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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小说]等一个人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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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12: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现在的我,手里的汤匙正胡乱搅拌着浮在咖啡上的奶晕。

    金属与马克杯的瓷缘合奏出没有章法的敲击声。

    叮叮叮当,当叮当叮。

    就好像我现在的心情,没有节奏,却很想表达些什么。

    我有些激动。

    但明明,就像经年累月的拼图游戏,不管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有多少,持之以恒,总是能逐一捡拾回来,砌成原来完整的样貌。总会到那一刻的。

    然而我还是很激动。

    因为我发现,记忆的拼图不是死的。

    记忆是逐渐累加,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于是碎片一直拼凑不完。

    一边要努力回忆起旧的部份,一边,又要把握正渐渐成为我生命的那一部份。

    属于他的拼图,却是我所看过,最简单,最没有修饰,最直接了当的。

    玩过拼图的人都知道,复杂的图形反而容易掌握,因为每一块都那么特异,很快就能知晓它应放置的座标。

    但越是简单的图形,例如蔚蓝的天空、茵茵绿地,却往往是最难拼成的。

    因为每一片都太朴直,太单纯,许久都不会明白上一块跟下一块之间的关系。

    还有跟自己的联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补充氧气,勇气。

    还有醇厚的咖啡香。

    然后我要说一个故事。

    一本书至少要有一个故事镶在里头,如果想要畅销,那个故事最好是关于爱情。

    告诉人们什么叫爱情、如何去爱、怎么被爱,或是正经八百地定义什么才叫真正的幸福、靠山会倒靠人会老幸福还是靠自己最好等。

    但我不确定这个故事什么时候开始,如果你期待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本爱情小说的话。

    我不知道,但我并不惶恐。

    或许直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故事才会开始,但那已经是一种奢求。

    或许故事永远不会发芽。

    只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在事情的一开始,就意会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是什么。

    至少我不能。

    而我,只有在真正了解自己之后,才能真正体会自己所追寻的幸福,长得什么模样。

    但我完全知道曾经将自己温柔包围住的东西是什么之后,我可能,再也找不到那片拼图了。


[ Last edited by fujii_Itsuki on 18-4-2005 at 10:35 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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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04 12: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等一个人咖啡 第一章 等一个人咖啡店

幸运的,故事的起点很有趣。

    因为这个起点是个有趣的人,阿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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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04 12: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阿不思,是我生平认识的第一个拉子的绰号,取自哈力波特里魔法学校的校长<阿不思邓不利多>之名。至于她为什么要自暴自弃、拿一个垂垂老矣的白胡子死老头当作自己的绰号,她从来没说,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问。

    阿不思留了一头帅气到不行的短发,是我在咖啡店的工作伙伴,也是早我半年进店打工的前辈,在这之前她在台中顶顶有名的欧舍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阿不思她常常叫我小妹,却不让我叫她大姊,她说被叫大姐很恶心,叫她阿不思就可以了。

    我们打工的这间咖啡店位于清华大学对面夜市巷子底,有个浪漫的名字,叫“等一个人”。因为实在太浪漫了,所以当时才刚刚升高三的我才会在暑假害羞地进了“等一个人”,递上我几乎空白、只有姓名跟家里电话号码的履历表。

    身为前辈的阿不思有个特异功能,只要是咖啡,价目表上有的或没有的,甚至是客人开玩笑信口胡诌的,阿不思都能神色自若地将咖啡调出来。

    这点许多老客户、邻近清华大学、交通大学、光复中学的学生都再清楚不过,所以阿不思常常得面临无聊人士的突击考试。

    记得上个月,晚上七点。

    “小姐------我------我要一杯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特调咖啡。”

    一个高中男生在柜台前嗫嚅说道,脸上都是尴尬的斜线与汗水。

    长沙发座位上的五、六个显然是同党的高中生们轰然大笑、笑得前俯后仰,我也阿不思的身旁笑岔了气。

    阿不思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位大概是猜拳猜输的高中生,慢慢开口:“要几分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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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04 12: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等一个人咖啡 第二章 那一个人,泽于

然后故事的镜头回到咖啡店。

    或许是因为店名实在很浪漫的关系,所以容易吸引到个性浪漫、或容易让人产生浪漫联想的人。如果乱点王跟那群爱嬉闹的高中生不算的话。

    我喜欢的人就坐在距离我不到五步的地方。

    等一个人咖啡店,晚上八点半,紫色的小木桌上,两杯他点的拿铁。

    一杯给他自己,一杯给他女友。

    他的名字叫泽于。

    杨泽于。

    “所以呢?”他女友。

    “所以我这个周末要去高雄租税杯,实在没办法陪你参加同学会,你也知道我去年差一点点就是最佳辩士了,今年的题目很有意思,我又是社长必须带队------”泽于慢条斯理地说。

    他的女友兼我的情敌,却一副不能谅解的神情,咖啡一口都没喝。

    我假装在附近擦玻璃,其实是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在二十六次的偷听过程中,我也认识了泽于。

    泽于是交大资科系三年级、辩论社的社长。

    他什么都大大的,除了那只扁扁、镜片偏灰的眼镜。

    眼睛大大,手掌大大,穿着大大的十二号鞋子,身材大大、大到一百八十二公分,我惦起脚尖正好将头放在他暖和的胸口,多么的天生一对。

    泽于偶而会到店里翻翻商业杂志消磨时光,或是捧着他的笔记型电脑打报告。

    他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坐在固定的角落,看固定的几本杂志,点固定的肯亚咖啡。

    只有在与他女友一齐来的时候,泽于才会点她最爱的拿铁。

    大大的贴心。

    每次他来的时候,我都无法掩饰我的魂不守舍,以及嘴角的欢愉,一整个晚上的心情都会很好很好。

    虽然我只跟他说过一次话。

    “真的很抱歉。”他连大大的眼睛都在委曲求全。

    “我不管,你上个月就答应我要一起参加我的高中同学会,怎么可以不守信用?”他女友噘着嘴。

    哼,要是我就会让他去。

    辩论比赛可是聪明绝顶的人种的集散地啊,怎么可以拦着才怀洋溢的他?

    “抱歉,都是我不好,比赛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你瞧,我一个辩论社社长都说不过你,输的哑口无言,只有不停道歉的份------”泽于一直说。

    女友终于有点像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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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04 12: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唉,吵个架该有多好,虽然只是个高三生的我也不敢期待什么。

    反覆擦着玻璃,看着玻璃上泽于的映影,我回忆起第一天看见泽于的情景。

    跟所有浪漫小说的开头一样,那天,大雨天。

    我第一天上班。

    叮咚~

    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门口,不慌不忙收着伞,即使他的裤管跟鞋子都已经湿透了。

    “啊,好像金城武!”我心中暗道,观察着我第一个顾客。

    他走了过来,鞋子因为湿掉发出吱吱声响,略微方形的脸庞加上碰到鼻头的浏海像极了金城武。靠在柜台上,与我之间只有一个吻的距离。

    “小姐,我要一杯肯亚。”他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微笑,就像熟客发现新店员那样的笑。

    “肯亚?”我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老板娘。

    当时我还不知道肯亚居然是一种咖啡名,而不是非洲的不文之地。

    但阿不思三分钟前出去银行办事,这下可麻烦了。

    “之前的小姐刚刚出去,要喝肯亚可要等一会。”老板娘慵懒地坐在柜台前看书,连头都没抬

    “那在肯亚之前,随便给我一杯热的东西吧。”他点点头,改口。

    他坐在身边有个大玻璃的角落,不久从背包里拿出当时还很稀有的笔记型电脑。

    “老板娘,我什么都不会耶,你教教我吧?”我细声问老板娘。

    老板娘伸手,在我的耳朵上轻轻弹了一下。

    “随便给他一杯热的东西就好啦?他刚刚不是说了吗?”老板娘似笑非笑,她一定没看见我脸上的七条斜线。

    于是我只好偷偷在柜台后面,将一些名称不明的咖啡豆丢进磨豆机里胡乱搅一搅,直接冲热水后再搅一搅,小心翼翼捧着味道很香但颜色不对的咖啡,走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我将热咖啡放在他面前,嘴巴微微打开。

    “你------你忘记过滤了吧?”他笑的很可爱,但这一笑我可窘毙了。

    咖啡渣渣有的悲伤地沈在马克杯底,有的哀怨地浮在咖啡上。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是我第一次上班,什么都还没学会,所以------”我的耳根子在发烫,真想坐时光机回到一分钟前。

    “没关系,但是------可不可以给我一杯热水或热茶就好?”他看着发出沉重怨念的咖啡笑道。

    我当然赶紧点头,匆匆将乱七八糟的怪东西捧回柜台倒掉,热了杯白开水给他。

    老板娘偷偷在笑,真是的。

    半小时后,救星阿不思终于回来了,他的桌上中也终于有杯像样的肯亚。

    散发浓烈香气的肯亚。

    我也莫名其妙的,在短短的交谈中,喜欢上了跟肯亚一样浓烈芬芳的他。

    玻璃实在被我反覆擦到就像根本不存在那样完美,我只好开始拖地。

    “如果我拿到最佳辨士,我一定在致词时好好感谢你啰。”他捧起拿铁,就像捧着女友的手那般体贴细致,喝着。

    “这算什么好好补偿啊?我要你写三十封可爱的道歉信一一寄给我的同学,解释你为什么不能来参加我的同学会。”他女友装可爱嗔道。但其实一点都不可爱,这种要求就像辛丑条约一样糟糕,根本就是想炫耀她有个体贴到家的男友。

    所以泽于皱起了眉头。

    “拒绝她吧,告诉她这样很不成熟。”我心想,用拖把轻轻碰了泽于的鞋子一下,当作是精神上的鼓励。

    “好,但是得等我比赛完了才有时间。”泽于歪着头想了想,终于开口。

    “怎么可以,道歉信当然要在同学会之前就寄给我的同学啊?你不知道事后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吗?”她女友坚决地摇摇头。

    我一边拖地一边快气炸了,怎么会有这种野蛮女友?真是凤凰叼着喇叭花。

    “那好吧,把你高中同学的住址写在纸上,明天拿给我,我后天就去寄。”

    泽于苦笑,笑的很有绅士风度。

    我快昏倒。

    他们俩后来聊到一年后准备研究所考试的事情,我就没兴趣听了,在柜台后心烦意乱背世界地理。

    不久,泽于的野蛮女友先走,只见泽于松了一口气,拿出他那台肥大的笔记型电脑放在小圆桌上,开始打字。

    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冲了一杯肯亚咖啡(这是我冲的最好的咖啡),深呼吸,看了看老板娘。

    老板娘正迷上做姜饼屋,只是用眼神示意随便我怎么做。

    阿不思打了个哈欠,推推红色胶框眼镜,她也没意见。

    于是我捧着肯亚咖啡,走到泽于的身边,有些慌张地坐了下来。

    “请你喝的。”我说,小心翼翼将肯亚咖啡推到泽于面前。

    “你知道我喜欢喝肯亚?”泽于有些惊讶,但随即点头称谢。

    “当然知道,因为你自己一个人来的时候,只会点一杯肯亚,最多再一块小蛋糕,不记得也记得了。”我尽量笑的温柔婉约。

    泽于拿起马克杯,笑笑喝着我亲手调制的肯亚。

    “你真是个观察敏锐的人。”泽于。

    “这应该是夸奖?还是在笑我。”我笑。

    “当作聊天的起头,彼此认识的起点吧。”泽于笑的很从容。

    他真是个善于沟通的人,不愧是辩论社的社长。

    “那敏锐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要坐在角落吗?”泽于抛出一个简单的问题。

    我指着地上,他笔记型电脑的变压器,笑笑。

    泽于也笑了。

    有时泽于会在店里待上两、三个小时,手指像弹钢琴般在键盘上飞舞。

    他坐在角落,是因为角落的位置底下有个插座,可以无限制供电,让他指舞不停。

    “你果然很敏锐。”泽于赞许。

    “不,你的问题不需要敏锐的人才能解得出。”我摇头。

    “喔?”泽于。

    “只要留一点心就会注意到啊。”我。

    “原来如此,你很留心我?”泽于笑。

    我的脸大概红了来,我从手掌的温度就可以知道。

    “真失礼。”我突然变得很有家教。

    “对方辩友,我看不出你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呢。”

    他正经八百地说:“在这个充满商业逻辑的社会里,在一家咖啡店能不被当作一个陌生的消费者,其实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

    我想起了法兰克福批判学派的大师马库思,写的“单向度的人”。

    那是我们三民主义课的课外读物。

    “所以应该轮到我请你一杯咖啡?茶?还是热白开水?”他笑,笑的很认真。

    “那天真的很抱歉,我刚刚上班什么都还不会,只能让你喝没有味道的热开水。”我吐吐舌头:“别那么记恨啊。”

    “我才没有记恨,开水也有口味,热就是它的味道。”

    他道谢:“所以我一定要请你喝杯东西。”

    “哪有客人在店里请店员喝东西的道理。”我说,这实在有点无厘头。

    于是他也不坚持了,只是看着我。

    虽然没有再多说话,但我却不觉得尴尬。

    “然后呢?”泽于突然笑了出来。

    “啊?”我迷惘。

    “怎么会想请我这杯咖啡?”他笑道。

    “你不问,我还真的忘了。”我震惊自己的健忘。

    “所以我收回我的话,你不是个敏锐的人呐。”他喝了一口咖啡。

    “的确不是。”我承认。

    “所以然后呢?”他重复。

    “对喔。”我再度震惊,于是我站了起来。

    “对不起,其实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我实在不明白你的修养怎么会这么好,可以容忍这样的女朋友?她的要求真是太不体贴了。”我双手合十,歉然道:“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你偷听我们的对话?”泽于眉毛往上隆起,明知故问。

    我吐吐舌头。希望这个表情很可爱。

    “其实我也不算忍受,我只是懂得稍作变通而已。”泽于贼贼地笑道。

    他将笔记型电脑转过来让我看,萤幕上面是几行对不起很抱歉去参加无聊的辩论赛但其实内心绞痛不已难舍万分之类的话。

    原来泽于打算用电脑写一封信,然后用笔填上不同的名字寄出去也就是了。

    “你好奸诈啊。”我说,这倒不失一个好方法。

    “也不是,只是跟小彗在一起一年多了,应变之道被训练的很出色罢了。”

    泽于敲敲自己的脑袋,将笔记型电脑转回去,苦笑:“不过我想我最后还是会被骂得很惨,这只是暂时蒙混过去而已,不过可以清静几天,对我来说已经达到目的。”

    我点点头,他女友知道他不是亲笔写道歉信后一定会大发雷霆。

    “谢谢你的咖啡,我实在受不了拿铁太浓的奶味。”泽于喝了一口咖啡。

    “那我以后帮你那杯拿铁的牛奶放少一点。”我说,笑笑站了起来。

    转身就要回到柜台后。

    “等等。”

    泽于的声音突然有些靦腆。

    我回过头。

    手里的餐盘有些颤抖。

    “我想记得请我一杯咖啡的女孩名字,以后才不用称呼她小姐。”

    泽于的眼睛很细很细。

    只有当他很高兴的时候,他大大的眼睛才会眯成一条线。

    “那个小姐叫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我紧张地说。甚至紧张到忘记笑容。

    这是我们第二次对话,虽然爱情还没开始。

    也许以后也不会开始。

    但如何冲泡一杯绝好的肯亚咖啡,我永远不会忘记。

    “别发春了。”

    自习课,后面的小青拍拍我的脑袋,传来一张纸条。

    小青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过我们跟传统女校里的好朋友不一样的是,小青跟我个性都很独立。

    我们上厕所时既不习惯结伴,走路时也不喜欢手勾着手,就连放学也常常各走各的,因为我们都在不同的地方打工。我在咖啡店,小青假冒年龄在金石堂当柜台。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我们都向往成长。

    “小青,你说我有没有机会跟泽于在一起?”我回头看着小青,傻笑。

    “才第二节课,你就开始做白日梦了,你还记得下午要考古文观止跟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吗?”小青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我依旧傻笑,虽然小青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但只有跟我说过两次话的泽于依旧盘据在我的脑海中,将课本上的文言文搅得一团乱,变成一只只的蝌蚪。

    “不行,这样下去我只能考上私立大学,我要好好用功,一定要考上交大,这样才能够当泽于的学妹。”

    我自言自语,拿起绿油精狠狠一吸,精神一振。

    机会是留给准备好的人。

    “话又说回来,思萤,交大可是理科学校耶,你知道念社会组可以考哪些科系吗?”小青用笔刺我的背,提醒我。

    我想了想,对喔,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我的潜意识里觉得这辈子开咖啡店很不错了,但一直没想到大学里没有咖啡系这件事。

    小青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学校科系简介,是上个礼拜补习班到学校里发的,我也跟着从抽屉翻出那本简介,两个人交头接耳研究了起来。

    “清大的文组科系比较多耶,有经济系、中文系、外文系------”小青看着简介。

    “拒绝,我要念交大。”我直言不讳。

    尤其是交大的男女比例是七比一,女生可是相当宝贝的稀有存在,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系花,这对模样平凡的我倒是个出线的好机会。

    “交大只有两个系是社会组的,管理科学跟外文,看来你的选择不多啰。”

    小青的指尖顺着交大的科系介绍游动,抬起头来:“外文在读什么我知道,但管理科学是在念什么啊?要算很多数学?用到很多电脑?”

    我对英文并不排斥,但要我一鼓作气念它四年我就没太大兴趣了。

    而管理科学四个字既好理解又很难意会,看来需要好好调查一下,好坚定志向。

    然而这四个字好像有些熟悉?

