。”富德說:“想想貝多芬和梵谷。”

“全都是因爲一個箱子裏的東西?”佈萊德搖了搖頭:“你怎麽能夠把精神疾病都歸咎於這個箱子裏的東西呢?不全然是這樣吧?”

“1796年,貝多芬開始出現耳疾前兆,描述自己的耳朵裏常出現低鳴和呼嘯聲。1888年,梵谷開始聽到有聲音在耳邊訴説古怪的故事,做出吃顔料喝煤油的怪誕行徑,最終割下自己的耳朵。”富德倒背如流地數道。

“嗯……”佈萊德此時卻沉默下來。耳朵裏有聲音訴説古怪的事情這一段,讓佈萊德冷不防内心捏了一把冷汗。

“重點不是精神疾病,而是耳朵。”富德再度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們都聽見了不該聽見的聲音。”

“那是因爲他們患有躁鬱症。”佈萊德還是無法消化富德的論點。

“那我們假設,他們的確聽見了我們箱子裏的魔鬼,最終才釀成悲劇。”富德望著佈萊德:“它一直存在,但是假設它一開始並不會複製,或者複製能力微弱。而它其後被一個特別的族群所制衡,卻在若干年後不小心流傳出去,還因而增進了複製能力。這個族群再度收服這個魔鬼的時候,它已經學會了強大的複製能力……”

“所以這一次又再度不小心流傳出去,就會釀成比《憂鬱星期天》自殺潮更嚴重的集體精神失常事件?”佈萊德打了個冷顫。

“假設我所說的都是正確的,那麽這個結果就是顯而易見的。”富德又轉過身,望著窗外,喃喃念道:“人們都是罪人,上帝,人們都會有錯的。世界已經終結了!”

那是匈牙利原版《憂鬱星期天》的最後兩句歌詞。佈萊德深呼吸了一下,勉強打起精神:“那假設你說的都是正確的,現在我們該做什麽?”

“第一步,找到那個阿拉伯人。”富德說著,低下頭沉思。

“怎麽找?你不是說你已經完全失去他的消息?”佈萊德問道。

“我們總還可以再度去他最後一次留下的聯絡地址的所在地,看看有什麽綫索留下。”當然,如果還有什麽綫索的話,富德當年就已經找到了;但是現在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了。

兩人陷入一陣沉默。幾分鐘後,佈萊德終于開口劃破沉默:“這個魔鬼,依你看,是什麽東西?”

富德瞥了佈萊德一眼,徐徐回答:“一種古老的病毒。”

“所以精神失常是一種會傳染的病?”佈萊德不由得失笑:“這就完全顛覆我們的醫療常識了。”

“問題是,它是怎麽傳染的?它是怎樣選擇它的受害者的?”富德一臉嚴肅地走到辦公桌前坐下:“這是我這個假設裏面最大的漏洞。”

“如果它是一種病毒,並能傳染並複製,爲什麽完全沒有接觸過的兩個人會互相傳染?而有直接接觸的人卻會平安無事?到底它是如何選上它要感染的對象的呢?”富德若有所思地拿起原子筆轉起圈來。

佈萊德又搖了搖頭:“你把這東西想得太聰明了。一個病毒的智慧沒有複雜到能作那樣的考量。”

富德沒有回答,只是繼續低頭沉思,轉動手裏的原子筆。       

“總之,我看先找到那個阿拉伯人吧。”佈萊德覺得腦袋脹痛得厲害,只得趕快下結論。

佈萊德擡頭看了看時鐘,已經早上八點鐘了。雖然百般不情願,但是佈萊德還是不希望丟掉飯碗,再曠工的話説不定就會被辭退了。於是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謝謝你,富德,不好意思打擾了你一整晚。 我現在還是先回去洗把臉,然後去上班。”

臨走前,佈萊德對富德說:“等我下班,我們就一起去找這個阿拉伯人。”

富德只是點點頭,沒有説話。佈萊德摸摸鼻子,轉開門把,離開了富德的辦公室。

佈萊德離開後好一會兒,富德突然停下轉動原子筆的手指,拿出佈萊德遞給他的阿修的隨身筆,插入耳機,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

