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纪事剧评

齐齐哈尔

嬉笑怒骂的死亡
惴惴不安的纪事
徐墨龙

不知为何，每当看或听到“他们来了”这句话，就有一种不祥感，仿佛是做了啥亏心事，终于人家要账来了。第一次对这个句子产生这种联想，是阅读马里内蒂的未来主义代表剧作《他们来了》（这是上个世纪初在意大利出现的一个席卷各艺术领域，本身却短命的文学流派），剧本的第一句台词就是“他们来了”。马里内蒂的这个短剧给人一种神秘与不安的压迫感。但究竟为何不安，多年来都未想清楚。而第二次听到这四个字就在《死亡纪事》的演出现场。

《死亡纪事》故事源自本地一宗新闻事件，由一具不知该埋往何处的尸体开始说起。两兄弟发现了他们父亲即是道教徒也是伊斯兰教徒的双重身份；宗教局来要尸体，触发了父亲遗体该葬往何处的争议。最后两兄弟决定不顾一切葬在华人墓地。戏剧的最后一幕是两造人马在墓园争夺尸体……像这样的题材内容在本地（对某些人来说）是具敏感尖锐性的，尤其是在多事之秋的2015年上演，戏炬奖应给演出制作方颁一个勇气奖。

对本地剧场来说，《死亡纪事》碰触民族、宗教、政经文等现实的不讳忌、应是一种新鲜乃至震撼的剧场体验，但个人觉得它对本地剧场带来的启示与意义不止于此。下面尝试从内容、形式、技巧等方面来谈。

先要介绍一个人——高俊耀，他是本剧的编（之一）、导、演（之一），这个身份决定了本剧长这个样子。本剧一共出现多少人物？没办法数。少说有二三十个，但高就只用了两位演员来扮演。这个安排就决定了演出的形式——类似相声演员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传统相声还有一桌），演员就中性打扮（不做特定角色打扮，就像相声演员固定穿长袍马褂或便服那样），一会儿扮演叙述者，一会扮演剧中人——说、学、演、唱（他们确实唱了，这个戏就是以一首马来民谣的哼唱开始的。）......准确的说本剧应是更接近“相声剧”的编导演手法，不同的是本剧并不以逗笑为己任——虽客观上却是笑声不断。

在剧中主要人物设置上，作者安排了弟弟与哥哥两个角色，似乎粗线条地勾勒出华人族群中两种人且不乏批判意味——知识分子型的弟弟对生命的哲学式的思索与追问：“一个人的死亡，是不是等于在他生命里头划下一条线，然后告诉你，事情到此为止……那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去理解这件事？我要怎么去理解事件里所有的人？”但在紧要关头却不在场（哥哥：你不爽什么？你一年回来几次？家里发生事情的时候你都不在，等你回来就已经解决了，讲来做么？）。哥哥是粗俗直接的市井小民,质朴、务实，但这种“务实”到了极致就是功利至上，尊严骨气都多余了(哥哥：阿爸说有这个身份好啊，银行贷款一下就通过了，申请廉价屋也很容易就拿到，很多事情真的变得很方便。事情就是这样，大家都要靠关系，你好我也好。)借剧中道士的一句话：“我们华人能屈能伸的”实际上是一种自甘做贱之后又心虚的掩饰。这样的人物安排带来极为独特的语言与思维的碰撞，是一种粗俗谩骂加务实计算与严肃思考加苦苦追问的剧本内容与语言风格结合体，两者互相调剂，形成一种既富于思辨又紧接地气的戏剧氛围。

剧中语言处理另一技巧是重复，多声部，它带来类似音乐的和声对位的效果。尤其重复的技巧一点儿也不烦人，反而这使沉重严肃的叙述内容带来一种声音趣味。全剧并无配乐，但光是听演员念词与哼唱却有种行云流水、起伏跌宕的音乐感受。另外，多语言的的设计突出了剧作地域背景的文化杂糅特点、带来辨识度极高的的地方色彩；对本地观众来说更是一种亲切熟悉感；整个呈现过程有一种一气呵成的顺畅感；看戏的感觉满愉悦，虽然看到的内容其实是沉重得要同声一哭的。

剧中有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故事：以回忆的形式出现，说的是小时候弟弟被哥哥骗喝了一碗以为是鸡汤，其实是四脚蛇肉熬的汤，而那只四脚蛇被杀前吃掉了弟弟心爱的小狗。这里头似乎有某种隐喻——族群的某些获得其实是以某些更大的失去为代价的，而讽刺的是人在吃蛇肉时还以为占了便宜。四脚蛇在剧终前的高潮戏——“争尸大战”时又出现了，它的出现吸引了原本要抢回尸体的一众亲友转身抓蛇去了，这是作者响亮的一记耳光，虽然在观剧现场不易察觉——四脚蛇的加入对原来叙述的紧张戏剧场景，插入了极大调剂与娱乐效果，现场观众乐不可支、笑倒一片；或许观众事后回想为何四脚蛇在此时出现，作者为何让众人“弃尸逐蛇”——就一点也不好笑了，因为说的就是族群见利忘义的悲哀。