    我陷入沉思,在脑海里寻找我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管理科学这四个字的。

    小青则往前翻读,停在台大跟政大的章节。

    跟大部分的高中生一样,小青想在大学阶段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体验离乡背井的生活,所以清大、交大、竹师、中华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我本来也也这样的念头,但这辈子能有多少次心跳加速、话都快说不出来的时刻?

    我没谈过恋爱,但我知道,一个对爱情有信仰的人,应该珍惜每一次心动的时刻,然后勇敢追寻下一次、再下一次、然后再下一次。

    泽于。

    泽于就是我追求的爱情。

    要不然,我不会走进他常常邂逅的“等一个人”。

    要不然,他不会早在我之前,就邂逅了“等一个人”里的肯亚。

    我们从各自的生命出发,也许,注定要会合在某处。

    某处也许就是在这里。

    所以,我要留在新竹,留在我们相遇的咖啡店,想办法考进交大。

    要不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喂,你又发呆了!”

    小青用立可白敲我的头。

    敲醒了我粉红色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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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ngge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9-10-2004 12: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不起,请在转贴文章时也放入文章来源和作者名字以示尊重。

http://www.zhulang.com/htmpage/62/6261/134.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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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4: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rongge 于 10/29/04 12:44 PM  说 :
对不起,请在转贴文章时也放入文章来源和作者名字以示尊重。

http://www.zhulang.com/htmpage/62/6261/134.htm

我寶貝是要慢慢貼出來的~
作者和來源她可以過後補上~
干嘛你直接把網址放上來﹖





“爱一個人就让她走,如果她回到你身边,她永远都属于你。。如果不,她从来就不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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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0-2004 04: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ah_kiN 于 29-10-2004 04:19 PM  说 :

我寶貝是要慢慢貼出來的~
作者和來源她可以過後補上~
干嘛你直接把網址放上來﹖



[img]http://chinese.cari.com.my/myforum/images/common/sigline.gif[/ ...


呵呵
没关系啦
因为这个网站也给到这里罢了..所以我也只好转到这里...

好看吗?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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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5: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来继续贴!大家不要相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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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5: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第一百贴,送给阿拓了!早日安息!你的故事永存我们心中!

午睡過後,下午第一節是兩班合上的體育課。
  高三的體育課要上不上的,常常放我們自己打籃球了事。
  但今天有些特別,肚子肥肥、長得像賣魯肉飯的鬍鬚張的體育老師,鐘響後就將我們兩班集合在操場邊點名,大家不知所以然蹲著。
  小青甚至還帶了本英文單字冊出來偷背,我則在腦中開始了題目為「Time and Money」的即時英文作文。

  「等一下清大直排輪社會來我們學校教學表演,大家要鼓掌歡迎,要有禮貌,展現我們新竹女中的泱泱風範,知道嗎?咳!」體育老師說,一邊猛咳嗽。
  他大概是我看過最虛弱的體育老師,夏天上課必撐著小洋傘遮太陽,冬天則將自己裹成一顆肥滋滋的大粽子,不管上什麼球類都由可憐的體育股長示範。
  他會的拿手好戲只有點名。

  「妳哥不也是直排輪社的?」小青用手肘推我。
  「我哥是中華的。」我點頭又搖頭。
  這時候校門口外一陣摩托車的引擎聲。
  一群略帶靦腆的大男生拿著校外活動證明通過門口守衛,朝這裡走來。
  他們每個人都揹著一個大袋子,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裡頭只有兩個女生。
  班長喊著「歡迎光臨!」我們一起拍手。
  一個頂著黑人頭鬈髮的大男生領著所有社員向我們揮手打招呼,我發現小青在笑,我研判是在恥笑他奇怪又誇張的頭髮。

「各位同學好,我是清大直排輪社的社長,今天很高興來到全新竹最優秀的女子中學為大家示範直排輪運動,大家都叫我阿爆,就跟我的頭髮一樣,哈哈!」
社長先生乾笑,真是冷死人不償命。
  接下來阿爆先生指揮著社員從護具的正確穿戴開始教起,他們從大背袋裡拿出處處磨損的直排輪鞋跟護具,並約略比較各家的品牌,但小青跟我只想看他們玩花式表演。
  而此時,我的腦子裡好像有個東西一直想浮出來,卻遲遲不見蹤影。

  「妳怎麼了?生理期還有一個禮拜不是?」小青輕推了我一下。
「不知道,我好像有件很好笑的事一直想不起來。」我說。
那些清大學生在講解如何保持平衡,由一個一個頭髮略長、沒有戴眼鏡的男生示範沒有保持平衡的後果,故意搞笑似地跌倒,班上幾個女生笑了出來。
然後社長阿爆也在笑。
  「這位表演摔跤的社員的人生,正好就是一連串的摔倒。他可是我們清大的傳奇人物喔。」阿爆說,幾個示範的社員開始竊笑,班上的同學好奇地聽著。
  那位示範摔倒的男生尷尬地站著,摘下了塑膠頭盔,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眼睛卻逐漸睜大,原來......

  社長阿爆繼續笑著介紹那位尷尬的男生:「這位社員叫阿拓,木村拓哉的拓,不過阿拓比木村拓哉還要厲害,阿拓在高中有個女朋友,交往了一年半後,他的女朋友居然被一個女同性戀給追走了,阿拓大受打擊,從此喪失了男性雄風、一蹶不振啊??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狂笑了起來,小青還笑到摔在地上,氣氛一時熱烈不已。
  阿拓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亂髮,臉都紅了。

  哥,你這個笨蛋......
  「他不叫阿土,他叫阿拓。」我喃喃自語。
  然後我也想起來,阿拓的前女友,正是念交大管理科學。環環相扣的起點。
  眾人的笑聲中,午后的陽光在阿拓手中的塑膠頭盔上閃耀著。
  阿拓,一個在眾人日經月累的訕笑聲中,被剝奪男子氣愾的大男孩。
  二十二歲,耀眼的人生提早結束。



  後來那兩節體育課就在清大直排輪社不太精彩的花式表演中結束了,但過程中我一直無法將眼睛從阿拓醬紅的臉色上移開。
  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我的胸口依稀還卡著一塊叫做歉疚的東西。
  多麼慘的一個人啊,可以想見每次他們的社團需要暖場的時候,阿拓的萬年糗事就會被重提一遍,又一遍,一遍一遍,然後又是一遍又一遍,最後深深烙印在每個聽過他糗事的人的腦海裡。
  即使他的名字被忘卻,但「那個人的女友被拉子追走」的荒謬卻無法被忘記。

  類似的情況也曾發生在我身上。
  國小三年級,有一天早自習大家都在練習生字,有隻很兇的流浪狗突然闖進教室亂吠,樣子很兇,當時老師不在,大家都亂成一團。
  而距離那條大狗最近的我一時驚慌跳上了桌子大哭,但那隻流浪狗聽到哭聲後卻開始繞著我的座位打轉,時而趴了上來,牠的口水都滴在我的鞋子上。
躲在桌子上的我驚嚇過度,周遭的小朋友又吆喝大笑,不知是一時委屈或是慌亂,我竟然失禁了。
  在五十個同學面前,我的裙子花了一片,桌上作業本也浸溼了。
  那大狗多半是內疚,夾著尾巴就逃走了。
  後來,慢進教室的老師沒問清楚狀況,就認為我故意搗亂,還罰裙子溼掉的我到講台上罰寫板書。
  當時,我一直哭,一直哭,但哭聲一直沒辦法掩蓋掉身後同學的哄堂大笑。

  故事沒完。
  我從此成了笑柄。這個惡夢一直伴隨著我到國小六年級,這都得感謝那個留西瓜頭的長得像技安的「技安張」。
  技安張他不斷跟我同班,也不斷把握種種機會跟其他的新同學介紹我的糗事,他每回顧一次,我就哭一次,我每哭一次,他就拼命拍手叫好,天生的壞胚子。
  幸好他跟我的國中學區不一樣,我才一直懷抱著「我的人生到國中時就會重新開始了,別急,別慌」這樣的夢想活下去。
  所以,我在國中新生訓練時又看見他笑嘻嘻地坐在我後面的後面時,我簡直傻眼,他還沒開始跟國中新同學回顧我的糗事前,我的眼淚就噗簌簌流下,害怕的發抖。新的導師還以為我生理期痛不欲生,特地叫衛生股長扛我到保健室休息。
  後來我才知道,學區重劃了。

  不過這個惡夢是我多慮了。
  大概是技安張上了國中突然成熟,他沒有再提這回事,也不大跟我說話。
  但童年惡夢的滋味,我一輩子都會記住。
  人可以出糗,但旁邊總有人將不快的回憶倒帶、嘲笑,這是多麼惡質的對待。
所以我不可以當這麼可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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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5: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體育課結束的下課時間,大家在回教室的途中還在熱烈討論阿拓的糗事。
  「那個叫阿拓的人真是忍耐力之王,要是我早就氣炸了。」
  我說,在販賣機投了一罐開喜烏龍茶,咚隆。
  「可見這個世界上不管多糟糕的事,都可以習慣,習慣以後就沒有感覺了。」
  小青完全置身事外,投了罐咖啡廣場,咚隆。
  她完全忘記每次月經來的時候,她都痛得咬牙切齒乃至請假修養。
「這種事怎麼可能習慣?」
我回想阿拓臉紅又勉強擠出笑容的表情,不禁有些氣憤:「他一定對我們新竹女中的印象壞透了,下次遇見他,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賠不是。」
  「妳真的太多管閒事了。」
  小青看看手錶,老氣橫秋地說:「再過三分鐘就要考古文觀止跟文化基本教材了,還是先管管妳自己的交大之路吧!」
  結果,老天爺似乎聽見了我的義憤填膺。



  晚上七點,等一個人咖啡店裡已經坐滿了八成客人,有的看書、看雜誌,有的則拿出原文書啃了起來。
  我換上白色的制服圍裙,趁著客人流動較少的時候跟著阿不思學習如何從單品咖啡豆中取出適當的比例,以配置、烘焙出口味穩定的綜合咖啡。
  例如黃金海岸綜合咖啡就是取用頂級的拉丁美洲咖啡豆與印尼咖啡豆的組合,再用義大利烘焙咖啡豆引出略帶甜味的口感;佛羅娜綜合咖啡則是調和了80%的優肯綜合咖啡,在加入20%義大利烘焙豆增加口味的層次感。
  當然還有阿不思自己研究出來的特殊綜合咖啡,她毫不藏私地傾囊相授。

  「妳好厲害,怎麼會混出這麼香的咖啡?」
  我聞了聞阿不思的獨家祕方,這祕方可是混了五種豆子再淋上少許焦糖的極品。
  「還不是那些無聊的客人訓練的?他們老是嚷著怪名字,我就老實不客氣調了新口味給他們,把他們當作免費的白老鼠,沒想到有些即時創作聞起來還不錯。」
  阿不思將鬆餅放進烤箱裡,調整時間。
  「原來如此。」我喝了一口阿不思祕方。
  雖然我還距離發表杯評的程度還很遠,但我至少嘗得出來好喝跟不好喝。口感層次分明。
  「阿不思,妳相信一個人喜歡喝什麼咖啡,跟他是什麼樣的人有關連嗎?」
  我問,想起了嗜飲肯亞咖啡的澤于。
  「相信。」阿不思的臉色很酷:「光是聽他們亂點的咖啡名稱就可以知道那些無聊人士的腦袋裡裝了些什麼垃圾。」眼光看向坐在左側七十五度方向的亂點王。
  亂點王今天亂點了杯「都市恐怖病咖啡」,發覺我們在瞧他,他得意地舉起阿不思亂調的咖啡朝這邊拋媚眼笑笑,想電死阿不思。

  「我是說真的啦,那些無聊又愛亂點的人當然不能算在裡面。」我小聲地說:「妳在這裡那麼久了,有沒有觀察到一些現象,比如說常常點巧克力脆片的人會不會比較幼稚啦?或是在冬天還在點咖啡冰砂的人個性比較偏執?諸如此類的。」
  「我怎麼知道?我才沒空研究那些喝我咖啡的人是什麼樣的個性。」
  阿不思依舊很酷,將鬆餅從烤箱拿出來,在上面撒上薄荷粉。
  我挖起冰淇淋球放在鬆餅上點綴,然後用焦糖在上頭擠出一張金黃笑臉。
  「好可惜,要是妳願意觀察的話,一定可以寫出一本的暢銷書。」我故意這麼說,實在想聽聽咖啡天才阿不思的見解。
  阿不思聽了只是皺皺眉,端著鬆餅走到一對情侶的桌旁。
  「小妹,妳知道阿不思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坐在我面前小心翼翼製造薑餅屋的老闆娘,終於忍不住插嘴了。
  「很酷,非常酷,是天生的冷面笑匠,個性善良體貼但嘴巴卻永遠不會承認人。」我不加思索回答。
  「但妳知道阿不思喜歡喝什麼咖啡嗎?」老闆娘點頭表示同意。
  我愣了一下。
  仔細回想,阿不思喜歡喝的咖啡......我好像沒有特別的印象?
  「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咖啡?」我猜。我總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沒有留神過。
  「錯,阿不思她從不喝咖啡。」老闆娘像個小偷那樣鬼鬼祟祟笑著。
  我眼睛瞪的老大。
  阿不思端著一些用過的餐盤回來,我接過來清洗。
  「阿不思妳居然不喝咖啡?」我幾乎傻住,愣愣地洗著餐盤。
「我胃不好,不喜歡喝也不能喝。」阿不思總算有些表情,像個剛剛偷到國王皇冠的小偷:「所以我都用鼻子享受咖啡,光聞不喝。」
  我嘖嘖稱奇,看來阿不思光用鼻子就能精準掌握咖啡的味道,簡直是爐火純青,如果日本電視台舉辦「電視冠軍之咖啡鼻子王」,阿不思一定要代表台灣參加。
  「所以要從咖啡看一個人,實在是沒憑沒據,很無聊。」阿不思指著自己的鼻子,酷酷說:「人是人,咖啡是咖啡,肯亞是肯亞。」
  我滿臉通紅,原來阿不思早看出來我喜歡澤于。
  「看咖啡很容易,看一個人卻不簡單。」
  老闆娘停止呼吸、小心翼翼將一塊餅乾用糖霜黏在薑餅屋的煙囪旁。

  我嘟著嘴,真是兩個沒有想像力的女人。
  一杯咖啡跟一個人之間當然有些關係。
  每一種咖啡豆都源自世界南北回歸線的生長地,但各個地方所生產的豆子當然都不盡相同;我調查過,肯亞所種植的咖啡豆是非洲鄰國、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咖啡產國衣索比亞傳入,目前常見的肯亞豆有波旁種、肯特種、提比加、盧里十一號四個品種,肯亞的地形複雜多變,有沙漠、草原、峽谷及高原,咖啡產區位於其中部與東部海拔一千到兩千五百公尺之間。
  多麼遙遠的國度,那陌生的風卻將咖啡香帶進我們這間小小的店裡。
  澤于特別喜歡喝肯亞咖啡,在某種層次上正象徵著他與遙遠的肯亞、某處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地方、甚至是某顆咖啡樹發生了關係。這種關係既有萬里遙遠,卻又近如杯口,肯亞正與澤于內心的某個質素正聯繫著什麼。

「或彼此相互反映著什麼。」我解釋完以上的長篇大論。
  「妳將來填志願的時候,應該考慮一下哲學系。」老闆娘發笑。
  我不置可否,這種事能不能理解是很講天分的。

  叮咚。
  門打開,又關上。
  阿不思的眼睛睜大,然後迅速縮小,表情在剛剛那一瞬間似乎變了一下。
  我擦著湯匙跟叉子,抬起頭來。
  門口邊站著三個男生,裡面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那臉孔有些不知所措,一隻腳正想踏出店,另一隻腳卻僵在原地。
  「阿拓?」我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阿拓頭低低的,似是很不容易下定決心般,跟著兩個同伴走進店裡。
  那兩個同伴好像不是直排輪社的,我在今天下午的體育課沒看過他們。
  「真巧,剛剛進來的三個男生我認識一個,就是那個頭髮有些亂、眼睛尖尖、皮膚有點黑的那個。」我說,等著他們到櫃台點東西。
  阿拓三人坐在店左側的軟沙發上,亂點王的後面。
  「是嗎?」阿不思的語氣還是很平淡。
「那個男的也算是個傳奇人物,因為......」我說到一半及時打住,因為我發現我正在笑。但阿拓的臉依舊還是垂得很低、很低很低。
  不知怎地,我的心揪了一下。
  阿拓是因為見了我、認出我是今天下午那群女學生中的一個,所以無奈地發窘麼?一定是這樣,他一定認為我現在的腦中正轉著「這個笨蛋的女友被拉子追走」這件經典糗事,所以心裡正自難堪。

  「因為什麼?」阿不思問,看著老闆娘面前的薑餅屋。
  「沒事。」我自責地說:「我差點成為我最討厭的、不善良不體貼的人。」
  非常用力捏了自己的臉頰一下以示懲罰。
  然後我想起了,今天對自己的承諾。我深呼吸。
  每次我有重大決定時,我都會深呼吸補充氧氣與勇氣。
  阿拓慢慢站了起來,撥撥頭髮。依稀在雜亂的瀏海後面,神色很黯淡。
  看樣子我剛剛實在不該認出他來的,當時我的眼神一定很傷人。
  他走了過來,我卻慚愧地不敢正視他,胸口裡的氣一古腦全洩了。

