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 <夜 雨> 上•下

有时跳舞

下得特别大，这场雨自洛阳的清晨便下至黄昏。

大街上人潮疏疏落落，店家也开始打烊，唯独街首的满福楼仍旧灯火辉煌，传来阵阵喧闹之声。

再过不久，黑夜也将降临；但黎明之前，洛阳却注定无法平静。

街角一隅，忽闪出一道男子身影，身披雨蓑，黑衣黑布，只低着头，缓缓步向福满楼。

楼上，是一场极热闹的寿宴，城里富商名流团团围向席中一名衣着华贵，身形高壮，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并纷纷向他敬酒，口中道：“感谢四海镖局余镖头为咱们星夜赶了这支大镖，余镖头神通广大，号称洛阳第一镖，果真名不虚传！”语中极尽奉承之事。

那余镖头只是谦笑，举杯回应道：“承蒙众位贵客见赏，四海镖局和余某自当不遗余力，完成镖事。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说罢将酒一饮而尽，众人又是齐声喝采。

今日适逢余镇海五十大寿，加上他在城内财力日渐雄厚，常锄强扶弱，名望一时如日中天，不少富商都来趋炎附势。镖局生意能办得如此兴旺，实是罕见。

酒过三巡，宾客方要回席就座，忽听楼下传来掌柜高呼：“客官留步，你不能这样上去！”只听一阵极沉重的脚步声已登登传上楼来，如铁锥直敲人心，浑不自在。

一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已出现在楼口，任身上的雨水不住滴落楼板，径往角落一张闲座坐下。

如此旁若无人的态度，十分引人侧目，更不给主客面子。正当众人猜想此人是瞎闯或有意之际，却听余镇海向那人问道：“余某今日在此简设寿宴，敢问阁下可是来与余某同庆？”

那人却不答话，反而气定神闲地脱下身上蓑衣，从怀里掏出小酒袋便自顾自饮起来。只见这名汉子不过二十来岁，皮肤略黑，蓬头散发，眉宇间却透出一种冷漠。

面对年轻后辈如此轻视，难得余镇海仍然风度不减，拱手再问了一次，仍不得回应。此时身边一名胖汉已大步踏前，手里明晃晃握着一把单刀，先向他道：“余大哥，这家伙太不识抬举，让俺来招呼他！”转身便气冲冲地向那男子走去，余镇海并无阻止。

这名随行而来的胖镖师，原想代余挣回面子，好叫以后在镖局里得到重用，再见对方孤身力薄，便想要他知难而退，于是举起单刀便往男子桌上的竹筒疾劈，欲使一招开门照月将之劈成两半，显显威风，谁知单刀方劈出去，竟遭一股极沉的劲力硬生生按下，紧贴桌面。原来那男子出手极快，竟用右掌紧按着刀身，待胖汉发觉无法抽刀退身，却又不愿撤刀，面上难堪之极。

黑衣男子出奇不意露了这一手，众人心里皆暗道：“原来也是会家子的。”尤其余镇海心里更是明白，对方冲着他而来，孤身犯险，显然绝非庸手。正欲上前替胖镖师解围，那男子却先开口道：“余镖头今日五十大寿，可还记得已故兄弟谭仲林？”

余镇海面不改色，答道：“谭兄乃余某生平最敬重的拜把兄弟，相信在座各位宾客皆知。”

黑衣男子听后，脸上闪现一刹怒意，道：“好。小辈姓赵，名三。谭前辈生前曾与后辈有一面之缘，并咐吩小辈将话传给余镖头。”

余镇海知对方胡扯个假名，即道：“既是余某与谭兄之间的事，那便请赵兄弟先留步小酌，容后私下详谈。”

赵三却道：“恕后辈事忙，无法久留。而且谭前辈生前为人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因此请容后辈在此直言。其实他要我说的，只是一段旧事。”

说罢，才松开一直紧按着单刀的右掌，胖汉不料赵三忽然撤掌，竟让提起的单刀猛地往身后斩去。眼见正要斩中余镇海身前的八仙桌，忽听“当”的一声，单刀已被震开，砸落一角。回头急望，方知刚才余镇海反应神速，瞬间已用桌上刀鞘格开单刀，论手劲与巧劲自是不凡。宾客当中便有几人喝了声采。