《死亡纪事》最后一场戏颇具魔幻色彩：说的是经过四脚蛇的搅局后，尸体突然不见了。紧接着戏剧就进入一种诗意展示方式——兄弟俩分別抓起一塊裂开脱落的棺木，各自拔腿就跑。这一跑就跑过了市区、广场、小河、竹林、椰林、橡胶林......最后回到原地发现爸爸的尸体不见了。接下来交代法庭多次审理此案皆因“关键证物”仍未找到，所以再三延後開庭。戏剧至此开放式地结束，给观众留下巨大想象空间与难以平复、惴惴不安的心绪。

这种不安来自对自身处境不确定的被触动，来自对“他们”的想像而产生的困扰。剧中的父亲来自广东，那是上世纪的一次移民大潮；南下原因无非为寻找更好的生活。而今日孩子却沿着父辈的的来时路北上，原因却并无二致。这样的两代背景情况在本地是极为普遍的。剧中简单勾勒出的这一条半个多世纪来的迁徙路线，却隐隐透露出一种族群求存的不确定感与不安心绪。剧中哥哥说他做生意申请执照的过程困难，更是触动了一种边缘体验（哥哥：我去弄那个去云顶的生意执照，搞了很久都没有通过，我借阿爸身份一用......一下就拿到了）。哪一方水土更宜安身立命？尤其今日马币严重贬值、城市治安败坏；红衣人大闹茨厂街、政治局势诡谲多变，更是加剧人心不安乃至意兴阑珊。剧中宗教局与兄弟的对峙过程：双方用语的贬斥含义，从个人对具体事务之不满上升至族群之间的刻板观感——“霸道”、“狡猾”简易划分了“我们”与“他们”。这其中尤其对宗教霸权的不解与忧虑更甚。写这一篇稿时，传来雅加达恐袭消息，忧虑中的“他们来了”更添惶恐。

这个戏没有俊男美女、没有流行元素、没有配乐、化妆、服装、（演员一人多角，而且从头到尾不下场，所以不能也不必换服装）没有布景；剧中唯一使用的道具是十二块木板，这些木板开始是玩游戏的玩具、后来是出殡时孝子手捧的遗照、最后是裂开的棺木板块。实际上木板只是道具的代替品。这样的设计安排，让演员可以非常灵活快速地切换场景，满足这个时空变化频繁的剧本要求。看这样的戏剧形式不禁要想起过去一段时间戏剧界对“贫穷戏剧”流派的推崇热议，但也止于热议而已；没想多年以后还真能看到一个：虽不能说《死亡纪事》就是一部“贫穷戏剧”，但也非常接近了。那么，像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贫穷”戏剧，它的审美资源是什么？我想归纳起是优秀的剧本、独具匠心的形式创造与全方位的表演功力。而这一切皆源于创作者对家国忧患的敏感、关切与思索，虽然这个思索并无答案。或以名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为穷剧场之死亡纪事作注脚也很合适吧？

网上总有这样的讨论：这个时代我们有了电影、电视，为什么还要话剧？此又一大哉问，也是戏剧课堂免不了的一节。教师基本上都会从媒介体、制作方式、欣赏接受方式、流通量等的区别来彰显话剧的价值与珍贵。但戏剧人还是时常要面对不熟悉剧场的大众经常的质疑——为何话剧票价比电影更贵，而却无法提供如电影般的视听盛宴？事实上也有戏剧人在舞台上打造视听盛宴，不能说这样做就是不了解剧场的特性，不自自量力地要和电影比拼；这是一种选择，戏剧该怎么做关系戏剧的类型、选材，剧团的方向、风格、理念等诸多方面。本地剧场这几年虽有日趋蓬勃——新成立剧团多、演出多之现象，但对许多剧团来说，如何“闯出来，做下去”，而非昙花一现，也是严峻考验。于这一点，穷剧场《死亡纪事》对本地剧场的启示是：再“穷”也不能“穷”剧本和表演。说白即：尚有余力，尽管去拓展各种审美资源，维切勿舍本逐末，对剧本与表演降格以求。（完）
（原载2016年2月17日星洲日报艺文周报，因篇幅所限，纸版内容减少约千字）

pingstage

高俊耀导演 新作品


道地的马来西亚题材。。。死亡纪事
TIAPA 又会是那些时间呢？
导演说。。。一場崁在新年前後的排練。和舊相識新朋友一起工作，排演和討論，關於馬來西亞的xxx，我們試著不只是停留在議題的表象，而是更去追索那背後的無以名狀。