富德接著起身走到沙發邊,然後整個人躺在沙發上,雙手枕在腦後,凝視著已經泛黃出現水漬的天花板。

耳邊開始出現阿修斷斷續續的聲音。

“我是阿修。這是我第一次錄這勞什子東西,因爲……因爲我可能有病,一種住在我耳朵裏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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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9-6-2012 02: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8 車禍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6-2012 11:44 PM 编辑

佈萊德走在早晨的街上,低頭望著腳下的人行道磚塊,一格又一格。

路人形形色色的鞋子在他眼前匆匆走過,有高跟鞋,有皮鞋,有球鞋,有涼鞋。早晨上班的車輛塞成一條車龍,時而聽見不耐煩的汽笛聲。

佈萊德感覺到體溫隨著步伐的加快而提升,額頭漸漸地冒起汗來。富德的辦公室離最近的地鐵站需要步行大約20分鐘。

“上什麽班?”突然,魔鬼的聲音又襲擊佈萊德的神經。

實際上一整晚在富德的辦公室裏,佈萊德還是擺脫不了這快把他逼瘋的聲音,可是最後他實在太累了,才昏厥了過去。

“他們根本忘了你的存在。”魔鬼又說。

去死吧。佈萊德在内心暗罵了一句,繼續走向地鐵站的方向。

“文素沒有回電給你對吧?”聲音不肯放過佈萊德。

要你管。佈萊德加快步伐,仿佛這樣就能擺脫魔鬼的聲音。可是沒有用。

“沒有人理你,你就算消失了,也沒有人在乎。”

佈萊德感到呼吸急促得幾乎無法負荷,於是只好走到人行道一旁的樹下,暫時停下腳步,舒緩一下呼吸。

他大口大口地吸氣,臉色蒼白,額頭冒汗。路過的行人卻行色匆匆,沒有一個人注意佈萊德超過兩秒。

或許就這樣倒斃在這裡也沒有人發覺。冷不防這個念頭竄上佈萊德的腦海,他緊鎖雙眉,用力地搖了搖頭。

這時一個穿著上班套裝戴著耳機聽歌的三十嵗上下的女人,突然在佈萊德不遠處的前方停下腳步,她四處觀望似在尋找什麽,最後她的視線與佈萊德的視線對上。

女人就這樣呆滯地望著佈萊德好幾秒,她似乎正要邁開腳步朝佈萊德走來,一個穿著全身黑色,戴著鴨舌帽,耳邊挂著醒目的紅色耳機的臃腫男人從女人的身旁走過,接著女人一個踉蹌,往馬路上跌出去。此時交通燈剛轉綠,一輛小巴正以高速往女人跌出的方向行駛。

佈萊德的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間停止了:“喂!”

“砰”的一聲,佈萊德的雙腳還沒來得及跑過去,女人已經被撞飛出去前方幾米處。

前方高速前進的羅里來不及踩刹車,碾過了女人的身體才停下來;接著羅里後方的三輛轎車也刹車不及而連續撞上前方的車輛,令羅里又連續把女人的身體往前拖曳了三次,力度一次比一次猛烈。

血、腦漿、不知名的液體濺了一地。女人已經一片血肉模糊,腦袋破裂。

目睹這一切在他面前發生的佈萊德,整個人動彈不得,連放聲大叫都忘了反應。

駕駛肇事小巴的大叔打開車門,望著女人破碎的屍體,整個人也呆愣在那邊。小巴裏載著一些正要去工廠上班的外勞,個個臉如死灰,議論紛紛。

汽笛聲此起彼落,接著是人們失控的尖叫聲,打破了一個尋常上班早晨的規律性。

不久警車和救傷車出現,救傷人員把女人已經無法辨認的屍首封入一個黑色的膠袋裏面離開,警察在現場維持秩序以及找車禍車主們和目擊者錄口供。

佈萊德仍呆滯地站在樹下;他緩緩地轉頭環顧四周,發現那個在女人跌出馬路前經過女人身旁的臃腫鴨舌帽男人,已經往地鐵站的方向走遠了。

在莫名的直覺驅使下,佈萊德快步跟了上去。不能讓那個男人搭上地鐵逃走,絕不能。

眼看著那個男人就要步入地鐵站入口,佈萊德追了上去:“喂!”