难得余镇海仍毫不动气，只道：“赵兄弟，请。”

那胖汉眼见讨不了好，更怕触怒总镖头，早匆匆退下。

赵三瞥了众人一眼，便道：“多年前，谭老英雄的鸿远镖局在洛阳是第一大镖局，江湖好汉说起，无不敬佩，就连一个小乞丐都听闻谭英雄的大名。我记得那年是腊月十八的夜晚，一个小乞丐走在大街，无依无靠，不知不觉走到了鸿远镖局的不远处，碰见大门敞开，更有幸见到谭前辈在门前送客，那位客人长得也同他一般相貌堂堂，还与他称兄道弟，说什么：“这趟镖如此重要，为防万全，谭兄不必客气，我们会在途中为你捉风。”那男子与谭前辈告别后，便往大街上走去。这小乞丐心想谭老英雄如此身份，所识的必也是英雄豪杰，就远远跟在身后，想见识一点风采。没想到那人越走越快，后来转入小巷一间破屋外，眼看四周没人，翻身便跳了进去。”

说至此处，赵三忽猛然提起腰边的小酒袋便饮。众人只道他是个酒鬼，也不疑有他。

赵三闷哼一声，紧接道：“小乞丐不敢跟进去，只在墙后静静等着。没一会，却见三名黑衣人直跳上屋顶，悄声远去。跟着便见那男子若无其事地走出破屋，往回大街。第二天清晨...洛阳便传来谭前辈一家四口和所有人皆在镖局内遭杀害，更全被剑伤重创心脉。”

此时，余镇海座上已有人高声嚷到：“喂！没来由的酒鬼，夹七夹八的在胡嚷什么小乞丐荒唐事！赏你几个酒钱便马上滚吧！”

在场许多宾客，仅全是商贾之流，乍听此事竟与江湖命案有关，凶手更如同直指余镇海，生怕随时便生恶斗，皆不敢多事，更不敢多闻，于是纷纷向余镇海告辞致歉，也不理外头风雨交加，不消片刻便散至一个不剩，可谓精打细算，百众一心。

有时跳舞

当然，余镇海恨不得宾客尽快散去，好让他立刻宰了眼前这小子！
如今楼上仅剩他与三名镖师，眼神刀子似的紧盯着赵三。

早在赵三说至一半时，余镇海已做贼心虚，为免夜长梦多，早使出暗号让旁座的暗器高手射放毒针，欲将对方杀害。岂知赵三竟机警过人，在谈话间已将一枚射向腰际，奇毒无比的阎王针用酒袋给挡下。

赵三继续道：“谭前辈当日收到二十万两黄金的重镖，原本极少人知道，而你为了劫走这二十万两黄金，假借送美酒与他和镖里的人共享，却在酒里下毒，因为你知道一般高手根本难敌谭前辈的铁掌，于是趁所有人在一个时辰毒发后，让刺客潜入镖局里杀害他们！为了让江湖以为他们全遭用剑高手所杀，你刻意在墙上留下赤臂剑王四个字的线索，令江湖误以为真有其人，而你居然宣称誓死为拜把兄弟报仇。两年后，你在玉门关外再杀害一个无名樵夫，令人在他右臂上刺下红色烙印，便带到洛阳来，声称苦苦追寻，终为兄弟寻着赤臂剑王，报了仇。”

“这十年来，你在洛阳意气风发，人人还道你是什么仁武兼备的总镖头，但你暗地里做尽的恶事，我都看在眼里！师傅更加看在眼里！”

说罢，黝黑的脸似是激动得发红。而楼外的雨却下得更急，狂风怒号。

余镇海乍听，直道：“王八羔子，我知道谭仲林除了两个亲生儿子，根本没收过你这个徒弟。你到底是什么人？”更不自觉握紧双拳。

赵三的脸却回复了平静，道：“余镇海，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记得你是给谭师傅的徒弟杀的就够了。”