《TIAPA》就隆重开演了，有兴趣观赏的朋友快买票啦！
《 TIAPA 》
“世界太轻 我们把位置重新摆放”
“The world has become ephemeral,
we need to ground ourselves.”
导演Director：高俊耀 Koh Choon Eiow
【导演的 TIAPA 创作理念】
很多朋友问我说，这是关于什么的戏，我想了想，说，关于马来西亚吧。关于马来西亚的什么呢？嗯，一开始我们从语言发展，请大家从里头找素材，然后顺着语言的枝干我们碰到了教育，提到教育就不免谈倒了国家的历史，那些被宣扬、被封尘与被建构的记忆，我们如何被教养，语言的表层逐渐被剥开，意识形态的果仁显露出来，里头有一套默默的运作，暴力以温柔和亲暱包围我们，循循善诱地拿走了我们的声音，意图重新建构情感和归属，从一条街的命名到一个人的安身所在，屈辱如潮水般渗透我们的身体，铭刻在脏腑之中，以淨化之恣，清洗生命勃发的杂质，最后还原成一具无法灵魂的躯体。
如果说语言是我们的居所，使我们成为我们以为的那个人，生活在我们以为的那个社会，从而得以凝视世界，解释世界。也许得好好看看我们的栖息之所，看看皮肉所包覆下的筋骨血脉，然后试着去理解，那是什么。
所以，tiapa是有关语言拆解和建构的演出。
所以，tiapa是有关聆听沉默的演出。
所以，tiapa是有关拿回我们声音的演出。
( In Mandarin With English Subtitles 中文演出，英文字幕 )
演出日期 Date & Time：
4 March 2016 8.30pm
5 March 2016 8.30pm
6 March 2016 3pm & 8.30pm
地点Venue: Damansara Performing Arts Centre (DPAC) Black Box Theatre
Ticket : RM50
Dpac 会员可以获得10%优惠折扣
10% discount for D'Card member
*P13 演出内容有粗俗语言，儿童不宜
（performance contains material which inappropriate for children）
网上购票Online Purchase: www.dpac.com.my
Ticketing Enquiries: DPAC (+6)03-4065 0001 / 03-4065 0002
FB面子书：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161835827526194/

齐齐哈尔

pingstage 发表于 29-2-2016 12:39 PM
高俊耀导演 新作品


道地的马来西亚题材。。。死亡纪事
TIAPA 又会是那些时间呢？
导演说。。。一場崁在新年前後的排練。和舊相識新朋友一起工作，排演和討論，關於馬來西亞的xxx，我們試著不只是停留在議題的表象，而是更去追索那背後的無以名狀。

《TIAPA》就隆重开演了，有兴趣观赏的朋友快买票啦！
《 TIAPA 》
“世界太轻 我们把位置重新摆放”
“The world has become ephemeral,
we need to ground ourselves.”
导演Director：高俊耀 Koh Choon Eiow
【导演的 TIAPA 创作理念】
很多朋友问我说，这是关于什么的戏，我想了想，说，关于马来西亚吧。关于马来西亚的什么呢？嗯，一开始我们从语言发展，请大家从里头找素材，然后顺着语言的枝干我们碰到了教育，提到教育就不免谈倒了国家的历史，那些被宣扬、被封尘与被建构的记忆，我们如何被教养，语言的表层逐渐被剥开，意识形态的果仁显露出来，里头有一套默默的运作，暴力以温柔和亲暱包围我们，循循善诱地拿走了我们的声音，意图重新建构情感和归属，从一条街的命名到一个人的安身所在，屈辱如潮水般渗透我们的身体，铭刻在脏腑之中，以淨化之恣，清洗生命勃发的杂质，最后还原成一具无法灵魂的躯体。
如果说语言是我们的居所，使我们成为我们以为的那个人，生活在我们以为的那个社会，从而得以凝视世界，解释世界。也许得好好看看我们的栖息之所，看看皮肉所包覆下的筋骨血脉，然后试着去理解，那是什么。
所以，tiapa是有关语言拆解和建构的演出。
所以，tiapa是有关聆听沉默的演出。
所以，tiapa是有关拿回我们声音的演出。
( In Mandarin With English Subtitles 中文演出，英文字幕 )
演出日期 Date & Time：
4 March 2016 8.30pm
5 March 2016 8.30pm
6 March 2016 3pm & 8.30pm
地点Venue: Damansara Performing Arts Centre (DPAC) Black Box Theatre
Ticket : RM50
Dpac 会员可以获得10%优惠折扣
10% discount for D'Card member
*P13 演出内容有粗俗语言，儿童不宜
（performance contains material which inappropriate for children）
网上购票Online Purchase: www.dpac.com.my
Ticketing Enquiries: DPAC (+6)03-4065 0001 / 03-4065 0002
FB面子书：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161835827526194/

除了做宣传， 也多做艺术讨论吧！

Mfranch

谢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