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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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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只身前往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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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前往文石市的火车上,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黄思骏心如乱麻。
两千多公里的路途,一个人护送着一个骨灰坛,去见一个泪眼已干的老人。三天前,黄思骏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但自从李极出事之后,一系列看似离奇诡异的事情全都发生了。所以黄思骏已经学会了不再去胡思乱想,而试着去顺应自然。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将李极的骨灰坛交给李极唯一的亲人——病卧床榻半年多的爷爷,并安慰老人的痛楚。
他毕竟才20岁,年轻的目光尚未参透世间的沧桑,稚嫩的双肩无法担起太多的责任。在他过去的20年时光里,他不知道何谓生,何谓死。而今,他要去将一份死交给另外一个垂死之人。他惶然了。
他难于想象李极白发苍苍的爷爷,见到生龙活虎的孙子,忽然被“关”进了一个小坛子,所有的血肉化成一堆灰白的粉末,会是怎样的撕心裂肺,老泪纵横。
于是他开始恨起了系主任,不该将这个棘手的任务转手给自己。
对于李极的死亡,学校给出的决定是赔偿家属10万元,如果家属另有其他要求,将竭尽全力来满足。学校将安抚家属的任务交给了副校长和系主任。
在李极的档案里,只写了个爷爷。他是李极生前的唯一亲人,七十多岁。在李极幼小失亲之后,年近六十的爷爷就承担起了抚养孙子的所有责任。他将所有的力气榨光之后,终于送孙子上了大学,而后,他就一病不起。遥在千里之外求学的李极从不知道关于爷爷的任何消息。因为家里根本安不起电话。于是就剩下了书信联系。但从来都是李极每周写信回来,向爷爷汇报学习、生活的概况,而他从未收到爷爷的片言只语。因为爷爷根本就不识字。只有在一个多月前,爷爷托邻居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万分歉意地告诉他,由于自己年迈无能,没有能力再供给李极高昂的学费。而今年年景不好,村民们个个捉襟见肘,再无法从有限的收入里,挤出一点钱出来,扶助这个孤苦的家庭。“李极孙儿,爷爷老了,无力给到你什么,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村里的乡亲为了我们爷孙俩,付出了太多太多。你将来毕业了,成才了,可以不认我这个无能的爷爷,但千万不要忘了乡亲们的一片恩情。”
为了找到李极爷爷,学校费了很是一番周折。因为李极的档案里,没有任何的联系电话。于是学校只能先通过派出所,找到了李极所在村——石岩村的村长。那也是石岩村里唯一的一部电话。副校长将李极的死讯通知了校长,并请他帮忙,安排与李极爷爷的通话。村长找了村里的两名壮年男子,将李极爷爷连人带床地一起抬到了村长家里。而这次的通话,也是副校长一生之中最为难受的一次。
向一个年迈垂危的老人报讯,他唯一亲人去世的消息,无疑是件非常难过的事。可为了让老人听清自己的话,副校长不得不歇斯底里般地扯着嗓门说话。相反,老人的反应给人感觉非常平静。他只是用含混的嗓音咕嘟出了一句“造孽呀……”,然后便如老僧入定般地不言不语。
于是所有的善后事宜,最后都是副校长与村长之间商定。村长只提出一个要求:将李极运回石岩村,入土为安。这让副校长很为难,只得说:主要是石岩村与西仰市相隔数千公里,路途遥远,运个尸体多有不便;再说,入土安葬也与国家提倡的火化政策相违背,所以学校只能安排李极爷爷过来西仰市见李极最后一面。村长在考虑了足足有两分钟后,沉重地叹了口气,说:“那就全部按你们的意见来办吧。不过我们要求,最后请将李极的骨灰运回村里。”
护送李极骨灰的事宜自然落到了系主任的身上。系主任又找到了黄思骏,说黄思骏他私自留宿外人,造成悲剧发生,违反了学校的规定,按律应该受到处分。只是他念及黄思骏在校期间表现出色,故而在校方处竭力为他求情,帮他开脱责任。所以黄思骏也应“戴罪立功”,陪他一起将李极的骨灰护送回家。
对于护送李极骨灰一事,黄思骏第一反应是强烈的排斥,因为直觉是不祥之事。但冷静下来之后,他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去做的抉择。于情,他与李极毕竟是朋友,理应送他一程;于理,他“欠”着学校一份人情,如不顺从,即可能遭受处分命运。
于是黄思骏便应允下来了。但他未曾想到的是,在即将启程之时,系主任竟来了个“金蝉脱壳”,借口说家里出了事,无法分身,于是全权委托黄思骏来完成这次“护灵”事宜。
黄思骏无奈之下,只得只身踏上了去往李极家乡——文石市磐石县乱石镇石岩村的旅途。
全部旅程约为三千公里。其中第一段路途为火车,全长两千多公里,目的地是文石市;第二段路途是长途客车,约为100公里,目的地磐石县;第三段路途是小客车,约为20公里,目的地是乱石镇;最后一段路途是摩托车,约为5公里,目的地是石岩村路口。在那里,村长会派人迎接。
黄思骏将李极所有的生前之物全部打包,一共有两个蛇皮袋;另外将学校给到的10万抚恤金塞进蛇皮袋之中——学校本来准备给李极爷爷开个帐户,但考虑到村里没有银行,李极爷爷又卧床不起,于是临时改成了现金。
唯一令黄思骏感到不安的,就是银钗和照片。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都是李极的催命符,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它们又都是李极生前最重要的物件。思前想后,黄思骏最终还是将它们全都塞进了麻袋——只是手碰到银钗和照片的时候,感觉如烫火般。
在黄思骏的心底,还藏了一个隐秘的想法:也许在此次旅程之中,可以揭开围绕在李极身上的重重谜团,将他的灵魂解救,得于见到阳光,而不再禁锢于那黑暗的往事之中。
在出发的前一个晚上,黄思骏梦见了李极。初出现的李极,像一只老鼠一般地爬行,背上,一根银钗钉着张照片。李极匍匐着围绕着他转了三圈,银钗与照片脱落。李极直立起身,朝他鞠了个躬,随即转身离去。
这个梦境,令黄思骏确信,将银钗与照片带还李极故乡,将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它将换得李极灵魂的安息。
他只是惴惴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极爷爷的伤痛,更不知去了石岩村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知道,人生中会有很多道门槛,无论你情愿与否,都要努力去跨过它,否则就会心底永远的阴影,就像银钗、照片之于李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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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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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钱包引发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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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黄思骏在为着未知的旅途感到不安的时候,文石市公安局的邱铭警官陷入了进入职业以来最混乱的情绪中。这种情绪,夹杂着出离的愤怒,刻骨的震颤,以及无尽的心痛。事实上,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感受,而是全体警员在面对一个天真活泼的六岁小女孩,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支离破碎的尸体残块的一致心情。
只是邱铭的感觉最甚。因为他昨天刚刚见过这个充满童真与爱心的小朋友王瑶仙。当时是傍晚五点左右,她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进了警局,交个了值班的邱铭一个钱包,稚声稚气地说:“警察叔叔,这是我在学校的路上拣到的,交给您。”
邱铭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他接过钱包,抚mo着王瑶仙的头,连连夸奖她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王瑶仙欢天喜地地出了警察局,临前还不忘跟邱铭道别:“叔叔再见!”
整个过程,就像儿歌《一分钱》里所唱的: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了声:“叔叔,再见。”一切如童话般美好温馨。
邱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会是最后一个见到王瑶仙可爱模样的人。再之后,她的父母由于未见到放学归来的女儿,于是四处寻找。清晨时分,有人从荒野丛林中找到了一袋被丢弃的垃圾,打开一看,里面是被剁成一堆碎肉的王瑶仙。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地被人为地毁掉了,唯一保存完好的,是她的脑袋,大睁的眼睛中,装满了惊恐、无助与绝望,令人望而生寒。
王瑶仙的父母昏死了过去。
整个文石市沸腾了开来。
全市所有的警察全都被调动了起来。当大家看着王瑶仙生前的可爱样子,以及死后残不忍睹的模样,心灵全都遭受到了全所未有的震颤。有女同志哭泣了起来。
作为王瑶仙生前的接触者,邱铭义无返顾地投入了本案之中。
他率先想到的,就是王瑶仙生前交付于他的那个钱包。
在王瑶仙交过钱包之后,邱铭曾打开它检查过。里面只有三十多元钱,以及一张昏黄乃至有点残破的照片。照片中,依稀可以看得是一男一女亲密地靠在一起。由于岁月的留痕以及钱包主人时常的摩挲,照片中的男女脸庞已经模糊不清。然而饶是如此,邱铭第一眼看到它时,心头便有一种不舒服感。他说不上来是照片中男子双手如鸡爪般抬至胸前的古怪姿势,还是整个照片呈现出的一种阴郁感,让他有一种本能上的抗拒,只想将照片连同钱包丢得远远的。
不过他还是按照规章,将钱包做了登记,储存起来,作为失物,等待市民的领取。
晚上的时候,邱铭做了个梦。他梦见照片中的男女活了过来,只是他们都没有脑袋。男的双手平举,十指下垂,像鬼片中的僵尸一样,像是随时都可能落下来,攫取住他人的脖子;女的则是满身血污,空洞的颅腔里发着“咔咔”的怪笑。两人相互搂抱在一起跳舞。不是平常的舞步,而是生硬地蹦着,就像他们的关节全都无法弯曲一般。接着邱铭出现在了梦中,只是变成了个小孩子,仿佛是王瑶仙的模样。梦中的男女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似的,朝邱铭蹦了过来。男子伸出手,掐向邱铭的脖子,女的则在一旁怪笑着,“借你的头颅用用……”梦中“喀嚓”一声,邱铭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拧了下来。腿不由地一抖,将床板重重地踢响了一声,随即醒了过来。
醒来后,邱铭对这个梦感到恶心不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如此诡异的梦,两个无头尸搂在一起,蹦着跳舞。他更对梦中自己被掐脖子的感觉记忆深刻,就像是亲身经历一般。而清晨他在卫生间刷牙洗脸时,无意中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脖颈四周,竟有一圈深深的红色,仿佛真的被人掐过一般。
邱铭为这个发现大惊失色。他不明白,红色手印究竟是外人留下来的,还是自己做梦时自己掐出来的。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对鬼上身,鬼压床之类的传言不屑一顾,但在这个清早,望着镜子中的红印,他感到了一阵透骨的寒意。他感觉到了一个异端潜伏在自己的身边,乃至就藏在自己的体内。
回到警局,邱铭就见到了王瑶仙的尸体,整个大脑“轰”地一下,就炸开了。他想起了昨晚的梦,梦中无头男子掐着自己(亦是王瑶仙)的脖子,将脑袋生生拧下的一幕。“这是一种巧合呢,还是某种预兆?”