狂妄无比的一个答案，令余镇海再难忍怒火，只听他喝了一声，身旁两名镖师已同时举刀攻向赵三，另一人则再射出三枚阎王针，去势劲极。

但赵三身法更快，仅一个翻身，人已跃在桌上两尺，阎王针却从身后飞过。随着足下一点，再一个俐落的翻身，便接连避过了两名镖师的刀势。

此时赵三离余镇海仅有两丈，冲势不停，更挺掌往前扑去！

余镇海怎料赵三如此勇猛，居然胆敢直捣黄龙，而不将身后三人放在眼里。于是立刻挥拳挡格，欲先截下对方攻势不迟，却听胸前爆出如雷闷响，双拳即如绵絮般瘫软下来，垂挂身前。

赵三让余镇海挡下了一招，却没让他挡下第二招，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机会。

仅仅两招之间，赵三已瞬间出掌击碎了余镇海的心脉。他知道自己做得到，因此独闯满福楼。

余镇海直至断气前一刻也不明白，何以当年遭到满门屠杀的谭镖局，今夜会出现了一个徒弟，一个复仇者。

这一切，世上仅有赵三知道缘由 ── 当年谭仲林四十二岁，仍混迹江湖，某次中伏受伤，遭仇家追杀至某破落小镇，眼看快被寻着，却在巷子里巧遇年仅九岁的小丐赵三为他掩护，让一干仇家都往别处去寻去。之后，赵三更将谭仲林带到乞丐聚落的破庙里养伤，仇家更是寻他不着。过了月余，谭仲林的伤已痊愈，欲报赵三救命之恩，却苦于身无分文，唯有传授一些基本拳法，以免瘦弱的赵三常被人欺负。

谭仲林死里逃生，对江湖心灰意冷，于是毅然返乡洛阳开创鸿远镖局，经过数年奔波，屡接大镖，终成为城里第一大镖局。同时，谭仲林仍不忘赵三救命之恩，每隔一季，必前往小镇探望赵三。

次年夏季，见赵三与数名流氓厮斗，竟将所学之三招普通拳法使得炉火纯青，大败敌人，方知赵三虽非武学奇材，却异常勤于练拳，日月不辍。于是为赵三的精武之心而打动，暗中传授他本不外传的八式谭家掌。此掌法看似简朴，实则暗藏八卦易生之象，劲道出自体内奇经八脉，生生不息。练掌者一旦能融会贯通，每发一掌便如含八掌之洪劲，刚猛无匹。赵三并不知此掌法名气，只觉能获谭仲林亲自授武便已大喜。

如此又过三年，赵三已将掌法练得略有火候，谭仲林越看越喜，打算将赵三带入镖局，上契为义子，让他亦名正言顺作谭家掌传人。赵三闻言，更是大喜若狂。

谭仲林本与赵三订于春季同返镖局，设宴欢庆。可年少的赵三心底太高兴，似等不及了，因此在腊月便溜进了洛阳，偷偷在远处张望镖局，正巧便望见谭仲林开门辞送余镇海。

赵三不料那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谭仲林。

他恨极余镇海。这十年间，他一直暗中查探，也看尽余镇海暗中干了许多恶事。

为雪弑师之仇，他日月苦练谭家掌，以求有十足把握，一掌击毙余镇海，并在所有人面前揭发对方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如今，只听余镇海闷哼一声，身子往后颓倒，死在赵三眼前。

赵三没有回头，身后三名镖师全身却已凝住了，他们自知根本全非对手。

雨渐渐停了，雷声也嘎然而止，似洗去所有抑郁，为往事划上句号。

赵三披上蓑衣斗笠，一声不响步下楼，步出满福楼。不久，便消失在冰冷的洛阳街头。

(完)

有时跳舞

希望有人能给一些评语。谢谢。

北丐洪七公

唔。。。这该怎么说呢？感觉结尾的节奏与气氛，与之前的不是很符合。就像是突然的，匆匆了结似的，也许不是那一掌就结束的话，会比较好些吧。。。这是个人的感觉啦。

有时跳舞

回复 4# 北丐洪七公

此外，故事中会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吗？

我担心写得不清楚。

北丐洪七公

回复 5# 有时跳舞


    不会啊，故事线不会复杂，叙述得也不乱，是看得懂的。

有时跳舞

回复 6# 北丐洪七公

这样还好。感谢你的评语。