  「先生,請問要點什麼?」我感到很自責、很想伸出手掌讓阿拓打手心洩恨。
「兩杯焦糖瑪奇朵中杯,一杯奇異果汁,兩個水果鬆餅,一個九吋的海鮮比薩。」阿拓的聲音有些乾澀。
  我的情緒突然有些反彈。
  你們不是三個朋友一起進來的麼,為什麼偏偏是你來點東西,臉色又這麼難看,讓我困窘的快要窒息。
  「好,請等十分鐘。」我收下錢,打開收銀機。還是不敢看著他。
  阿拓接過了我找的零錢,然後一動也不動,沒有回去座位的意思,就這麼站在櫃台前。存心用低氣壓讓我愧疚到死嗎?
  好吧,既然我許下心願,就一定要完成。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抬起頭,看著臉已撇向一旁的阿拓。
  「對不起,今天在......」我的聲音卻越來越細,不是因為勇氣再度崩瀉。
  而是因為我發覺阿拓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他的眼睛看著我身旁,阿不思。
阿不思也看著阿拓,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平靜情緒。
這份平靜迥異於阿不思慣常的冷淡。
  這份平靜彷彿是早已準備好,等待適當時機拿出來應對的那種平靜。

「彎彎她......她過得怎麼樣?」阿拓開口。
語氣懇切到連陌生的我,一聽就動容。
  「彎彎她很好。」阿不思微微點頭。
  阿拓的臉上浮出一點笑容。
  那一點點笑容彷彿烏雲密佈的天空,靜靜湛露出一道赤誠的藍光。
  「謝謝妳。」阿拓的上身微微前傾,居然是在鞠躬道謝。
  阿不思推推紅色膠框眼鏡,少見的回禮。
然後阿拓轉身。

  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剛剛是怎麼一回事。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
  阿不思的聲音很輕,不若平常的她:「他是個可悲的傳奇吧?也許他的不幸,還得算上我這一份。」
  此時此地,我不曉得該說什麼。
  搶走阿拓高中女友的拉子,原來就是阿不思。
  男人的殺手,橫刀奪愛的拉子傳奇。

  「妳......妳會覺得愧疚嗎?」我張口結舌。
  「愛情不談愧疚。」阿不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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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5: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阿拓吃飯的時候很專心。專心到,像是刻意迴避從櫃台後、阿不思的眼神。
  儘管阿不思才不理他。
「我想他以後不會再到這間店吃飯了。」我心想。
換作是我,我也不願在前任情敵上班的地方用餐。彷彿有一百雙眼睛加諸在自己身上。
  所以,如果要道歉的話,只有這次的機會了。

  此時阿拓的兩個朋友也注意到了阿拓一直不說話的異常,於是開始詢問阿拓。
  我雖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但我隱隱約約察覺到阿拓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目前正處於很糗很糗的狀態。
  因為他那兩個損友無可遏抑的大笑,阿拓的臉再度燒了起來。
「真是太不可原諒了。」
我的心中突然有一股快要暴發的怒氣,難道阿拓從來都沒有兇過他們嗎?
  我一點都不再猶豫了,大踏步走出櫃台,大刺刺來到他們的身邊。
  他們的笑聲沒有停止,但也注意到桌子旁站了一個穿著白色工作圍裙、綁著馬尾的勇敢少女,於是邊笑邊抬起頭看我。

  「不准再笑阿拓了,你們不知道這樣嘲笑別人會刺傷他的心嗎?是不是阿拓都不兇你們,所以你們就覺得沒有關係?」我忿忿不平,指著阿拓的鼻子:「光用看的就知道這個傢伙很善良,不忍心對你們發脾氣,但是你們卻將人家的體貼當作理所當然繼續欺負人家,這樣真的很可惡很可惡!你們如果靜下來,仔細聽,就會發現阿拓的心正在號啕大哭!」

  他們停止大笑,尷尬地看著我,手中的叉子陷進鬆餅裡。
  而阿拓則是張大了嘴,一動也不敢動。

  「而且,你們知道搶走阿拓女朋友的拉子是什麼樣的人嗎?」我越說越不平:「她是我看過最聰明最厲害最神乎其技的拉子,就算是你們的女朋友,如果被她瞧上照樣也跑不掉!到時候你們喜歡這樣被笑嗎?到時候你們會有阿拓這樣的風度跟朋友相處嗎?」我開始信口開河,但阿不思的確是個很神奇的人。

  他們面面相覷、臉色通紅,完全的戰敗。
  突然之間我又氣餒了,我好像不是來道歉的,而是來添加大家的困擾。

  「對不起,今天你來我們新竹女中的時候我們很不禮貌地笑了你,請你原諒。」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合十。
「不會不會,我實在......實在不曉得我這樣會造成大家......或是妳情緒上的不滿,應該道歉的人好像是我才對。」阿拓忙道,拍拍他兩個朋友的肩膀忙說沒事。
我想我今天的唐突他們應會放在心裡,最好是能將我的話散播出去,讓阿拓周遭的空氣開始友善起來。
  然而我看著阿拓有些慌亂的表情,不禁對他有點生氣。
  如果不是他這種窩囊個性,他怎麼能被笑這麼久?
  如果他不被笑這麼久,就不會造成今天我要鞠躬認錯的尷尬局面。

「你說得也對,從今天開始,你就應該有點脾氣,真正的好朋友是不會因為你發這種脾氣而離開的,真不知道你在怕什麼?」我氣呼呼瞪著阿拓的兩個朋友,氣氛有點僵硬。我站著,他們坐著,然後都停止說話,不曉得該怎麼辦。
  我似乎可以感覺到手腕上的秒針晃動的觸感,滴答滴答。
「對不起,我實在是太兇了。沒看過這麼兇的店員吧?」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索性再度低頭認錯。
  「沒有啦,我們自己也有錯,妳剛剛說的也對。」阿拓的一個朋友訕訕說道。

  阿拓則站了起來,不知所措地伸出雙手來。
  我呆呆地跟著伸出手,讓阿拓的雙手緊緊握住。

  「今天很謝謝妳,不過這都是我不好,我會好好反省我自己的軟弱。」
  阿拓的手很緊很緊,神色誠摯地道歉。
  「不,是我太唐突了。」我感覺到手都快被握疼了,趕緊說:「你想喝什麼咖啡?我請客,手藝不好請多多包含。」我每次犯錯,千篇一律的道歉方式。
  「不用了,我平常不喝咖啡的。」阿拓忙搖頭,指著奇異果汁。
  啊,一個不喝咖啡的人!
  我又錯失了一個藉由咖啡知曉一個人個性的機會,尤其是眼前這位記善良又懦弱的大男生,我實在好奇這樣的男生會與什麼種類的咖啡發生關係,好供我建立「咖啡/個性」這樣的品味圖譜的一員。
「那......那就從今天開始吧!只要你來,我就請你喝一杯咖啡,今天呢,就試試我剛剛學會的摩卡。」我笑笑。雖然阿拓可能再也不踏進這家店一步。
人與人之間,這樣多可惜。
  阿拓搔搔頭,讓他原本就不大整齊的頭髮又更亂了。
  「那就謝謝了。」阿拓坐下,我轉身。

  於是,從一個誤會跟一杯溫暖的摩卡開始,我認識了阿拓。
  一個害羞近乎沒有個性,卻擁有誠懇的藍色笑容的大男孩,二十二歲。
  雖然,我從他的眼神跟沒口子的稱讚裡,看不出那杯摩卡到底對不對他的口味。
 


  「拜!別忘記明天要模擬考喔!」
  小青騎著腳踏車向我揮手,朝著不遠的火車站金石堂的方向騎去。
  「拜託,這種事怎麼可能忘記?」
  我嚷著,揮揮手,鑽進窄小的地下道裡,往光復路前進。

  每天打工,我並不覺得困擾或疲倦,反而是上學,唉。
  在台灣,高三的生活實在不怎麼彩色,美術課、工藝課、體育課、書法課、班會通通都是虛有其表的掛名,三不五時就有老師要借去考試或趕課,就算沒課可趕  沒試可考,他們也會來個請術科老師讓學生自習,好像學生沒有考上台大法律系,這些老師就會很對不起他們的大好人生似的。
  不過我念的竹女這一點就好多了,強調五育並進是竹女傳統的驕傲,連體育老師這種愛裝病的角色也不敢借課來考試。不過考試連篇仍舊是少不了的壓力。
  但很抱歉,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來。
  只有回到「等一個人」咖啡店,穿上白色、上面有幾點咖啡漬的工作圍裙,站在吧台後面,被甫烘焙完的咖啡豆香團團圍抱,我才能稍微喘一口氣。

  「今天氣色不大好?」阿不思罕見地問。
  阿不思常常一言不發,就算直到打烊她都像個啞巴我也不覺得奇怪。
  我想我懂得尊重她的沈默,因為她的沈默不只是個性,還有那麼一點智慧。
  「明天要模擬考,好煩。」我一邊看著貼在櫃台上的英文片語一邊調製炭燒冰咖啡。
  「要不要早點下班,我沒關係。」老闆娘笑笑,這陣子她在迷剪紙。

  我看著根本不打理店務的懶散老闆娘,她大我十歲,今年不過二十七,年紀輕輕就已養成什麼都沒關係的個性,我也知道她不介意。
  但模擬考就是模擬考,不會因為我提早回家它就不會考。

  「老闆娘今天心情特好。」阿不思開口。
  「為何?」我問,其實我也沒看過老闆娘心情真的壞過。
  「今天下午有個在竹科上班的工程師點了她的老闆娘特調,兩個人聊的可開心。」阿不思忍不住洩密,臉上笑的很開。
  「喔喔,原來妳今天剪紙都挑粉紅色的色紙,是因為談戀愛喔?」我跟著高興。
  老闆娘笑而不答,手上的剪紙好像是個傳統式樣的騎鶴老翁。
  「對方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啊?」我問。
  此時店裡只有兩個人,不忙,但透明的門外卻擠了五個高中生不停在嬉鬧擠兌,我立刻認了出來,是上次亂點「華山論劍之黯然銷魂咖啡」的那群,不知道他們又在計畫些什麼。
  「一個未婚、三十多歲的電腦工程師,今天下午正好坐在那杯肯亞的附近,兩個人、兩台筆記型電腦,好像事情永遠忙不完。」阿不思也注意到門外的那群小鬼。
  好可惜,澤于今天來過了。看來我今晚微弱的動力又少了一點。
  但我偷偷瞧著老闆娘剪紙的表情,真是有夠春心蕩漾。我原本鬱悶的心情逐漸紓解開來。

  店裡的菜單上,一直有個醒目的「老闆娘特調」項目,一杯九十九塊,附註寫著:可以跟老闆娘聊天,時間?咖啡喝多久,就聊多久罷。
  這是個謎。
  記得我忍不住開口詢問老闆娘的那天,是我剛剛錄取進「等一個人」咖啡店的第二個禮拜,一個天氣涼爽的星期六下午。
  在那天之前,有個剛剛返國任教清大的教授連續三天都來店裡坐,也連續三天點了「老闆娘不確定特調」。我記得他是個教物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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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5: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物理法則來解釋囉?」
  老闆娘好奇地捧著冒著蒸氣的熱咖啡。
  今天的咖啡是畸形的藍山咖啡,因為上面漂著幾片不知所以然的檸檬切片。
  物理教授的山羊鬍子微微沾到了咖啡,笑得很篤定。
  「也不盡然,也很不盡然,站在愛因斯坦相對論的角度來分析文本,妳剛剛短短一句話總共二十三的字,卻有四個矛盾點,或者說,有四個邏輯不相稱的地方,但如果依然站在愛因斯坦相對論的觀點來看,這四個邏輯不相稱的地方也就毫不矛盾地水乳交融,環環相扣無痕。」物理教授好像不字字珠璣就會死掉一樣。
  身為高中生社會組的我,在櫃台後聽得霧煞煞。
  但我也不信自然組的學生可以聽得懂。
  他根本只是個學術暴走族,不炫耀會死。

  但老闆娘卻沒有反唇相譏,了不起的涵養。
  她很自然地與物理教授從牛頓第三定律談到宇宙生成,然後又從演化論談到從電影「撕裂地平線」中由人工製造黑洞的技術問題,兩人時而開懷大笑、時而嚴肅皺眉,講到宇宙膨脹論的時候兩個人更是張牙舞爪的。
  我心中只有佩服的五體投地。

  然而,物理教授第四天卻沒有來,第五天也沒有來。
  第六天,物理教授來了。
  但他點的卻不是「老闆娘不確定特調」,而是阿拉伯摩卡爪哇。
  我想前幾天她沒有來的原因,多半是拉肚子,所以回店之後不得不換換口味。
  老闆娘那天的表情略微失望,坐在吧台上獨自翻閱新聞週刊,沒有過去小圓桌與物理教授聊天。
  物理教授的表情也感到不解,想要來場學術演講的慾望一直在他的臉上無處暴走著,喝完了阿拉伯摩卡爪哇後,物理教授失望走了,從此我只看過他兩次。
  我當然也感到很疑惑。

***************

  面容秀氣、幾乎不施脂粉的老闆娘年紀輕輕,雖然掛了老闆娘三個字,但行為舉止卻像個不打算寫論文的博士班研究生。
  她每天都在店裡看雜誌、看書、做小學生做的勞作,例如做燈籠或是用吸管蓋小房子等,從沒見過她為客人斟上一杯咖啡、或收拾客人用過的杯碗殘餘。
  唯一說得上「打理店務」的部份,大概是老闆娘偶而會帶些小擺設做點修飾,卻也稱不上什麼工程。
  但,老闆娘每天都會親手準備一點特殊單品咖啡的材料,等待隨時沖上兩杯。
  其全名「老闆娘不確定特調」,簡稱老闆娘特調。
  不確定三個字,是因為老闆娘沖泡咖啡的技術比我還不穩定。
  老闆娘用手動磨咖啡豆的樣子,像極了在月亮上搗藥的玉兔,既笨拙又可愛,但磨出來的咖啡粉總是粗細不一,故意搞砸似的。然後是沖泡的過程,不管老闆娘用的是咖啡壓濾壺、滴漏式咖啡機、摩卡壺、濃縮咖啡機、虹吸式咖啡壺、甚至是單純的布織濾網,她都表現的像是第一次使用那麼手法拙劣,不是讓咖啡粉浸泡過久,就是將濾孔開的過大,總之每一次煮出來的咖啡都無法保證品質,難有佳作。
  我懷疑這間店沒有阿不思的話,大概撐不到三天就會倒閉。
  特調兩個字,當然就是老闆娘親手烹製的別出心裁。
  有時候在味道芬芳、生氣蓬勃的肯亞咖啡上放幾片詩情畫意的玫瑰花瓣,或是在略帶酸味的哥倫比亞中沉入幾顆酸梅,也曾做過胚芽咖啡之類乍聽很正經的怪東西。這些還算是好的,有一次我還看見她在原本就具有甜味的黃金海岸綜合咖啡中,放入一粒剛剝完皮的橘子,她竊笑的表情讓我覺得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這些怪現象我當然也跟家裡的人提過。
  「妳們老闆娘好奇怪,我看,我找個時間過去點那杯老闆娘拉肚子咖啡,順便問她為什麼要那麼奇怪吧。」爸爸聽我敘述完,這樣下結論。
  「外星人,一定是外星人。」哥哥也一樣。
  「妳在那裡打工真的沒有危險嗎?她會不會私底下跑去縱火?」媽媽總是過分擔心。
  「其實老闆娘人很好,每個人都有奇怪的地方啊,就像哥,他才是最奇怪的人,但因為跟我們住太久所以你們都沒有發現而已。」我說,靜靜看著哥,他正在客廳刮腋毛,一臉白癡地笑。

  而每日一變、只賣九十九元的老闆娘不確定特調,每天只與一個有心人分享。
  誰沒有口福點了,就可以與老闆娘共同享受一杯咖啡的聊天時光,當作拉肚子的補償吧。
  就在那天,物理教授喝完奇怪的阿拉伯摩卡爪哇、起身離去後,我終於忍不住走到落寞的老闆娘身旁。

  「老闆娘,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當時我剛入店沒有多久,其實不大好意思詢人隱私,但我已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妳想問我,我每天那麼無聊沖兩杯難喝得要死的咖啡,是什麼意思吧?」    
  老闆娘將臉從雜誌堆裡抬了起來,她的笨拙只存在於沖泡咖啡時的刻意。
  「對啊,我才來幾天就覺得好奇怪,老闆娘,妳為什麼每天都要親自煮咖啡等客人,有時候快要打烊了,還看見妳戀戀不捨地坐在圓桌子旁等人點老闆娘特調,有客人點了,那一天妳好像就會很開心,如果沒有,妳好像會蠻失望?」我問。

  老闆娘假裝祕密被發現,賊賊地笑著,然後完全忘記我的問題似的。
  就這麼過了十分鐘。我,當然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
  但我一直有預感,將來有一天這個謎終究會解開。
  解開時,我就能看見老闆娘藏在慵懶背後的,那雙明澈眼睛。



  「阿不思姊姊,我要......我要五杯......」
  一個顯然是猜拳猜輸了的高中生害羞地站在櫃台前囁嚅著。
  還是同一個,上次點黯然銷魂咖啡的那位。真該練練猜拳技術的。
  「五杯什麼?」阿不思的臉部肌肉完全沒有一絲牽動。
  「我要五杯......那個......那個......降龍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熱咖啡...」
  高中生很艱難地背完,我笑了出來。
  「滿十八歲了嗎?」阿不思冷冰冰地問。
  「啊?還沒。」高中生有些震驚。
  「降龍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熱咖啡要十八歲以上才能喝,三歲小孩都知道,去跟你的同黨說,改點別的幼稚一點的咖啡。」阿不思拒絕。
  高中生落荒而逃,臉紅紅地回到那群狐群狗黨,然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年輕就是美好,做什麼蠢事都會被當作英雄。」
  老闆娘回頭看著那群喧譁吵鬧的高中生,忍不住發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老闆娘,妳記不記得有個問題還沒回答我?」我看著心情很飛揚的老闆娘。
  我想,現在也許是個得到解答的好時機。