不过邱铭的思想很快就转移到了局里对案情的分析之中。市公安局里最精锐的警官们在对现场的勘察以及对王瑶仙尸体的检验,很快达成了一个共识:抛尸的树林并非第一现场,凶手应是将王瑶仙带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将其杀害后,又趁着黑暗将尸体扔进了树林。从树林里采集到的脚印来看,凶手应该身高160厘米左右,体重约为60公斤,性别不详。而从王瑶仙尸骨上的刀痕检验来看,她应该是被异常锋利的刀具一刀斩下脑袋,之后再被肢解,而且凶手肢解的动作应极为熟练。因为尸骨上的刀痕基本上都是一刀而过,而且关节全都被劈开。
于是局里的同志拟出了几个疑犯特征:
1、身材不高,但力量极大,应是长期做粗重活,以男性的可能性为大。
2、刀法熟练,如果不是职业杀手的话,那么极有的可能职业是:屠夫,厨师和外科医生。
3、凶手应是离群索居,性格孤僻之人,不排除患有精神疾病,如暴力倾向。
但局里的同志同时也抛出了血案的两个疑点:
1、凶手为何会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孩下如此残忍的毒手,其杀人动机是什么?
2、凶手为何会在对尸体进行残无人道的毁灭之后,却又留下了完整的头颅?一般说,罪犯对受害者进行肢解,多半是为了更好地丢弃尸体,以及隐瞒受害者的身份,以给警察的破案增加困难。但本案的罪犯可以看出,其目的并非两者。因为,受害者仅是一名六岁的小女孩,抛弃其尸体,对于身强力壮的成人来说,并非难事;而留下完整的头颅,显然与隐瞒受害者的身份没有任何瓜葛。那么难道说,凶手以凶残的手法对王瑶仙进行肢解,仅是为了某种发泄?若为真,那么罪犯的心理就太过扭曲与恐怖了。
作为可查到的王瑶仙最后一个目击者,邱铭所描述的与王瑶仙见面场景很快便引起了大家的关注。而王瑶仙生前所拣到的钱包,更是成为了众人研究的重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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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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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钱包里的秘密
虽然不能确定钱包与案件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局里还是认真地对钱包里的每一个细节作了检查与分析:
钱包的材质为牛皮,但显然用了颇有些年头,皮面的漆基本上全被磨光了——可以推测,其主人的经济条件应不是很好。
钱包的皮面和内衬里,裹有一层动物油脂——可以推测,其主人的职业应与动物皮肉打交道较多,极有可能就是屠夫或者厨师。
钱包皮面上沾染了一层泥土,并且有被动物啮咬过的痕迹——可以推测,钱包在被王瑶仙拣到之前,应该是经历了一番“流浪”。
钱包上提取到了四个指纹,一个是邱铭,一个是王瑶仙,剩下的两个指纹中,一个遍布于钱包各处,应是主人的,还有一个与公安局的指纹库对上号,为一个名叫“陈延寿”的惯偷——全力追查“陈延寿”的下落,成了公安局的一个重要任务。
钱包里除了三十多元钱和一张照片之外,别无他物。钱上沾了不少油星,照片的纸面虽然常被摩挲,却并无半点油垢。另外从照片的尺寸来看,应该是从4R照片剪切而来,只剩下两个面容模糊的人物半身照——可见钱包的主人与照片中人关系非同寻常,不排除为照片中其中一人的可能性。
与邱铭的感觉一样,所有的警员面对照片时,都有一种不自在的情绪,仿佛有许多只蚂蚁在身上爬行,只想耸起肩膀,用力抖落。谁也说不清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缘自何处——于是只能归结于照片中带有某种魔咒。
市公安局的一干刑警在对钱包的来历进行了一番合理推测:钱包的主人应是个屠夫或者厨师,然后不慎遇上了惯偷陈延寿,被其顺手牵羊了去。但不知什么缘故,陈延寿又将钱包给丢失了,被王瑶仙拣到,交给了警察局。紧接着,王瑶仙就失踪遇害了。
其中,钱包的主人可能职业与警察局从王瑶仙尸身上获取的线索进行推断的可能职业大致相吻合,于是可以作出大胆假设:王瑶仙正是被钱包的主人所杀害,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钱包!
市公安局很快传出两条指令:追查惯偷陈延寿的行踪;调查整个市区所有的屠夫、卖肉的以及厨师,取其指纹与钱包上的指纹进行对证。
令市公安局陷入僵局的是,陈延寿从人间消失了。据他的同伙交代,在王瑶仙血案发生的前一夜,陈延寿对他们说要出去办个事(也就是偷一把),结果一去不回,谁都没有再见过他。而警察局对文石市的各个娱乐场所、宾馆招待所进行了大规模的检查,均不见他的踪迹。汽车站与火车站的监控录象里亦找不到他的影子——总之,他就像是一滴水放在阳光底下,蒸发掉了似的。
另外,整个市区的屠夫、卖肉的与厨师均与钱包上的指纹均对不上号。
困惑的疑云沉沉地笼罩上了全市所有的警察上。
黄思骏进入文石市时,正是全市大戒严、大搜查的时刻。只是经历了一天两夜的火车形成煎熬,他全身的筋骨均已涣散。即便看到火车站前“苛刻”的警察搜查行为,也提不起兴致进行打听。他疲惫地打了个车,去到长途汽车站,爬上了去往磐石县的大巴。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之后,又是近一个小时的小客车颠簸,然后是十分钟的摩托车。当抵达石岩村时,黄思骏感觉整个人几乎要瘫痪了。
在村口,村长带领着两个村干部,站在黄昏的阴影下,迎接着黄思骏。
石岩村,一个藏在大山深处的小村庄。黄昏的斜阳,将最后一缕光芒穿透青山的重重遮掩,投落在村长肃穆的脸上,血样的红。
黄思骏的心头涌起了一股悲凉的感觉。他仿佛置身于战乱时代,村长等是悲怆的乡亲,伫立村头,静穆地迎接着战死沙场的勇士。而自己,则是手捧勇士骨灰的信使。曾经里,他与战友们出生入死,患难与共,而今,漫漫征途、惨烈激战过后,他只身一人,伤痕累累地回来了,带着同袍们临死前望乡难闭的眼眸,他们对故土亲人的深深眷恋之情。身上的战袍已经除去,沉重的兵刃亦已放下,所有的战功与辉煌,都化为身后长长的影子。他能带的,只有幽远的孤寂,还有深不见底的愧疚。与他偕行的,则是死亡的黑色旗幡。从此之后,这面旗幡将会长久飘摇于一个个的家庭庭院里,遮蔽了阳光,隔绝了生机,裹走了希望,只剩下永无止尽的哭泣与忧伤,直到所有见过这面旗幡的人一个个地憔悴老去、死掉,黑暗才会渐渐褪去。
见到黄思骏的身影,村长带领村干部,快走几步,上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并连声道说“辛苦了”,仿佛黄思骏是远道而来的下乡干部似的,搞得黄思骏极是不好意思,急忙辩解说自己是代表学校前来送李极的骨灰及生前之物,同时慰问李极的爷爷。说着,朝村长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作为师兄,我没有照顾好李极,害他出了事,真对不起。”
村长慌忙回了个鞠躬,道:“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李极这孩子,咳,怎么会这么糊涂,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走了,留下他爷爷一个人……还要连累了你这么个大学生,千里迢迢地送他回来。所以应该是我代表村里向你表示感谢才对。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
看着淳朴的村长,黄思骏感觉有一股热浪在体内翻滚。他强抑住所有的情绪,对村长说:“能带我去见李极他爷爷吗?”
黄思骏从未想到,李极的老家竟然会简陋破败如斯:孤零零的一栋房子,立于村路口。房子用木板拼钉而成,顶上是木棂加茅草。房子很小,只有三十个平方米左右,摆了两张同样是木板简单拼钉而成的床,一张小桌子,和几把一看就是自制的板凳。另外在后门处,用几个麻袋遮成了个顶,下面用泥巴砌了个简单的灶台,灶台上摆了几个缺口的碗和几个看不出本色的调味瓶。此外,整个屋子别无长物。
最让黄思骏印象深刻的是,房子很暗,或者说是非常地暗。因为整个屋子只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窗户上蒙着层塑料膜。此外,四面墙上贴满了报纸、年画、用过的作业纸,许多是一层一层地贴着,黏成一团。黄思骏知道,那是为了抵御从墙缝间漏进的山风,一层纸被风吹破了,就又贴了一层上去,直至整个屋子变成了一大幅怪异的抽象画。李极有一种进了地狱般的压抑感。
黄思骏就是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见到了李极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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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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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深夜屋外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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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白,是李极爷爷唯一的色彩。他的头发、胡须是花白的,他的脸色是苍白的,他的眼神,是溷白的。他的一生,均已透支殆尽,如同一枝熬到了秋季的芦苇,尽管依然挺立,然而内心已经中空、脆化,不堪一折。
黄思骏觉得,自己手中的李极骨灰坛,便是那最后的一击,致命的一击。对于老人来说,唯一的孙子去世了,那么生命也便只剩下一片空荡荡,无所依恋。
自黄思骏进屋后,老人的目光便紧紧地落在了他手中的骨灰坛上,似乎那上面浮现着孙子的音颦笑容。
黄思骏局促地将骨灰坛放于老人床头,将在火车上想好的台词“背”了一遍,不外是“我没有照顾好李极”,“我代表学校来看望您”,“您老一定要节哀顺变”等。
世界对于老人仿佛一下子停止了。黄思骏嗫嚅的声音,根本进入不了老人的耳中。他的所有身心,他的后半生岁月,全部凝固在了那小小的坛子里。时间过了很久很久,老人才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说:“本来我还放心不下着你。现在好了,我们爷孙俩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不用谁挂念着谁。”
黄思骏被老人的话语惊得一身鸡皮疙瘩。他退后了两步,随即又趋前了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有眼泪溢了出来,“爷爷,您别这样想不开。李极走了,都还有我呀,我可以当你的孙子,好好伺候您……”
老人衰朽的身体如同枯木遇水,漂涨了起来。他用力地支撑起身,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想要拉起黄思骏,终又力有所不逮,垂了下去。“好孩子,起身。我听你的,好好活,好好活……”老人溷浊的眼睛里,又一滴明亮的露水在晃荡着。
黄思骏想起一事,将一直带在身边的背包拉开,从中“扒”出一大捆钱,必恭必敬地献于老人床前,“爷爷,这是学校给到您的抚恤金,十万元,您收好。”
老人像是受到极度惊吓般地往后一缩,“钱?这么多钱给我做什么?”