男人回頭瞥了一眼佈萊德,神色緊張地跑下往月臺的樓梯,佈萊德馬上也追上去。

鴨舌帽男人因爲體態臃腫,才跑沒兩步到達月臺後,就停下來用力地喘氣了。

佈萊德趁機追到鴨舌帽男人跟前,抓住鴨舌帽男人的手臂:“你爲什麽要這樣做?”

鴨舌帽男人臉色鐵青,滿頭大汗。他掙扎著把耳機取下,彎著腰,擡眼望了佈萊德一眼:“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把那個女人推出馬路。”佈萊德感覺到怒火沸騰。

鴨舌帽男人搖了搖頭,摘下鴨舌帽,露出光禿禿的腦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我……我愛她……”

“什麽?”佈萊德有點驚訝。

“可是……她從來都不正眼……看我一眼。”禿頭男垂頭喪氣地説道。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惟有這樣,她才會注意到卑微的我……”禿頭男說著,竟然開始哽咽起來。

“你殺了她,你知道嗎?”佈萊德不知爲何同情心油然升起,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還是壓低了聲音責問這個可憐的禿頭男。

“我知道。”禿頭男此時擡頭望著佈萊德,雙眼發亮:“我終于與她有了一次最親密的接觸。”

“她的生命,由我決定了,這一次。”禿頭男説話已經不再喘氣了。“我和她,有了最緊密的聯係了,而此生我再無遺憾,再不會為情所困。”

佈萊德怔怔地望著禿頭男,一時間被悲傷和憤怒所震懾,無法言語。

“我做到了,神,我做到了,我照你的話去做了,全都做到了。”禿頭男突然低頭,抓著脖子上的項鏈,喃喃自語,神情飄忽。

“你在說什麽?”佈萊德仍緊緊抓著禿頭男的手臂,禿頭男卻沒有理會佈萊德,只是一個勁地念念有詞:“神,我終于結束了這份孽緣。請允許我回歸您的榮耀,從此歸於平靜。”

“什麽神?你說神叫你做什麽了?”佈萊德努力地想要拉回禿頭男的注意力,卻不果。佈萊德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禿頭男,可能也是“魔鬼”的受害者之一。

“從此歸於平靜,永遠的平靜。”禿頭男說著,突然發狠掙脫佈萊德的手,佈萊德試圖用力抓住禿頭男: “你不要相信魔鬼的話!聽我說!”

可是禿頭男發了瘋似推開佈萊德,佈萊德只扯破了禿頭男的袖子和禿頭男挂著的紅色耳機。禿頭男衝向月臺火車軌,一邊大聲喊叫:“神啊,您的子民回歸了!”

這一聲剛落下,禿頭男已經跳下了火車軌,一輛火車疾速開了過來。

火車碾過了禿頭男的身體,緊急刹車。車廂裏面的人東歪西倒,月臺上的人們呆愣地望著火車。

佈萊德怔怔地望著手裏抓著的禿頭男的衣袖一角和紅色耳機,腦海一片空白。

世界似乎停止了運轉,一切陷入一片空茫茫。

此時一把聲音又貫穿佈萊德的腦海:“你不也希望引起別人的注目嗎?”

“就連個其貌不揚的禿頭失敗者都比你勇敢。”

“至少明天頭條都是他了。你呢?你是什麽?什麽都不是,蠢蛋。”

佈萊德緩緩地擡頭,正好看見月臺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早上8點3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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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9-6-2012 06: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9 公寓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8-6-2012 11:45 PM 编辑