  老闆娘看著我微笑,她立刻知道我在問什麼,實在是個很聰慧的女人。
  她的魅力不僅來自於淡淡的成熟,還有舉手投足間的慵懶自在。
  只有真正的聰明人,才能夠得到這份慵懶暇逸的氣質。

  「我不是一直都一個人。」老闆娘停止手中的剪紙,對阿不思說:「給我一杯低咖啡因的摩卡爪哇,我想,我又要開始說故事了。」眉毛上揚。
  阿不思理所當然的笑笑。
  短短三分鐘,阿不思變魔術般在老闆娘面前放上一杯熱咖啡。
  而我的面前也擺了杯熱巧克力。阿不思用一種很特殊的眼神告訴我,那個故事她已聽過,示意我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
  我同意了,我是個很喜歡聽故事、聽故事時也喜歡專注的女孩。
  我看著老闆娘第一次喝「老闆娘特調」之外的咖啡。
  比起我的熱巧克力,低咖啡因的香氣略顯單薄了些,但清爽沒有厚瑣的負擔,很像我眼中想像的,老闆娘的人生。
  或許,這點觀察也可以在我偉大的「咖啡/個性」記事本裡添上一個小小記錄。

  「很久很久以前,我跟阿不思一樣,是個不喝咖啡的人。」
  老闆娘聞著咖啡香,那淡淡的蒸氣撫摸著她略顯清瘦的臉頰。
  「但我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非常喜歡喝咖啡,喜歡到,連我都不由自主端起咖啡,進入他的世界。」老闆娘一邊說著,一邊端詳著左手無名指。
  當時我年紀還小,但我明白,那裡是一個女人,身上最幸福的位置。
  「妳很喜歡他,對吧?」我猜。
  「一開始沒有那麼喜歡,只是單純的青梅竹馬、無話不聊的童黨。原本我以為,我們到了人生某個分歧點,例如國小畢業、例如國中畢業等,我們就會理所當然穿上顏色不同的制服,走進不同的人生,跟大多數人一樣,回憶塵封在畢業紀念冊上的短短祝福。」老闆娘的眼中充滿了得意的光采:「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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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6: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雙親在他國小畢業典禮那天,不幸出車禍過世了。
  當大家都在為分離培養情緒假哭時,我看著導師走到他身邊說了幾句話,他一聽,倉皇不知所措地從會場跑去醫院,我不懂,於是向導師問明了原因。
  知道後,我開始無法克制地大哭。
  一連哭了好幾天,每晚睡覺闔上眼睛時,彷彿都會看見他穿著麻衣、無助地跪在喪禮告別式的角落。我難過得無法入夢。
  於是,我鼓起勇氣告訴我爸爸,我不想念私立中學的初中部,想到他讀的、位於八卦山山上的彰化國中,繼續當他的好朋友、照顧他的情緒,以免他變成自閉兒或是學生流氓。
  幸運的,我爸爸很高興我珍惜這份友情,於是答應了。

  上了國中,依親的他沒有錢吃營養午餐,於是我每天從家裡帶兩份便當給他吃。
  他成績不好又貪玩,我便晚上押著他到我家、當他的小家教,教他到不想會也得會為止。
  而他就是在這個時候看見我家裡擺放的種種煮製咖啡的器具,那些都是我喜愛喝咖啡的老爸珍藏的寶貝,而他老是好奇地東摸摸西摸摸,我爸也就熱心地傾囊相授,教導他各種咖啡的知識、如何辨別咖啡豆好壞、甚至還跟他一起蹲在院子裡用奶粉罐DIY烘焙生咖啡豆,兩個人像是忘年之交。

  到了高中聯考,真是我的一場噩夢。
  不曉得是因為太過緊張或是吃壞了肚子,我考到第二天就得了急性腸胃炎,在考場裡幾乎熬不下去,成績當然不好,只得在選填志願時將私立中學當作唯一的選擇。而他,他真的很聰明,他的聯考分數遠遠超過第一志願彰化高中五十分。
  我想,應該是說再見的時候。
  坦白說,我挺難過的,當時我真希望我爸還有沒教完的咖啡課程,如此我才能在偶而的下課晚上瞧見他的身影。
  但到了私立高中報到、新生訓練的第一天,我嚇呆了。

  「好久不見,以後請全校第一美女多多指教。」
  他穿著白色襯衫、咖啡色長褲,笑嘻嘻地背著藍色布書包,站在校門口等我。
  然後深深一鞠躬。

  我根本沒辦法反應,只好訕訕地向他揮揮手打招呼就走進教室。
  回想起來,我當時根本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緒,是一種叫做「喜歡」的東西。
  我還單純地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後來我看見他每天放學後都匆匆忙忙騎腳踏車離去,我才知道,原來他為了支付私立學校高昂的學費還就學貸款,每天晚上都到咖啡店打工。
  呵,也算是學以致用吧,我爸知道了還很得意他的徒弟終於青出於藍。
  我偶而會到那間咖啡店寫作業,老闆跟其他的工讀生都向我誇讚他的手藝是全店第一,客人都很滿意。

  「全校第一美女,請問今天想喝點什麼?本店請客。」
  他總是笑嘻嘻地穿著白色圍裙,彎腰問我,故意裝紳士。
  「隨便。」我想說既然他請客,那就隨便吧。

  他每次都端上風味不一樣的咖啡,拿鐵、摩卡、濃縮、哥倫比亞、美景三河、佛羅娜、蘇拉維西,還會貼心地附上一片小蛋糕,單就技術上絕不比阿不思遜色。
  雖然我的舌尖沒有特別敏銳,但我總是可以感覺到在每一次不同的口味後、藏在他手藝裡的,那一點點特別的東西。
  但我還不知道,那一點點特別的東西,是多麼珍貴。
  所以我在高二時交了一個男朋友,高三的學長,高高帥帥,騎紅色FZR打檔車、穿刻意定做的打折褲上學,是所有少女心中的夢想。

  「對不起。」我。
  「不用對不起,妳從未應允過我什麼。」他。
  「對不起。」我哭了。                                      
  「不用對不起,有些事,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好了,努力是沒有用的。」
   他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
  「對不起。」女孩子將臉埋在雙掌裡。                                      
  「不用對不起,不過妳要明白,有些事,是一萬年也不會改變的。」
   他堅定地說:「我永遠都在等妳當我的新娘子。」
                            
  我想我傷透了他的心。
  雖然我還是可以見到他勉強擠出笑容,彎著腰、伸出手,紳士般問我:
  「全校第一美女,請問今天想喝點什麼?本店請客。」
  然後加上一句:
  「請問我還沒有沒機會,如果有,別忘了輕輕敲桌子鼓勵一下我喔。」

  然而,我的手從來都吝惜傳達我的情感。
  他卻從來不吝惜他的笑容,還有美味的咖啡。
  所以老天爺給了他一個機會,也給了我一個啟示。
  大學聯考前一個月,他陪著我到郵局劃撥一套音樂CD,當時在中午,來郵局辦事的人很多,他趴在我身邊看著我填寫劃撥單,不知在傻笑個什麼。
  突然,有兩個搶匪衝進郵局大叫搶劫不要動,我嚇呆了,他立刻緊緊從背後抱著我。半分鐘過後,我聽見一聲爆竹巨響。還有玻璃碎裂的聲音、人群的尖叫。

  「妳有沒有怎樣!妳有沒有怎樣!有沒有哪裡很痛?」
   他驚慌地抓著我的肩膀,將我繞了一圈察看,我趕緊搖搖頭表示我很好。
  「嚇死我了。」他鬆了一口氣,我卻看見他的右手袖子上,都是血。

  我在醫院急診室外,不斷祈求上天別讓他離開我。
  只要他還能對我綻放笑容、為我端上一杯溫暖的咖啡,我願意給我們倆一次機會。
  兩個小時過後,掛在急診室門上的紅燈熄了。
  我又哭又笑,站在走廊上將滿臉的眼淚揩乾,將電話卡插進話機裡,告訴那個學長我想,分手。

  大學聯考後,他因為右手還沒復原、計算答案時慢了半拍,所以沒考上國立的大學,填了台中的東海。
  我幫他拿志願卡去登記時,瞞著爸爸,將我的志願卡上第一順位「台大心理」用橡皮擦偷偷擦掉,填上一個象徵機會的數字。
  然後,開始了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涯。

  但我還是很笨,即使我越來越喜歡他。
  四年中,我深深害怕我一旦被他追到了,他就會像其他現實生活裡的許多男生一樣,失去戀愛的熱情,失去當初追求時的活力,忘記在咖啡裡添加那一點點,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所以我一直沒答應他的追求,眼睜睜看著他跟學妹手牽著手,走在美麗的文理大道上。

  我哭了,躲在浴室裡偷偷地哭了好幾天。
  我親手揮別珍貴的幸福,絲毫沒想過一次次拒絕他之後,他所嚐到酸苦滋味。
  只顧著保存他追求我的快樂時光,卻不敢攜手挑戰不可知的未來。
  心如刀割,我才明白我自以為付出甚多,其實我多麼自私。
  畢業典禮,他穿著黑色的禮服,神色有些落寞地站在路思義教堂前的寬闊草坪上與同學、學妹合照,我終於鼓起勇氣,哭著向他大聲告白。

  東海大學畢業典禮,大草皮。
  數百個人圍觀一場鬧劇。
  他走了過來,說要跟我合照。
  「你去死去死啦!我以後都不要見到你!」我大哭,推開他的照相機。
  「應該說這句話的人是我吧!」他突然情緒爆發。                                        
  「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煮咖啡給我、為我念精誠、陪我唸書、拉著我蹺課看電影、為我......為我擋子彈......嗚...都是騙人的!」我把鮮花摔在地上,號啕大哭。
  「我的努力一直都沒用!都沒用!我追妳那麼久妳都不肯跟我在一起,別人一牽妳,妳就跟人家跑了!我算什麼!上個月妳網友說要追妳,妳竟然說要好好考慮一下?!幹!我比不上一個妳從未看過的男人嗎?」他把相機丟在地上憤怒咆哮。                                     
  「嗚~~~~」我蹲在地上,氣得大哭大鬧。
   他從未見過我這麼胡鬧,氣竟消了一半。
  「對不起。」他嘆口氣說。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咬著嘴唇,看著草地上的小野菊。
  「對不起,我真的追不到妳。」他轉身,就要走。   
  就要走。就要走出我的生命。
  「不要走!」我大叫。終於下定決心。        
  他不明白,但停了下來。
  「我......我不是不當你的女朋友......我只是要你一直追我!」我紅著眼,大聲說:「我只是很喜歡很喜歡你追我的感覺,我好怕,好怕你跟我在一起以後,就突然不要我了嘛,嗚......」我一直哭,他也一直哭。
  圍觀的數百人,也一起哭。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你知不知道這年頭,要找到一個真正願意幫我擋子彈的人,有多...有多困難......」我的鼻涕跟眼淚攪和在一起。
  「你們才是最登對的,再不走,我要被大家用石頭砸扁了。」 他身旁的小學妹淡淡一笑。
  「sorry......」他歉然說,看著小學妹摀著臉跑出人群。                                         
  「看這裡。」他看著我哭花的小臉,撿起草地上的照相機對準我。
  「走開啦!」我摀著臉,不讓他拍照。
  「我搞不懂,一下要我滾,一下子說我走了妳會死掉,一下子又叫我走開。」
  他笑著,把臉上的眼淚都笑落了。
  「我哪有說我會死掉!」我抽抽噎噎地笑了。
  「嫁給我!」他大叫。
  「不要!」我也大叫。
  「至少當我的女朋友吧!我連妳的手都沒牽過!」他開心地嘶吼著。
  我別過臉,但隱藏不住幸福的笑意。
  「答應他吧!」一個穿著畢業服的長髮女孩擦著眼淚道。
  「答應他吧,讓我在畢業前留下一個難忘的美好回憶吧!」
  一個拿著籃球,畢業服亂穿的男生大叫。
  「答應他吧!」  「答應他吧!」
  「答應他吧!」  「答應他吧!」
  他拿著相機,賊兮兮地等待他盼望已久的瞬間。
  我擦掉眼淚,說出他期待十四年的咒語。

  「女朋友就女朋友。」
  「喀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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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6: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往後的四年間,他當完兵、在新竹找到一份工作,我則在一間出版社上班,擔任小小的美術編輯。我們之間,也再度經歷了上千杯的咖啡。
  一個週末,他開著剛剛分期付款買下的新車,興高采烈載我到竹東的關霧渡假,還讓根本沒有駕照的我偷偷開了一小段路,想想真是驚險。

  「小咪,妳喜歡喝我煮的咖啡嗎?」在民宿吃晚飯時,他突然很認真地問我。
  「當然喜歡啊,雖然我每次都說隨便,但只有是你為我煮的我才會這麼回答,嘻,其實我寧願喝白開水也不願嘗別人煮的咖啡一口,我爸爸還會因為你吃醋呢。」我點點頭回答。
  他笑了,笑的很開心。
  自從大學畢業典禮那天以後,就屬那個時刻的笑容最燦爛了。
  「你煮的咖啡太好喝啦,萬一我以後喝不到這麼好喝的咖啡該怎麼辦?」
  我學著周星馳電影「食神」裡的經典對白。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教妳一個辦法。」他正經八百地卻又說著搞笑的內容:「妳就開一間咖啡店,整天瞎煮一堆亂七八糟的咖啡,取名叫老闆娘特調,然後每次煮的內容都不一樣,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難喝的要死吧?接著規定這種爛咖啡每日只供應兩杯,一杯給自己、一杯得請老闆娘,如果點了老闆娘特調的話,就可以跟世界第一美女聊聊、聊一杯咖啡的時間。」
  「好無聊喔,這樣有誰會點這種咖啡?豈不是砸了自己的店招牌!」我大笑。
  「一點都不無聊。如果有一個人,每天風雨無阻,就算走路碰上下雪、就算開車遇到龍捲風、就算大地震將他前面的路裂成好幾條縫,他都會克服萬難,敲敲妳的門,一臉靦腆地向妳說:老闆娘特調,兩份。」
  他越說越認真,認真到,我的鼻子都酸了起來。
  「那麼,他就是妳的下一任真命天子,當妳遇見這樣的一個人,妳千萬要珍惜他、別讓他輕易溜走,因為這樣的人,是帶著我托付的使命,帶著我的眷戀。」
  他笑了。
  我卻哭了。然後一直用力捶他罵他,叫他不要亂說話,害得我好好的假期卻無端哭累了眼睛。

  那天晚上,山上飄著細細小雨,他站在門口邀我夜遊。
  出門前,我看了看日曆,四月一號。

  「我警告你,在愚人節求婚的話我會很生氣。」
  我用力敲了他的頭。即使我已經拒絕了他一百次的求婚。
  他神祕地笑著,撐開雨傘。




  「然後呢?」

  那個猜拳老猜輸的高中生趴在櫃台上,他的朋友們擠在櫃台邊,圍成了一圈。
  不知道從故事的哪一段開始,他們全都靠了過來。
  亂點王也將椅子湊近了不少,豎起耳朵傾聽。
  蘇門答臘不知何時,被老闆娘抱在懷裡,睡著了。

  「然後,我就在這裡,等一個人。」
  老闆娘笑著,沒有眼淚,也沒有一絲悲傷。

  我卻哭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他」最後怎麼了。
  但我知道老闆娘為什麼開了一間幾乎無所事事的咖啡店。
  為什麼菜單上會有一道老闆娘特調。這就夠了。

  「阿姨,為什麼妳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都不會哭啊?」那高中生問,他剛剛偷偷抬起頭來讓淚光滑回眼睛裡面的動作,早就被我發現。
  「回憶很美,為什麼要哭呢?」老闆娘依舊看著左手空蕩蕩的無名指,笑的很陽光。
  「還有,我不是阿姨,我叫老闆娘!小心我叫阿不思放老鼠藥進咖啡裡!」
  老闆娘故意惡狠狠地瞪著那些高中生。
  「老闆娘,妳年紀輕輕就變成了歐巴桑,我們一定會幫妳。」
  一個剃平頭的高中生勇敢地說道,差點被老闆娘的手刀擊中。
  「幫什麼!」老闆娘第二記手刀也打不中。
  「幫妳貼海報啊!」平頭高中生空手奪白刃,硬接住老闆娘的手。
  「貼海報怎樣?」老闆娘感到好笑。
  「徵求喜歡喝難喝咖啡的勇者,通過一百杯咖啡就可以娶世界上最年輕的歐巴桑回家!而且一杯只要99元,多少也值得嘗試一下!」長得像西瓜的高中生附和。
  「現在的高中生真是太不可愛了。」
  老闆娘無奈地收回手刀,然後突然往西瓜高中生的頭上一斬,斬得他哇哇大叫。

  我看著老闆娘。
  多麼美的一個故事。
  很榮幸,我能夠在這間店裡工作。
  陪著老闆娘等著她的真命天子,總有一天,他帶著天上另一個他的祝福與使命,前來共飲那一杯杯難喝,卻充滿幸福期待的咖啡。
  也希望,在這段浪漫店史的庇蔭之下,我也能等到生命中的那一個人。