黄思骏难过地说:“因为李极是在学校里出的事,所以学校有责任做出赔偿。这点钱,就留给您安度晚年之用吧。”
老人看看黄思骏,又看看钱,一副难于理解的模样,“李极这孩子不是自己想不开,寻死的吗,跟学校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全身弓起,像一只发怒的猫儿,“是不是李极不是自杀的,而是被你们学校谋害的,所以你们想拿这钱来收买李极的命?我告诉你,这办不到!我虽然是个不值一钱的糟老头子,但也不会拿自己的孙子性命来做这买卖!”
黄思骏急忙从背包里掏出公安局的死亡鉴定证书,给到老人和村长看,“不不不,爷爷,您误会了。李极的死真的纯属意外,跟学校没有一点关系的。您看,这是市公安局给出的证明,证明李极是自杀身亡。”
老人看着死亡鉴定证书上鲜红的公章,颓然地落回了床,“既然李极孩子的死跟学校没有关系,那我也没有理由收你这钱。”
黄思骏为难地看着老人,有转向了村长,“这……”
村长出来打圆场,道:“李老爷子,你就别为难人家大学生。人家大老远地跑一趟过来,把李极的尸骨给送了回来,都很不容易了。这钱,我看你就收好,留着给李极办个后事。剩下的,你就留着慢慢花吧。”
老人慢慢地阖上眼睛,不复言语。
黄思骏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该如何应付。他下意识般地将钱双手捧着,举向村长。
村长看着厚厚的一迭钱,有汗出来了,“这……这……这也太多钱了。”
黄思骏低下头,说:“村长,您就收着吧。就按您说的,用这钱为李极办个后事,剩下的,就留给爷爷他作为生活费。您可以用这钱,找个人,伺候爷爷饮食起居生活什么的。如果有不够的,您就给我个电话,我很快就会毕业,到时会努力赚钱,赡养爷爷的。”
村长干咳了一声,道:“这么多钱,李老爷子就算再活个20年,恐怕都用不完。这样吧,李老爷子,钱就先放在村委会里。村委会先去找几个和尚道士,为李极弄场法事。其余的事,以后再商量。”
黄思骏感激地对村长说:“谢谢您了。”
村长正准备接过钱,老人忽然睁开眼,说:“这钱,留一点给李极孩子办法事,剩下的,就全给村里小学,盖个新房子。再有剩的,谁家的孩子考上的大学,就分他点。反正别给我这副老骨头留着,糟蹋钱,没用。”说完,又紧紧地闭上了眼。
村长无声地叹了口气,朝老人鞠了个躬,示意黄思骏一起退出。
黄思骏神使鬼差般地说:“我想留在这里住一宿,陪陪爷爷,可以吗?”
村长意外地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嘉许的神色,“好,当然没有问题了。那你先歇下,回头我让人送个饭菜过来。”
夜里,黄思骏伺候老人一起吃完村长送来的饭菜,早早地便躺下歇息。
他睡的是李极生前睡过的床,离老人有两尺之遥。
山人早睡。夜阑人静。只有风在窗外呜咽,吹得糊于墙壁缝隙间的报纸等簌簌作响,仿佛是李极的鬼魂,在屋外一边哭泣,一边敲门,徘徊着不去。
黄思骏感觉有一股寒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浸入骨髓——尽管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而且他盖着棉被。
有不干净的东西在屋子内!
黄思骏的呼吸急重了起来。他极力地想要睁开眼去看看四周的情境,却仿佛有一双手紧紧地摁住他的眼皮,令他无法张眼。
他只听得屋外的呜咽一声高过一声,那阵势,就像是群鬼汇聚一般。
一群鬼围困着一间孤屋。孤屋内,黄思骏陪着一个垂死老人。
死亡的阴影如墙上的水斑,悄悄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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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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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谁在床榻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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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封闭的屋子里,黄思骏感觉有一股阴风窜了进来,缭绕着不去。墙壁上糊着的纸像是受到了极度惊吓似的,抖瑟成一团。“哗啦啦”的声音,在深夜里是那么的嘹亮。
夹杂在“哗啦啦”的声响中,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空气里蜿蜒起伏。那感觉,就像是有个人漂浮在空气中,用金属般的嗓音低低诉语,语调忽高忽低,含混不清。
黄思骏想要捂住耳朵,却抬不起手。他的全身俱被那股阴风所缠绕,每一个关节都僵硬如木。
忽然间,李极爷爷的床铺那头传来一阵声响。黄思骏清晰地看到老人利索地从床上爬起身,穿过满屋翻滚的风阵,打开了门。
所有的声响在刹那间全都消逝。整个世界重新回归到了原有的状态里。黑暗沉沉地压了过来。虫叫声、青蛙声穿透夜幕,一波一波地传了过来。
惟独老人消失了。
黄思骏恢复了所有的知觉,然而他却宁愿进入无知的睡乡里。因为他想起——李极的爷爷卧榻在床,根本就无力起身;而自己刚才始终闭着眼,而且朝天仰卧,如何能够看到李极爷爷的起身开门?
如果刚才的景象只是幻觉,那么为何如此逼真,而且下一刻里,自己已处于清醒的状态。这中间的转换,未免太快了。
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将眼神投向了大门。
大门敞开!
夜的凄冷铺天盖地地从敞开着的大门里涌了进来,满满地覆盖在被子上,压得黄思骏几乎喘不过气来。
旁边的床塌上,传来老人梦里的咳嗽声,虚弱的,轻无的,却像一声惊雷炸响在黄思骏的头顶。
老人始终在睡着。那么刚才开门的是谁?
大门从里闩住。这是黄思骏睡前亲自动手的。要打开它,只能从里面着手。
不是老人,难道屋里存在着第三个人?
黄思骏一下子想到了放在老人床前的李极骨灰坛,嗓眼里像被塞了一把骨灰似的,又干又痒,只想拼命咳嗽。
然而他只能大口地喘着气。
李极在这屋里!是自己将他从近三千公里外的西仰市带到了石岩村。一路上,他都在跟着自己!
即便知道李极对自己并无恶意,黄思骏却汗湿被褥。
一个念头悠悠忽忽地飘了过来,“鬼有力量开门吗?”
黄思骏忽然觉得,刚才起身开门的人,就是自己。只是那一刻,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分开了。
是谁借用了我的肉体?是李极,还是老人?
整个屋子里,布满了诡异。
黄思骏开始后悔,不该留宿了下来。
然而命运就如同一条顺流而下的死船,无人把舵,只能一路冲决而下,而绝不可能掉转回头。
既来之,则安之。置之死地而后生。
黄思骏闭上了眼睛,全心全意地去想着睡眠的事,不复去管身边世界的天翻地覆。
就这样地进入了梦乡。
山里的夜风,像一把剪刀,将梦剪得七零八落。黄思骏在梦里,总觉得有人在跟自己扯着被子,让自己的脚心暴露在夜风中,冰冷冰冷。
终于他不堪忍受地醒了过来。
有半截被子搭落在地上。黄思骏清楚地知道,自己睡觉从来不蹬被子的。但他什么都不能想,只当作是不习惯他人床,造成睡觉不安稳。
然而,黑暗之中,有一个念头却如同木契一般,钻入黄思骏的脑中:你睡的是李极的床,盖的是他的被子,所以不是他跟你争抢被子,而是你霸占了他的位置。
黄思骏竭力地想要驱赶走这个念头,然而该念头却在黑暗之中,越放越大,最后布满了整个屋顶,冷冷地探视着他。
黄思骏紧攥住被角的手无力地低落了下来。他将身体往墙角缩了缩,再将原来压在身下的半截被子抖开,让了出去。
黑暗之中,黄思骏腾出的被子渐渐地鼓涨了起来,直至形成一个人的形状。
黄思骏宁愿放弃整个被子,和衣而睡。因为整个被窝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反倒灌满了寒意。那是死人的温度。
然而他动也不敢动。因为他感觉上,有一只冰冷的手搭在自己放在被子外边的右手上。
忽然之间,被子动了一下,紧接着,那只冰冷的手将黄思骏的手拽进了被窝之中,并碰到了黄思骏的脸。
那是一种难于形容的感觉,就如同是一条蚯蚓爬过人的皮肤。黄思骏全身的寒毛根根竖起,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你还没睡呀。”黑暗之中,传来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将黄思骏惊得差点滚落下床。但紧接着他就反应了过来,是李极爷爷半夜起来,为他掖被角!
也许李极生前的时候,老人就经常这样为他做吧。
黄思骏惊魂甫定,道:“爷爷,你怎么起来了呢?”
老人道:“原来你也还没睡呀。咳,你怎么跟李极一样,小小年纪睡眠就这么不好。那你们好好睡吧,天快亮了。”
说完,老人以手扶墙,颤颤巍巍地回床去睡了,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床板都没有“咯吱”一声。
黄思骏被老人的一句话又吓出了一声冷汗。为什么老人在说了“原来你也还没睡呀……”之后还要再说一遍,他是在对两个人说的吗?他说的“你们”,除了黄思骏外,又还有谁?