富德在沙發上聽著阿修的錄音内容,漸漸地進入夢鄉。

夢裏出現了在花圃裏的一個女人,她正在花叢前蹲著,在陽光下她的剪影像個天使一樣。忽而,她轉頭面朝向富德,輕輕地微笑著,那抹笑容清純而亮麗。

她的睫毛上還有金色的陽光停留。

“薇拉。”富德聽見自己的聲音呼喚女人的名字。

女人站起身,陽光在她有些捲曲的長髮上流連,閃閃發亮。

她邁開腳步,緩緩向富德走來。

突然景色轉換了。陰暗的屋子裏,只開了一盞黃色的桌燈。窗外雷雨交加,一陣陣的閃電照亮了整個夜空。

女人仍在富德前方不遠處,正緩緩地向他走來。

可是女人的神情不再是方才的清純俏麗,她濃妝艷抹,長髮束成了一個髮髻。她塗得殷紅的嘴唇吐出三個字:“我恨你。”

閃電又再度劈開天空。

“薇拉。”富德再次呼喚女人的名字。

“我恨你。”女人舉起一把手槍。

在女人噙著淚水盯著他的目光中,富德醒了過來。

阿修的錄音内容還在繼續播放。富德拔掉耳機,坐了起來。他的衣服緊緊貼著他汗溼的後背。

富德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坐下,重新開啓手提電腦。

他登入了一個電子郵件帳號,查看郵件信箱的内容。裏面只有一封電子郵件,日期為1997年。

富德移動鼠標,點擊打開那封已讀郵件。

“薇拉,你還好嗎?”電子郵件的内容只有簡短一句,署名是“莉莉”。

富德望著那封電子郵件裏面的那句話,良久。

這是薇拉留下來的唯一未毀滅的,和她自殺有關聯的證據。她很聰明,她把自己的電腦硬碟完完全全地毀掉了,沒有人知道她自殺前與誰有過接觸,有過什麽想法。

只剩下無法完全抹掉的在網絡上的痕跡。

她把所有網絡上使用的註冊帳號註銷,把自己的痕跡洗掉;可是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洗乾淨。這些網絡上東一塊西一片的痕跡,加上通過各種方法重開薇拉已經洗掉的電子郵件帳號後,收到的唯一一封電子郵件,就是富德所能找到的所有。

在種種壓力下,這個電子郵件帳號被迫封鎖,因此從此以後這個信箱裏面沒有第二封郵件。富德曾經努力追尋過這封郵件的發信人是誰,可是由於是發自一個網咖,這個人完全地匿名,怎麽找也找不到。

可是這個“莉莉”曾經在網絡上與薇拉有所聯係。一個擁有自殺念頭者聚集的網站。

莉莉甚至曾經在網絡上轉發過關於天堂之門教的宣傳文案。

富德繼續盯著那個1997年的發件日期,陷入沉思。

1997年3月26日,美國天堂之門教39名信徒在加州一高級住宅區内集體自殺身亡。他們分三批人喝下毒藥,以便脫離身體的“包袱”,回歸天國,在外星飛船上重生。教派成員相信當時一顆名為海爾—波普塞的彗星將會撞向地球,引起大災難,而唯有脫離軀殼,他們才能在尾隨彗星後面的飛船上重生;那個飛船是屬於來接載他們回歸天國的外星人的。

到底這個莉莉是什麽人?富德搖了搖頭。

再想下去也沒有用,人都已經死了。富德終于關掉那個電子郵件信箱。

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掉吧。

富德站起身,把手提電腦塞進背包裏,正要推開辦公室的門,卻有人闖了進來。富德擡頭一看,竟然是佈萊德。

“你不是去上班嗎?”富德疑惑地問道。

“遇到了一些事情,不得不請假了。”佈萊德神色慌張地説道。

“發生什麽事情了?”富德挑眉。

“去地鐵站途中,有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推出馬路慘死,接著他在我面前跳火車軌自殺。我去了一趟警侷錄目擊口供。”佈萊德飛快地說完。

“你還好嗎?”富德上下打量搖搖晃晃的佈萊德。

“現在就去找那個阿拉伯男人吧。”佈萊德突然堅定地説道:“早一點解決掉這個魔鬼。”

富德望著佈萊德好一會兒,最後點點頭,拍了拍佈萊德的肩膀:“我正好要過去。”