  「咳,我想來杯老闆娘特調。」亂點王整理衣襟,故作憂鬱地走了過來。
  然後我們全都用白眼瞪他,他只好乾咳了兩聲,假裝沒說過那句話。
  白爛終歸是白爛,只想撿現成的便宜。
  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模擬考成績公佈了全校名次,我第一百零八名,在班上排名二十,差強人意。
  小青就厲害多了,她只有數學小敗,其他的都超過我,全校名次是六十六。
  「六六大順,距離台大又近了一步。」
  她這麼說,然後要到我打工的咖啡店小小慶祝一番。
  我當然說沒問題啦,還說要給她半價優待,小青高興地打電話跟金石堂請假。
  晚上六點,小青換下制服,跟我一齊走進店裡,選了個靠近牆角的地方坐下。

  「那杯肯亞應該就坐在這附近吧?」
  小青才是觀察敏銳的人,她一進店裡,就尋找電源插座,想要碰碰運氣。
  「不曉得今天他會不會來就是,有時候他下午就會來了。」
  我說,看見阿不思遠遠朝著我搖搖頭。她不僅鼻子靈,耳朵也很靈光。

  小青從我的口中知道阿不思的神技,但她可沒膽跟阿不思胡謅奇怪的咖啡名。
  跟不熟的人亂哈拉違反了小青的本性,所以我也不怕她突然代替我向澤于告白。
  小青她點了一杯藍洞咖啡,還有一盤義大利青醬麵。
  肯亞先生大約在晚上八點才來,那時小青早就嗑光了桌上的食物,雜誌也翻了三本。不過肯亞先生今天不點肯亞,而是兩杯拿鐵。
  我端著兩杯拿鐵放在澤于跟他野蠻女友的桌上,偷偷跟澤于打暗號。
  於是他笑笑拿走了奶量尤少的那杯。
  但就在我轉身要回到櫃台的時候,我聽見小青驚呼一聲。
  回頭看,一杯咖啡已經空了,因為它淌在澤于的臉上。

  「你竟敢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這樣我會很丟臉?你存心讓我難堪!」
  野蠻女友憤怒地瞪著澤于。

  小青看著這一切,張大嘴巴用誇張的嘴型告訴我「那女人是個瘋子」。
  I can’t agree with you anymore,我不能同意小青更多。
  然而澤于似乎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彷彿早料到那杯拿鐵會像多年前機車廣告中郭富城被女友潑了杯水一樣,淋在自己臉上。

  「如果你不想寫你就說啊!我會逼你寫嗎?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朋友面前都抬不起頭來?」野蠻女友振振有辭地罵著。
  但她發現澤于的表情竟是那麼漠然時,她的情緒再度瀕臨爆發極限。
  她的手猛然抓著澤于面前滿滿的咖啡,眼睛瞪大。
  「夠了。」
  阿不思一手壓下野蠻女孩手中的咖啡兇器,一手將一杯冰開水放在桌上。
  「如果妳一定要潑,潑冰開水,不然地板妳來擦。」
  阿不思冷冷地說,與野蠻女孩之間的咖啡杯正自僵持著。

  野蠻女孩忿忿瞪著阿不思,有些發窘,有些牽拖式的憤怒,不肯、也不甘就這樣屈服。
  此時,店裡的每一個人都往這邊猛瞧。
  好像還聽見右邊桌的好事客人,正打賭第二杯咖啡會不會跟著潑上。

  「抱歉,地板我會擦的。」澤于面無表情地說,摘下滴著飲料的眼鏡。
  然後慢慢撥開阿不思跟野蠻女有的手,將拿鐵慢慢倒在自己臉上。
  棕中帶白的咖啡液自額頭順著高挺的鼻樑而下,然後分成無數條小河流,小河們在寬闊下巴上瀑布落下,最後浸溼了黑色的襯衫。
  阿不思沒有很驚訝,酷酷地拿著冰開水就走。我跟小青卻傻了。
  野蠻女孩卻略微得意地看著澤于。
  想必,她會將這件事當作「男友珍貴的道歉事件」大喧大擂。

  「我們分手吧。」澤于沒有閉上眼睛。
  即使大家都震驚店裡正發生的一切,所有目光都不留情地集中在他身上。
  但澤于的表情並沒有分毫狼狽,而是一種堅定。
  沒有妥協空間,因為不帶感情。

  「你這是什麼意思?」野蠻女孩的聲音變得很軟弱,但她的眼神兀自強裝憤怒。
  澤于沒有說話。
  他要說的,在三十秒前,已經淋在他的臉上。
  「你會後悔,到時候你回來找我,就不是兩杯咖啡淋在臉上可以解決的!」
  野蠻女孩大聲咆哮,然後抓著Prada包包衝向店口。
  在她奮力推了門一下時,自動門沒並沒有立刻打開,而是震了一下。
  當她看見透明門上的玻璃並沒有映射出澤于跑過來拉住她的身影時,她又歇斯底里地吼了一聲,當作這段戀情不甚優雅的句號,忿忿走出門。

  而我呢?當我回過神時,我正拿著一條毛巾塞在澤于的手裡。
  他苦笑,然後將臉揩乾。

  「出糗囉。」澤于說,然後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能不笑嗎?我心裡開心的要命。
  後來據小青說,我當時笑的跟白癡一樣,好像當選總統的不是阿扁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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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6: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跟澤于一起拖完地、擦好桌椅後,他請了我一杯卡布其諾。
  他自己當然要了杯肯亞。

  「為什麼要分手?」我問。
  「不該分嗎?」他答。是很該。
  「我問錯了,你為什麼要用的方式提分手?」我問。
  「看一本網路小說學的。」他笑。
  「啊?哪一本?」我好奇。
  「開玩笑的。既然是我提的分手,心中有些虧欠,況且,用鍵盤寫信這件事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然老虎已經咬了我一口,不妨再讓牠多咬一口,這樣我心裡的壓力會釋放不少。」他端詳著溼掉的襯衫,然後多解了兩顆釦子。

  翻譯過來,大概是:衣服溼都溼了,再潑一次也沒關係。
  然後我想起阿不思上上個禮拜跟我說的,愛情不談愧疚這檔事。
  說到底,阿不思還是最酷的。

  「那你,當初怎麼會跟脾氣這麼......這麼剛烈的女生在一起啊?」我問,把「野蠻」兩個字鎖在喉嚨裡。
  「她是我在交大資科bbs站認識的網友,在線上她挺溫柔婉約的,後來見面只覺得她嬌氣了點,也沒什麼。」
  他說:「於是我們就在一起了。」
  所以說,網路真是臥虎藏龍。
  母老虎,跟恐龍。兩者都不能讓人全身而退。
  「後來呢?後來為什麼會變得不溫柔婉約?」我問。
  我得記錄下嗜喝拿鐵的女生有什麼毛病。
  「就像咖啡一樣,再好的咖啡放久了,也難免變質吧。」他還故意嘆了一口氣。

  此時他從玻璃的反射察覺到小青正在跟我擠眉弄眼,知道了她是我朋友。
  於是澤于轉頭跟小青揮揮手。小青尷尬地將臉埋在八卦雜誌裡。

  「那很簡單啊,下次選白開水不就得了,放再久還是同一個味。」
  「熱開水久了會溫,溫開水久了會冷。不一樣的溫度就不會是一樣的感覺。」 
  「冷開水呢?放再久都還是冷開水。」
  「我不喜歡喝冷開水。」

  從那一次對話後,我開始努力思考我有沒有可能是一杯冷開水。
  偶而,還會徵詢「重要他人」的意見。
  起先是爸。

  「爸,如果要用一種飲料形容你的女兒,你會拿什麼形容?」
  我拿著從店裡帶出來、沒賣完的小蛋糕,擺在桌上。
  「飲料喔?這個很難喔!」爸隨手拿了塊蛋糕塞進嘴裡。
  「快點啦爸!」我催促著,他既然生了我就應該為我長得像什麼飲料負點責任。
  「你爸書沒念很多,不太會形容啦!」爸爸口齒不清地說。

  他眼睛一直沒離開過電視上,千篇一律的政治人物談話節目。
  每次爸看政治節目就會進入睜眼冬眠的狀態,對外界的刺激都沒太大感應,真是浪費了那塊可口的草莓蛋糕。
  不過他現在已經好多了,回想起在今年初總統大選前的激烈口水戰時,爸僵在沙發上的表情還讓我以為他中風了。
  「人/飲料」這樣的問題好像真的很難,看來需要聰明的我幫他轉個彎。

  「爸,如果你女兒要變成一種飲料,你希望是哪一種?」我這樣問總行了吧。
  「亂問一通,我怎麼可能希望我的女兒變成一罐飲料?」爸很有義氣。
  「好啦,如果你希望這世界上有一種飲料是你的女兒,你希望是哪一種?」
  於是我又轉了個彎。爸的臉上一塊藍一塊綠一塊黃的,都是電視上的光影。
  「維士比。」爸答又塞了塊蛋糕,嚼了起來。
  「......」我沈默了。
  過了很久,進了廣告。
  「怎麼不問我為什麼妳是一瓶維士比?」爸回過神來,看著我。
  「我不想知道。」我還沒從霹靂打擊中回復過來,靈魂持續出竅。
  「是三洋的。」爸補充。
  「啊?」我還在恍神,沒有從驚嚇中回復過來。
  「只有三洋正港的維士比才是我的女兒。」爸用力強調。
  「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摀著耳朵尖叫跑上樓,完全不想知道維士比跟我之間的關係。

  然後是哥。
  「哥,如果你非得要用一種飲料來形容我,你會用哪一種飲料?」
  我拍拍哥哥的肩膀,鼓勵愚笨的他好好動動久違的腦子。
  「妳們這些懷春少女整天就喜歡做心理測驗,哎真是可憐啊可憐,還不如陪爸看點政治口水戰,多少會學到怎麼講冷笑話啊?歐??歐???」
  哥哥用力哀嘆著,用棉被捲住自己慘叫。
  他也不想想自己。哥到了國中的時候還一度以為自己是忍者,整天鬼鬼祟祟地想隱形,還纏著爸爸問我們家是不是有日本伊賀忍者的血統。
  盡作些別人國小低年級才會做的蠢事。
  「你就當同情我懷春,告訴我我到底是哪一種飲料!」
  我一腳踩著裹著棉被的他,用力壓下。
  「呵呵呵,既然妳都承認懷春了,那就賜妳一杯春酒吧!」哥哥全身怪動著。
  「春酒又不是酒!你給我認真想!」我一拳打在棉被上。
  「好吧好吧,懷春少女的最佳飲料,當然是電視廣告裡充滿戀愛滋味的水蜜桃汁啊,那個李麗真不是演了部蜜桃成熟時?就是這個意思。」哥的表情很正經。
   正經到我很想弒親。

  把我生下來的娘當然也不能放過。
  「媽,如果妳一定要生一種飲料下來,妳會生什麼飲料?」
  我在廚房幫媽切蘿蔔。
  「妳爸不是說了嗎?維士比啊。」媽毫不在意地說,將鍋蓋蓋上,爆香。
  「維士比?」我很震驚,幾乎啞口無言。
  「妳爸想要我就生給他啊。」媽說。語氣甜蜜,但內容殘酷。

  看起來,哥哥居然是家裡對我最好的那個人。
  然而,不管是維士比或是色色的水蜜桃汁,至少我確定自己不是一杯不被澤于喜歡的冷開水。
  但,我懷疑阿拓正是一杯,不折不扣無色無味的冷開水。



  阿拓顯然是個精神力旺盛的鬥士,要不,就是有自虐狂。
  就在我以為阿拓永遠不會再上門後,我居然看見阿拓朝著店裡,大步從外面走來。然後磞的一聲,阿拓愕然撞上了吊著各種小擺飾的自動門,然後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走進來。
  「天啊,你走路都睜開眼睛睡覺喔?」我甚至覺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出糗的,雖然阿拓的鼻子都撞紅了,那一聲巨響也是貨真價值。
  我想起了澤于跟野蠻女友分手的當晚,他告訴我他一個辯論社學長的怪談。

****************

  那學長叫冠凱,擅長擬訂各種論點跟資料蒐集,在私下跟同伴討論策略時都侃侃而談,但一說到實際上場比賽,卻因為太過緊張,冠凱總是畏首畏尾、狀況百出,特別是雙方進行交叉質詢的時候,這種焦慮就會更明顯。
  於是冠凱開始打噴嚏。不停地打噴嚏。
  甚至創下三分鐘打一百二十二次噴嚏的恐怖記錄,嚴重地干擾對方問問題的節奏,還有自己的答辯時間,有一次還會因為缺氧跪在台上、需要對手攙扶。

  「好慘,那個叫冠凱的噴嚏魔人應該很少上場吧?」我大笑。
  「才不,他是我們交大辯論社的寶貝,別的學校看到他就頭痛。」澤于笑著解釋:「我們總是觀察別校有名的強將是打哪一個位置的,我們就把冠凱擺在跟他交叉質詢的位置,如此一來,對方高手的實力就沒辦法充分展現,時間都在哈啾哈啾裡過去了,況且冠凱是真的在打噴嚏,完全沒有造假啊。」
  「哇!可是,這樣的話他自己不也拿不到什麼分數麼?」我歪著頭。
  「表面上這個卑鄙的策略看起來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內傷戰術,但關鍵是,對方主將的實力無從發揮,整體的分數掉的比我們還快。」澤于幽幽地說。
  「不過這樣說起來,冠凱好像蠻可憐的。」我說。
  「也不能這麼說,他常常搶著要上場,說自己是王牌殺手呢!」澤于開始大笑。

  說不定,出糗會變成一種強迫症,只要一天不出糗全身就會過敏、長蕁麻疹。
  同理可證,女朋友被阿不思搶走的阿拓又回到阿不思上班的店裡,這不是自尋毀滅是什麼?出糗出上癮,也不能太小覷他了。

**********************

  「阿不思不在嗎?」阿拓看著我,搔搔頭。
  「她說新的少年快報出了,她去梅竹租書城看半個小時就回來了。」我看看牆上的吊鐘,說:「還有十分鐘吧。」阿不思總是那麼率性。
  「那......」阿拓摸著紅透了的鼻子,東看看西看看。
  「要不要坐著等她一下,坐一下又不收錢。」我建議。
  「不了。」阿拓搖搖頭,然後從有些破破的背包裡拿出一個包裝極為精緻的盒子放在我面前。
  「包的很好耶,你的手真巧。」我嘖嘖稱奇,這包裝的封口甚至用上了蠟燙。
  「請幫我交給阿不思,她會知道我的意思。謝謝妳。」阿拓又握緊了我的手。
  好疼,他一點都沒有把我當女生看,好像硬要將內力一次灌給我似的用力。
  「不急著走啊,小妹不是說過,你每來一次就請你喝一次不同的咖啡賠罪嗎?坐一下等阿不思吧。」老闆娘坐的地方離我們不遠,朝著這邊懶懶地說話。
  我看著阿拓,他顯得很緊張,但不緊繃。
  「是啊,我昨天學會了中等濃度的美景三河,要不要試試?」我邀請。
  「中等濃度的河?是哪三條河?」阿拓狐疑。
  「不是啦,是哥斯大黎加的一種咖啡!」我簡直昏倒。
  於是阿拓坐下。
  坐在陽光潑洩而下的窗口旁,試圖讓黃昏的陽光遮掩他臉上的扭捏?
  「挪,很好喝喔,經過阿不思的杯評認證的。」我捧著咖啡來到阿拓面前。
  「謝謝妳。」阿拓趕緊站了起來,雙手伸出。
  我害怕我的手會被他高強的內力絞斷,趕忙將咖啡送進他的手裡。
  「上次的事,真的承了妳的情。」阿拓道謝,接過咖啡。
  「那你最近有沒有快樂一點啊?」我問,希望他周遭的朋友可以收斂一點。
  「嗯,後來話傳開了,我收到很多道歉的email。」阿拓紅著臉,但看起來很愉快。
  「真替你高興。」我真的很高興,拍拍手,說:「你以後可要有脾氣一點,這樣才像個男人嘛!」
  「嗯,我會好好記住妳的話,我是說真的。」阿拓點點頭,跟我比了個大拇指。
  聽他這麼說,我也非常得意,仗義執言果然是正確的。
  「別顧著說話,快喝我的美景三河啊,然後給我個分數。」我笑著。
  阿不思在的時候,都是我弄餐食她弄咖啡居多,偶而她發懶,才會將調咖啡的工作拋給我。
  阿拓喝了一口,點點頭,表示好喝。
  然後一口氣將咖啡喝完了。

  「哪有人這樣喝咖啡的?你以為是在喝酒啊?」我又好氣又好笑。
  「啊,對不起,請再給我一杯!」阿拓還真的給我擺出很抱歉的表情,補充說:「這杯我會付錢的。」
  「你這樣是不行的,不夠雄壯威武,來,跟我說一遍。」我表情凝重地搖搖頭,想要教導他男子氣概點。
  阿拓毫無疑慮地點點頭,認真的表情讓我真想鎚下去。
  「妳管個屁啊!老子就是這種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個性!」我兇巴巴地說。
  「妳......妳管個.......管個屁啊,老子就是這種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個性。」阿拓靦腆地說。
  「請個咖啡有什麼了不起?老子難道沒錢付妳?少在那裡擺一副臭臉!」
  我更兇,右手扳著左手掌,作勢要打人。
  「請個咖啡有什麼了不起?老子難道沒錢付妳?少在那裡擺一副臭臉!」
  阿拓總算聽出我的意思,努力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我用力拍下桌子,碰!
  阿拓用力拍下桌子,碰!
  然後我們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大概就是這樣了,你總要學著發脾氣,不然會被人欺負到頭都抬不起來。」
  我笑著,拍拍阿拓的肩膀。
  「謝謝妳,我會記住的。」阿拓站了起來。
  然後,我的雙手又被阿拓奔騰氾濫的內力灌得孜孜作響。