黄思骏很想追问老人一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话来。
也许,老人只是一句无心之词吧。也许,老人只是在表达一种对孙子的思念之情吧。也许,老人真的只是老糊涂了。
睡吧,睡吧。黑暗之中,除了睡眠,人还能做什么呢?虽然梦里难受,但醒着的滋味更加折磨人。
所以黄思骏渐渐地又进入了梦乡。这一次,他睡得很熟,以至于他忽略了,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关闭,还有,身边的老人没有再发出一点声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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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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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僵尸傀儡坐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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剁肉声固然扰耳,但比起猪的惨叫声,总是顺耳了许多。黄思骏迷迷糊糊地又睡去了。
梦里,一片蛙鸣声。只是青蛙不再是“呱呱”地叫,而是“噗噗”地一阵阵钝响。
黄思骏感觉睡了很久,像是死过了一回似的。他睁开眼睛,发现时间才清晨六点半,距离他上次惊醒时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
令他惊异的是,那一个剁肉声尽管为清晨的薄雾所冲淡了,但却依然存在。
是什么人,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劳动而不感到疲倦?
黄思骏困惑极了。
他下床,披了个外套。山里的清晨充满了凉意。
“那是隔壁的张屠夫在杀猪。”躺在床的老人突然开口说道。
黄思骏惊了一跳,转过头望去,却见老人面墙而卧,四肢微蜷。
“那他怎么杀了这么久呢?”黄思骏吃惊地问道:“你们村每天要用到那么多猪肉吗?”
老人仿佛睡死了过去,没有应答。
黄思骏推开了简陋的木门。眼前的景象令他心胸为之一荡,豁然开朗。
李极家在村子的最西面,亦是在山脚之下,往前几步,有一条崎岖的小路通向了山上。小路有一岔拐向了一亩田园,田园里,杂草荒芜,但依稀可见隆起的田陇。很显然,这曾经是李极家的菜园。小路继续向上爬行,与之相连的,是一片果林。不过具体栽种的是什么果树,久居都市的黄思骏无从辨识。
老人所言的“隔壁”,实际距离有100米左右。那是一栋旧式的老屋,下半截是红砖,上半截则是黄土,面积看起来足有李极家的十倍左右,极有可能是从前某个财主的遗宅。老屋的后边,有一棵斜逸的老树,刚好映在窗户前,平添了几分古朴诗意。屋前,则用篱笆围了道屏障,屋前的角落里,有几间用茅草搭就的平仄小房,应是猪圈。
黄思骏猜想那应该就是老人所说的张屠夫家。他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信步往张屠夫家走去。
才走了几步,黄思骏的神色渐渐地变得沉重了起来。他发现,之前不绝于耳的剁肉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息,而张屠夫家的篱笆木门紧紧闭着,门前,野草满径。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
他忽然间亦想起了一事:昨晚老人起身将房门打开,然而他刚才起床时,门分明是关闭着的!
究竟是昨夜里自己出了幻觉呢,还是半夜中,有人进了屋?
可是这荒凉山谷中,除了张屠夫一家,最近的人家差不多都在一里开外,谁会半夜前来光顾一个孤寡老人的住处?
可是张屠夫家……
黄思骏的腿开始抖动了起来。眼前充满诗意的景象,忽然间变得诡异莫测起来。
他感觉自己闯进了一片魔鬼的领地。
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爬上了心头。他感觉自己在被人窥视之中。一双眼睛,隐藏于李极家简陋的木门背后,另外一双眼睛,潜伏于张屠夫家的窗户内。
黄思骏猛地回过了头。身后,李极家孤零零地伫立于斜坡之上,木门紧闭,像一个寂寞至极的老人,紧紧地闭着嘴巴。
黄思骏转过了身。张屠夫家门口,一片绿意盎然。野草将旺盛的生命力尽情绽放,将夏日的热情点燃。
抛去心头的阴影,这置身的环境,充满了静谧。若是在都市里不小心撞见,定然是呼为世外桃源。
但如今,黄思骏却只觉得危机四伏。
他用力地摇了一下头,“是我这几天太累了,所以疑神疑鬼的吧。”他想给自己一个自嘲的笑容,但咧了咧嘴,怎么都挤不成个笑容。
他感觉全身的毛孔在扩张中,冷汗就像狙击手枪膛里的子弹,随时都可能迸射出来。
他想止住脚步,重返老人家里。虽然那里面黑乎乎的,味道也不好闻,但他至少可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他知道,李极是不会伤害于他的,而老人,则无力伤害他。
但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他,令他停不住脚步。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恐惧的是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仅是一栋空屋,被荒弃了的旧宅。在全国各地,都有着许许多多这样的房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座旧宅都给人阴森森的感觉。也许是经历了太久远的岁月浸渍,一层一层的青苔尸体覆盖起来,将所有的阳光阻隔,将阴气一丝一丝地传播于屋子里的每一个空间;也许是因为旧宅看过太多的生命在这里出生、长大、死去,汲取了那些死去亡灵的精气,于是便通灵了。
每一座旧宅都隐藏着许多的悲欢离合,以及斑斑血泪。
黄思骏想起了李极留下的那张照片。眼前的景象恍惚了起来。他看到有一双手将篱笆的门打开,紧接着,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客厅里,影影绰绰地看到有一个年轻人端坐于桌子前,双手向前平展,一起一伏,似是向他招手,或者说是招魂。黄思骏看到衔在他嘴角的一丝冷笑,寒澈入骨的笑意,伴延着一缕鲜血一起垂落。
黄思骏惊恐地止住了脚。他看到另外一个人头自桌子后面缓缓地伸起。那是一张空白的脸,空白的五官,空白的表情,空白的眼洞。空白人的手里举着一根短棒,短棒下垂着两条细绳,绳子连在桌前年轻人的手里。原来年轻人只是空白人的傀儡。她操纵着他的一举一动。
活傀儡!
空白人冷冷地注视着黄思骏,双手机械般地一提一放,控制着傀儡的手,招招摆摆。他们是在邀请着黄思骏进来吗,还是引诱他踏入这片死亡禁区?
“不不不,我不进去……”黄思骏大声叫着,但脚步却不受自己控制地往前移着。
他被一股大力拖曳着,跌跌撞撞地来到傀儡的面前,跪了下来,与傀儡四目相对!
他清晰地看到傀儡瞳孔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血丝,就像一条条吸满血的细小水蛭。这些水蛭已将傀儡所有的眼白、瞳仁全都吃光,余一片血光之色。
傀儡的双手依然在一伸一放,坠落在黄思骏的头顶,像是在抚mo着他。
黄思骏感觉不到这个动作任何的亲近之情,只觉得是在受刑。他觉得自己正伏身卧在铡刀之下,铡刀的刀锋在他的脖颈处起起落落。他可以深刻地感觉到从刀锋处传来的透骨寒意,将脖子里的每一根血管全都冻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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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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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院落聚集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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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思骏像一条落入网中的鱼儿,绝望地开始了最后的挣扎。他用力地顶起身子,想让自己脱离傀儡手掌的控制范围。他刚直起身,忽然感觉五到尖锐的锋芒直迫眼睫。那是空白人操控着傀儡,以尖锐的指甲刺向他的眼睛。
黄思骏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然而眼角仍被指甲扫了一下。疼痛蔓延开,他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并未在客厅,眼前也并没有什么傀儡空白人。他只是站在篱笆门前。划破他脸颊的,不是指甲,而是篱笆上斜伸出来的一株野草锋利的叶子。
一时间,黄思骏感到有一种迷失。他陷入庄周梦蝶的困里,分不清究竟是刚才所见为幻,还是如今所见所思为假。
还好脸颊上的血珠提醒了他。疼痛是真实的,那么现在,他亦是清醒的。
但如何从李极家走到张屠夫家门口,这一段距离,他却被抹去了记忆。就像是被催眠了一般。
黄思骏久久地凝望着篱笆门上开出的一朵野花,心潮起伏。世界如此美好,却又藏满了隐秘的杀机。他多希望整个世界都可以像头顶上的蓝天白云般纯净无暇,所有的人都可以像眼前的野花一般,纯洁美丽。
但他知道,自从他接到李极疯了的消息之后,那个纯真美好的世界,就离他远去了。
他怔怔地看着篱笆木门,不知自己该不该推开进去。
就在他犹豫之时,木门忽然“哗啦”一声,自动开裂,零落成泥。
黄思骏吓了一大跳。他的耳边听到一阵又一阵乌鸦的哀鸣,尖锐而又凄楚,在头顶缭绕着不去。一种不祥的感觉爬上了心头。
是有“人”在用着这种方式来欢迎他的进入吗?