富德鎖好門後,兩人走出辦公室所在的公寓,叫了輛計程車,富德給了司機一個已經過了五年的地址。

那棟公寓還佇立在市區郊外,外觀看起來非常殘舊,裏面甚至沒有電梯,只得爬樓梯。

富德和佈萊德給司機付了錢,站在公寓面前,擡頭望去。他們要去的地址位在四樓。

富德又低頭望了眼自己的腳,輕輕用手揉了一下。佈萊德拍了拍富德的肩頭:“走吧,我會扶著你。”

富德勾起一邊嘴角,沒回答就毅然往公寓入口走去。佈萊德忙跟上前去。

他們一個階級一個階級,緩慢地爬上公寓的樓梯;樓梯口發出陣陣雨水未蒸發完全的黴味。

也不知道就這樣爬了多久,富德也停下來休息了好幾次,才終于到達四樓。富德喘著氣,站在樓梯口,又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雙腳。佈萊德關心地問道:“還可以嗎?”

富德只是點點頭。等到呼吸平順了,富德才和佈萊德慢慢走到那個曾經住著神秘阿拉伯男子的單位門前,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按下了門鈴。

門鈴響了兩次。富德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當然,已經過了五年,他對於那個阿拉伯男子還會回到這個公寓不抱任何希望。或許已經轉手了好幾戶人家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嘗試一下這個綫索,不是嗎?

想著,門開了。富德和佈萊德驚訝地擡頭,是一個穿著深藍色及膝裙、黑色龜領上衣,腳上踏著黑色筒靴的女人。她的一頭及肩長髮染成顯眼的酒紅色,她的一雙杏眼瞅著富德和佈萊德,上下打量:“你們是誰?”

“我——”佈萊德還來不及回答,女人就已經嘩啦一聲拉開門内的鐵柵,步出門攔,再轉身嘩啦一聲把鐵柵鎖上,向佈萊德和富德說:“無論如何,我要出門了,有什麽事遲點再找我。”

說完,女人就飛快地走到樓梯口,走下了樓梯。

“等等!”佈萊德一個箭步擋在女人面前,女人停下腳步,一雙銳利的眼瞪向佈萊德,讓佈萊德不由得漲紅了臉。

“我趕時間。”女人冷冷地說道,又想繞過佈萊德離開,佈萊德馬上反應過來擋著女人的去路:“不,你等等,我想問你關於一個箱子的事情!”

“什麽箱子?”女人眯起眼,雙手抱胸,盯著佈萊德。

富德這時也走了過來;眼見自己被兩個成年男子包圍,這個女人非但沒有表現出緊張防備的神色,反而非常地盛氣淩人,不禁讓佈萊德另眼相看。

“小姐,我們只是想找一個五年前住在這個公寓單位的人。”富德緩緩説道,阻止佈萊德向可能不相干的人曝露關於箱子和魔鬼的事情。

“五年前?”女人挑了挑眉毛,繼續抱胸說:“你們來找一個五年前的人和一個箱子。到底這是怎麽回事?”

“那麽或許我們找錯方向了,看來小姐你和那個人沒有關係,打擾了不好意思。”富德禮貌地說完,就要拉佈萊德離開。

這時女人卻反而開口叫住他們:“你們想找五年前住在這公寓單位的人是吧?”

佈萊德轉過頭來猛點頭:“是的,是一個阿拉伯裔男子,你有看過他嗎?”

如今什麽樣的機會都要試試看了,佈萊德心想。

女人摸了摸下巴,望了眼手錶,接著從包包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佈萊德:“我現在趕著去K村召開的受礦場污染事件記者會,等下晚上7點再和你們談這件事。”

佈萊德接過女人的名片,上面寫著的名字是“曾敏兒”,職銜是報館採訪記者。

名叫曾敏兒的女人也順勢拿出一支筆和筆記本,要求佈萊德留下聯絡方式:“所以你們的號碼是?”

佈萊德報上了自己和富德的手提電話號碼,曾敏兒記錄了,就向佈萊德和富德揮揮手,飛也似地衝下了樓梯,還不忘丟下一句:“7點見,不見不散!!”

“可是……”佈萊德呆呆地望著曾敏兒離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忘了問對方在哪裏見面談這件事。

富德望了眼手錶:“看來我們還是先去附近的茶館什麽的待幾個小時吧。”

佈萊德也惟有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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