  過了兩天,我下班回家的途中又遇到了阿拓。
  記得那天是不用上學的週末,原本老闆娘下午就要回老家彰化跟朋友吃飯,所以要提早關門,但我們還是拖到晚上八點才打烊。
  比較晚下班的原因是,有個喜歡聊天的歐巴桑點了老闆娘特調。那位奇妙的歐巴桑說她看了菜單,猜想老闆娘的興趣跟她一樣,都喜歡天花亂墜地聊天,於是興致沖沖地點了一杯跟老闆娘抬槓。
  我跟阿不思面面相覷,這可是第一次有女人點特調跟老闆娘親密接觸。
  「她不是拉子。」阿不思淡淡地表示權威意見:「只是一般的歐巴。」

  但這位歐巴桑堪稱等級超高的聊天魔人,除了一開始的那杯老闆娘特調外,她又連點了七杯不同口味的咖啡,只為了跟老闆娘抱怨她那老是在外勾三攆四的死老公有多麼負心、唯一的兒子又如何遊手好閒的家庭倫理大悲劇。
  老闆娘人很好,沒有露出絲毫的不耐跟苦笑,反而請了她幾塊蛋糕跟烤餅,聽她把足以媲美連續劇「春天後母心」的故事好好說完。
  忘了說,這故事從中午十一點一路碎碎念到晚上七點半,但如果扣掉內容重複的地方,這故事大概要縮水一半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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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6: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以後一定不能讓自己過的那麼不幸,不然會成為這種恐怖的聊天魔人比死還要痛苦。」我暗暗發誓,沿著光復路而下。
  突然,腳踏車的把手有點無法控制,我感覺到身體前方一下子沈下,我想腳踏車的輪胎怪怪的,大概是漏風還是爆胎了吧。
  於是我跳下車,將腳踏車牽到路旁,蹲下來檢查。
  「可惡。」我做出簡單的結論,然後回憶再往前走有沒有可以換輪胎的地方。
  此時幾台機車從旁呼嘯而過,我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其中一台機車在我前面不遠處停住,騎士走下車,其餘的機車也跟著停在路旁觀望。
  「啊,是妳!」騎士摘下安全帽,是阿拓。
  「啊,那麼剛好。」我點頭,捏著鬆軟的輪胎示意。

  我原以為阿拓是看見我才停下車來,但後來我才知道,阿拓只是很單純地、看見一個可憐的少女遇到了麻煩,所以下車問問狀況。
  阿拓就是這樣,如果駕駛無敵鐵金剛的柯國隆臨時拉肚子不能上場打怪獸,只要跟阿拓說「喂,別光在旁邊看,幫個忙吧!」,這顆老實頭就會打開鐵金剛的腦袋坐進去,抓著搖桿跟惡魔黨搏鬥去。也不管會不會贏。

  「你知道前面有沒有腳踏車店?」我問。
  「沒有,只有三間機車行,腳踏車店要往回走,天橋下有一間,不過那間腳踏車店今天跟明天都休息。」他說,想都沒想。
  「不會吧,你連這個也知道?」我不信。
  「因為成伯全家去玩啊,我前幾天經過的時候成伯跟我說的。」阿拓說,彎下腰研究腳踏車輪胎,捏一捏。
  「成伯?成伯是誰?」我摸不著頭緒。
  「當然是腳踏車店老闆啊,我剛進大學時還沒買機車時騎腳踏車,在那裡灌過不少次氣後自然就會認識啊。」阿拓站了起來,搔搔頭,想著什麼。
  「阿拓!要不要幫忙啊?」他的朋友遠遠喊道,招招手。
  「等我一下!我問一下!」阿拓轉過頭來看著我,慢條斯理說:「妳等一下有沒有空?我們正好買了個蛋糕要去南寮海邊慶生,還會放煙火喔,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然後我再載妳回家。」
  我看著阿拓,再看看他的朋友們,依稀都是那一天到竹女的同一夥人,直排輪社。想想,跟大學生一起出去玩,好像也不錯呴?後天上學就可以跟小青說嘴了。
  況且,我一直都想體驗大學生的夜生活!
  「好啊,不過我十二點以前要回到家耶。」我大概笑的毫無掩飾吧。
  「沒問題,現在才七點五十,我一定提前送妳回家。」阿拓看起來也很高興,補充:「臨時遇到妳真是太好了,因為沒有妳就沒有這次的慶生會。」
  我聽不懂,但還是趁阿拓還沒將驚人內力灌進我的手掌前,開開心心將腳踏車放在路邊,接過阿拓從行李箱拿出的安全帽,上了摩托車。
  一行人繼續往風更大、更有型的南寮海邊前進!

  「喂?剛剛你說沒有我就沒有這次的慶生會??是什麼意思啊???」我在後座喊著。
  「他們要慶祝我的重生啊?沒有妳就沒有我的重生??」阿拓大聲說。
  「好好笑啊?我何德何能讓你重生???」我緊緊抓著身後的桿子,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真的啊?我們剛剛經過咖啡店的時候本來要進去找妳一起出來玩的??但是店關了???今天比較早關吼??」阿拓大聲喊道。
  「對啊??老闆娘有事要回彰化???」我奮力回應。
  「幸好妳腳踏車壞掉??」阿拓不三不四地喊道。
  「壞個大頭鬼!我還謝謝你的好心咧??」我沒好氣地說。

  隨著兩旁的建築物越來越矮,風也越來越猖狂,每一句話都要高強內力,論內力阿拓很多,我就吼得相當辛苦了。
  過了虎林,我明顯感覺到除了狂風襲來,車身的速度也增添了風的威勢。
  我偷看時速表,哇!已經一百一十公里了!後天可有得吹噓的!

  「會不會太快???我可以騎慢一點???反正我們都知道地方???」
  阿拓注意到我的動作。
  「不用???你保證安全就行?????要保證喔?????」
  我大叫,我在新竹土身土長,可卻沒去過南寮海邊!
  「我保證!」阿拓壓低身子,我感覺身邊的景物飛逝的速度又快了些。
  然而阿拓居然還是殿後的!
  「大學生好酷!」我大叫,然後想起了我哥。
  不曉得他在外面是不是都亂飆車,等一下回家可要好好拷問他。
  「剛剛好而已!」阿拓聽起來很高興。

  我們來到一條筆直寬闊的公路上,公路旁都是間隔頗遠的路燈。
  路燈橙黃的燈泡將整條公路鋪蓋住,但暖暖的色澤似乎無法沾上捲來的大風。
  越是近海,越是聞到鹹味,我就開始覺得冷。
  大家停在漁港裡的小吃攤前買了幾杯珍珠奶茶,然後再騎到海堤下。
  我打了一個大噴嚏。
  「這件風衣給妳穿吧,別介意。」阿拓將身上的橘色風衣脫下,交給我。
  「不用了啦。」我推辭,剛剛在前面擋風的阿拓應該比較冷才是。
  「大家都說笨蛋不會感冒,放心吧。」阿拓正經地說,我大笑將風衣套上。
  「一個一個上去,女士優先!」那個叫阿爆的爆頭社長指揮著。
  阿爆先跳上海堤,阿拓用手當人橋,幫助兩個女社員爬上了堤防,然後輪到我。
  「好久不見!聽說妳很兇喔!」阿爆哈哈一笑,拉我上去。
  「剛剛好而已。」我學阿拓講話,上了堤防。

幾個男生從機車裡拿出蛋糕跟一包又一包的煙火,從下面傳了上來,不多久那些動作像猴子的男生就一個個竄上,還比賽誰的動作比較優雅。
  所有人都上了堤防,我們沿著略顯窄小的堤防走著,尋找他們口中的「老地方」,但海風很大,看著右手邊的大海黑壓壓的一片,剛剛久坐的我突然有些目眩,於是蹲了下來休息一下。

  「就坐在這裡吧。」阿拓注意到我,於是蹲了下來,補充:「這裡也可以看見燈塔。」於是善良的大家就圍著我跟阿拓坐下。
  一個女生打開蛋糕,我則幫忙將蠟燭插成一個驚歎號。
  「阿拓,幫人家自我介紹一下啊?你這阿呆!」
  阿爆身為社長,提醒重生的苦情主角大家都還不認識我。
  阿拓疑惑地想了想,好不容易才開口:「對了,我好像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我點點頭。廢話,因為你根本沒問過我我也沒主動跟你說過啊!

  「我自我介紹吧,我叫李思螢,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在咖啡店打工。」
  我想了想,又補充:「我還是高中生,新竹女中高三。」
  「高中生耶!奇貨可居的高中女生耶!這下子阿拓你賺死了啦!」
  一個瘦瘦長得像猴子跟竹竿交配出來的男生鬼吼鬼叫起鬨。
  「不愧是直排輪社的傳奇,跌倒了不但爬起來,還一口氣飛到天空去!」
  白癡阿爆擁抱著阿拓,阿拓緊張大叫不是這麼一回事,解釋我們只是朋友,而且剛剛才認識。
  接下來,大家簡單自我介紹自己的外號,雖然我已經在學校體育課聽過一遍了。
  阿爆、綠猴子、鬼腳七、橄欖人、美華、可心、弗力札、大界王。
  除了女生以外,每個人的外號都很詭異。

  「思螢啊!有漂亮的同學可要介紹一下啊!要漂亮的喔!」
  長得跟大界王一模一樣又戴一模一樣眼鏡的大界王提醒我。
  「不好吧,我在學校還要交朋友。」我開玩笑。
  「講話很毒喔!難怪能幫阿拓重振男性雄風!不簡單!」
  長得跟電影鬼腳七一模一樣的鬼腳七大聲讚嘆。
  「講到重振雄風!來!切個蛋糕吧阿拓!今天十月七號就素你的重生紀念日啦!以後要牢牢記住啊!」阿爆大吼大叫,將蛋糕上的蠟燭一一點燃。
  阿拓笑個不停,邀請我跟他一同將蛋糕上的蠟燭吹熄。
  「喂,是你重生耶!」我拍拍阿拓的肩膀。
  「謝謝妳!謝謝妳!」阿拓緊緊抓住我的手,於是我再度慘遭被分筋錯骨!
  我們合力將蠟燭一口氣吹熄,大家鼓掌。
  「阿拓,以前真對不起你!沒想到你也是一條威風八面的男子漢!」身為社長、負責介紹社員的阿爆大概恥笑了最多遍,站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胸膛大吼:「給你打!打到你爽為止!打到你的手抽筋為止!別客氣!」
  「不必了啦,以前我也有錯。」阿拓摸摸自己的頭,傻笑。
  「還有我,你原諒我吧!以前我借你的A片不必還了!打到死為止吧!」
  弗力札也站了起來,A片不用還大概是一種很誠懇的道歉吧。
  「那謝了。」阿拓靦腆跟弗力札握手後,弗力札臉色慘白地坐下。
  「我們也是,以前都沒顧慮到你的感受,真的是sorry啦!」
  美華跟可心拿出一隻趴趴熊玩偶,將它吊在阿拓的背包上。
  「願這海風代表我誠摯的追歉,隨著逝向遠方的無情回憶再度緊繫彼此。」
  橄欖人念詩的時候我才知道為什麼他叫橄欖人,因為他說話的時候嘴裡像含了七、八顆橄欖一樣含糊不清,而且他的腦袋好像也含了不少顆橄欖,念的詩根本狗屁不通,比我哥還笨。
  「我們什麼也不必多說!來!」大界王大叫,然後什麼也沒做,也不知道他在來個什麼勁。
  「阿拓!除了對不起外,說真的,以後還有認識高中女生一定要記得我!」
  綠猴子齜牙咧嘴地大叫,他的外號真是夠了。
  「你們都不夠誠意!我來獻個吻好了!」
  鬼腳七在大家哈哈大笑之下,硬是親了阿拓一下。

  看到阿拓,原本是一個陌生人、現在變成半生不熟的新朋友,因為我一場潑婦罵街重新獲得人際關係上的平衡,我很高興又榮幸,整個晚上都笑的合不攏嘴。
  雖然跟大家根本就不熟,但這些人都很活潑也都怪怪的,一下子就將我帶進另一個鬼吼鬼叫、在女校裡還看不到的世界;歡樂的氣氛下,我暫時忘記自己外來者的身分。
  然後煙火滿天。
  阿爆很厲害,他可以兩手各抓一個蝴蝶砲,然後在最好的時機甩將出去,不停旋轉的綠光在海空上呼嘯。
  大界王也不賴,他居然敢用嘴巴放沖天砲,搞得大家笑都快笑死了。
  阿拓則更不可思議,簡直就是特異功能人士。
  「阿拓!來了!」鬼腳七朝著阿拓丟來一顆金光閃閃的鑽石砲!
  「簡單!」阿拓竟輕鬆將彎彎曲曲衝來的鑽石砲抓住,然後用力丟向天空,燦爛的煙火溜滴滴轉著。
  我看都看傻了,阿拓他一連接了五個鑽石砲,無一漏失。
  真不知道他沒事幹嘛練這麼恐怖的武功?
  「思螢!妳敢不敢用手放沖天砲!」
  綠猴子尖聲尖叫,手中的沖天砲咻一聲劃向天空。
  「來啊!誰怕誰!」
  我不甘示弱,拿了好幾隻沖天砲,阿拓跑過來用線香幫我點火。
  雖然我蠻害怕的,只是太high了管不了這麼多!
  「不要太快放!等屁股噴出火來再朝著天空鬆手!」阿拓提醒我,緊張地看著。
  「要提醒我!」我神經緊繃。
  沖天砲的尾巴竄出煙花,我眼睛瞪大。
  「三、二、一!就是現在!」阿拓大叫。
  我鬆開手,感覺砲柄輕微的震動。

  咻!
  沖天砲清脆地劃出我的手,我聽見尖銳的、活生生的破空聲。
  碰!

  「哈!我也會了!根本沒有訣竅嘛!」我開心極了,要阿拓再幫我點一根。
  「這次試著把角度調到45度,這樣會射得比較遠!」阿拓高興將沖天砲點燃。

  阿拓重生了。
  2000年10月7號,星期六。
  與有榮焉的美好夜晚。



  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是十一點半,阿拓將車子停在我家巷口讓我自己走進去,大概是怕被誤會,導致我被家裡的人罵吧。所以也不能說阿拓是百分之百的笨蛋。

  「謝謝,我玩得很開心,以後要放沖天砲記得來店裡找我啊。」
  我說的可是實話,今晚收穫頗豐呢。脫下風衣,還給號稱是感冒不侵的阿拓。
  「一定一定,對了,妳家是哪一棟啊?」阿拓遙遙從巷口張望著,接過風衣。
  「就是二樓陽台攀著一大堆黃金葛那棟,我爸跟我媽都喜歡種東種西的。」
  我說,邊走邊跟他揮揮手:「謝謝你準時送我回來,掰掰。」
  「嗯嗯掰掰,啊啊啊對了!」阿拓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叫住了我:「思螢!明天是禮拜天,妳有沒有空?明天是金刀嫂開爐的日子!我差點給他忘記!」
  「明天下午以後都有空啊,不過金刀嫂是什麼東西?」我摸不著頭緒,阿拓說話常常亂七八糟的。
  「太好了,那明天請妳吃飯!傍晚我在巷口接妳好不好?」阿拓看起來很高興,一副我也要感到非常興奮才對的樣子。
  「好啊,不過在巷口不好啦,在東門城那邊的NET門口吧。」我點頭,有人請吃飯當然很好啊,雖然那不叫約會。
  有一天澤于請我吃飯的話,那才叫做約會。
  「那明天見!」阿拓揮手,戴上安全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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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6: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家,我跟正在看電視的爸媽說了我腳踏車臨時爛掉、被我鎖在光復路旁,碰巧我遇到一個熟客好心載我回家等等。
  「光復路啊?光復路的哪裡?反正都簡單啊,妳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上班,我開公車經過光復路時妳下去牽就好啦!」爸提議,他開的兩班公車路線都會經過光復路。
  「明天下午幾點?」我問,爸的排班表一向跳來跳去。
  「大概兩、三點吧。」爸說,我說好。沒有衝到免費的晚飯都好。

  洗個澡,泡了杯熱牛奶,我打開參考書做歷史跟地理的題目。
  我背書的本事不高,所以我都靠多做題目來強固我的記憶。
  週末的夜晚最適合搶攻需要專心致志的歷史地理,因為哥整夜都不會在。
  念私校的哥每到週末就是打工賺學費,下午去加油站,晚上則去KTV當服務生,好讓平常的時間可以拿來蹺課看漫畫。
  大概是煙火的殘影還留在我的腦海裡劈劈啪啪吧,唸書的效率不是很高。
  然後我想到了阿拓跟我在海堤上的對話。

  「我問過阿不思了,她說那個盒子是你送彎彎的生日禮物,你真是個蠻念舊的人,我想彎彎一定很高興的。」我說,但阿不思沒有告訴我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
  「嗯。」阿拓搔搔頭。
  「可以問阿不思是怎麼橫刀奪愛的嗎?」我最喜歡聽故事,因為故事用聽的,遠遠比用看得要真實得多。耳朵接受情感的能力遠比眼睛要來的高,所以女生才那麼喜歡聽情話。
  「彎彎說她比較喜歡阿不思,所以就這樣。」阿拓說。說完了。

  我看著阿拓。
  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只要端詳他的臉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是想法。
  他根本藏不住,或是他沒想過要藏。
  現在阿拓的表情告訴我,他是真的把故事說完了,而不是不肯說得感情豐富點。