他想离开,但他却迈不开步。他感觉得到,在屋里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盘旋着,目视着他。那是类似于巫师一般的力量。他无从逃避。如果逃避,下场将会更为悲惨。
他惟有举步。就在他抬起脚步的刹那,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响。他转头看去,却见李极爷爷立于门口,望着他笑。他的笑,隐藏于满脸的皱褶之中,分不清真实的含义。
黄思骏奇怪于他如何可以不用拐杖即可下床走路,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因为他需要将所有的注意力牵引到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上。他只是用眼角瞥见老人一个转身,消逝于屋的黑暗之中。身形之快,不似个年迈古稀老人所为。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被踩实的土地上,隐约可见斑斑点点的血迹。野草吸吮着鲜血的养分,疯狂地拔高成长。狭长的叶子随风招展,像是冤魂绝望向天的手。
黄思骏感觉心跳得厉害。院子里有一股奇特的磁力,将心脏的跳动频率拨快,杂乱无章。
从踏入院子的第一步起,一种阴湿的气息便穿透鞋底,钻入了黄思骏的体内,一直抵达心脏,然后绻成一团,像一条小蛇。
黄思骏感觉气喘不过来。每踏出一步,他都怀疑下面的泥土里埋藏着一具尸体,将随着他重量的下压,而“噗嗤”一声,溅起尸水,甚至可能某一只仅余白骨的枯手突然伸了出来。
这是一片有过太多杀气与怨气的土地,它曾经浸染过无数头猪的鲜血。
曾经里,黄思骏不相信轮回,但现在却开始相信了。他相信人与猪有着同样的灵魂。所以在猪作为一个生命在消灭之后,它的灵魂会迸裂出怨恨。这些怨恨积聚在一起,便生成了个怨灵,夜夜凄厉啼号不止。那是在控诉人类对它们无情的杀戮,食其肉,寝其皮。或许,怨灵某天掌控了力量之后,便会对人类展开无情的报复。
黄思骏知道,杀猪的第一步就是放血。即将尖刀插入猪的喉管之中,将血放尽之后,便开始开膛剖腹,挖肝掏心,还有剥皮。最后往往剩下的,就是一个猪头,一张猪皮,一堆的肉和内脏。
他难于想象,如果将杀猪的这一套,放于人的身上,会是怎样的一个惨状!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在这院子里,曾经发生过杀猪般的杀人一幕!因为他听到怨魂的哭泣声。
他全身颤抖了起来。
阳光渐高,然而伫立于院子里,黄思骏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仿佛他连同院落、房子一起被置放进了一个透明的大泡泡里,与正常的世界隔离开了。
他有一种窒息感。那是咽喉被人死死掐住时的难受感。他的身边,缠聚了太多的冤魂。他们对着他呼号,捶胸,进而袭击着他。拉住他的脚,抓住他的手,咬着他的耳朵,缠着他的脖子,堵住他的鼻子。他们打算将他活活撕碎在这院子里。
有风吹过。野草哗哗作响,像是无聊看客的欢呼声。
黄思骏终于停在了大门口。
大门写满了岁月无情的痕迹。一对早已辨不出颜色的春联,依稀看到“神泽佑护”四个字。松木制成的门板,像件筚路蓝缕的破杉,褪去了清漆,条条木纹清晰可见,仿佛穷人的根根肋骨曝露一般。一对黑色的门环挂在上面,如同两只圆睁的眼睛,只是没有了生气。
黄思骏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门环,扣了两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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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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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老宅鬼影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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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没有像恐怖电影里的场景,“吱呀”一声自动打开。
黄思骏不知该是庆幸还是失落,只是呆呆地看着大门,脑海里一片空白。
良久,黄思骏拖着沉重的双腿,移下了台阶,走出庭院。
在经过篱笆门的时候,黄思骏下意识般地回过了头。荒宅里一片寂静,看不出半丝的异样,但却有一股阴森的气息,自每一个缝隙里飘了出来,凝聚于院落之间,化成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
黄思骏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心头对潜藏于荒宅之中的隐秘事件越发地好奇了起来。
他想了想,沿着庭院篱笆,绕到荒宅后面。
荒宅的后面,没有篱笆遮拦,也没有开设门庭,只有一棵老树掩映着三个狭小的木框窗户。窗户的玻璃上爬聚满了灰尘。
走近树阴,一股凉意沁入肌肤。黄思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抬眼看了看老树。老树不知在此地盘亘了多少时日,只从它合围的树干约莫推测至少在数十年以上。树身之上,有不少刀子刻过的痕迹,应是某些淘气小朋友的“杰作”,不排除是李极当年所为。老树枝干盘曲,在离地约一米左右斜逸而出,走了一个“之”字形。而“之”字中间部位,树皮几乎被磨光了,露出光滑的树身。很显然,曾经里有小朋友时常爬在上面,嬉玩。
日影偏移。黄思骏看到一道白光穿透树叶重重的遮掩,闪耀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当日他在精神病院里从李极瞳孔里看到的白色身影极为相似。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极目望去,四周除了密密的枝叶外,再无半点人的踪迹。
“也许就是我的幻觉吧。”他在心底自我宽慰道,然后伸出手,将蒙在玻璃上的灰尘抹去。灰尘有一股潮湿的黏性,粘在手上,像一条鼻涕虫一般,让人感到一阵的恶心。
黄思骏皱着眉头,用力拍了拍手,又将手蹭于地上沾着露水的草地上擦了擦,始觉得心头的反胃感降低了些。他将脑袋凑近中间窗户的玻璃,望里看去。
黄思骏专注于对室内景象的观察,忽视了身后有一道灰影悄悄地倾拢靠近了过来,贴近于他身。
窗户应是累年未曾清洁过,所以里边同样蒙着一层的灰尘,加上屋内光线昏暗,黄思骏只看到个影影绰绰的大概。这应该是个大厅,非常简陋的大厅。厅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的家具或者装饰物,只有在大厅的中央,用白色油布蒙着一个东西,约莫一两个平方米。
黄思骏竭力地想要看清油布之下裹着的究竟为何物,无奈目光穿不透玻璃尘埃与油布的两层隔膜,只能止于一个朦胧的大概。
直觉中,黄思骏觉得那是一张桌子,一张曾经坐了个断头人的桌子。
黄思骏越看越觉得眼前的景象与照片里的景象重叠了起来。他看到一个人影静静地侧坐在桌子边,身体微倾,双手平伸,撑在桌子上。忽然间,一个黑影闪了过来,手持着一把锋利的斧头,恶狠狠地朝男子的脑袋砍了过去。寒光闪过,头颅像切开的萝卜一样,掉落在桌子上,弹跳了两下,跌落在地。男子的身躯仆倒。而撑开的双手犹然架在桌子上,挡住了男子前倾的力量。于是黄思骏看到的,就是从脖腔里汹涌喷出的粘稠血液,从笔直渐次低垂,最终滴落于桌面上。大量的鲜血铺满了桌面,又从桌面的四角以及桌子间的缝隙滴落于地,汇聚成血流,四面八方地扩散而去。
一声被压抑住了的惊呼,在黄思骏耳畔响起。他猛地颤抖了一下身子。有一道阴影从他的身边移了开去。
黄思骏晕晕忽忽地走出树荫。山里的阳光异常地猛烈,直射在人的身上,让他的灵魂重新收拢于身体之中。
刚才血淋淋的一幕,撕开了黄思骏心头的惊骇。他分不清刚才所见的,是为幻觉,还是李极的灵魂附体。李极“带”他看到了发生于李极童年里的极度恐怖场景。黄思骏怀疑,当年的李极就是站在窗户外边,看到了那异常血腥的凶杀现场,并将这刻骨的惊悚浸入大脑的最深处,封存了起来。然而就像狼人于月圆之夜就会现身,化为狼一样,这惊悚的一幕尽管被压抑进了灵魂深处,可总会在某些时候,幽幽地浮现,撕扯着李极脆弱的神经。
黄思骏只是有点迷惑,刚才响在耳边的那一声惊呼,究竟出自何处。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还是真实存在,还是隔着遥远的时空漫漫传来?
他于老宅不远处坐了下来,抱着头,望着篱笆门出神。
有风吹过。破碎的木屑升腾缭绕,渐渐地幻化成了一个人形。那是一个无头的人!他在朝着黄思骏招手!
黄思骏被恐怖浸染得已经麻木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他下意识地一扭头,准备回身就跑。然而他一眼就看到了李极站在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李极,黯淡轻无得就像一个纸人。黄思骏十分肯定自己看到了鬼魂,李极的鬼魂。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鬼魂并非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而是可以如此憔悴,如此苍白无力。
李极的目光凝落在黄思骏的身上,充满了哀求、凄楚与无助。
黄思骏张了张嘴,想跟他打声招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到李极的身形随着庭院内无头人的招手姿势而渐渐漂移,就像无头人在对李极勾魂似的。李极的身形在移动,双眼却仍死死地落在黄思骏的身上,只是随着距离的拉远,绝望之情越来越浓,直至化成了入骨的痛楚。
黄思骏眼睁睁地看着无头人像老鹰抓小鸡一般,用枯瘦的双手攫着李极,随风而动,飘入了老宅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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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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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暗室古怪夫妇
一声悠远的叹息响彻在黄思骏耳侧,如块烙铁,将他的灵魂煨痛。他回过头,看见一截灰色的衣裾飘过李极家内。那应该是李极爷爷的身影。他也看到了什么吗,还是他在痛惜孙子的客死他乡?
想起了老人苍老的容颜,以及自己对他“我会将你当作爷爷”的承诺,黄思骏起了一股冲动。他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毅然地朝荒宅走去。
风吹得院落里的杂草簌簌发抖,仿佛它们预知了这将是一段彻骨黑暗的路途。
风绕着黄思骏而吹,或者说是在牵引着黄思骏行走。它们只盘旋于黄思骏的身前。每当黄思骏走过去,身后即风住尘息,百草垂头,似是送行。
黄思骏心如死水,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大门口。
那股阴风在门口急剧地颤抖着,拍得大门“啪啪”作响,像是密集的敲门声。
大门似有感应,忽地自动打开了。阴风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世界恢复到了无边的寂静,静得让人感觉进入了死神的领地。
黄思骏踌躇了一下,提步跨过了门槛。身后的大门无风而动,悄然合拢。
屋内一片昏暗,就像潜伏着一只怪兽,将光明吞噬进了肚子一般。
黄思骏茫然四顾,一时间不知身在何方,最深的感觉就是进入了暗无天日的坟墓之中,身后的五彩世界全都消失,余下的,只是无尽的黑色。
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有蝙蝠才能适应并喜欢。也许以前的屋主人就是像蝙蝠一样地生活着吧,阴暗地蛰伏,掠食血腥。
空气中传来一阵非常密集、同时又非常微弱的声音,似是蝙蝠发出的超声波。虽然黄思骏的耳朵听不见这声音,但纤细的神经元却接收到了,顿时如被电了一般,渐渐麻痹,整个思维就像被堵住了下水道滴漏水,缓慢而又零散,拼不成完整的想法。
黑暗之中,亮起了一盏红灯。
红灯由煤油燃烧发出亮光。与平常的煤油灯不同的是,灯的外罩上被涂上了一层红色的漆。漆红得异常鲜艳,就像鲜血淬就一般。暗红的灯光悠悠忽忽地飘漾于屋内,给所有的墙壁、物件都涂抹上了猩红之色。
黄思骏感觉自己就像进了人体之内,四周尽是红色的血肉。
“你是谁?”一个声音幽幽地飘起,将黄思骏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原来红灯提在一个人的手中,只是光的折射缘故,无法照亮她的脸。黄思骏依稀感觉那是一个女性,年轻的女性。发问者正是她。她的声音,平淡得不带一点感情,既无欢迎,又无恶意。
黄思骏凝滞的思维略微转动了一下。他感觉到其中有点不对劲,却又捕捉不到具体为何事,只是对原本视为荒宅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人感到有点奇异,道:“不好意思,我是隔壁李极的大学同学。因为有事过来他家,闲着无事就走到这里来了。打扰你们,实在抱歉。”
女子轻“哦”了一声,道:“是李极那孩子的同学呀,那就是客人了。”说完,她往前走了两步。
黄思骏顺着光线的游移,约略看到了她的容颜。那是一张说不上精致但也绝对不丑的脸,上面流转着青春的光芒。她应该年龄在20岁左右,神情冷漠,但并无凶恶。这让原本提着心的黄思骏安然了许多。虽然眼前的女子出现得有点突兀,但面对着她,总比面对想象中的恶鬼要好得多。
只是黄思骏有点不解的是,看她的年龄,应与李极不相上下,为何李极到了她的口中,却变成了个“孩子”了呢?他试探地问道:“你与李极很熟?”
女子淡淡道:“都一个村,谁不认识谁呀。”
黄思骏的思维一下子突决而出,脱口道:“你是李极的邻居?可我听李极爷爷说,这里住着的是张屠夫。”
女子厌恶般地皱了一下眉头,道:“他早就该死了。现在这里住着我跟我老公。”
屋子里又传来一阵尖锐的细微声,像是有人在磨着牙齿般。黄思骏的思维一下子又被降速了下来。他转动了一下眼球,发现屋子的中央放着一张桌子,一个男子坐在桌子前,头埋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容颜。想必就是女子口中的“老公”。
黄思骏想朝他打个招呼,但看着男子始终低垂的头,终又咽了下去。
女子道:“既然是远方来的贵客,那就一起吃个饭吧。”女子边说边走向桌子,把手里的红灯放于桌面一角,方向刚好与男子低垂的脑袋相反。随后女子从黑暗处提出一个红漆描金笼屉,依次拿出几样菜肴,有炒猪肠、猪肉炖粉条、红烧狮子头、炖蘑菇等,另外还有三碗米饭,三双筷子。
黄思骏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为何女子会知道他要来,预先准备了三个人的饭菜呢。他有心想要拒绝,双腿却不听使唤地朝桌子那边移去。
一靠近年轻夫妇坐下,黄思骏仅有的一点理智之光便彻底消失。他只闻到饭菜很香,肚子很饿,不自觉地伸出筷子,夹起了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女子将一碗米饭端于男子面前,又在上面夹了些菜。男子一声不说,拿起了碗,闷头吃了起来。
看清男子长相的念头始终在黄思骏的脑海里翻滚。他几乎是下意识般地朝男子望去。但他和男子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灰色的玻璃,怎么看也看不清,只能看见他白森森的牙齿咬着一块猪大肠,用力地咀嚼,发出“吱吱”的声音。
这声音令黄思骏感到不舒服。他觉得男子不像是在咬猪大肠,而更像是在生吃着某种生物,比如……刚出生的老鼠。他放下了碗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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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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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鬼请吃蚯蚓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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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目视着他,开口道:“怎么了呢,做得不好吃吗?”
黄思骏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吃饱了。”
男子忽然抬起了头。黄思骏依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却可以感觉到两束绿色的光芒在他的眼眶里闪动,“吃这么点就吃饱了?你不要骗我!吃,继续吃!”
黄思骏心头的不舒服感随着男子的吆喝而扩散中。他坚决道:“不了,我吃饱了,我不吃了。”
男子勃然大怒,从桌子一边伸出一只黑瘦的手,将黄思骏的脑袋按于米饭上,“吃,吃光它!”
在男子的手抵达黄思骏的脖子之前,他终于看清了男子的长相,他正是照片中的那个断头人!黄思骏甚至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缝着的线,以及从未缝好破漏的地方渗出的黄水。
黄思骏的胃翻江倒海了起来。他“哇”地一声,将吃下去的所有东西全都吐在了米饭上。
男子更加生气了,几乎是要将黄思骏的脑袋摁入桌子里,咆哮道:“吃,吃光它!”
黄思骏感到自己的脖子几乎要断掉了,口鼻埋于米饭与呕吐物之中,几近窒息,不由地拼力挣扎了起来。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人的较劲,一句话不说,只是漠然地吃着饭。
就在黄思骏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狗吠声。狗吠声里,竟然带着一丝惊恐,一丝呜咽。
女子皱起了眉头,道:“这该死的狗儿!”她从桌前站起,走向门口,打开了一道缝隙,往外看了一眼,惊恐道:“是我大伯母,快走!”
男子闻言,手一松。黄思骏一个用力,脑袋从碗中抬起,胸口憋着的一口气始吐了出来,但眼前一片金星乱耀。他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竭力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但理智之光如拨开云雾的阳光,透了进来。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的眼睛逐渐恢复了正常。他环顾四周,发现男女已经悄然离开,不仅心头有几分诧异,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脚步声或者开门声。
如果说刚进来之时,屋子里是黑夜、不透一丝光线的话,那么现在就像是清晨或者黄昏,尽管昏暗,但周围的景象的轮廓却都浮现。
黄思骏发现自己站在屋子的中央,或者说是大厅的中央。与厅相连着的,有四个房间,但全都房门紧闭。
那对男女真的消失了。黄思骏心头的疑虑越来越深。从房门的破旧程度来看,它们的开启是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的。但自女子说了一句“是我大伯母,快走”之后,屋子里就再没有传出来一点的声息。难道他们飞走了,或者是化为空气不成?
黄思骏下意识地朝桌子看去。从桌子的位置来看,它应该就是之前自己站在窗户外所看到的那个被塑料布所罩住的东西。而今,塑料布不知被谁揭开了,上面摆了三个碗,三副筷子,还有四盘菜。黄思骏一看到盘子里的菜,整个胃顿时翻江倒海了起来,当即跪倒在地,掏心掏肺地吐了起来。
桌子上,他之前所吃的米饭变成了泥土,猪肉是蛆,猪肠和粉条则是蚯蚓,而且还是活的,狮子头根本就是一团树根,只有那蘑菇为真,但色泽灰褐,形状细小——应是长在朽木上、或者干脆说就是棺材板上的真菌。
想及刚才吃了小半碗“米饭”,又吃了不少的“菜”,黄思骏恨不得将手伸进喉咙里,把食道里的所有残渣全都抠出来。
这是黄思骏一生中吐得最为艰难与痛苦的一次。他感觉几乎把所有的胃酸、胆汁全都掏光,直至吐出鲜血,吐得肠胃痉挛成一团,他才像个死人一样地瘫倒在地。胃里还不受控制地收缩着。
“鬼,有鬼!”这个念头将黄思骏的最后一点勇气摧垮。他直想尽快离开这个黑暗之禁地,于是艰难地撑了起来。
拧成一团的内脏搅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甚至无力站起身,只能手足并用地艰难爬向大门。
大门从外面锁着!
黄思骏几乎要崩溃了。他以手抓着门闩,竭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拼力地摇着。他想喊“救命”,但喉咙干疼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刚才的那一阵呕吐,几乎将他全身的汁液全都榨光。他将萎缩于地,逐渐干枯,变成了一具木乃伊。
“李极,李极……”黄思骏的喉结咕嘟了一下,却未能发出声。他想起刚才看到的无头人抓着李极进屋的情景,全身不由地如筛糠地颤抖了起来。
这屋子里藏着恶戾!李极都已经死了,化成了鬼,他仍都不放过,那么自己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又将遭受怎样的非人折磨呢?
绝望之中,黄思骏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这种感觉是如此地强烈,令他飞快地转过了身,面容扭曲。
他看到了另外一张扭曲的脸,贴在了后门树阴下的窗户外边!
那是一张小男孩的脸,约有七八岁大,眼中装满了惊恐,一直垂落到脚。
惊恐与惊恐相对!
黄思骏将身体紧紧地靠于大门,大口地喘着气。
男孩是在惊恐于他的出现呢,还是惊恐于屋子内黄思骏看不到的异象?
黄思骏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他看到四周的光线又全都暗了下去,惟有男孩的一张脸,如同萤火虫一般地,贴在玻璃之后,清晰可见。那张脸,让黄思骏感到有几分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猛然想起一人,脚一滑,整个人跌坐在地。
那是少小的李极!
黄思骏感到大脑里一片混乱。时空错乱了。人鬼混乱了。他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愿这场梦魇可以尽快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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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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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乡村陈年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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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思骏用力地掐着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分清,这是现实,而不是梦中。死亡的气息笼罩了上来,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他觉得自己所坐的土地,随时都可能裂开,然后自己将如同被遗弃的石头一般,掉入十八层地狱。
就在黄思骏心神涣散之时,身子所倚的大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却听到门口传来村长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黄思骏如同接到救命之贴般,欣喜若狂地扒在门缝上,竭尽全力地往外大喊道:“有人!快来救命!”
受到呕吐摧残的嗓子,如火燎般,发出的声音亦干涩如枯木,听在外人眼里,如同鬼魅的干嚎。
门外的村长等人显然为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黄思骏听到村长冲着周围的群众大喊:“王二铁匠,你把锁打开。刘噶子,你准备一下。其他的人,退远一点……”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村民们见到屋子里面竟然是黄思骏,且狼狈不堪,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村长难于置信地看着黄思骏,道:“怎么是你?你跑进张屠夫家做什么?”
黄思骏紧紧地抓住村长的手,指甲几乎陷入他的肉里,哑声道:“鬼,里面有鬼……”
村长闻言脸色大变。有胆小之辈后退了两步,但紧接着是更多好奇的人围聚了上来,七嘴八舌道:“鬼?长什么样子?”“大白天的见到鬼,我看你才是真的有鬼……”
胆大的王二铁匠和刘嘎子不耐等黄思骏的回答,径直冲进了屋子。有更多的村民尾随着进了屋。大家一眼就看到大厅里的桌子,以及桌子上的“菜”,不觉胆色一寒。有老人流露出畏惧之色。
村长撩开人群,看着狼藉的桌面,一脸的凝重,喃喃道:“鬼饭,你吃了鬼饭……”他转头对一个老太太说:“刘姑,你带的粥呢,给大学生喝两口,让他润润喉,把事情经过好好说一说。”
黄思骏被村民架着喝了两口粥,胸口和喉咙间的火燎感略微退了点。他哑着嗓子对村长说:“你让人找找,屋子里是不是有一对年轻的夫妇?”
村长一挥手。有几个村民四散而开,将紧关着门的四个房间全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大家都先出去吧。”村长神色肃穆。村民们不敢违抗,也无意久留于此不祥之地,纷纷走出了大厅。
站在篱笆门前,村长注视着黄思骏,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说,你为什么进去张屠夫家,又看到了什么呢?”