  「彎彎也是拉子嗎?」我問。
  「我不知道,其實什麼是拉子我也是很後來才知道。」阿拓很坦白:「我只知道彎彎如果喜歡另一個人,不管對方是誰,都應該得到祝福的吧。所以我們就分手了,說起來也很正常。」
  「那你以前跟彎彎在一起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彎彎是那種會喜歡女生的女生?」當時的我覺得這些問題才是關鍵。
  「不知道,坦白說我以前根本想都沒想過這種問題,後來回想起來,也只記得當時阿不思跟彎彎蠻常在一起的。」阿拓認真地說,遞給我最後一塊蛋糕:「阿不思是個很棒的人,她比我聰明多了,彎彎考我腦筋急轉彎的問題我都招架不住,阿不思卻好像事先%D%器D答案一樣,每次都隨口答出來,真的很厲害。而且她也比我細心多了,像剛剛,我就忘記騎機車會冷,應該在一開始就把風衣讓給妳穿的,我卻到了妳打噴嚏以後才想起來。要是阿不思,阿不思才不像我這麼笨。」
  關於阿不思的聰明,我可是百分之百同意。
  「你知道阿不思很會調咖啡嗎?跟你說幾件超級爆笑的事。」
  我開始說著阿不思應付無聊客人的故事,例如蘇門答臘麝香貓啦、華山論劍之黯然銷魂啦、藍山咖啡要藍不要山啦、小杯濃縮咖啡小辣不要太甜啦,聽得阿拓一愣一愣的。
  「所以說,你輸給阿不思也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啊。」我開解阿拓。
  「我從來沒有不好意思啊,反而是彎彎,她自從跟阿不思在一起之後,就不跟我連絡了,這讓我覺得很洩氣。」阿拓苦笑,聳聳肩。
  「她應該是覺得很對不起你吧,所以不是不跟你連絡,而是不敢。」我以常理猜測。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更自責了。彎彎跟我在一起一年多,可我竟沒讓她了解我,了解我根本不會生氣,也不會想埋怨她。我只是想繼續跟彎彎做朋友,畢竟人跟人之間的關係不該是說斷就斷,如此脆弱。」阿拓拍拍自己的臉,說:「所以我被甩的很徹底,很失敗。連送個生日禮物都要託人轉交。」

  我將牛奶喝完,也有點困倦了。
  人與人之間啊,真不該如此脆弱。
  但情人與情人之間,卻常常需要斷裂得無比徹底才能釋放彼此。
  阿拓還不明白。我也是看了一缸愛情小說才提前明白的。

早上醒來,哥已經躺在床上睡得跟死豬一樣。
  哥不只要打工存一筆錢好還就學貸款,他還想買一台二手汽車練開,他說老是開朋友的不好意思,而且萬一撞壞了什麼又要修又要道歉的,還不如買一台自己的車來得心安理得。所以週末的哥幾乎跟我沒有交集,想想他也是蠻淒慘。
  我走到樓下,媽跟爸正在客廳裡做家庭手工。

  「小妹,妳交男朋友了吼!」爸開玩笑說。
  「亂講。」我打開冰箱,將鮮奶到在杯子裡當早餐。
  「妳自己開門看看,妳男朋友送禮物來了。」媽也笑的很奇怪。
  「一大早就怪怪的,又不是辛普森家族還是阿達一族。」我拿著玻璃杯邊喝邊走到門口,打開。
  我那老舊的腳踏車好端端停在家門口。
  我蹲下檢視,不用說,輪胎也換了新的。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隨即想到阿拓,那傢伙該不會精力旺盛到幫我將腳踏車修好騎回來吧?十分可疑,尤其他昨晚還刻意問了我家是哪一棟。
  問題是,我上鎖了耶!
  「那個咖啡店的熟客對我們家女兒有意思吼!」爸跟媽說,聲音很大。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管也管不住,亂浪漫的耶?」媽回答爸,真是雙簧。

  我又好氣又好笑,但阿拓幫我將腳踏車騎回來,還真省了我不少麻煩。
  傍晚阿拓騎機車在NET接我時,我先是謝謝他,然後開始怪他怎麼那麼無聊。
  他的回答很簡單,就是他剛開學閒著也是閒著,又有在睡前運動的習慣,於是昨天深夜就將腳踏車牽到認識的車店前,貼上紙條說要換新輪胎,一大早,阿拓就幫我將它騎到我家門口,然後坐公車回住處。

  「認識的車店?貼個紙條?」我不信,貼著紙條人家就自動將腳踏車修好?
  「是啊,我會開腳踏車的鎖也是他們教的,很簡單,妳想學我可以教妳。」
  阿拓講話很耿直很理所當然,但我還是覺得很怪。
  十分鐘後,阿拓載著我穿過地下道、騎進一條小巷,然後又轉進一條小巷中的小巷。最後停在一間半自助洗衣店外。
  我終於知道誰是金刀嬸。

  「阿拓!來洗衣服還是來吃飯!」
  金刀嬸的嗓門很大,模樣像女子監獄裡的典獄長。
  「金刀嬸!今天禮拜天!妳不會告訴我妳不開爐吧!」
  阿拓的嗓門跟著大了起來,笑著。
  「虧你還記得,口福不小啊你,咦?你旁邊的女生是?」
  金刀嬸露出一口金光閃閃的金牙,好奇地亂摸我的頭。
  「我朋友,剛剛認識不久,叫思螢。」
  阿拓用力拍拍我的肩膀,我感覺到阿拓的內力快將我震散了。
  「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
  我補充,雖然我的靈魂完全傻了。

  金刀嬸是一間洗衣店的老闆娘。
  是的是的很抱歉你沒有聽錯,我們要去一間洗衣店裡吃飯。我簡直嚇壞了。

  「那你跟你女朋友幫我顧一下店,我那死鬼還沒回來,真不給老娘面子。」金刀嫂接著隨口幹罵了幾句,然後就一個人走上樓,留下嗡嗡嗡嗡不絕於耳的立體環繞洗衣機響。
  「阿拓?」我的表情應該很呆很呆。
  「嗯?」阿拓的表情卻像剛登陸月球的阿姆斯壯。我看他簡直是皮在癢。
  「在洗衣店?你要請我在洗衣店吃晚飯?」我抓著阿拓的肩膀用力搖著,想把他的腦筋搖回正常人的頻道。
  我本來以為今天晚上應該可以去鬥牛士或龐德羅沙之類的地方吃頓大餐,畢竟再造之恩是多麼的珍貴,搞不好還有大飯店的高級料理可以想用,最差最差,至少也要有貴族世家或爸爸餓我餓我餓的達美樂吧?
  「不是洗衣店!是金刀嫂!」阿拓的表情不只是得意,還笑得跟拿到同花順的周星馳一樣。
  「嗯,金刀嫂。」我的臉上一定掛滿斜線,差點沒比出大拇指。
  「廚藝新竹無雙,二十年前號稱香廚美人的金??刀??嫂??」阿拓大叫,差點沒從口袋掏出同花打不打得過葫蘆的同花順。



  我跟阿拓就在洗衣店裡瞎顧了四十分鐘的店,老實說我的腦袋一直被洗衣機震耳欲聾的嗡嗡聲搞得昏頭轉向,但阿拓卻開始跟我聊一些外星人的事,坦白說我不是很相信這個世界有外星人,所以我的頭只有更昏了。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事嗎?我以前有個鄰居整天都在說他的身邊總是有各式各樣的外星人走來走去,我一開始當然是不信啦,但他還是像布穀鳥一樣說個沒完,長得跟麥當勞蛋捲冰淇淋一樣的蛋捲星人啦,打扮的跟消防隊一樣的消防星人啦,喜歡送人生日禮物的西瓜星人啦,眼花撩亂,說得我頭都暈了。」阿拓嘆口氣,但眼神可是很得意:「不過我最後還是信了。」
  「你真是善良。」我拍拍阿拓的肩膀,雖然我也很善良,願意聽他瞎扯。

  不久後金刀嫂口中的死鬼老公回來了,看到我這個新面孔似乎很高興,爽快地關了店,吆喝著一起吃頓晚飯吧!
  「今天就只有我跟我朋友要來嗎?」阿拓想阻止金刀嫂的金刀老公拉下鐵門。
  「還有鐵頭啊,不過鐵頭有鑰匙會自己開門啦!」金刀先生無所謂。
  「誰是鐵頭啊?」我隨口問。
  「還有哪個鐵頭?當然素少林寺卡拉OK的那個鐵頭啊!」金刀先生嘻嘻,我投降。
  走到洗衣店二樓,擺設跟一樓的氣氛相差很多很多,著實讓我驚異不已。
  深色實木地板,兩組在牆上投射出鵝黃溫暖的鹵素燈,一張厚實的橢圓核桃木桌,一幅似乎是小孩子在嬉鬧中塗鴉的巨畫懸吊在天花板下。
  簡單的擺設,簡單的氣氛。
  還有最重要的,五個閃閃發亮的銀色餐盤蓋,還有幾組排放整齊的歐式餐具。
  「這麼講究?」我嘖嘖稱奇。
  「當然講究,金刀嬸一個禮拜就開這麼一次爐,其他的時間都是金刀桑胡亂煮的,那東西不能吃的。」阿拓說,幫我拉開椅子,算他還有點紳士風度。
  「別等鐵頭了,我們先開動,哈哈!」金刀桑嘻嘻,拿著湯匙猛敲餐蓋。
  金刀嫂穿著白色的圍裙走出廚房,手裡拿著一瓶紅酒,笑的比彌勒佛還彌勒佛。
  「等不及啦?都二十年了,還是一樣等不及。」金刀嫂風情萬種地笑著,還神不知鬼不覺上了眼影。
  「妳的菜跟妳的人一樣,二十年的陳年佳肴,風情不減吶?」金刀桑深情款款,我全身起雞皮疙瘩。
  好一對噁死人不償命的夫妻拍檔!
  「今天是什麼菜!可不能讓我的朋友失望啊!」阿拓拍拍手,我勉強露出很期待的表情。
  「好小子,老娘的菜什麼時候讓你失望啦?」金刀嬸哼哼哼怪笑,然後一一掀開罩住美食的銀色鍋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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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6: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道菜,鮮豔奪目,我感覺到我的瞳孔快速縮小的聲音。
  七種水果依五種顏色的五行位置排放,剁碎的雞肉和著馬鈴薯泥為底。
  「五彩繽紛之七果迎雞賓奇幻大拼盤!」阿拓興奮地大叫。
  金刀嬸跟金刀桑的雙手在頭頂上比了個圈,表示答對。

  第二道菜,香氣滾滾,我的嗅覺在瞬間就被征服,連手指頭都感到酥麻。
  半隻雞被支解得死有應得,與一隻同樣死得其所的吳郭魚依太極圖擺放,香氣飽滿、如海浪般波濤洶湧。
  「等等!居然是十香軟筋散之鐵雞鬥吳郭!」
  阿拓嘖嘖稱奇,好像有十年沒吃到這道名字怪力亂神的好菜。

  第三道菜,濃郁厚實,光是用眼睛就能品嚐出藏在香濃背後的層層鮮滑誘惑。
  我看那菜色是烤羊小排(或牛小排)淋上綠色的醬汁、以及青蔬青果。
  「今天真有口福,思螢,妳猜猜這道菜的名字?」阿拓邀我一猜,可惜我沒有瞎掰的天分。
  「我瞧是青海無上師之三羊開泰。」我居然說出自以為搞笑的話。
  「很接近了,是愛情青紅燈之要青不要紅首部曲,羊女的一生。」
  金刀桑嘉許我,可惜我很努力思考也想不出這兩道菜名為何很接近。

  第四道菜,銳氣千條,我光是用膝蓋想也清楚這一定是道武林豪宴必選之菜。
  鮮筍森然羅列,白醬行雲流水,四季豆與紅蘿蔔依天罡北斗陣護法其中。
  「厲害,厲害,真不愧是萬水千山縱橫之筍人筍己。」
  一個光頭佬拍手,從樓下踏步走上來。
  「你越來越厲害喔!居然不用看也可以聞的出來!」
  阿拓看著光頭佬,他一定就是那個叫鐵頭又擁有金刀家鑰匙的神祕男人。
  「好說好說,少林寺武功一法通萬法通,全身百穴都通通,鼻子也通通。」
  鐵頭朗聲,差點沒捻花微笑。他坐在我身邊,向我友善一笑。
  我也笑笑,真想推薦鼻子好的他給另一個鼻子好的阿不思認識認識、切磋切磋。
依據歸納法則,鼻子奇好的人都是擁有特異功能的奇才,例如鐵頭、阿不思、還有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也許我該去薰薰或是蒸蒸我的鼻子,看看大學能不能考好一點。

  「第五道菜,誰說得出名字,老娘今天晚上不收他的錢!」
  金刀嫂自己拿起湯匙敲敲鍋蓋,我們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鍋蓋掀開,是一盆湯。
  湯水極為清澈,顏色卻帶著一抹火紅,番茄與鰻身悠閒地交纏在一 起。那鰻似乎在微笑,大概很滿意有番茄陪葬。
  鐵頭面有難色,不斷搖頭。阿拓沈吟不決,眼睛時大時小。
  這道菜大概很少排到通告。
  「我猜猜,番茄與鰻魚之天人永隔不倫戀?」鐵頭咬著手指,不倫不類的答案。
  「讓我試試,應該叫憤怒的番茄之鰻不講理!」阿拓振振有辭,這是我看過他最有主見的表情。
  可惜我看不出番茄到底是哪裡憤怒了。
  「依我看,鰻身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我也不甘示弱。   
  「答對了!就是鰻身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啊!」金刀嬸尖叫,金刀桑拍手叫好。
  我卻嚇呆了,這一定是靈異事件!
  「大家開動吧!今天晚上的心情實在是太好了!」在金刀嬸爽朗的笑聲中,我們愉快地動手用餐,我更因為答對了天花亂墜的菜名而興奮不已。
  「對了,金刀嫂,妳怎麼能做出這麼棒的菜啊,簡直跟大廚師沒兩樣。」我用叉子戳了一大沱雞肉沙拉到盤子裡,開心地說。
  今天晚上到洗衣店吃飯,真是件很奇妙的事哩。
  「大廚師?金刀嫂比大廚師還要厲害多啦!光是從菜名就可以知道一個人創意的深淺,當廚師是很講究靈感的!」阿拓義務講解,幫我倒了一點點未成年少女不宜的開胃紅酒。
  「這是真的,我老婆是最棒的,要不是她嫁給了我這開洗衣店的,現在不知道在哪一間五星級餐廳當大廚咧!我們要吃這一頓飯,可得花上萬把塊不只!」金刀桑含情脈脈地看著一旁的金刀嫂,開始說著噁心的往事。

原來金刀嫂二十多年前可是新竹美食界響叮噹的人物,手藝無雙,容貌也號稱無雙,在知名的國賓大飯店裡當廚師,飯店還打算出資送她去日本進修學料理。
  但金刀桑,原本是個送瓦斯的臨時工,每星期總要跑三次飯店廚房,早愛慕她已久,卻苦苦沒有表達的機會。
  有一天,金刀桑又送了瓦斯桶到飯店廚房,看見她剁菜忙不過來,一回想,好像她常常因為剁菜花了不少辛苦時間。於是金刀桑回去後,郵購買了把金門出產的絕世好刀,苦練飛快剁菜的技巧,等待大顯身手的關鍵時刻。
  天可憐見,終教金刀桑等到了這天,她在廚房忙的焦頭爛額,於是他義無反顧將肩上的瓦斯桶放下,亮出傢伙,在廚房裡快刀斬亂麻秋風掃落葉,什麼菜都給他擺平了。
  「我的名字,為了妳,從今天起叫金刀。」
  「金刀?好殺氣的名字。」
  「是的,為了妳,我再多一點殺氣也甘之如飴。」
  「刀,吃過我做的菜嗎?」
  「我窮,吃不起,但總有一天我會存夠錢,等我。」
  「不必等,我去你家做給你吃。」
  從那天起,她的名字就叫金刀嫂。
  她揮別大飯店,走進一名瓦斯工人的小廚房,幾年後,瓦斯工人開了間洗衣店,她則升格當了老闆娘,還有兩個孩子的媽。
  真夠浪漫,真夠扯。

***************

  「其實我受夠了大飯店的油煙,哎,你們都不知道每天要煮菜的痛苦,一點都不享受做菜的樂趣,嗆都嗆死了,人老的多快!青春比什麼都重要喔?」金刀嫂慢條斯理為吳郭魚挑刺,說:「更重要的是,那些付錢請我做菜的人總以為他們的回報就是錢,卻不肯讓老娘自己取名字?媽啦!老娘為什麼不可以替自己的兒子女兒取名字?沒道理嘛!就這麼跳槽到這死鬼的廚房來啦!」
  「嘻嘻,所以我都馬讓我的親親老婆取菜名,然後再一個一個背起來。」金刀桑怪里怪氣地笑著。
  我也哈哈大笑,真是個有趣的故事。

  金刀嫂喜歡料理美食,又怕油煙,所以一星期只開一次爐,其他的時間不是叫外賣就是由金刀桑隨便下個麵,而金刀嫂的廚藝享名少數幾個饕客兼洗衣客之中,例如鐵頭。不分貧窮貴賤,只要熟客付個三百塊基本的食材費,就可以搭上一週一次、在洗衣店樓上祕密舉行的豪華饗宴。

  「很好吃耶,好吃到我都快流下讚嘆的眼淚了。」
  我豎起大拇指,然後猛嗑佳肴。
  「好吃就多吃點啊!阿拓,幫人家夾菜啊!」
  金刀桑用湯匙敲阿拓的頭,阿拓趕緊幫我夾一塊羊小排。
  「這次居然能嚐到前所未有的新菜色,真是好口福。」
  鐵頭露出一口菜渣卡的到處都是的牙齒,幸福地笑著。
  吃吃喝喝,再配上亂七八糟的談話,這頓神奇的晚餐大概吃了一個小時半才結束,從聊天中我知道了金刀嬸的兩個兒子在兩年前都到外地唸書,一個去高雄餐飲學校接受磨練,一個則在台大唸書,都是令兩老相當驕傲的傢伙。
  我也知道了阿拓為什麼知道這裡的原因。