经过热粥与阳光的煨烫,黄思骏恢复了一点元气,道:“我早上起来,闲着无事,就随便走到这里来。后来……我看到李极走进了屋,就跟了进来。进来后看到一对年轻夫妇,说他们住在这里,跟李极是邻居,就请我一起吃饭。我吃了一点,吃不下去,那男的就逼着我继续吃。后来我听到外面有狗叫,紧接着那女的说了一声‘我大伯母来了’,说完他们两人就不见了。我才发现我吃的是……”一想到满桌上乱怕的蛆虫与蚯蚓,黄思骏忍不住又哇哇地大吐了起来。
被村长唤作刘姑的老太太脸色大变,道:“你说,你说那女的叫我大伯母?”
刘姑正是之前神秘女子扒在门缝间所见到的人。原来在大概半个小时之前,刘姑受村长所托,给远道而来的黄思骏送来早餐。与她一起走来的,还有家中的大黑狗。谁知走到张屠夫家口时,大黑狗突然止步不前,乱吠不止,边吠边往后退,仿佛看到了异常的凶险之物。刘姑随即注意到张屠夫家门口的篱笆门被人破坏成一堆碎木头,紧接着听到里屋有动静,顿时紧张了起来,以为有贼进入了张屠夫家,连忙赶回村支部,报告给了村长。村长不敢怠慢,组织了一些村民,急急赶了过来,谁知道竟发现黄思骏被反锁于屋内。
黄思骏疑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刘姑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号啕大哭了起来,“我的侄女呀,当年我劝你不要跟汪连生那娃在一起,你偏不听,那果然就是出事了。我早说你是被张屠夫给害了,你大伙儿你们就是不听。现在看看,我侄女的冤魂都出现了……”
村长烦躁地一挥手,道:“没谱儿的事,你别乱在这里乱嚼舌根儿。你侄女当年跟汪连生一起私奔,这事谁都知道。你赖人家张屠夫什么事?”
刘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道:“如果说是私奔,我那侄女怎么可能舍得扔下爹娘,走了十二年都不回来看一眼?这不是给人害了还是什么?”
“你你你……”村长气急败坏道:“当年你也是这么说,还报了案,可结果是什么?人家公安局对张屠夫家反反复复搜查了两三遍,什么都没寻着。再说了,人家张屠夫都拿出汪连生跟你侄女临走时写给家里人的告别信。信上写得明明白白,他们不愿受你们两家家长的约束,要一起外出过小日子去了。这么些年,我估计他们小两口日子过得甜蜜幸福,早就将我们石岩村给忘了。”
刘姑哽咽道:“我侄女不是这样的人,她生前可孝顺了。她不可能抛下她爹娘这么多年不管不顾的。”她突然拔高了声调,“肯定是张屠夫把他俩给杀了。她一个寡妇,杀了那么多的猪,杀两个人还不容易?”
黄思骏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张屠夫是个男的,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寡妇。他的眼前顿时浮现出照片中的那一对母女,心头有所触动,打了个寒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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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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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眉心印堂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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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恼怒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说人家张屠夫杀了你侄女和汪连生,你有什么证据不?虎毒都还不食子,张屠夫还能杀死自己的那根独苗?如果真要杀人,总还有个尸体吧。你见过尸体不?没见着吧。你说张屠夫能把那么两个大尸体给藏到哪里去?”
人群中走出一个秃头老汉。他迟疑了一下,说:“村长,这么多年有一件事,我一直在心头里挂着,想不通。你要知道,张屠夫以前杀的猪,都是有定数的,一天一头,村里留半头,另外一头半送到镇上去。猪都是找村里乡亲们拿的,或者是她自家养的。可是自汪连生和刘香莲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我很清楚地记得,她家里只剩下几头猪仔,并没有生猪可杀。本来说好是要杀我家的猪,但中间隔了一天,她并没有找我家要猪。可我还是见到那天她骑着摩托车去镇上送猪肉。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
村长怒视着秃头老汉,道:“张大瓢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张屠夫把人杀了,然后把人肉当猪肉卖?这世上还有这么丧尽天良的人么?”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之时,突然有村民从李极家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大叫道:“来人哪,快来人。李老爷子死了,死了……”
人群一阵骚乱。黄思骏心头一震,一种熟悉的味道在空气里飘散了开来。他知道,那是死亡的气息。
村长领着村民们往李极家跑去。黄思骏双腿发软,跟在人群后面跌跌撞撞地奔跑。
李极家中,老人面朝墙地躺着,身体蜷缩。在他的枕头侧,摆放着李极的骨灰坛,坛盖打开。
黄思骏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头的暗潮又开始翻滚了起来。他清楚地记得,在昨晚睡觉之时,他亲手将李极的骨灰坛从老人床头移到门后的小桌子上。那时老人已经上chuang安歇,正是这一个姿势。他同时想到,今天早上起来之时,看到的老人样子亦是这样的睡姿。只是当时睡眼朦胧,没有特别在意老人身边的骨灰坛。现在回想起来,骨灰坛当时应该已从门后小桌子移开。因为他开门时,并未感受到骨灰坛所带来的那种阴郁感。
午夜时老人的起身开门……凌晨时分老人过来为他掖被子……早晨他起身时老人对他说了那句“隔壁张屠夫在杀猪”……他在张屠夫家门口数次回头见到老人倚门而望……
可如今老人却被发现保持着临睡时的身姿死去。
“这只是一种巧合……”黄思骏拼命地对着自己说,却抑制不住地腿开始打抖。
村民又是一声惊呼,将黄思骏的心揪紧,“天,快来看这骨灰坛。里面的骨灰哪里去了呢?”
村民们一阵骚动,纷纷拥了过去。果然骨灰坛里空空如也。李极的骨灰不翼而飞。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难看至极。
有胆大的村民捏了捏老人的尸身,摇头道:“身体已经凉透,应该是夜里走的。”
这个论断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黄思骏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坐倒在地。
村长见状,连忙叫上村民,将黄思骏扶出屋子。
有好心的村民甲见黄思骏额上、脸上尽是泥沙——那是他被荒宅里的断头人强压在“米饭”上所蘸留下的,于是从屋里找出黄思骏的毛巾,拧了一把水,替他抹了脸。
脸上的泥沙与汗水被拭去,村民甲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将屋里的其他村民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你看他的脸……”村民甲指住黄思骏的额头,眼中尽是惊恐。
黄思骏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从所有村民一致的惊慌神情来看,想必是恐怖至极。他以手抹了下脸,却发现并无异样,手上干干净净的。他结结巴巴地问村民道:“怎么了呢,我怎么了?”
村长走了过来,看着黄思骏,沉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造孽哪。”他示意村民为黄思骏拿过一个镜子,递于他。
黄思骏看到镜中的自己,几乎昏厥过去——他的印堂之上,一片黑漆之色,就像是被重物狠狠击打过,留下了一片淤血凝固于其上。
传说中,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
莫非自己真的离死期不远?一股悲凉感穿透了黄思骏的脊梁骨,令其节节而断,再支撑不起生命的半点重量。
村长看出黄思骏的心事,沉吟了一下,道:“黄大学生,恕我直言。你恐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想平安度过此劫,最好找个高人为你化解一下。”
黄思骏如同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问道:“那怎么找到高人呢?”
村长摸了摸下巴,道:“按理说,这佛道之门是最有利于辟邪驱魔的地方,只是我们石岩村地处偏僻,虽然有山,却没有庙观。只有邻村坑石村有名张法师。平常里村民们办个红白喜事的,都是请他过来。只是……”
黄思骏好不容易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坑石村离我们这里有数十里路,而且都是崎岖山路,走不了摩托,只能靠腿走。走一趟正常要三四个时辰。我今天早上叫人去请了张法师,准备为李极做场法事。”村长咳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们城里人,大学生,对法事这些不怎么看重。但对于我们村里人来说,人死了后,一定要做场法事,让灵魂得以安息。今天晚上正是李极的头七,是他的回魂夜。按照我们农村的说法,头七是人死后灵魂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期限,死去的人会在这个时间回到家中,看看亲人,然后就去投胎,转世做人。所以说,头七是最重要的一个晚上,但也是阴气最重的时刻。再加上李老爷子刚刚去世,那就是两场法事一起做。我担心张法师抽不开身为你化解厄难。”
黄思骏心里凉透了,悲凉道:“那你的意思是,我逃不过这个劫数?”
村长赶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身上的厄难恐怕只有张法师才能化解,所以你最好今晚跟随在他身边,好让他罩着你。只是他今晚须守在灵堂,而灵堂又是阴气最重的地方。这……这真是两难的事。”
黄思骏心头略微宽慰了下,喃喃道:“那也只能这样子了。是福逃不了,是祸躲不过。一切就听取天命吧。”心中暗中祈祷:“但愿那张法师真可以法力无边,将一切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扫除干净。”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然会对这些的所谓“大法师”嗤之以鼻,斥为迷信。但如今数经惊魂之事,“法师”已成为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个倚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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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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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黄鼠狼的报复
村长回到屋里,望着空空如也的骨灰坛,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那是村里流传已久的一个传说:三百多年前,村里翻修祠堂。在祠堂的一个桌子下面,找到了一窝刚出生不久的黄鼠狼。众人对着黄鼠狼该如何处理时,从墙角的洞里钻出了一只老黄鼠狼,只见它身穿黄色的马甲,手拄一根银筷子作为拐杖,一副人模人样的。它对着人团团作揖,不时还伏下身子跪拜,眼中满是乞求之色。
众人见状,一时间都愣住了。有老人道:“瞧这黄鼠狼的模样,应是修行了不少时间,怕是快成精了,还是少惹它为好。就放它们一条生路吧。”
又有后生不服道:“黄鼠狼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它成精了,岂不是将来更加祸害乡民?再说了,祠堂乃祖宗供奉之地,容它们在此处肆意妄行,也都亵du了先祖的神灵。”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之时,村里的张猎户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黄鼠狼手中的银筷子,顿时怒从心生,“我说我家的银筷子怎么少了一双,原来是你这畜生偷走了。”说完,他大踏步地走上前去,一脚将还在作揖的老黄鼠狼踢飞了出去,将掉落在地的银筷子捡了回去。
一干后生见状,一拥而上,你一脚我一脚地,将一窝的小黄鼠狼全给踩死了。
老黄鼠狼在空中翻了个滚,安然落地。及至一回头,将所有的幼小全都被人踩死,凄厉地悲嚎了一声。张猎户赶了上来,要将它斩草除根。无奈老黄鼠狼动如闪电,根本再碰不到它的半根皮毛。老黄鼠狼站在离众人三尺远的地方,凌厉的目光从张猎户及一干后生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扫了过去,随后撕毁身上的马甲,去掉“人样”,从大门口箭也似地掠出。
老人们连连顿足叹息,道:“这次祸闯大了。黄白灰狐柳五仙(作者注:黄指黄鼠狼,白指刺猬,灰指老鼠、狐指狐狸、柳指蛇),最是通灵,寻常人招惹不得。如今你们杀了这老黄鼠狼的子孙,偏又叫它漏网跑了去,后患无穷哪。要知道黄鼠狼最是记仇,更何况是这等老得已经成精了的。”
张猎户不信邪,道:“我现在就去把它给杀了。”说完,即去家里拿了弓箭,牵了猎狗,就着老黄鼠狼留下的气味一路追逐了过去。
张猎户一去,就再没有回来。三天后,人们在大山深处密林里找到了他的尸首,死状残不忍睹:他踩中了不知是自己设下的还是其他猎户设下的捕兽夹,小腿骨几乎被夹为粉碎。在他动弹不得的时候,从不远处的山坡上一块巨石滚动了下来,将他砸为一团肉齑。死状与被踩死的小黄鼠狼相似。
令村民惊心的是,巨石原本与山岩是连为一体的,平常力量根本撼动不得它,然而那天却不知为何自然滚动下来。更令人惊奇的是,巨石与张猎户之间隔着丈余距离,中间树木丛生。可那巨石就偏偏走了一个S路线,绕过那些大树的阻碍,从张猎户身上碾过。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惨剧接连发生,参与踩死小黄鼠狼的四名后生中的三名先后死于非命。一个是在家吃饭时,屋梁突然倒塌,将他砸得脑浆迸裂而亡;另外一个是去山上砍柴时,一群野猪突然从树林里冲出,将他踩成一团肉泥;第三个是在过桥时,用大树树干搭成的独木桥突然从中断裂,从而摔下十余米高的山涧乱石碓里,腿骨摔断,躺在地上哀号不止。这时老黄鼠狼出现了,带着一群的黄鼠狼。它们像人一般地,用前爪捡起地上的石头,将后生活活砸死。
与此同时,村民们也都不约而同地遭受到了黄鼠狼的报复。有的家一夜醒来,发现所有的家畜全都被咬死;有的发现全家的衣服全都被撕烂;有的发现家里橱柜里全是黄鼠狼的臭气;更有甚的,家里的饭菜里被下了毒,全家人差点全都被毒死。
整个村子都沸反了起来。最后一名参与踩死黄鼠狼的后生更是吓得要命。大家无奈之下,便凑钱请了邻村的张天师过来做法。这个张天师正是今天的张法师的先祖。他过来石岩村听取了村民的说法之后,叹了口气,道:“这老黄鼠狼已经成精,你们当着它的面,杀了它的子孙,注定要遭受它的报复。它的怨气太重,恐怕我也难于化解。”
在村民的苦苦哀求之下,张天师开始做法。在他刚准备做法之时,有无数的黄鼠狼窜了出来,群放臭屁,将村民们熏得几乎晕了过去,只能捂着鼻子地四散而开。黄鼠狼开始群起而攻击张天师,或将桌面上的法器毁弃,或直接啮咬张天师的躯体。
张天师为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搞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剩下的那一个后生挺身而出,手持一把尖刀,对着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眼前景象的老黄鼠狼,高声叫道:“冤有头,债有主。是我杀死了你的子孙,就拿我的命来偿还吧。你不要跟村民们过不去。”说完,尖刀插入心口,仆地身亡。
老黄鼠狼久久地注视着后生的尸体,随后转身离去。所有的黄鼠狼尾随它而去。
从此以后,整个村子里恢复了平静。大家以为这段恩怨就此了结。谁知,每隔十年,村子里必定要有一人死于非命,而且死之前,家里必定要丢失一样与银有关的物件,另外会出现一些怪异征兆,如桌子自动跳动,米缸被“人”清空等。第一次、第二次,大家以为是意外,但第三次之后,村里有个有心人发现了其中的规律,于是找来了张天师的儿子(张天师当时已去世),由他掐算了一下。张天师儿子算过之后,如他老爹一样地叹了口气,道:“当年你们招惹了那只成精了的黄鼠狼,虽然事后以命偿命,但它仍有怨气,主要就是怨恨张猎户当年夺去了它的银筷,并踢了它一脚,故尔仍要对你们进行报复。”
村民乞求张天师儿子化解这段宿孽。但张天师儿子沉重地叹息道:“当年我爹被黄鼠狼搅得做法不成,已知自己道行不足以对付这只老黄鼠狼。而我的功力更为有限,恐怕只能是无能为力了。”
村民们在绝望之余,也只能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好在十年死一人,也不算是太令人难于接受的事。于是大家渐渐地对此事平淡了下来。只是究竟谁是被选为死亡之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变得模糊飘渺了起来。因为所有的死亡从当时的过程来看,都是合情合理的。人们往往是在事后,才会恍然想起这是黄鼠狼的报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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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2012 08: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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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私奔还是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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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了三百年,这个诅咒越来越被人们所淡忘。许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这么一个传说。只有在村长这样特殊位置的人,才会将这样的传说谨记在心。
曾经里,村长一直以为这个传说止于老人遥远的记忆。因为在他四十多年的记忆中,只有经历过一次血腥的场面。那段记忆,他已经不愿再多去回忆。而其他的三个十年里,村里有个老人意外失足落水而亡。他时年70多岁,所以虽然是非正常死亡,但大家并不感到难过。另外一个十年,村里有人失踪了,到最后大家都不知他是遇害了还是外出他乡,因为他是个孤寡的中年男子,没有几个人关心他的命运。十年之前,村里最大的波动之事,就是张屠夫的儿子汪连生与村里刘家的刘紫玉一起私奔了。
关于汪连生与刘紫玉的私奔之事,村里人存在着不少议论。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汪连生的寡妇母亲张屠夫自汪连生六岁时起守寡,对儿子看管得极其严格,甚至接近了变态的地步。她不许儿子跟其他人交往,除了上学外,其他时间几乎都将他“拴”在家里。谁也说不清她这么做的目的,只能归结于她的强烈控制欲。长此以往,汪连生的性格亦变得十分孤僻。十年前,汪连生20岁时,与村里的刘紫玉姑娘谈恋爱,当然是瞒着张屠夫偷偷地来进行。直到一天,刘紫玉的父母找到了村委会,说是她女儿失踪了。当时刘紫玉父母的第一反应是女儿在与汪连生谈情说爱时被张屠夫撞见,进而被她给监禁了起来,于是请求村委会出面解决。
当时的村长带了村委会主任,也就是现今的村长一起去了张屠夫家。结果见面后,张屠夫反倒一口咬定是刘紫玉带跑了她的儿子汪连生,并从屋里找出了一封汪连生留下来的信,信上说他与刘紫玉真心相爱,但恐怕遭到母亲的反对,所以两人要一起离开家乡,请母亲不要见怪云云。刘紫玉父母自然不信,然而在张家转了一圈后没有找到女儿,也只能无奈地离去。
后来,有村民偷偷告诉刘紫玉父母,说曾经见到刘紫玉进去张屠夫家了。刘紫玉父母顿时紧张了起来,怀疑女儿已被张屠夫加害,于是报了警。然而派出所警察进到张屠夫家搜查,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而且经鉴定,汪连生的信确实是他亲笔所写。另外警察在村里调查也得到汪连生的一个同学确认,汪连生之前曾向他透露说想要带刘紫玉一起私奔的念头。最终警察给出张屠夫为清白的结论。
多年来,村长对警察的这个结论一致深信不疑,但刚才被刘姑一闹,又目睹李极骨灰的离奇失踪,一股寒气窜上了心头。他突然觉得,那一个黄鼠狼精,多年来,一直都潜伏在村子里,始终没有放下它报复的念头。而今,将是它的怨念爆发最强烈的一次。
村长转过身去,几乎是朝村民大喊道:“张法师什么时候到?”
有村民答道:“一早刘大器就动身去请张法师了,按照正常路程,应该傍晚时分到。”
千百个念头在村长脑海中流转了一遍,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颓然地对村民道:“把李老爷子收拾一下。然后谁家有做好了的棺木,捐一个出来,给刘老爷子用。村里到时会补上钱。其他人,赶紧布置一下,准备今天晚上的法事。”
黄思骏木然地看着村民们进进出出,忙着搭灵堂,替李老爷子沐身更衣,往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白粉,再小心翼翼地抬进棺材之中,同时往棺材中撒了许多的金银箔纸。
紧接着,有村民抬进了三张八仙桌,将李极狭小的家塞得满满的。八仙桌上,供奉着水果、酒水、鸡鸭和米饭。门外也临时摆了几张桌子,那是用来招呼乡亲们吃饭的地方。
石岩村保留了传统的风俗,红白均是喜事,均要招呼乡亲们饮酒吃饭。李极家虽然没有了一个亲人,但村长授意用西央大学补偿的那10万元为李极爷孙办一个隆重的丧礼,所以几乎全村的村民全都过来帮忙。有小孩子不知死亡哀愁,快乐地在屋里屋前跑来跑去,不时蹭到呆坐门口的黄思骏。
有村民热情地招呼黄思骏吃饭,塞给他一碗饭和一双筷子,饭上面,是满满的肉片和腊肉,那是村民们对客人的一种敬意表达。
黄思骏嚼着肉,味肉嚼蜡。他的全部心思,全都集中在了自己在张屠夫家的古怪经历,以及李极骨灰的不知去向,反倒对印堂处的阴影减弱了几分。
他越来越深信,李极留下来的那张照片,是张屠夫与她儿子的合影,而李极即便不是拍照者,至少都是目击者。那么按照村长的说法,警察曾对张屠夫家进行过搜索,并未找到什么。他想起了张大瓢子的话,不觉颤抖了一下。张屠夫真的会将儿子杀死之后,把他的肉当猪肉卖掉?
如果汪连生真的是被张屠夫所杀,那么他的情人刘紫玉呢,是否也是死于张屠夫刀下?也就是说,张屠夫家里的那对男女冤魂,就是汪连生和刘紫玉?可自己与他们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他们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欲置自己于死地呢?
黄思骏越想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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