  「阿拓啊,他是個熱心過頭的傢伙,平常他來洗衣服的時候就會跟我抬槓啦,哎哎有一天他拿了件羽毛衣來洗,樓下的電視正好壞掉,他看見我在那裡亂拍亂搞的,阿拓就很阿沙力說這種小東西交給他行了,果然他把電視抱走後,隔天再抱回來就好啦,就這樣熟了起來。」金刀桑說起阿拓時,表情可是稱讚到極點。
  「阿拓你會修電器喔?」我隨口問問。
  「不會啊,那是開租書店的兩撇修的,他什麼都馬會修,超厲害。」阿拓說,聽得我一愣一愣的。
  「阿拓你才厲害,有誰會知道一個開漫畫店的老闆很會修電器?」金刀嬸幫阿拓夾了一塊鮮筍。
  是的,阿拓最厲害,誰會知道洗衣店樓上會有這樣的美食。

  吃飯的過程裡讓我最高興的是,老闆娘並沒有因為煮了精緻豐盛的大餐而訂下許多繁文縟節,例如應該先吃什麼菜還是紅酒應該什麼時候喝等,一切都讓我們吃的隨性自由,愉快的很。
  「謝謝你們,今天讓我大開眼界,大快朵頤囉。」我笑的跟個白癡一樣。
  「別這麼說,以後歡迎常來啦!我老婆菜都馬買很多。」金刀桑露出耀眼的金牙笑道。
  「對了,你們等一下要去哪裡約會?年輕人現在都直接去汽車旅館呴?」鐵頭摸著肚子問道。
  「約會?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啦!」我有點摔倒,還汽車旅館咧,距離我的世界真是太遠太遠。
  「吼鐵頭你不要亂說,如果阿拓的女朋友跑掉你以後就別想過來吃!」金刀嬸警告胡說八道的鐵頭。
  「現在才八點半,思螢妳等一下要趕著回家嗎?」阿拓趕緊岔開話題。
  「沒啊,你有想到要幹什麼嗎?」我無所謂,說實在的我神經也蠻大條,只想著好不好玩,沒想到男女之間的邀約可能都意味著什麼,但坦白說,阿拓那種憨到不行的個性也很難令我將他想太多。
  「來!來我家!我唱卡拉OK給你們聽!」鐵頭顯得很興奮,拍拍自己的光腦袋大叫:「然後讓阿拓的女朋友見識一下我苦練多年的少林寺鐵頭功,很恐怖喔!」
  我嚇了一跳,然後我一點也不想見識少林正宗之鐵頭卡拉OK的表情被阿拓察覺,於是阿拓清清喉嚨,說:「思螢,等一下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好啊。」我趕緊說好,雖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最近在上什麼電影。
  於是阿拓付了三百塊,帶著我高高興興地揮別神祕的美食洗衣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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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0-2004 06: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去看哪一部電影啊?去國際還是去金像獎?還是去新復珍看二輪的?」我坐在阿拓後面,迎風問道。
  「今天比較晚了,改天我們再到電影院看,今天先帶妳去一個超屌的地方!」阿拓很高興地說,機車就這麼經過國際電影院,鑽進一條餿水桶跟垃圾桶堆得到處都是的小巷,然後是幾間招牌搖搖欲墜的PUB。
  我不禁開始幻想,月黑風高的夜晚,在這麼陰森森的小巷裡,恐怖的吸血鬼隨時都會從垃圾桶掀開跑出來嚇人,而鬼鬼祟祟的阿拓說不定是狼人,等一會兒月亮從烏雲裡露出來他就會開始變身......
  「到了。」阿拓將車停在一棟破舊的老公寓樓下,放眼四周只有幾隻流浪狗在交配,不時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我相信你是好人。」我拍拍阿拓的肩膀鼓勵他要當個好人,雖然這地方夠恐怖了。
  「我知道啊。」阿拓聽得一頭霧水,將機車停好,領著我走到一個開放式的懸空樓梯,兩人一前一後走上去。
  那樓梯生鏽斑駁,我每踩一步都覺得自己內力驚人,快要將腳底下的鐵板踩穿,真是步步驚魂。
  「我們要去哪裡?你住這裡嗎?」我從上往下看,哇,大概走到第四樓。
  「這裡那麼棒,我怎麼可能住這裡?」阿拓說,卻從背包裡拿出一串鑰匙,插進門鎖孔裡。
  不是他住的地方,他卻拿了一把鑰匙開門?

  門開了,阿拓摸黑將燈打開。我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房間乍看之下跟一般住家沒有兩樣,雜物與日常用品堆得到處都是,但我注意到擺在客廳的沙發很大很寬,我用手一摸,說不上是什麼質料,但可以感覺到相當柔軟舒服,然而這沙發卻也不是一味的鬆軟,裡面不知道用的是什麼填充物,或許是乳膠之類的東西吧,挺有彈性。
  「好沙發。」我自然而然就坐下,拍拍真皮表布。

  然後我發現這客廳沒有任何電視,四個角落卻有直立式的環繞音響,怪唬人的。
哥哥有時候會跟朋友借一些音響雜誌或電腦雜誌回家看,我偶而也會翻翻,看著那 四座直立式音響上的品牌名稱立刻發覺是高檔中的最高檔。
  我一抬頭,牆壁上緣還裝有小型的懸吊式喇叭,正上方更有一台投影機。
  但最叫我驚異的是,除了地板,房間的牆上都貼滿了可以吸音的泡綿隔音板,這地方的主人一定是個大行家,要不就是個常在家裡開技安演唱會的大嗓門。

  「想看什麼?雖然這裡的DVD當然沒有院線電影那麼新,不過真是多到不行、看都看不完,來,一起挑一片吧。」阿拓走到一整面排滿五花八門DVD跟VCD甚至LD與錄影帶的影片牆前,專注地檢視。
  我火速跳了起來,興沖沖走到阿拓身邊一起挑片。
  好萊塢電影、歐洲藝術片、東南亞歌舞片、各國恐怖片、百老匯舞台劇、國港片、奇奇怪怪紀錄片、甚至是未成年不宜的丹麥愛情動作片等應有盡有,但我發現影片雖然多到氾濫,但排放的方式亂七八糟毫無邏輯可言,要日期沒日期,要種類不種類,一時之間我也不曉得想看些什麼。
  「真不知道要看什麼,你出選項我來決定吧?」我說,這裡真是個眼花撩亂的寶藏庫啊!
  「好啊,一,哈拉猛男秀,二,絕命終結站,三,臥虎藏龍,四,獵殺U571。」阿拓抬頭看看我。
  「聽說絕命終結站很恐怖,你看過嗎?」我問。
  「沒啊,那就這部吧!」阿拓抽出DVD,將它放進牆角的高級影碟機裡。
  垂掛式的投影布慢慢下降,阿拓小心翼翼控制客廳的燈光,調暗。
  此時我一屁股摔在沙發上,樂得大叫:「好棒的視聽間!可惜就缺飲料!」
  阿拓猛拍自己的頭,好像裡面的電路板給放歪了似的:「也對,居然忘了,我去看冰箱有沒有喝的吧。」說著就去一旁的廚房開冰箱,投影機正放著片頭的預告片。
  「阿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你朋友的嗎?」我接過阿拓遞過來的可樂。
  「對啊,他是個黑道大哥,一個人住很寂寞的,所以我有時候會過來跟他看電影,他啊,雖然看起來很兇,但談到電影卻是個一百分的影評跟影癡哩。」阿拓打開手中的可樂,說得理所當然。
  「亂講,說真的啦。」我鍥而不捨遞追問。
  「真的啊,我什麼時候騙過妳了?」阿拓狐疑地看著我。
  「黑道大哥?住這裡?你有他的鑰匙?」我張大嘴巴。
  「他外號叫暴走死神,聽說在南北二路都很有名的,年輕時也上過通緝犯的排行榜喔,不過他自己是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是個謙虛的人,他說聯考反而比較難上榜,他試了兩次什麼鬼都沒考到;想在黑道混出名堂就簡單多了,砍幾個人就可以屌很久,反而不適合拿來吹牛。」阿拓看著電影開始,一邊說:「他說,我叫他暴哥就好了,鑰匙也是他給我的啊,而且他覺得一個人看電影蠻無聊,所以有新片他都會問我要不要一起看。」
  「暴哥......聽起來是個很恐怖的人?」我快昏倒了,說不定沙發底下正躺著一具打包好的屍體也說不定。
  「不會啦,他又不是整天砍砍殺殺。而且不砍的時候怎辦?他這種人最寂寞了。」阿拓將鞋子脫掉,盤腿坐在沙發上:「所以他設備越買越高級,他就越發現沒有人一起分享實在是很孤獨,畢竟現在的社會大家都需要朋友啊。」
  正當我想放棄追問的時候,房間的門喀喀打開了。

一個剃著精悍平頭,穿著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墨鏡的男人站在房門口,抽著菸,漠然地看著我們,然後將菸徒手攆息。
  大約四十歲的男人,眼睛像孤傲的雄鷹,鼻子上的橫疤記錄著狂暴不馴的青春。
  我全身寒毛直豎,雞皮疙瘩爬了整條手臂。

  「你的女人?」男人將煙蒂隨手彈向樓梯下,關門。
  「不是啦,剛認識的朋友,她人很好。」阿拓指著我又指著他,說:「她叫思螢,他就是我說的暴哥。」
  我趕緊正襟危坐,知書達禮地靦腆一笑:「暴哥好。」
  暴哥冷淡地揮揮手,脫掉黑色上衣,捲起袖子,露出刺得龍飛鳳舞的手臂。
  我呼吸快要停止,偏偏暴哥一屁股坐在我身邊,害我左邊的臉瞬間痲痹。
  「絕命終結站。」阿拓隨口提。
  「我知道。」暴哥翹起二郎腿。看來他老人家早看過了。

  暴哥坐了五分鐘,兩腳交替了十幾次,嘆氣了二十幾次,顯得很不耐很不爽。
  然後他站了起來,皺著眉頭,一言不發走出房間下樓。
  該不會是忘了帶刀子吧?還是這裡待會有交易要做?

  「暴哥去哪裡?他不高興嗎?」我害怕地說:「還是不要看了,趕快走為妙?」
  「他啊一定是去買吃的了,他看電影喜歡邊嗑東西,他說這樣比較享受。」阿拓笑嘻嘻地說:「妳別被他的模樣嚇到了,我看得出來他今天很開心呢。」
  「很開心?他這個樣子叫做很開心?」我摸著劇烈跳動的心臟。
  「是啊,因為我帶了新朋友來啊!暴哥其實很喜歡熱鬧,只是大家都以為他是一匹狼。只要跟他混熟了,妳也可以看出他真正的樣子,說不定妳會覺得他很搞笑。」阿拓聳聳肩,看著飛機場上剛剛升空不久的大客機化成一團火球。

  但我覺得暴哥的形象跟搞笑兩個字實在相差太遠,大概是呂秀蓮跟董念台之間那種不可思議的距離。
  不久,暴哥果真拎著一大袋滷味跟奶茶回來,放在沙發前的小茶几上。同樣一言不發,照例喜怒不形於色,只是遞給我一雙筷子,跟插了吸管的熱奶茶。
  「謝謝。」我冒著被迷昏的危險喝了一口奶茶,又冒著被毒死的危險夾了一塊百頁豆腐。
  接下來,暴哥就像一隻沈靜的大老虎,任何動作都充滿了王者的風範。
  我根本沒辦法融入布幔上恐怖的劇情,因為我很在意他每一個動作的細節。
  他的右手臂外側刺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左手臂內側卻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彌吽」,兩者合併後的意思,大概是具有攻擊與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暴哥一直在換腳翹二郎腿,偶而跟阿拓說一兩句話,但語氣都是冷冰冰。
  他的手從來沒閒著,所以滷味他買的很多很多,還有東山鴨頭跟油炸的甜不辣。
  影片中他從來沒開口跟我說句話,這讓我快要窒息,雖然他跟我說話我可能會直接心臟爆破。這是我看電影最糟糕的經驗了。
  就當影片快要進入結尾、男女主角奮力與死神的大決戰,我竟不自覺打了個哈欠。該死的哈欠!
  「精闢。這片的缺點就是後繼無力。」
  暴哥看著我,冷冷地對我的哈欠發出評論。
  我嚇壞了,真的是嚇壞了。看樣子今天晚上,沒有見血是走不出這個門了。
  「看過綠色奇蹟?」暴哥瞪著我。
  「沒啊。」我緊張地說,不知道有看過還是沒看過才是正確答案。
  「下個禮拜,妳過來,看綠色奇蹟。」暴哥的邀請近乎命令,我不由自主點頭如搗蒜。

  影片結束,阿拓將燈光調亮。
  暴哥站了起來舒活筋骨,俯看著我跟阿拓。
  「今天晚上要不要睡這?我睡客廳。」暴哥的臉孔像鋼鐵鑄造,絲毫沒有情感。
  他從口袋拿出一大串顯然是剛剛才買的保險套,丟在小茶几上。
  「不要亂啦,我們是好朋友啦。」阿拓露出真拿他沒辦法的表情,說:「我也差不多要送思螢回去了,你早點睡,如果砍了人不要直接坐在沙發上,很難擦掉。」說著,阿拓跟我也站了起來,走到門邊。
  「記住,綠色奇蹟。」暴哥冷酷地看著我,那眼神翻譯成中文,多半是我敢不來就死定了。
  「綠色奇蹟,YES!」我豎起大拇指,勉強擠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所以說,妳這個禮拜天還要去那個流氓家裡看綠色奇蹟?」即使是阿不思,她也感到昨晚的事很新奇。
  「恐怕是的,要不然我怕被追殺。我跑得很慢,一下子就死了。」我點點頭,對於生命這件事,年紀小小的我已懂得好好愛惜。

  老闆娘跟大鬍子聽了都大笑,兩個人都說有機會一定要請我帶他們去那間神奇的洗衣店吃飯,至於恐怖的流氓視聽間就免了。
  對了,大鬍子是今天晚上點了老闆娘特調的有緣人,是個在清大念歷史所博士班的中年人,據他自己說,他是在路上收到一張傳單,上面寫著「等一個人咖啡店:試試驚奇不斷的老闆娘特調!」所以就無聊跑來了。
  「一點都不好笑。」我正經八百地說,雖然我事後會把它當笑話講,但當時的全身冷顫可不是在開玩笑。
  「那個阿拓還真有辦法,看他平常害羞又缺乏自信的模樣,真難想像他也有能袖善舞的一面。不愧是我的前情敵。」阿不思淡淡地評論。
  雖然我問過她很多遍,但她就是不肯告訴我她與阿拓當初決勝負的過程,可我又不忍心問一敗塗地的阿拓。
  「阿拓他沒自信歸沒自信,可是他很真誠,所以他特別能吸引到真誠的人。」我說。這樣說起來,我也是個真誠的人?

  昨天晚上阿拓載我回家的路上,我強忍著七天後還要去接受心臟強度訓練的悲痛,問他怎麼會認識暴哥這樣的黑道份子。
  阿拓的回答依然奇妙。

**********

  阿拓打工的時間很不固定,但範圍很廣,有時候他幫擁有漫畫店卻又懶惰的兩撇顧幾天店,有時候他會代替臨時有事的同學上家教課,有時候他會幫擔任工地監工的鐵頭趕幾天進度,通通都是臨時工,賺的不只是生活費,還有人與人之間的聯繫。
  而暴哥,除了酷愛看電影之外,他也是一個非常喜歡看漫畫的人。
  有天晚上十一點半,漫畫店快打烊了,擁有鑰匙的阿拓準備關門回家時,暴哥居然淋著大雨走了進來,說要看最新一期的少年快報。
  「幕之內一步跟澤村的決鬥應該揭曉了吧?」暴哥冷酷地拿起少年快報,放下十塊錢,坐在最大的塑膠皮沙發上。
  阿拓注意到暴哥剛剛走進店裡的腳步有點踉蹌,地上也拖著一道血跡。
原來暴哥剛剛跟仇家在外頭砍了一架,雙方各有受傷,但暴哥還來不及去醫院,決定先看完最熱血的漫畫連載再說。
  「冰敷一下會比較好。」阿拓拿著剛剛跑出去便利商店買回來的冰塊包,遞給暴哥。
  「我是個男人。」暴哥瞪著站著面前的阿拓。
  「幕之內一步也是個男人,比你強的男人,但他被島袋揍扁的時候也是冰敷。」阿拓將冰塊包放在暴哥的手裡。
  男人跟男人之間的溝通大概不需要言語,靠的可是荷爾蒙,跟漫畫。
  後來暴哥出院後又到漫畫店看快報,看到阿拓又在顧店就隨口邀他去家裡看電影,阿拓說好,暴哥自己也嚇了一跳,大概沒碰過完全不怕他的人吧。
  之後阿拓常常去看片,暴哥外表冷淡但內心據阿拓說很亢奮,於是給了他備份的鑰匙,還說他隨時可以帶女朋友去他家體驗人生。

  「體驗人生?」我失笑,我可不是笨蛋。
  「那是暴哥自己的腦袋壞掉,剛剛他亂說話,妳別介意啊。他除了有砍人的壞習慣之外,其實他算是個好人啦!看漫畫的人不會變壞。」阿拓將車子停好,依舊是我家巷口。
  昨天晚上,我真連聽了兩個扯上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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